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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

_2 佚名(现代)
  虽然两人心里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他们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就这样凄凉而悲惨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与他相伴的不是鲜花,而是垃圾杂物的时候,悲痛与揪心使他们的眼泪如决堤了一般,汹涌而来。
  于业明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上衣和白色裤子,手脚已经僵硬,脸色泛着暗暗地青色,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头顶上那致命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鲜血早已凝结成了血块。瘦削的脸庞上还残留着当时额头上流下的血痕,触目惊心的划过他的大半张脸。
  他的十个手指甲残缺不全,甚至有几个手指甲里还残存着插进去半截的竹签。虽然手已经都僵硬了,可依然可以摸得到手背上的骨头是断开的。白色的裤子上,在膝盖处全都是一片已经发黑的红色。撩起裤管一看,竟然有两根钉子钉在了他的膝盖骨上……
  看到这里,于业成的喉咙口仿佛被人一把掐住,那种就要窒息的痛苦令他无法顺畅的呼吸,他哽咽着,摇摇晃晃地无法站立,如灌了铅般的双脚在终于挨到哥哥遗体前时,“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哥哥身旁,拉着哥哥冰冷僵硬乃至残缺的手,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邵家韵此时早已是伤心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跪倒在于业明的身边,扑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以前听说跳楼而死的人都会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可业明哥哥的面容却显得那样完整,仿佛他根本没有死,只是在静静沉睡。
  可是,他身上的那些可怕的伤痕,那些被人为毒打和残害出来的伤口,让她看得心如刀绞,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于家哥哥在死之前所遭受的,又岂是一个有良知,有点滴人性的人会做得出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狠?为什么?他们不是于家哥哥的同学么?他们都是校友啊,可他们为什么会对一个同学、校友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来?!
  于家每个人对她来说,都象自己的亲人一样亲。于家伯伯和她的爸爸一样,总是那样的宠着她;于家的方婶婶就象她的妈妈,给了从小失去母亲的她,无限深沉的母爱;于家大哥就象自己的亲哥哥,总是会带着她玩,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和伤害。
  可是,今天,所有这些象她的亲人一样爱她的人,都不见了。于家伯伯婶婶被下放到江西,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而于家大哥更是从此天人永隔,以后再没了与他们相见的可能!好好的一个家,变得四分五裂,唯一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于家的二哥了啊!
  什么叫生离死别,什么叫家破人亡,她在这短短几个月里,从身边人的遭遇中竟有了这样深刻的体会!她伏在业明哥哥冰冷的身体之上痛哭之余,想到了许多人,想到了许许多多中南海里她认识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们。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已经不知下落。那些曾经抱过她的长辈们,有些听说已经死在了严刑逼供与拷打之下,有些听说被下放去了条件艰苦恶劣的农场改造,有些则被关进了牛棚。那些曾经和自己一起玩的小伙伴,曾经带她玩的哥哥姐姐们,大多都被赶出了中南海,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们生活的怎样。
  他们的遭遇就象是一面镜子,明明白白的告诉着她和爸爸将来可能也会有的结局。只是,没人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她平时根本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可看到于家的被难,看到于家哥哥冰冷的尸体时,这种被压制在心底的恐惧终于不可遏制的冒了出来,令她一阵阵地感到害怕与惊慌。除了号啕大哭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宣泄心底里的这种惧意与担忧。
  “如今这世道,哭是根本没有用的。你们就是哭干了眼泪,哭瞎了双眼,死了的人也是不会再复活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个哭得泣不成声的人同时回过头去,就见一个拿着大扫把,穿着单薄,满面风尘的老人站在垃圾房的门口,神色平静的望着他们。风吹起了他苍白的头发,发丝在狂风中肆意的摇曳着,可他脸上的那种平静,就象是在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才会有的沉淀,带着无比的沉稳和安然,如看透了世事一样的了然淡漠。
  于业成用手背用力的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打量着老人半晌,终于发现这个看着眼熟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大物理系的郭教授。这个老人,曾经是哥哥的授课老师!
