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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

_3 佚名(现代)
  “这个要求,我看应该没什么问题。明天我就派人去接孩子们到这儿来见你。”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东兴同志!”
  “那两个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到底也喊过我一声‘伯伯’,这点忙,总是要帮的。”
  汪东兴说完,抬手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他必须要赶回中南海向主席汇报工作。于是没再多呆,便准备要走。邵光武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去,表情诚挚而真切。汪东兴见了,也有些动容,他低叹一口气,握住了邵光武的手,用力的一顿,语重心长的说:
  “保重,老牛,希望有一天,还能在北京见到你!”
  “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有的。”
  
15
15、第十三章 ...
  刚过黄昏,当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镜壶斋胡同口的时候,立刻引来了许多人满是好奇与惊疑的目光。这年头,草木皆兵,人心浮动,有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得让这条胡同里的大大小小紧张那么一回。不过,因为平时抄家批斗的见得太多了,反倒不当一回事,象今天这样,突然地来了辆挂军牌吉普,这事儿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车刚停稳,便走下来两个身穿军装的中年人。一下车,他们没多瞧几眼,立刻就径直朝着胡同口里的小院而去,显得很是熟悉这一带的情况。当那两个军人走进了小院,在旁边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们这才纷纷地走了出来,聚在一起闲扯开来:
  “哎,瞧见没,冲那小院里去了,怕是找那三个黑帮子女的吧!”
  “以前就见造反派和工宣队总爱往那儿去,可也没见来过这当兵的呀!别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吧!”
  “你们说,是不是来抓他们的呀!我可听说那院子里的小姐弟俩,是中南海里一个大军官的孩子呢!你瞧今天来的这俩,可都是军人,这里一定有什么关系!”
  “瞎白活什么!小心祸从口出!赶紧回家,有什么可看的,关你们什么事儿呀!走走,都别在这儿戳着了!当门神哪!”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是厌烦这些人瞎起哄的劲儿,象轰鸽子似的,想把围在小院门外看热闹的众人给赶走。可那些围观的人们闲来无事,本就是等着凑热闹的,哪里能那么容易的给赶走,都伸长了脖子在等小院里的动静,似乎是盼着听见里面有砸东西摔家伙的声儿。可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声音,又都不由得躁动起来:
  “嗨,听见里面有什么声儿没有?我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啊?怎么听了半天,里面没声儿啊!”
  “你的耳朵没问题,是里面有问题!平时只要造反派和工宣队一去,保准不出十分钟,里面就得传出砰砰哐哐地声儿来,咦,今儿可有点奇怪了啊!好半天了都没动静。”
  “我看是你们才有问题,没事盼着人家家里出事!真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嗨,怎么说话呢?!敢情你不是憋着劲儿看热闹来的?光长了嘴巴说我们,你也该检讨检讨自己的思想到底有没有问题!”
  “嘘嘘嘘,你们别臭贫了,快看,出来人儿了!出来人儿了!”
  听见有人报信,一众看热闹的人霎时就安静了下来。果然,没过多久,那两个军人带着小院里的姐弟俩走了出来。看那姐弟俩的表情,一个个都红着眼眶,神情激动,看着倒真是怪让人可怜的。再看那两个军人,一见小院门口围着这么多人,顿时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冲众人挥了挥手,嚷嚷开了:
  “看什么,看什么?这有热闹给你们看么?散了散了,赶紧的!”
  众人没有动,大多都还站在原地瞧着事态的发展,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同情的,有瞧好戏的,还有漠然的,但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对姐弟默然的随了两个军人上了吉普车绝尘而去。
  等那吉普车消失在扬起的灰尘中后,在场的众人才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瞧见没?那两孩子走的时候眼眶可都红了,这一去,怕是没好事儿!”
  “作孽哦,老子惹出来的事儿,孩子也跟着倒霉。这可不就是命嘛!”
  “大妈,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孬种儿混蛋!象他们老爹那种军队里的叛徒,就算是孩子,必然遗传了他们老子的坏作风,将来长大了也好不到哪里去!您替他们可怜个什么劲啊!”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别尽长着嘴说别人,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爹倒是个英雄,可你怎么就没成个好汉?成天就知道好吃懒做,那道理到你身上也不成理!”
  “嘿嘿,大妈,狗嘴里怎么就吐得出象牙?要吐也吐的是狗牙,真要吐出象牙来,可不得成大新闻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这革命一片红的天地也能出这种稀罕事儿啦!”
  “行啦,行啦,人家都走得没影儿啦,你们还在这儿斗什么嘴?浪费唾沫星子!有那力气,还不如回家歇着哪!”
  ……
  没了热闹可看,嘴仗可打的众人,三三两两的便散了,适才还人声鼎沸的小院外,终于回归了平静。可小院里还一个人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于业成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邵家韵用来扎辫子的塑料绳,陷入忧心忡忡的沉思中。
  小韵此去,究竟是吉是凶?那两个军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惜言如金的口风,让他实在猜不到究竟这些人来的目的是什么。军区里来人,不说理由,不答去处,点名就要带走邵家姐弟,这不能不令他想到目前还在监狱里关押着的邵叔叔。
  难道是因为邵叔叔被打倒的关系,造反派又把脑筋动到了他的两个孩子身上?是想以邵家姐弟的性命为要挟,逼迫邵叔叔供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么?如果真是这样,那小韵姐弟俩的人身安全,哪里还有什么保障?!
  于业成的心猛地一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了哥哥惨死时的画面,哥哥不正是这样被造反派们生生逼死的吗?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都能被他们逼得跳楼而死,那么邵家姐弟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又哪里能受得了那些酷刑的虐待?
  小韵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万一回来的时候,也象哥哥那样……
  于业成越想越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一股无法压制的恐惧与焦躁从心底里涌出,令他从头到脚一阵阵地向外冒着森森寒意。他死死攥着手里的头绳,咬紧了牙关,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小韵啊,小韵,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我不能再失去你们啊!
  
  深夜时分,镜壶斋胡同里的人们大多已经熄灯睡觉。原本嘈嚷了一天的胡同,除了偶尔有几声犬吠之外,此时也终于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昏黄的路灯下,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影,两道人影正朝着胡同小院里快步而来。
  只见那两个人影飞快的闪进了一片黑暗的小院,停在一楼最里间的小屋前。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微微带着些喘息,只听得其中一人掏出了钥匙,唏唏梭梭地摸着黑正要开门,冷不丁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里面的人立刻伸手将门前的两个人影拉进了屋去,又迅速的关上了门。门外,依然是安静而静谧的夜晚,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人来到过小院。
  于业成用微微带着颤抖的手,激动地抱紧了身前的姐弟俩,只觉得自己那颗悬到喉咙口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是归了原位。从黄昏等到深夜,这五六个小时的等待,让他就如同等了一个世纪之久。那种如坐针毡,心乱如麻的感觉,简直令人窒息的要发疯。
  邵家韵被于业成搂在胸前,听到了他胸膛里那砰砰跳得飞快的心跳声,不知怎的,那样飞快的心跳声,让觉得自己的心很安宁。她知道,他是在担忧她被带走这几个小时的安危,他很担心她和小弟的安全。听着他的心跳声,她终于知道,原来,被人关心与担忧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这种感觉和在爸爸怀里找到的安心感,为什么是这么的不一样呢?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奇异的感觉出于何处,但她却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她从他身前仰起头看他,黑暗中,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看见了他眼睛里熠熠的光芒。她低声道:
  “我们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在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没等于业成回答,就听隔壁房间里传来了邻居大叔一声高亢的呼噜声,听得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到她轻柔的笑声,于业成觉得身上原本背着的千斤重担似一下子都消失了,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放开姐弟俩,揉了揉她和小弟的头,低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触手感觉邵家韵头上有微微的汗意,于业成挑起了眉,疑惑道:
  “晚上这么凉,你怎么头上还有汗?急的?还是紧张的?”