  “您,您是郭教授!我记得您,您是我哥哥的老师,郭教授!”
  于业成有些失态的扑到了老人的身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臂,使劲的摇晃着这位哥哥生前的故人。遭遇不幸的他,此刻见到一个与哥哥相熟的故人时,激动地仿佛再次见到了自己分离已久的亲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也许是“郭教授”这个久违了的称呼,唤起了老人内心残存的暖意和回忆,看着伤心的于业成,他脸上的平静不再,动容道:
  “已经有好久没听见有人这样叫我了。他们都叫我‘臭老九’,‘死老头’。”
  “郭教授……您,您也被打倒了?”
  “解放前我在美国留学,他们就说我是美国来的特务,是通敌叛国的卖国贼,所以,就不让我教书,改行让我干这个了!想想也挺好,我这一辈子还真没好好锻炼过身体,这不,他们给了我机会,让我打扫物理系这几幢大楼的卫生。”
  老人苦中作乐的说着,只言片语中,就看得出他性格中坚韧顽强的一面。他见于业成抱着自己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一眼于业明的遗体,连连摇头叹道:
  “唉!苍天无眼啊!你哥哥他是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啊!那么好的苗子,那么年轻,将来必定有大好前途,可他偏偏……他这是没想明白啊!你看,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知道苟活于世,可他却偏要走上这条绝路!他这么走了,不就没有机会亲眼看到那帮人覆灭的时刻了么!我活着,就是在等那一天,就是在等那一天啊!”
  “郭教授,我哥出事的时候,您,您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形?”
  老教授面色顿时显得格外沉重,他沉吟了片刻,缓缓道:
  “当时我正在你哥哥出事的楼后面扫地,就听见前面人声鼎沸的喧哗着,我赶过去一看,里外围了好多人,只听说有人从楼上摔了下来,可没有人上前去看看他,也不敢上去看他,都只能远远地站着。
  我挤在人群里想靠近了看看到底是谁跳楼,这时就听我旁边有人小声的在议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地上躺着的人是你哥哥,心里连连地替他感到痛惜。听说是造反派对你哥哥他刑讯逼供,一定要他说出你们的爸爸的‘问题’,要他揭发你们爸爸的‘罪行’。
  看看你哥哥身上的那些伤口就知道,这些人有多歹毒。这些人用尽了各种办法逼迫你哥哥,可他始终不肯说一个字。最后,趁着造反派们没有注意,他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老教授顿了一顿,见于业成满脸悲愤,想说又觉得不忍,便有些犹豫。于业成见状,咬咬牙道:
  “郭教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受得住!”
  老教授拍了拍他的胳膊,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
  “其实,有人说,你哥哥刚跳下去的时候他还没有断气,可是因为没有人去救他,甚至没有人敢走过去看看他,他就一直躺在那里。等我到的时候,他的血都已经流干了啊!他哪里是自杀,分明就是被那些人间接的谋害而死!
  我当时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些学生,还有那些一脸桀骜的造反派,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认识他们,我觉得心都凉了。可笑可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过去教的学生里,会出了那么多的衣冠禽兽!他们竟然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而无动于衷!
  后来,造反派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这才派人把你哥哥的遗体从教学楼前抬到卡车上,准备送去医院的太平间里停放。可好几家医院都不敢收,最后只能又拉了回来,扔在了这里。
  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就那样被人拖来甩去,他们哪里还把他当一个人,等最后回到学校,从卡车上抬下来的时候,样子哪里还能看,简直就是惨不忍睹。他生前是我的学生,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不愿意看着我的学生连死后都得不到尊严,所以,等那些人走了,我替他换了这身衣服,清理了身上的伤口。
  我知道他们会通知他的亲人来收尸,可没想到,来收尸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孩子!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有哪个家长会让自己的孩子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啊!看来,你们的父母也遭遇不幸了吧!”