  “都不是。我是看白天那么多人围在院子里看热闹,不想回来的时候也弄得人尽皆知,便让送我们回来的车子停在街外面。晚上人少,就想早点回家,所以我们俩是一路跑回来的。这不,出了一头的汗呢。”
  邵家良抱着于业成的腰,没有松手,丝毫不在意头上的汗水,而是终于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掂起脚,凑到了于业成的耳边,轻轻地咬着耳朵道:
  “业成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我和姐姐见到爸爸了!”
  于业成一听,心中很是诧异,登时睁大了眼睛,连忙扭头去看身边的邵家韵,只见她的身影溶在洒进小屋的月光里,银白的光芒照亮了她清丽的面庞,她冲着自己微微点头,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
  “这么说来,下午来的两个人,是带你们去见邵叔叔的?”
  邵家韵点点头,又想了想,为怕隔墙有耳,便拉着弟弟和于业成的手,三人一起坐到了里屋的床上,关上了房门。邵家韵搂着弟弟,将下午他们上了吉普车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于业成听:
  “下午我们上了车之后,那两个叔叔也不跟我们说话。不管我们问什么,他们都不回答。车上拉着厚厚的窗帘,我们坐在车上,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小弟本想拉开窗帘看看到底要去哪里,都被那两个叔叔阻止了。我们只是知道,车子好象故意地在街上兜圈子,转呀转的,绕了很多的弯。那两个叔叔的表情很严肃,我们也不敢多说话,大概走了很长时间,车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没有给你们蒙上眼睛么?”
  “没有。不过,我不认识那个地方。只知道那里附近多山,我能看到山,我想应该是在北京的郊外吧。”
  “后来呢?”
  “那两个叔叔带着我们进了一幢楼,楼里有很多房间,都关着门,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住。他们把我们俩交给了另外一个军人叔叔,只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我们俩跟着那个军人叔叔又一直走过了很多个房间,然后他把我们领到一间小房间门口,推门就让我们进去了,什么也没说。”
  “邵叔叔就在里面么?”
  “对,本来还以为那些军人叔叔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是要把我们关起来批斗的,谁知道一进去就见到爸爸在房间里,可把我们给高兴死了!”
  “你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吧。能见上这一面,多不容易啊!”
  “是有很多话要说,可那时不知道为什么,见了爸爸,就只想哭,连肚子那些想说的话,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真好!这个时候,哪怕是在亲人的怀里大哭一场,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也很想爸爸和妈妈,我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
  说到这里,于业成低下了头,话音低了许多,听得出语气里微微带着些哽咽。邵家韵见状,忙伸出手去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小声道:
  “业成哥哥,不要难过。今天爸爸跟我说了一些事情,要我悄悄的告诉你。你听了,一定会觉得好过一些的。”
  “是什么?”
  “爸爸说,他过几天也要去江西了,说不定能打听到于伯伯的下落。”
  “邵叔叔为什么要去江西?他不在北京的话,你以后不就没有机会再见他了?”
  “爸爸说,因为我们和苏联要打仗了,为战备的缘故,毛主席要把所有中央的领导都从北京疏散到全国各地。”
  “什么时候走?”
  “就在这几天。”
  “那么快?”
  “爸爸已经是走得晚了,他是被安排在最后几批里,前几个月就已经陆续送出去好多批了,所以,他也要在这几天里离开北京。”
  “幸好还能让你们在邵叔叔离开前见上一面。不然,也不知道下次你们见面在什么时候了。”
  “是呀,这还是爸爸跟东兴伯伯要求的。他说他从东兴伯伯的口风里探出来,听说于伯伯接受劳动改造的农场大概是某个军垦农场,江西的军垦农场本来就不多,所以他想去了江西后悄悄打听一下具体的地方和情况。”
  于业成听了邵家韵的话,眉头不禁打成了结,思忱了一会儿,他断然道:
  “还是不要让邵叔叔打听我爸爸的下落,万一被造反派们知道了,又该要说邵叔叔居心不良,意图串联走资派什么的,岂不是又连累了他?不好,不好。爸爸妈妈的下落,我会自己想办法打听的。”
  “你不用担心,其实爸爸对能去江西,心里还是感到有几分安慰的。他说,江西有许多他的老战友,陈云伯伯和王震伯伯,都在江西,哦,还有小平伯伯也在江西,听说是在南昌的干校里,离爸爸要呆的干校距离不远。
  爸爸说,以前他打老蒋的时候参加的二野,首长就是刘邓二人,这次又能和打仗时的老首长分到一起,他还觉得挺好的呢!他说,他会争取一切机会多和老战友们联系,要是能见上一面,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他会趁那个时候打听于伯伯的下落,好歹让你心里也有个底。”
  “可是,邵叔叔他这么做,真的没有关系么?他已经因为我们家而受了牵连,我实在不想他因为我们,再受到造反派的迫害啊!那样,我会于心难安的。”
  于业成紧抿着唇,表情很严肃的看着邵家姐弟,缓缓地摇了摇头。父母的下落固然重要,但,他却不能因此而将他人的安危置于不顾。更何况,这个“他人”不是什么外人,而是小韵的父亲。他怎么能让小韵的父亲,再次因为于家而遭受磨难?那么自私的事情,他做不到!
  邵家韵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于业成坚定的神情,微微摇头,轻声道:
  “你不用觉得为难,其实,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再说,这也是爸爸的
15、第十三章 ...
  一片心意。”
  于业成望着月光照映下,邵家韵和小弟那半边掩在阴影里的面容,心头柔软地几乎能掐出水来。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拉起邵家韵和小家良的手,将他们的手掌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才抬头看着他们,只说出一句话来:
  “你们不用担心将来,即使邵叔叔离开了北京,我也会替他好好照顾你们的。我们三个人,一定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邵家姐弟互相对望了一眼,看着于业成,点点头,同时握紧了于业成的手,不约而同道:
  “好。”
  
16
16、第十四章 ...
  有句老话说,岁月是条不老的河。
  有些人永远学不会在这条河里游泳,扑腾扑腾之后,无力挣扎,便从此沉于河底。
  有些人喝了许多水之后,明白这喝水的滋味并不好受,于是学会了让自己能浮在河面上,性命无忧,从此以后便以置身事外的目光看着那些或沉于河底或努力上游的人起起落落。生生死死,仿佛一切早已事不关己。
  还有一些人,天性好强。沉于河底之人是弱者,他们不屑与其为伍,甘于漂浮之人是群像,他们不甘从此模糊了本色,与营营大众为伍。于是这些人便成了在长河中力争上游的领先者,无论长河里会有何等模样的大风大浪,湍急水流,他们永远都会迎头而上,咬牙坚持,绝对不会因为这些风浪而有丝毫的后退。
  渐渐地,岁月长河里,无数的人都不过是浪淘中的一滴水,无论生死,都激不起任何的水花。而只有那些拼尽全力,不甘落后,一直在河中奋力前游的人,才最终会成为一朵漂亮的浪花。不管这浪花到底是打在波涛上,还是死在岸上,都能拍出轰然的巨响。
  生命的意义,在不同的人心中,都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与诠释。在于业成的心里,他想要成为的,就是那朵能拍出声音的浪花。这是他从小的志愿,即使如今身处乱世,前途多舛,他也不曾轻易地将这个志愿丢弃,埋没。
  磨难与挫折,也许是人生路上前进的障碍,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人生阅历?长城再长,也有尽头。人生中再艰难的路,总有要走完的一天。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是可以把人难倒一辈子的,只在于人自己能不能咬牙挺过来。
  更何况,他就根本不相信,那些猖狂至极的造反派光凭一本毛主席语录,光凭搞阶级斗争就真的就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真的能主宰中国,真的能让中国走上实现共产主义的道路!人间自有公道在,天地浩气总长存!身遭被难的他坚信,始终的坚信,那些妖魔鬼怪,终究有自取灭亡的那一天!
  
  光阴如梭,一转眼,邵家姐弟与于业成一起被红卫兵从中南海赶出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在这一年里,他们三人一起经历了从天堂瞬间坠入地狱的痛苦,经历了大悲与大恸的生离与死别,品尝过泪水的苦涩,也尝到过温暖人心的可贵幸福。同样,他们也在相濡以沫的生活中,培养出了格外亲密与深厚的感情。
  一年多前,他们三人,也不过都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们的生活天地只在中南海那一方平静的“世外桃源”中,日子过的简单而快乐。而一年多后,环境的骤然改变,令他们的生活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之时,心境也变得成熟而坚强。复杂的人性,生计的艰难,环境的逼人,都不得不令这三个孩子迅速的成长起来。
  快要十六岁的于业成个子比起一年多前蹿高了许多,人也壮实不少,俨然成了他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凡是家里的一切粗活重活累活全都由他一手包办;即将迎来十四岁生日的邵家韵自然便是家中的女主人,吃穿用度的开销,全由她来斟酌控制;小弟邵家良虽然还不满十岁,可却能帮着哥哥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替他们分担了不少小家务。
  三个人配合默契,分工协力的努力将生活过得充实而平和,一点点通过勤劳的双手,将原本简陋的小屋,布置的越发充满了家的味道。尽管造反派们还会时不时的来抄家,批斗他们,可在他们心里,却再也不畏惧这些人的猖狂,也不屑与他们辩驳,因为他们都逐渐地看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内心虚弱的人,才会通过外表的张狂来恫吓别人。
  不过,充实且伴随着各种小风波的谪居生活里,还有一件事情一直在困扰着邵家韵这个“当家人”。他们这个小家,两男一女,都到了长个子的时候,胃口自然也就一点点的大了起来。
  虽然他们这个家人口不多,负担不重,可他们平时省下的钱,除了要应付日常的生活用度之外,还时不时的会接济一些与他们一样,从中南海被赶出来,但却无家可归的儿时伙伴们。
  自他们搬到镜壶斋之后,陆续就有同为落难的伙伴打听到他们的下落,纷纷前来与他们相见。一来是为了一叙各自被赶出中南海后的遭遇,唏嘘感叹一番他们所知道的亲朋境况;二来也实在因为他们被赶出中南海后,没有家,只能四处流浪,没有生存技能和本领,每月领到手的25块,没过几天就花完了,生计多艰,难以为续,只能上她这里来讨上几顿饭吃。
  同为患难之人,如此一比,她的境遇比起他们自是好上许多。当他们这群原本无忧无虑在父母羽翼下的孩子,突然经历过许多的风雨之后再次相见,自然是格外亲厚。每次家里来了投奔他们而来的朋友,她必是要想尽了办法买上一些肉和鸡蛋,做些好吃的东西给他们,临走前再给他们塞上一些傍身的钱,好歹也算是她对身在难中的朋友,唯一能尽的一点心意。
  如此一来,家里的经费必然是难以再有多余。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要如何在资源匮乏的日子里,利用手头现有的那些钱,让大家能吃饱,吃好,不耽误长身体,这就对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的邵家韵来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她每天最头疼的事情已经不是那些数理化,而是到底该买些什么菜回来改善生活。小弟的个子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就蹿得快到她的下巴了。他现在还不到十岁,可见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于业成更是象雨后的春笋一样,一下子长得要让她仰视了。原本他只比自己高小半个头,可在这不知不觉间,他竟足足的高了她一个头!
  她在为如何满足这两个男孩子日益增加的胃口而感到烦恼不已的同时,也在暗自的懊恼,自己的个子怎么就长得如此之慢,这一年多时间里,她似乎只长了几厘米,与小弟和于业成个子的飞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就在邵家韵为家里伙食该如何改进的事情发愁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为她解决了这个大问题。这个人就是她在学校的同班同学,席叔叔家的小女儿席平平。
  一天,邵家韵正在家门口的院子里打着水,就听身后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高声叫道:
  “小韵子!我可总算找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与特殊的称呼,令邵家韵连忙回过头去一瞧,梳着小辫的席平平挎着一个军绿色的卡其布小包正站在小院门口冲着她直乐!
  “呀,平平!好久都没你的消息呢!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啊,臭丫头!”
  邵家韵关了水龙头,顾不上擦手,飞快的跑了上前,将站在院门口的席平平亲热的拉了进来:
  “快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来,快来,到家里去坐,我们那么久没见面,这回啊,可要好好的说说话!走,家里去!”
  席平平乐颠颠地拥抱了邵家韵,两人拉着手一同回了小屋。刚进房门,席平平只四顾一番,就啧啧地不住点头称赞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韵子啊,那会在中南海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你倒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啊!你可真厉害!真厉害!比咱们几个都厉害多了!本人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席平平个性直率,以前就是爱耍贫嘴的正主儿,现在,虽然落了难,可这爱调侃的性子依然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邵家韵时隔多日,再次听到这熟悉的调调,心中觉得高兴,倒了杯水递过去,笑着道:
  “嗨,我这也是逼出来的。幸亏这小院里的阿姨婶婶们都对我们挺好,刚来的时候,她们手把手的教我这个那个,这不,才有今天的小小成就。你可别夸我,越夸我啊,我是真的会翘尾巴到天上去呢!”
  “你呀,也别谦虚,我可不是信口胡说的,我这说的可是真心话!要我说啊,还是你有眼光看得长远,知道和那些造反派抗争!这不,给自己和弟弟挣来一个这么好的家!这家就是再不济,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不是吗?
  哪象咱们几个啊,没心没肺的,那些人来一撵,就赶紧的卷铺盖走人,可偏就没人想想,这出来之后,咱们去哪里落脚,怎么生活啊!瞧我这混得,今天东家吃一顿,明天西家蹭一晚,这一年多,可也就这么过来了!”
  向来爱贫嘴的席平平,说着说着,也带上了几分伤感。邵家韵与她挨着坐在一起,见她情绪有些低落,连忙道:
  “跟你说实话,若不是我家被撵的晚,又听说了刘伯伯家的孩子们在外面没有家,日子过的都挺艰难的,这才长了这个心眼。不然,也想不到和那些人争啊!别说这个了,我问你,你们出去后,大家在外面都过得怎样?现在都在哪儿啊?都有地方住了么?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上我这儿来,我虽力量不大,但好歹也能替大家做几顿饭吃,也能暂时的挡挡风雨,不是吗?”
  席平平听了这话,捧着杯子就低头红了眼圈。她哽咽道:
  “咱们这些‘黑帮子女’到了外头,有几个能过的好的?一没生活技能,二没生活经验,连一分钱能买多少东西都不知道,你说这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衣服破了不会补,家里乱得下不了脚,生火做饭就更是象天方夜谭一样,只能吃了上顿没下顿。
  象我和罗家的玉田,点点,还有乌兰夫家的其其格还算是好的,每月还能领到一些生活费,至少每月的头几天,都还能吃得饱。可我们遇到有些人,连生活费都没有,都是靠亲戚接济,靠变卖一些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才勉强维持着哪! 
  他们那才叫惨啊,没依没靠的,有几个还被抓去蹲过监狱哪!前几天我遇到贺家的猛猛,他就是刚从监狱里给放出来的。跟他们比,我们几个的境遇,那就真算是不错的了。你说,到了这份上,我还能说自己过的惨么?真不敢说!”