  邵家韵听了老教授的话,更是伏在于业明的身上哭得伤心欲绝。原来,于家哥哥在死了以后,还被人那样的对待。原来,她见到的干净整洁的于家哥哥,是被好心的老教授梳洗整理过了啊!原来,那些造反派的心,真的都是石头做的啊!
  于业成一把揪住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服,痛,心很痛,痛得他几乎站不起来。他跪倒在哥哥身前,泪水再度模糊了他的双眼。哥哥死之前受了巨大的痛苦,他们生生地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死;哥哥含冤而死之后,他们连对一个逝者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让他死都死得不得安宁!他们,他们,这些刽子手,法西斯,他们,他们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不得好死!
  “哥!哥……”
  他仰天长啸,满怀悲愤。恨,恨,他的脑海里全是无尽的恨意。北大,这是一所中国最著名的学府啊!而今,竟然变成了法西斯的集中营,变成了血腥暴徒们施虐的场所,这难道不令人心寒,不令人心痛么?!
  看看吧,这就是曾经令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所建立起来的新中国,这就是口口声声要建立共产主义国家的新中国!它的人民现在正在遭受什么样的苦,那些成天叫嚣着要革命,要造反的人都看到了么?革命不是为了人民能过上更好,更幸福的生活么?革命不是为了推翻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当权者么?那么现在,这些人闹的革命,到底给人民带来了什么?
  
10
10、第八章 ...
  处理完哥哥身后事之后的于业成,变得更沉默了,脸上也再难看到丝毫的笑容。邵光武见状,也只能无奈而沉重的摇头叹息。谁都知道,对失去亲人的他来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在这个时候只能显得越发的苍白与无力。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站在他的身后,给他以默默的支持与温暖。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于业成哥哥去世不到一个月,邵家,这片给予于业成温暖与希望的最后的避风港,在政治的狂风浪潮中也难以幸免。心心念念要彻底将于耀平致于死地的造反派,见于业明跳楼身亡,从他那里搜罗于耀平罪行资料的路被切断,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与于耀平私交甚好,又是老部下的邵光武身上。
  一直让公务员小张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造反派先是将邵光武以私自收留走资派子女的罪名夺去了他的参谋长一职,又以他是军队中潜藏的“二月逆流”中的反党叛徒为名,将邵光武从中南海的家中押走,投进了监狱。两个罪名的宣布,前后相隔不到三天。
  就在邵光武被军队的造反派押走之后几个小时,中南海里的红卫兵便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一番翻箱倒柜,打砸摔扔的抄家之后,没抄出什么实质性“罪行”东西的红卫兵,就凶神恶煞一般的对着屋子里剩下的三个孩子喝道:
  “你们这些黑帮子女,从此以后不许再住在这里!给你们两个小时时间收拾,然后拿着包袱赶紧滚蛋,滚出中南海去!”
  此时的邵家,原本为邵光武服务的几个公务员,警卫员,开车的司机,做饭的厨师,还有秘书小张都已经被调走,剩下的只有三个半大的孩子。造反派一心要把三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赶出中南海,为的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邵家韵和于业成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已经耳闻目睹了周遭亲朋的境遇,更是清楚的明白这些人的用心。不久之前,刘家孩子们被赶出中南海后没有落脚之处的悲惨遭遇,他们听说过,所以,当同样的厄运降临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知道,不能轻易的听从这些人的安排,只有抗争,只有反抗,只有那样才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丝的权利。否则,刘家孩子们的遭遇就会在他们身上重演!
  邵家韵紧紧拉着弟弟的手,挺着胸膛,大声的对着那些红卫兵叫道:
  “你们要把我们赶出去,可以,但是,必须给我们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否则,我们三个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这么做,不就等于是要我们死么?如果不帮我们找个地方落脚,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除非你们把我们用绳子绑起来,从这里押出去,不然,我们绝对不走!死都不走!”