  邵家韵听了同伴们的遭遇,心情很是沉重,她沉默了良久,对着席平平道:
  “以后,他们要是没饭吃了,你就把他们带到我这儿来吧。就算以前我和他们不认识,今天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也算是患难之交。别的什么事情或许我帮不了他们,但至少混个温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人总要活下去的,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盼到出头的那一天。平平,你替我带话给他们,我这个地方,欢迎他们来。”
  席平平听了,不由得擦去眼中的泪水,抓着邵家韵的手,很是诚恳的道:
  “小韵子,只要有你这句话,就算我们日子过的再苦,也觉得心里是美的。你放心,没事儿,我们几个还都熬得住。都这么多日子了,要真没点熬性,可不就早去见马克思了!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过得还行。”
  邵家韵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块红纸头包着的东西递到席平平手里:
  “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不然我就省着点吃了。这是前几天我用做手工活赚来的一点小钱买的糖,你带些回去,分给大家吃吧。就是再苦的日子,也得要尝到一些甜味,那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不是吗?”
  打开红纸,里面赫然放着的是几块从食品店里买回来的,没有包装纸的几个小糖块。席平平拿起一块小小碎屑放在舌尖上轻轻舔着,淡淡的甜味里还带着几丝苦涩。说实话,这糖,并不好吃。可是,她突然很想放声大哭。要是放在一年多前,这样难吃的糖,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今天,她却视如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舔着,回味着,怎么也舍不得将它一口吞下去。
  她抽了抽鼻子,将那包糖小心的收在自己的小包里,嘟囔着道:
  “活该我是现世报啊,这一定是老天爷惩罚我过去太不知道珍惜幸福生活的现世报啊!”
  邵家韵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知道,席平平过去吃东西特爱挑剔,尤其是吃糖。因为她的爸爸是外交官,过去经常要出访世界各国,所以能带回一些外国好看又好吃的糖果来,她的嘴巴就是这么给养刁了。
  以前,大伙何曾见过她吃国内的糖啊,她总爱随身带着几块外国水果糖出来显摆,于是就被大家起哄说她崇洋媚外。如今,她把这国产的几分钱一斤的水果糖当成宝贝一样不舍得吃,这样的前后变化,恐怕是她自己从来不曾想到过的吧。所以,她这声嘟囔里,可是充满了许多的感慨与无奈呢!
  “你笑什么!我这是有感而发的!哎,你家小弟呢?这屋里屋外的,我没见到他人啊!”
  “他和于业成一起去护城河那儿钓鱼去了。”
  席平平听了这话,忽得暧昧兮兮的笑了起来,她冲着邵家韵挤眉弄眼的直笑,吃吃笑道:
  “还不给我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上次我听小容说起你和于家的老二一起住,我还不信哪!现在看来,是真的嘛!说说,说说,一起住的感觉怎么样啊?”
  邵家韵登时脸上飞起红晕,起身作势就要打她,娇嗔道:
  “臭平平,坏平平!难得来我这儿一次,一来就满嘴胡说!什么‘勾搭’,这么难听的词你也说的出来!一定是在外面和乱七八糟的人学的!好没意思,用到我身上来了!你再说,我可不理你!”
  席平平一听,连忙赔笑道:
  “嘿嘿,开个玩笑,不要生气嘛!他们去了多久了?好久没见小弟了,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呢!”
  “去了一上午了,我估摸着也该回来了。等会他们钓了鱼,我给你做红烧鱼吃啊!”
  席平平一听,立刻眉飞色舞起来,高兴地道:
  “那敢情好!我可是很久没沾荤腥了,这回在你这儿,可算是打了牙祭喽!哎,我说,你现在做着当家的一把手,是不是感觉当家的感觉特好啊?瞧,你手一指,说要吃鱼,他们几个就立马出去替你弄鱼去
16、第十四章 ...
  了,瞧你这指挥当的多好啊!”
  “算了吧,你别说得轻松,真弄个家给你当当,看你还说不说这样的话!我愁都愁死了!家里两个男的,又都是长个子的时候,特容易饿,不象我,一碗饭吃饱了,好歹能撑上几个小时。可他们俩不行啊,没过一会儿,就饿得满屋子乱转。你说我瞧见了,心里能不发愁嘛!今天说要去钓鱼,我知道,他们那是想吃荤腥了,谗得受不了才去的。”
  “那不简单,你隔了几个礼拜,给他们买一条鱼回来,或者弄点肉回来烧上一顿,不就好了?”
  “我倒是想啊,可他们俩知道家里钱不够使,都不愿让我花那钱去。一个个的都说自己扛得住,只要天天能吃上点硬实的东西,管饱就行。我有时看不下去,想给他们弄点肉菜回来,他们俩一个鼻孔出气,死活就是不干啊!我知道他们那是替我省钱哪,可老看着他们这样,你说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我是真怕他们因为这个耽误了长个子!”
  “哈哈哈,小韵子,你现在是越来越有主妇的样子了啊!瞧你说话那口气,跟孩子他妈似的,哎,孩子他爸是谁啊?于业成么?哈哈哈……”
  邵家韵听了席平平这口无遮拦的戏言,顿时羞红了脸,捉住了她的手,上前就要呵她痒:
  “好啊,说话不算话,又拿我开玩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席平平欢笑着,又叫又躲地与邵家韵滚做了一团。嬉闹了好半天,席平平终于受不住邵家韵的呵痒,连连讨饶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的饶了我吧!小韵子,你饶了我吧!你不是愁钱少嘛,那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包准你听了满意,算是我给你赔罪,这总行了吧!”
  “又是什么怪话吧?不听,不听!”
  “不是,绝对不是,我向马克思保证!绝对不是怪话!”
  “呸!马克思又听不懂你说的中国话,你的保证不算数!”
  “好,好,那,那我向毛主席保证!这总错不了了吧!”
  邵家韵的双颊因为嬉闹而变得绯红,她歪着头,想了想,眨了眨乌黑的眼睛,点点头,将席平平从床上拉了起来,眯着眼睛“威胁”道:
  “你要是再敢说那些混话,哼哼,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哦!”
  席平平连忙呵呵的赔笑着:
  “不敢,不敢,小可不敢!”
  “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听听。”
  “前几天我去邓家蹭饭,见到毛毛姐姐,她说她正准备下次再去中南海那里领生活费的时候,替家里多要一些钱呢!我一想,这事儿,最好还是人多力量大,所以我也决定了,她去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为自己争取点权益!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邵家韵一听,心中犹豫,有些不确定的道:
  “问他们多要点钱?他们会给么?别到时见我们去的人多,又说我们这些孩子聚众闹事,给我们安个随便什么罪名抓去坐牢啊!那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这算什么聚众闹事啊!咱们几个又没反革命,又没反党,更没反文化大革命的路线,不过是多要点生活费,顶多是把咱们几个孩子给驱了,眼不见为净算完事。不可能为这事儿把咱们抓去坐牢的。”
  “毛毛姐姐真准备去?”
  “那可不,你知道,她家人口比咱们多,这负担也不轻啊!朴方哥哥摔成高位截瘫,住在医院里要用钱,飞飞和于业成一边大,也在长个子的时候。毛毛姐姐最担心的就是她这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所以就想给家里多弄点钱回来,至少让家里人能过得好些。”
  “我好久没见着毛毛姐姐了,她们一家还好么?”
  “怎么说呢?谈不上好与坏。和你一样,好歹也有个家在,又有奶奶照顾着,总算不至于太凄惨。”
  “如果毛毛姐姐去的话,那我也跟着去。真要是能多要来点钱,那我也有余钱给他们俩弄点荤腥回来。老这么咸菜窝头的,可也不是办法。”
  “怎么样?我这主意出的不错吧?”
  “恩,还象话。那等下月领生活费的时候,你叫上我,我一定和你们一起,同一战线。”
  “好嘞,众人拾柴火焰高,小韵子,准备好下个月,咱们一起打这场攻坚战!”
  
17
17、第十五章 ...