  “你这是阻挠革命发展,破坏革命成果!你们这三个狗崽子,黑帮子女,应该感谢革命委员会没有一并把你们抓起来送进监狱,居然还敢在这里跟我们讲条件!做梦!叫你们滚,你们就要滚,立刻滚,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立刻卷包袱滚蛋走人!不然,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带着红袖章的女红卫兵尖声的叫着,长长的手指戳到了邵家韵的鼻子前,一副张牙舞爪的凶蛮模样。这时,于业成挺身站了出来,将邵家姐弟拦在了自己身后,他朝着那女红卫兵怒道:
  “周总理还在中南海,你有本事就把我们几个五花大绑的捆起来,从这里押出去!索性让周总理也看看,你们是这样把我们赶出去的!我就不信,毛主席和周总理会同意你们这样做!去年毛主席就说过,即使我们是走资派和反革命分子的子女,你们也不能把我们叫成‘黑帮子女’,我们是可以教育好的,是‘可教子女’,你们不听毛主席的话,没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你们没学习好《通知》精神,你们才是破坏革命成果的坏分子!”
  “我们是不会走的,除非你们给我们找好落脚的地方,否则,你们就把我们捆出去好了!”
  于业成的话字字有理,句句直点中心,带有政治性质的“大帽子”扣得那些革命红卫兵们哑口无言。因为,这些话,毛主席确实曾在1968年的时候说过,而且也印发过相关的通知。但是,这个通知在下发到各个革命委员会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过这些用词。或者说,没有多少人在被红卫兵打骂的时候想起过还有这么一道可以暂时保护自己的通知,只能任由这些疯狂的红卫兵们肆意侮辱与刁难。
  刚才还声色俱厉的女红卫兵脸色大变,见势不妙,于是回身与另外几员干将小声的商量起来。邵家韵此刻脸上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她告诉自己面对这些色厉内荏的造反派们,唯一可以做的,不是哭泣,也不是害怕,而是勇敢的和他们抗争!
  如果不是爸爸出了事,她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来做这些事情的。她以前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如此嘶声力竭的大吼大叫过,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横下心来拼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与这些人对抗。
  虽然她想到今后未卜的前途时也会害怕,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遭遇有委屈,有愤怒,还有许多的悲伤与担忧,但是,只要一想到她还有弟弟需要照顾,一想到她还有业成哥哥和她在一起,她就会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勇气。
  毛主席说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那么现在,她不断的告诉自己,造反派也都是纸老虎,她不用怕他们,她要比他们还凶,比他们的声音还大,这样,外强中干的他们就会在自己面前败下阵来!
  于业成一手紧紧攥着邵家韵冰凉的手,一手将泪流满面的小弟搂在自己的怀中,他想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微薄力量来帮助这对姐弟。邵家出事,尽管也是无法避免的政治斗争牺牲品,但是他知道,出身成份极好的邵叔叔会被打倒,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收留了自己。那些造反派的矛头其实就是想扳倒爸爸,而并不是邵叔叔。
  而今,邵叔叔因为他,因为他的家庭而被祸及下狱,被打倒,他的内心里充满了愧疚与不安。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邵叔叔,对不起邵家姐弟。因为他的缘故,使他们父女、父子分离。他欠他们家的这份恩情,此生都难以回报。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尽力的保护他们姐弟,使他们少受些磨难。
  三个孩子在一群大人的包围下,紧紧地抱做一团,就好象是惊涛巨浪中艰难前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然打来的一个巨浪而打翻覆灭。就这样,他们三个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等待着那为首女红卫兵的动静。
  过了许久,那叫嚣着要他们立刻滚蛋的女红卫兵似乎与身边干将们都做出了什么决定,转过头来朝他们三个狠狠地瞪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大手一挥,带着众人离开了邵家的小院。
  当这些人全都走了之后,三个人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这才忽地一声落了地。与造反派的第一回斗争,暂时以他们占了上风而告终。只是,下一局,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那些人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他们,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望着屋子里遍地的狼籍,于业成缓缓了心神,顾不上想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对邵家韵道:
  “小韵,他们这次撤走,一定不会甘心,必然是要想尽了办法赶我们走的。离开中南海,怕是早晚的事情。我们还是收拾一下东西,做好离开的准备吧!”
  她轻轻地点点头,带着弟弟回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里,开始收拾离开要带的东西。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那些人给抄走了,除了爸爸留下来的一些钱和粮票本,他们能带走的,就只有衣服、生活用具和一辆自行车。家里的近千册书籍,他们无法全部搬出去,只能挑了些体积轻便又耐看的经典文学作品和衣服打包在了一起,准备带走。
  当他们三个人花了一个晚上整理好东西时,看着空荡荡的家,一丝悲凉袭上了他们三人的心头。这次是要真的离开家,离开他们住了十多年的中南海了啊!过去,他们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也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这里的花花草草。眼下,离别之际,再看中南海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们心怀忧伤,依依不舍。
  不知道明日的离开,什么时候才是回来的时候啊!
  
  果然没过几天,中南海革命委员会的人来了通知,说是已经给邵家子女在宣武门外一处叫镜壶斋的胡同里找了一个住处,让他们立刻收拾好东西滚出中南海。面对满脸凶横的红卫兵,于业成和邵家韵带着弟弟,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背在身上,在得意洋洋的红卫兵们的注视下,离开了中南海。
  对邵家姐弟与于业成来说,在文化大革命进行的最热烈的时候,中南海里就象一处还算平静的避风港,那面斑驳的红墙如一道高高的屏障,挡住了外界大部分的狂热与躁动,成为带给他们最后一片得以喘口气,心灵得以片刻安宁的土地。
  然而,现在,他们必须要在没有了任何保护的地方,在中南海外的漠漠人世间,独自体会生存的艰辛,体会行走在世间的人情世故,看尽各种美好与险恶的嘴脸,这对他们这些只有十几岁,没有点滴生存能力的单纯的学生而言,几乎是一种最艰难的适应过程。
  他们的心里都明白,这种与过往生活完全迥异的人生经历,将不再是平坦的大道,将会充满了坎坷与艰辛,他们将直面一切政治运动所带来的冲击,从此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这,也许就将成为他们成长道路上最艰难也是必须要迈过的一关。
  这,也许就是作为政坛人物的子女,在父辈们沉浮于宦海时,他们所必须经历与承受的。
  
11
11、第九章 ...
  宣武门,在内城西边,明朝时曾被皇家专门用来洗象的场所。还有,宣武门外就是曾经的菜市口刑场。
  这就是邵家韵对这个地名唯一有印象的地方。其他的,她没有丝毫的概念。从小在中南海长大,即使后来上学念书,她的活动范围也相对只在中南海附近,北京的很多地方,她都没有去过。所以,当她带着弟弟,和于业成一起,一路摸索打听着找到宣武门外的住处时,已经是临近黄昏之时。
  那是一个看着有些年岁的挺大的院子,从门口进去,看见的除了一些简陋的平房外,还有一栋据说是日伪时期建的小楼。这栋楼一楼的最里面两间房间,就是造反派为邵家三人安排的住处。
  院子里住的都是在中南海工作的工人,据说其中还有个别在中南海革委会内部犯了“错误”的干部家属。说起来,这些人都还是中南海里的老人。因此,当于业成和邵家姐弟俩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他们这三个新来的住客便引起了所有老住户们的关注。
  有些人认出了他们,表情显得很惊讶,可能没有想到,这些被打倒的走资派的子女们怎么会住到他们这里来。不过即便这些人心里都存着些好奇,可都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朝一楼的住处走去。
  楼房已经很破旧了,木板做成的地面,一走上人就“咯吱咯吱”地直响。推开房门,就见简陋的屋子里家徒四壁,生活用具几乎一样都没有,只有散落在地上的一些木板和木条。于业成站在屋子中央四顾了一番,看着那木板做成的隔断,微微挑了挑眉头,走近前,弯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木板传出了空空的“咚咚”声。原来,他们住的房子与隔壁只有这么一块板相隔,不用仔细侧耳听,就能听见屋子隔壁的人咳嗽的声音。
  小家良在两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于是连忙跑到姐姐身边问道:
  “姐姐,姐姐,这里没有厕所。我要上厕所怎么办?”