  邵家韵知道,于业成要是听说了她为了能让他们两个吃的好些,而跟着毛毛姐姐她们一起去中南海要钱,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她去的。她也不能告诉小弟,小弟向来崇拜于业成,根据以前的经验,小弟那张口风还算严实的嘴,只要一遇到于业成,立刻就成了超级大喇叭,根本就是于业成派在她身边的包打听。所以,她只能瞒着于业成与小弟,偷偷地进行这项艰巨的任务。
  当然,任务是艰巨的,目标却是鲜明的,就算前面有着再大的、山一样高的困难,为了家人,她们几个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着牙的上!所以,每次去讨钱,她们的心里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所谓越挫越勇,一次次斗争的失败,都让她们几个女孩子的勇气与胆量锻炼的越来越大,脸皮、自尊这些东西,在这个时刻,全都被她们抛诸了脑后。用席平平的话说,其实,她们几个都具有做“泼妇”的潜质。
  造反派态度不好,不理她们,她们就站成一排,站在中南海西门那里,冲着那些人大喊大闹,撒泼耍赖;造反派派了人出来与她们交涉,她们几个就针锋相对的与他们辩论,抓着毛主席下发的“可教子女”文件精神寸步不让;造反派让人赶她们走,她们充分发挥游击队的作战风格,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你进我退,你疲我扰,反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这么坚持了好几个月,也许是那些造反派们被那几个女孩子给烦得受不了了,也许是因为她们几个在中南海的门口这么胡闹,会造成对革命面貌不好的影响,最后,造反派终于妥协,每个月给她们每人多加了5块钱。
  眼见她们的斗争得到了最为实际的成果,她们每个人都非常的高兴。尤其对邵家韵来说,家里一共3个人,每人增加5块钱,看着并不多,但加在一起,每个月就多了15块,这笔钱多了出来,不但可以缓解家里的财政紧张,而且还可以让她有富余的钱改善家里的伙食。这,实在是解了她燃眉之急的最大利处。
  人的欲望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膨胀出来。邵家韵的胆量在与造反派的长期斗争中,得到了充分的锻炼,比起刚开始时的躲在毛毛姐姐身后小声声讨、不敢动,到后来敢于冲着革命小将们理直气壮的争辩,其中的变化可谓是天差地别。于是,在争取多要一点钱的斗争取得可喜的成果后,她又开始争取新的权利——要书!
  高尔基说,书是人类灵魂进步的阶梯。邵家韵知道,对家里有三个读书人的他们来说,没有书的日子,远比没有足够的衣服过冬更让他们感到痛苦。书,是他们在艰苦岁月中最好的精神食粮,只有埋首在书中,他们才能暂时的忘却生活中的各种困苦,阶级斗争中的种种磨难。因此,书在他们的生活中,是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离开中南海快要两年了,当初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根本没有时间把所有的书都整理带走。而今,当时能带走的书全都已经被他们看过一遍又一遍,书中的一些名言警句他们都能倒背如流。眼看再这么下去,家里书荒要闹得人心神不宁,邵家韵便决定,趁热打铁,借着造反派们向她们妥协的机会,再争取机会回家拿书!
  她的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毛毛姐姐的大力支持。毛毛姐姐家里的也有藏书近万,以前她去邓伯伯家里玩过,那书房里的三面墙全都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看得她叹为观止。所以,邓家的哥哥姐姐们也都爱极了看书。
  于是,有了毛毛姐姐和自己一起,邵家韵的底气就更足了。只要是去西门领生活费的日子,她必会事先准备好一根粗麻绳。虽然每次去都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只要那些造反派松了口,她就能从进中南海的家里取一些书回去。
  时间一长,向来细心的于业成便从邵家韵越来越蹩脚的难以自圆其说的谎言,家里逐渐增多的肉菜,还有那些突然出现在书桌上的书中觉察到了问题。家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每月的生活费大部分都接济了落难的亲朋,他们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买肉买书。她用来买肉买菜的钱,到底从哪里来?!
  于业成把这个问题看得相当严重。因为他曾经听说过有一些无家可归的“黑帮子女”为了谋生,不得不拉帮结伙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以换取一些微薄的钱财来果腹。男孩子们有干偷鸡摸狗之流的,女孩子们则……
  一想到这些,于业成的脸色就极其难看。他知道自己不该往那些地方想,他相信小韵的为人,可他每次看见小韵支支吾吾的说话,眼神闪烁的模样,心里就会如沸腾的水,翻江倒海的令他焦躁难安。
  终于有一天,积蓄在心中的诸多不安,在邵家韵再一次在他面前闪烁其辞的时候,彻底的发作出来。他忍下满腹的怒气,借故支开了小弟,拉着邵家韵来到了胡同后一片满是小树林的土堆上,表情严肃看着她,问道:
  “我记得那年,你和小弟瞒着我,宁愿编瞎话都不肯告诉我,你们被胡同里的人欺负的时候,我很认真的告诉过你们,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是好是坏,你们都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这件事情,你还记得么?”
  邵家韵看他沉着脸,神情阴郁,其实心里就已经猜到他可能觉察到了什么,也许会问起关于那些书,那些肉的来历。只是,她还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依然故我的装起了糊涂:
  “记得啊,怎么了?”
  “那好,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我请你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瞒着我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呀,我每天不就是买菜做饭,听你上课,再不就是每月一次去西门那儿领月钱。每次出门前,不都跟你说的嘛,我能瞒你什么呀?”
  “既然如此,那你这几个月,哪里来的钱又买肉又买书的?家里的钱大多接济了亲朋,日子从来都过得紧紧巴巴的,何尝多出那么多的闲钱?你不要告诉我,那些买书买肉的钱,是你一不小心跌了跟头正好捡着一大钱包得来的!”
  “我会当家嘛!这里省点,那里省点,自然会有些钱剩下来,再说,这几个月来投奔咱们的亲朋又不多,所以有钱多了出来,我就拿来改善一下伙食,给家里买点书,这也很正常的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邵家韵的谎话,当着脸色越来越黑的于业成,几乎没经过大脑就这么从嘴里溜了出来,说的面不改色,而且理直气壮,俨然一副无辜而莫名的样子。
  于业成冷眼看着她,一个箭步上前,拽着她的手腕,冷笑一声道:
  “是么?好,我记得你有记帐的习惯,那咱们现在回去,把那帐翻出来,你一笔笔地算给我看,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你每个月省了多少钱下来,以至于我们每个月都能吃到肉,都能有书看!走,走啊!”
  于业成声色俱厉的样子,着实让邵家韵看得心惊。与他一起生活了快两年了,她素知他的脾气。他的性子极稳,耐心又好,尤其是亲眼见到哥哥故去的惨状之后,本来就内敛的脾气是益发的沉静起来。
  他很细心,总是能把问题想得很深很透彻,自控能力强的简直让邵家韵汗颜不已,所以他平时很少随便发脾气。可他要么不发脾气,一发起脾气来,那模样,哪里象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简直比她那“牛脾气”的爸爸发火时还让她感到害怕!
  邵家韵见“真佛”动了肝火,心里实在发虚,可又不愿意轻易地服了软,于是索性拿出在中南海西门那儿,与造反派斗争中锻炼出来的软磨硬泡的劲来,使劲地要扯回自己的手腕,满脸不高兴地叫道:
  “我不去,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干吗这么凶啊!我不就是多给家里添了点肉,添了点书嘛,何至于你这么兴师问罪?”
  “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又何必怕让我查帐?”
  “反正我就是不干,平白的让你当犯人一样的审,好象我以前都贪污了家里的钱似的!”
  邵家韵扯着脖子冲着于业成喊着,虽然声音大,可她自己知道,她的底气实在不足。刚喊完话,她便忙不迭的将视线转开,只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他。
  “邵家韵!”
  “干什么!”
  “到底那些钱从哪里来的?”
  “我说了,就是我平时省下来的。”
  “你不准备说实话是不是?”
  “我说的就是实话!”
  “那好,你一天不告诉我这些钱的来历,我就一天不吃你做的饭!不管你买什么回来,肉也好,菜也好,我都不吃。”
  邵家韵闻言,心中一慌,忙抬起头来看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他。只见他一脸的平静,反倒没了刚才怒气冲冲的模样。只是,这样的于业成,看起来更让她感到惊心。那种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实在是让她隐隐地感到害怕。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被他冷冷的甩开。他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要走,邵家韵忙急道:
  “哎,你去哪儿?”
  他连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去。邵家韵着急地直跺脚,在他身后连连喊他:
  “喂,喂!于业成!于业成!”
  于业成依然不回头,挺着笔直的腰杆,一点点的走出邵家韵的视线。邵家韵又气又急地站在小山坡山上,一边跺脚,一边不甘心的冲着早已没了他身影的方向叫道:
  “于业成,你是个大笨蛋,大坏蛋,臭鸡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心全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你不吃我做的饭,不吃就不吃,谁稀罕你吃啊!有本事从今往后,你一辈子都不吃我做的东西!哼!”
  喊完了话,她立刻便垮下了小脸,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
  “哼,你以为不吃我做的饭就了不起啊,好,我倒要看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18
18、第十六章 ...
  “姐,我刚才送去的饭,哥他一点都没动。”
  小弟家良捧着从房里端出来的饭菜,一脸无奈的看着姐姐邵家韵,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之色。她看着纹丝未动的饭菜,扁扁嘴,扭头朝窗边那个坐着的影子望了望,有些气恼,故意冲着屋里大声道:
  “他不吃拉倒,不要浪费了粮食。去,把这饭菜送给隔壁的六哥,他家弟弟妹妹多,平时粮食都不够吃,现在咱们也发扬发扬风格,别人分得清好和坏!”
  “姐,你干什么呀!有完没完了?!”
  小弟家良早就发现这几天来,姐姐与业成哥之间怪异的气氛。他不知道究竟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一向和睦的家里,怎么就突然多了那么重的火药味。
  平时姐姐总爱有说有笑的,可只要他一提起业成哥,或者她看见业成哥,表情立刻就变了,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柳眉倒竖的发火模样。而本来就很寡言的业成哥,这几天变得更是沉默,除了最简单的一些话,他几乎可以一天都不多说半个字。
  最奇怪的是,他除了喝水之外,连饭都不吃一口,无论怎么劝,他都不会动筷子,只是埋头干着家里的重活。他见了姐姐,除了深深地看一眼外,依旧沉默不语。
  对于业成哥与姐姐之间的冷战,作为局外人的小弟家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眼看着业成哥一连几天都不吃东西,本来就瘦削的脸庞看着越发的消瘦下去,小弟家良看着真挺心疼的。姐姐与业成哥不开心,他也不知道原因,不过凭他对姐姐与业成哥的了解,便隐隐的觉得,这场战争的源头,绝对不是由业成哥挑起,而是应该发自姐姐那里。
  邵家韵见小弟明显偏帮于业成,气是不打一处来,便赌气道:
  “小家伙,你也向着他是不是?你要跟他亲,你就去与他一起过,不要理我就是。反正你们都是没良心的家伙!”
  “姐,看你说的什么话呀!我怎么就没良心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一个是我姐,一个是我哥,你们俩闹不开心,我这做弟弟的心里也不好过啊!我只是觉得业成哥几天都没吃一口饭,担心他身体受不了,你也不劝他,反而还说那样的气话,好没意思的嘛!”
  “哼,我又没让他不吃饭,是他自己故意要和我过不去。爱吃不吃,难道我还上赶子求着他吃不成?还有你,小孩子家的别管我们的事,吃完饭赶紧做功课去,等会拿来让我看。”
  邵家韵气呼呼地打发了弟弟,朝屋里那还是一动不动的人影瞥了一眼,便再也不理他们。小弟望着姐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又回头望了望屋里坐着半天未动的业成哥,人小鬼大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故做老成的摇摇头,叹道:
  “都是那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为一点小事就吵成这样,真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
  邵家韵听了这话,立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冲着弟弟一呲牙道:
  “邵家良,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去做功课!”
  小弟见被姐姐逮个正着,讪讪地一吐舌头,赶紧溜进了里屋。邵家韵回到厨房,看着那些已经凉掉的饭菜,再也没了刚才凶悍的样子,垮下肩,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不禁有些戚然,心里百转愁肠的埋怨起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来:
  “都说我爸是‘老牛’,我看啊,你比我爸还要‘牛’呢!真是的!”
  
  两个人的冷战足足打了有一个星期,于业成没有违背一点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他说了只要邵家韵一天不告诉他实话,一天就不吃她做的饭。在这七天里,除了每天喝些水,吃点小弟从外面买回来的烧饼油条,他压根没吃过一口她做的饭。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烧饼油条的量自然抵不了一顿实实在在的饭菜,接连七天吃这些东西,让原本就在发育期里蹿个子的于业成身体显然有些支撑不住。可他就是不肯妥协,即便是小弟偷偷地替他拿来一些姐姐做的饭菜,他也不愿意这样偷吃。骨子里那死不服输的劲头在这个时候,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邵家韵其实每天看着于业成越来越发绿的脸色,总算是领教了他的言出必行,其实她的心里也是着急的不行,只是有些不情愿主动低头示弱。每天,她都做好了饭菜,放在厨房里,然后借故躲开,藏在一边,等着弟弟偷偷摸摸地摸进厨房,偷拿了一些饭菜给于业成送去。她的视而不见,当然是故意的,只是小弟不知道,还以为她真的没看见他做的那些小动作。
  可是,最让她感到可恨的是,那家伙一定是故意要气她,居然连小弟偷拿去的东西也不吃。每每见小弟垂头丧气的从屋里出来,又原样端回了那些偷拿的饭菜时,她真是气得想直接冲进去揪住于业成的领子揍他!天底下哪里有这样死倔的人嘛!真是活活要把人气死呢!
  笨于业成,臭于业成,吃我一口饭你就能死啊!哼!饿死你拉倒!我要是心疼你,从今往后我就跟你姓!
  站在里屋门口,她看着在屋外专心劈着柴的于业成恨恨地嘟囔着,完全没想到就在她赌咒发誓的说完这句话后没几天,自己的这番誓言,立刻便被彻彻底底的打破。也就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轻易向于业成撒谎,更不敢轻易地与他较劲,因为她知道,在他面前,她从来都只有认输的份!