  邵家韵指了指屋外,微微笑了笑,道:
  “我们刚刚进胡同的时候,不是有一个公共厕所么?以后,要上厕所,就去那里。记住了么?”
  “啊?那冬天也是要跑出去上厕所么?很冷的呀!”
  “这里和我们以前的家不一样,从今以后我们要习惯这里的生活。你看院子里那么多人不都是这样生活的?他们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的,明白么?”
  “……姐姐,这里连床都没有,我们晚上睡觉怎么办啊?”
  “……姐姐,这里没有自来水!”
  ……
  小家良又拉着姐姐问了许多的问题,似乎一下子还不适应北京普通市民的普通生活,他对于初来乍到的新家,很是不习惯。在他看来,这个地方,比起中南海的家,又破又小,屋子里没有厕所,没有家具,没有自来水,甚至连张象样的床和凳子都没有。年纪小小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地方,还能叫做“家”么?
  对于弟弟每提出的一个问题,邵家韵和于业成都能用很轻快的语气回答:
  没有自来水?小楼院子中间有个水龙头可以打水,以后用水,可以直接拎着水桶去接。幸好是住在一楼,拎水进屋还能省力些。
  没有床睡觉?屋子里不是扔了几块破木板和木条么?拼拼凑凑倒是成搭出一张床来。
  没有家具没凳子坐?改明儿到来时看见的胡同口收废品的地方转转,买些破家具回来,自己动手拆了再修修补补的,就能凑出家具和凳子来。
  ……
  说到后来,小家良听着姐姐和业成哥哥成竹在胸的回答,忽然感觉很奇怪。他扁着嘴,皱着眉,很是不解地看着二人,狐疑道:
  “姐姐,我们的新家,有你说的这么好么?难道会比中南海的还好么?”
  邵家韵与于业成两人闻言,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有啊!当然有!”
  也许小家良还小,没有办法理解他们俩人此刻的心情。不错,这个家,确实太过简陋,太过破旧,可是,这却是一个可以给他们栖身,暂避风雨的地方。相比于许多被赶出中南海,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只能到处流浪,四处漂泊的“黑帮子女”来说,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他们很庆幸,庆幸没有象刘家孩子那样全被赶回学校,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可以回的家!家虽简陋,却来之不易,这是他们经过斗争,从造反派手里得来的啊!
  这种满怀感激的心情,也许只有等小家良长大之后,才能真正明白的吧!
  没有任何生活经验的他们,经过手忙脚乱的一番忙碌,当他们一点点地把从中南海带出的东西都归置到屋子里之后,已经是夜深人静之时。三个人挤在于业成临时用木板搭出来的床上,将就着度过了来到新家后的第一个夜晚。
  小家良依偎在姐姐的身边,没过多久便安然入睡。于业成与邵家韵双双睁着眼睛,了无睡意。他们的身体是疲累的,可精神却依然亢奋,躺在又硬又冷的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安睡。
  他们在想各自的家人,在想今后要走的路,在想即将要过的生活。从今以后,他们三个就要相依为命,在这里,这个简陋而破旧的新家里开始新的生活。未来,到底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呢?
  
  院子里住着不少人家,大多数都是工人家庭,也是最普通的处于社会底层的老百姓。他们的心地大多很善良,对那些政治问题,政治斗争的兴趣并不高,本着一颗善心,邻居们其实都对新来的邵家姐弟和于业成这三个孩子抱以了极大的同情心。
  虽然都知道他们是走资派的子女,可邻居们却并没有因此而特别疏远和为难他们。见他们刚来,对很多东西都不懂,没有多少生活常识,常常闹出笑话来,又不会料理自己的生活,便时不时的搭把手,教他们一些生活技能和技巧。
  阿姨婶婶们只要有空,便教邵家韵怎么买菜,怎么烧菜,怎么精打细算过日子,还有缝缝补补的本事;叔叔伯伯们就教于业成一些体力活怎么干,教他做些敲敲打打的家务活;小家良就跟着院子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到街上去捡一些废报纸,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回来卖。渐渐地,他们那个原本家徒四壁的家,终于有了点家的样子,三个人的新生活就在边学边做中开始一点点步入正轨。
  时间一长,大院里的邻居们都和三个孩子处得挺好,大家都很喜欢也都很照顾这三个没有大人在身边,却又懂事又有礼貌的孩子。好心的叔叔阿姨们常常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们送点自己家种的葱啊,送点自己家做的酱什么的。东西虽然都是不值钱的,可珍贵的不就是那份心意么?从这些最普通最平凡的老百姓身上,三个曾经倍受红卫兵、造反派们欺压和侮辱的孩子,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对三个孩子来说,刚从中南海出来,来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有些发凉。乍一看这个地方,又破旧又简陋,居住条件之差,是他们从来都没想到过的。可再看看这里住的老住户们,他们根本无从抱怨,也无从比较,因为他们就是一直这样在这里生活居住。就在这种破败的地方住了那么多年。
  可以说,直到来到这镜壶斋,他们三个人才算明白什么叫做老百姓的生活。院子里的大多数邻居都是工人,每个月的工资都不高,最低一个月只有二十多元,多的也不过就是四十多,常常是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老少三代一大家子。
  有些工人家属没有正式的工作,就在家靠糊纸盒子或火柴盒挣钱贴补家用。有些工人家里,连个正式的床都没有,就是拿两条长凳搭个大木板,一家子人就睡在上面。吃的饭不是什么大米白面,而是最便宜的棒子面窝头加咸菜。要是哪天能吃上一顿带肉的炸酱面,那就是件能炫耀上半天,高兴的不得了的大事了。
  邻居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穿了许多年的旧衣服,洗得都快看不出衣服原来的色彩。衣服上都带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叠在衣服上,象是以前他们在书上才看到过的“百家衣”,其中有些布的颜色和料子和本来的衣服不一样,一眼瞧过去,觉得挺怪的。
  邻居家的孩子们,一年到头都穿不上几件新衣服,都是大人们拿自己的旧衣服改小了给孩子们穿,所以他们总是能看见院子的孩子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到处玩耍。用邻居叔叔阿姨们的话说,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个遮着盖着不冻着的衣服穿就算不错了,哪里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合身不合身的事儿!