  就在两人的冷战打到第十天的时候,家里又一次迎来了批斗与抄家的造反派。那些人一冲进屋子,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是一番又打又砸,翻箱倒柜,将一个好端端的家糟蹋的没了样子。他们除了满口高喊着那些大道理,便是骂骂咧咧地对于业成三人推推搡搡。
  只是,推搡到了后来,便有些变了味。已经十四岁的邵家韵,这时虽还没完全长成,却已经出落的非常标致,清丽的面貌,让人看了便被牢牢地吸引,无法移开视线。女性特有的第二性的特征也已经微微的显露了出来,整个人长得越来越酷似其早逝的美丽母亲。即使在当时千篇一律,千人一样的蓝、白色服装的包裹下,也让她显得格外的出挑。
  造反派里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见了邵家韵,便暗暗地起了色心。就在故意的推搡间,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她身上动手动脚起来。邵家韵还处在发育期的胸脯,本就只要稍微一碰,便疼得要命,现在被这些人不知轻重的手这么一抓,疼痛难当,更是又羞又气得涨红了脸。
  虽然她敢于跟着毛毛姐姐和席平平一起去中南海西门那儿“犯混耍赖”,可终究都还没遇到如此意图不轨的人。眼下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毕竟是女孩子家的,皮薄,嘴上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连连的用手又躲又挡,眼睛里渐渐地泛起了羞辱的泪花。于业成见了,哪里受得了,心头顿时火起,便将她拉在自己身后,与小弟一起试图挡住那些人的无端而又无耻的骚扰。
  连续几次的阻拦,让那些造反派们眼见占便宜不成,便恼羞成怒,将心里一腔的怒火全发泄到了于业成的身上。他们指使着手下那些被革命冲昏了头的小将们,对着于业成就是一顿实实在在的拳打脚踢。那些小将们年轻力壮,下手极狠,加上于业成因为连续几天没有吃饭,手脚发软,根本无力抵抗这些拳脚。于是,没几下,于业成便被他们打得浑身伤痕,血迹斑斑。
  眼看着于业成被造反派们打倒在了地上,半天都没有动静。造反派们踢了他几脚,他也没有反应,象是死了一般。被人死死拽住的邵家姐弟见了,不由得大哭起来,对着倒在地上的于业成声泪俱下的喊着他的名字,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造反派们也有些慌神,派人上前摸了摸于业成的鼻息,只见气息微弱,便担心再这么打下去,真要闹出人命,于是也不敢再张狂,匆忙带着人便离开了他们的小屋,只留下伤心欲绝的邵家姐弟。那些人一走,邵家姐弟顾不上收拾一屋子的狼籍,连忙将于业成扶到床上躺下,一边替他清理包扎伤口,一边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姐,你说,业成哥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小弟家良半跪在床前,看着依然紧闭着双目的于业成,带着哭腔,不无担心的看着姐姐问道。
  “胡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身体很壮实的,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他们给打倒?”
  “可业成哥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饭了,根本壮实不起来嘛!刚才那些人下手那么狠,业成哥哪里受得了啊!”
  小弟的话,顿时噎住了邵家韵。小弟的话里,隐隐地带着对她的指责,她听得出来。想到刚才他拼死要保护自己的举动,不由得红了眼眶,心里也不禁暗暗地怨恨起自己来。明知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为什么她偏还要和他拗下去?如果自己早点服了软,把实话告诉他,他不就能好好吃饭了吗?那他,现在也不至于被那些人打得连动都不能动了!越想,她越觉是埋怨自己,越想,心越酸,眼泪便是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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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章 ...
  “唔……”
  于业成自昏睡中悠悠醒来,浑身上下被人踢打的痛意便开始朝他汹涌而来。意识稍明,他便听到耳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那熟悉的声音,令他不禁揪紧了心。于是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只是,沉重的眼皮无论他如何使劲,也无法睁开。
  过了许久,当他终于费力的让自己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张满脸泪痕,又惊又喜又忧的面容。从心头轰然涌出的温暖,让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安慰他们,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
  “我没事……”
  “业成哥!业成哥!你可终于醒了!把我们真担心死了啊!”
  小弟家良欣喜万分地扑在床前,高兴地直叫。邵家韵也是激动地在一旁直点头,哭得如泪人儿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膛里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小弟在一旁见了,奇怪道:
  “姐,业成哥都醒过来了,你还哭个什么劲啊!你该高兴才是啊!”
  “去,小孩子家,懂什么,我这叫喜极而泣!平时叫你好好念书,你又不听。你看,连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不知道!”
  邵家韵面对弟弟的调侃毫不示弱,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和小弟斗着嘴。她望向虚弱不堪的于业成,凑了过去,轻轻道: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找胡同里的刘大夫来看过了,他说你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虚脱,只要吃点东西补充点营养,就会很快好起来的。还有身上的那些伤,他也瞧了,说只是皮外伤,擦点药,再喝上几剂中药就能好了。他开了药方,等会我就让小弟抓药去。
  你一直这么睡着不醒,可真把我们俩给吓坏了。要不是刘大夫说你其实是在昏睡,没什么大碍,我恐怕就要把你送医院去了。以后,以后,你别和他们那些人硬碰硬了啊,他们那些人,哪里把人命当回事,若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你要我怎么办?你让我们姐弟俩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和于伯伯,还有我爸交代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里又浮上了泪水。于业成看了,抬起手轻轻地替她擦了眼泪,哑声道:
  “刚才把你们都吓坏了吧……对不起!我只是见不得他们欺负你!也没想那么多……”
  邵家韵连忙伸手反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哀求道:
  “你吃点东西好不好?别再跟我怄气了!刘大夫说了,一定要你多吃点东西才能好的快。不然,你身上的皮外伤也没那么快好啊!”
  于业成听了,眼睛深深地望着她,几乎要望到她的心里去。过了半晌,他缓缓地抽回手,垂下眼睑,依旧用很嘶哑的声音道:
  “我说过,你一天不告诉我实话,我一天就不吃你做的饭。现在,这句话依然有效。”
  邵家韵闻言,几乎是又好气又好笑。天底下哪里会有他这号倔人,明明都伤成这样了,他居然没忘记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可她偏就受不了他这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最终,她不得不承认,在他们这场起因莫名其妙的冷战中,她先举了白旗。
  “哪有你这样的人嘛!死倔死倔的!真想让我见死不救啊!喂,是不是我说了实话,你就答应我吃东西?”
  他不语,但将眼睛重又抬了起来望向她。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道:
  “那你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能骂我,不能生我的气。”
  她的话音刚落,没等于业成开口,一旁的小弟忽得跳了起来,指着姐姐惊道:
  “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业成哥的事情?所以业成哥才气得那么多天不吃你做的饭?”
  邵家韵被小弟这么一叫,不由自主的脸上登时一红,似懂非懂的少女情怀,此时悠悠地从她心里冒了出来,她大窘,冲着弟弟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羞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你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惹业成哥生气的事情?”
  小弟的信口胡说,让原本心底里就有些介怀的于业成益发的沉默,他看了看满脸绯红的邵家韵,闭上眼睛,低声答道:
  “我是否会生气,或者骂你,端看你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如果你做的对,又何必怕我生气,怕我骂你?除非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的话,语音平静,可字里行间却隐隐地透着一股逼人的迫意。邵家韵踌躇了片刻,象挤牙膏似的,低着头,如忏悔一般的坐在于业成的床边,将自己跟着席平平与毛毛姐姐一起去中南海西门“争钱,争书”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完了这个长长的斗争过程,于业成好半天都没有说话。邵家韵偷偷地打量着他,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心中暗叫:
  “完了,这下可要被他好一顿批评了!”
  小弟家良听了姐姐的叙述,虽然心里没觉得姐姐做的有什么不对,可他却又见业成哥一脸的沉重,以为业成哥不赞成姐姐的卤莽做法,所以他也不敢支声,只能朝姐姐投去爱莫能助的目光。姐弟俩忐忑着在等待着于业成回答的时候,其实于业成的心里,正在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恨得体无完肤!
  于业成啊,于业成,亏你还是一个自诩为男子汉,顶梁柱的男人,怎么能用那样肮脏的想法去枉加诋毁一个女孩子的清誉?!小韵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她自己名节的事情,更加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在用尽她自己的办法,为他们这个家,多争取一些钱,多争取一些精神上的食粮。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他这个男子汉该承担的,是他应该去做的,可他不但没有做到,而且还用一颗小人之心去猜度那么善良的女孩子,他,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她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担心她这么做,给她无端招来祸事,怕他不同意,所以才会瞒着他和小弟,一个人冒着被抓起来的风险,与那些造反派们抗争的。她本是一片好心,可偏自己却把她和那些自甘堕落的女孩子们联想在一起,这,这实在是让他自己觉得无地自容,情何以堪!亏她和小弟还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依靠,那样的信赖,现在想想,他实在是愧对与他们的信任,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啊!
  邵家姐弟只见于业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是在气她的胡闹,于是邵家韵低声哀求道;
  “哎,你就别生我的气啦!我知道这次我做的是有些过火,我不该瞒着你去的,不该撒谎骗你,其实,其实我是真怕你知道我去和那些人闹,会拦着我,所以才没跟你说的。你就看在我的善意的出发点上,原谅我一次吧。好不好?你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你好多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去盛一碗粥来给你,你先垫垫,等明天,我给你弄多点好吃的,好不好?”
  “业成哥,你就原谅姐吧,她真是好意。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和你成天吃不饱,所以才想着和毛毛姐姐,平平姐姐她们一起去造反派那里讨钱的,你看她,知道我们家里的书都看完了,要闹书荒,所以才又去那儿讨书的。她真是为了咱们好才这么擅自行动的,你就别怪她了,行吗?”
  姐弟俩都低声在于业成面前讨着饶,这更是让于业成觉得羞愧难当。终于,他不愿意再继续听姐弟俩低声下气的忏悔,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拉住了邵家韵的手,诚恳地道;
  “你们不用向我道歉,该说道歉的人,其实是我。小韵,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我不该那样和你发脾气,不该不信你。今天挨得这顿打,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是我该打,是我自己活该,这,就算是那些人难得做了一次好事吧!”
  于业成的转变,让邵家韵实在有些错愕。她楞楞地看着他,压根没想到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该挨这顿打,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再次问道:
  “你,刚才是说,你不生我的气?你不会骂我么?”
  “你又没做错,我为什么要骂你,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可,可你不是一直都跟我说,让我不要轻易地和那些造反派起正面冲突的嘛?我以为你会不赞同我去和他们闹的啊!所以,所以才会瞒着你去的嘛!”
  “一事归一事,如果当初我们不和造反派们闹腾,我们这个家又从哪里来?你又怎么会多要来那些钱和书呢?我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只要是有道理的事情,我同样支持你去做。”
  “可,可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认为我做的是有道理的,什么时候又认为我做的是没道理的呢?”
  “这,还要我教你如何区分么?”
  “我就是不会分。反正我是吃不准你心里在想什么,平时你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深沉样儿,我怎么知道你心里的那些定义标准?切,早知道你不会怪我,我就把你拖了一起去,有个男孩子在,说起话来,会更有力些,没准还能给我们姐妹们壮胆呢!”
  邵家韵正兀自嘟囔着,一旁的小弟便冷不丁的插了话:
  “姐,看你平时好象挺聪明的,怎么连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啊!有些事情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业成哥一定会赞成你做的嘛!你看,连我都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可毕竟人多力量大,最终得到胜利的人,一定是你们嘛!你若早点说,我也会和你一起去的!看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藏着掖着的,搞得家里人心惶惶,你是不知道,为你和业成哥闹别扭的事儿,我可是没少担心哦!”
  “去,去,说什么马后炮!尽扯那些不着调的话,都跟谁学的?学什么大人样儿,你才几岁!去,别在这儿呆着了,赶紧拿上刘大夫开的药方,给你业成哥抓药去!”
  小弟家良嘻嘻地咧开嘴笑着,见姐姐有些恼羞成怒,忙不迭的从她身前跳开,故意摇头晃脑又挤眉弄眼的笑道:
  “知道,知道,你们要说悄悄话是吧?姐你不用赶我,我自然会自动消失的!我的,明白!呵呵……”
  “还胡说八道!小家伙!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邵家韵被小弟说得面上又起了飞红,她蹭地一声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去打小弟,小弟笑着,眼明脚快的,立刻抄起桌上的药方子,冲姐姐做了一个鬼脸,兜里揣着钱,蹦蹦跳跳的便出了门去,将一室的宁静留给了姐姐与业成哥。
  小弟的话让两个人都不免带了些尴尬,邵家韵是女孩子,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找了个借口就要出去。这时,于业成忽然在她背后叫住了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轻轻地道:
  “那个,那个,以后,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别,别再让人欺负了……”
  邵家韵被他这么一提,这才想起了自己被那些人轻薄的事情。本来她还没特别放在心上的事情,被一个男孩子如此地说了出来,她不由得脸上更红。过了一会儿,她象是想到了什么,飞快的转过身去,双手紧紧地揪在一起背在身后,睁大了眼睛望向他,黑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他,小声道:
  “不是有你在么?你可以保护我的啊……”
  她的话,声音虽轻,可传到他的耳朵里,却重如千斤。那些话,重重地敲打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整个人都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同样涨红了脸的他,直直地望向她,从她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
  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间那本就冒出了头的情豆,在此刻“蹭”地一声从心底里蹿了出来,长为一颗正在长大的鲜嫩小苗。而邵家韵,望着眼前消瘦,伤痕累累却依然挺拔俊秀的于业成,从未曾打开的纯洁爱情心门,也在他望着自己的时候,悠悠地开启了一道门缝。
  十六岁的少年,与十四岁的少女,在乱世之中,第一次尝到了情蔸初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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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章 ...
  1970年的10月1日,毛泽.东主席与众多国内外的领导人一起,在北京天.安门上接见了欢庆国庆的游行队伍。并肩与毛主席站在一起的,一如既往的有着永远高举“红宝书”的林.彪副主席,还有两个人的出现,即刻引起了国内外舆论的关注。
  向来对政治动向很敏感的各国新闻界,从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天.安门上的人,嗅出了一些中国未来局势走向的奇特味道。第二天,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配发了印有毛主席与那两位特殊人士的照片,顿时成为了全国上下热议的焦点。
  身在江西进贤县五七干校的邵光武,也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大新闻。当他看到照片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内心也不由得小小惊诧了一番。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著名的美国红色战地记者——斯诺夫妇。
  当年,他跟随在于耀平身边做警卫员的时候,曾经在延安的时候见过这位高鼻深目的老外。那时他年纪很轻,对政治方向缺乏敏感,他只知道只有共.产党才能解放全中国,只有跟着共.产党走,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压根不知道这个外国人对中国的革命进程会有什么样重要的影响,也自然不会想到,这个老外有一天会站在毛主席的身边,接受全国人民的欢呼。
  当然,时过境迁,现在,年过半百的他已经在新中国的政坛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后全国上下风起云涌的许多个运动,自然也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政治经验。今天,从报纸上这张公开发表的照片上,他嗅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味道。
  众所周知,自文革开始之后,国内造反派们和无数的革命小将对资本主义的警惕性提高到了最高点,哪怕是与资本主义沾上一点边的任何人或事,都会被无端的扣上“走资派”的大帽子。美国这样的国家,更是被他们视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以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并称的头号敌人。
  而今,来自美国的新闻记者斯诺,带着他的夫人,赫然出现在大众广庭之下,站在毛主席的身边,检阅万千国庆游行的队伍,这不是中国政坛正在向外界传递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讯号——世界两个超级大国:中国与美国之间,也许即将会有正常的外交往来?
  还有另外一个相当令人玩味的地方就是,以往紧贴在主席身边的林副主席,在天.安门上现身的位置离主席有些距离,中间隔了好几个外宾,而正副两位主席的表情始终显得生疏而淡漠,连眼神也没有任何的交汇。尽管照片上两人始终处于一个远景角度的取景框内,但这种长距离的疏离,是自文革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是不是在悄然透露着一个政坛上相当微妙的关系变化呢?
  邵光武放下报纸,对于这两个无法确定的猜测开始了长久的沉思。他虽身在距北京千里之外的江西,身无实权,失去自由,处于被看管的羁押状态,属于必须接受改造的“二月逆流余党”,可他的心却依然牵挂着国家的每一点政治动向。
  以他在军界浸淫多年的资历,以及对林彪本人脾性的了解,他知道,林彪此人是最反对中国与美国之间有来往的。他很清楚的记得,在他还没有被打倒之前,他曾经就在中南海里听到过林某人用极其鄙夷的口气评价周总理建议主席与美国相关人士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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