  而与邻居们艰苦穷困的生活相比,邵家姐弟和于业成的生活那就简直可以用“富裕”来形容。按照中南海革委会制定的政策,每个在外面生活的孩子可以领到25元的生活费和粮票,每个月可以按时到中南海西门处领取。
  这些钱对没有家庭负担的三个孩子来说,足以应付平时的生活需要。但邵家韵和于业成却并没有领多少花多少,而是学着院子里普通工人家庭的样子过日子,将这些钱都细细地攒了起来。毕竟,他们三个不知道还要在这里住多久,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中南海去,所以,在外头生活的日子,钱,无疑成了最重要的傍身工具。
  就这样,三个孩子就在宣武门外这条名叫镜壶斋的小胡同里,安身下来,过起了没有大人照看,独立生活的日子。
  平时到院子里打水,到街上上公共厕所,拿粮票到粮店买粮食,凭本到煤厂买煤,排队去买木耳黄花和五香大料,一周一次四五点钟起大早去菜市场排队买豆腐。听说副食品店里有大腔骨卖,院子里的叔叔婶婶阿姨大伯的一招呼,他们也赶紧拿家伙和大家一起结伴去。遇上水果店里卖处理水果,为得到好些的水果,便从院子里拉上几个人,赶在人前一溜小跑地跑去挑上一大串一毛二分钱一斤的香蕉回来,分给邻居们一起打打牙祭,解解嘴谗。碰上谁家过生日什么的好日子,就花点小钱去肉铺买一点碎肉,回来做点炸酱面和大家一起分享。
  很快,他们就熟悉并且习惯这种苦中作乐的市井生活。确实,市井里的艰苦生活比起中南海来说,天差地别,可对他们来说,能在这样的乱世里得到些许平静与安宁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他们学会了淡然处之的生活,很少去想那些伤心难受的事情,唯一的目标和念头就只有一个——怎么能让自己活着,好好的活着——就什么日子都能过,什么环境都能适应。况且,与邻居们相比,他们还有什么苦可叫的呢?
  
12
12、第十章 ...
  然而,镜壶斋里的平静生活没持续多久,有“狗崽子”住在这里的消息就呼啦啦一下子传遍了附近几条胡同。远远近近的不少人都为亲眼瞧一瞧国内第三号大走资派的儿子和军内“叛徒”的一双儿女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跑来他们大院门口等着盼着瞧热闹。
  一天,邵家韵带着弟弟上街去买菜,一路从菜市场走回来,身后就跟了不少人,一边在背后议论,一边不时的指指点点:
  “瞧啊,瞧啊,那姐弟俩,可不就是新搬来咱们这块住的黑帮子女么?”
  “呦,那姑娘瞧着还挺俊呢!”
  “嗨,俊有啥用啊,成份不好,听说她爸是军队里的叛徒!将来她就是长得跟天仙似的也没人敢要啊!”
  “哎,哎,看见没,她买的菜里还有肉呢!我都多少日子没见过荤腥了,她倒过得比咱们还好,还能吃上肉!哪有象她过的那么好的黑帮子女啊!真他妈不公平!”
  “听说他们这些人,每人每个月能领25块呢!你想想,一黄毛丫头,小丫头片子,成天什么都不干,一伸手就能得25块,咱们家里的男人一个月累死累活的干,也才不过20块!这可真没地方说理去了!”
  “可不,瞧那小子的手里还提溜着那么大个的苹果!这几个苹果,可得花去老多钱了吧!唉,同人不同命啊!我家四个孩子长这么大了,还没吃过一个囫囵的苹果呢!”
  ……
  许许多多的议论很大声地传到了邵家韵的耳朵里,她知道,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不想和这些人辩论什么,只低着头,带着弟弟贴着墙根快步的朝家走,想要远离这些总是跟在她身后,爱嚼舌根的人。
  就在离家那条胡同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冷不丁从一侧小道里突然蹿出几个孩子,冲着邵家姐弟俩就嚷嚷起来,嘴里尽喊着一些“狗崽子来喽!”,“叛徒来喽!”之类的话。几个孩子团团地将她二人包围起来,一边走一边叫,拍着手,象喊顺口溜一样的唱着。
  不论邵家韵和弟弟的脚步如何变换快慢,他们就象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紧紧跟在她俩的身后。叫嚷的声音很响,把周围很多本就好奇的人吸引了过来,看着邵家姐弟又开始议论纷纷。
  终于,小弟家良忍受不了这样的叫嚷和侮辱,伸手用力地推了一把围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男孩子,那男孩子没有防备,趔趄了一下,撞在了一边的墙上。那男孩子捂着被撞疼的胳膊,呲牙咧嘴的直呼痛,可能是没有料到一个狗崽子居然还有胆量敢推他,于是愤愤地瞪了一眼小家良,耍赖似的高声起来:
  “来看啊,大家来看啊,狗崽子打人了,狗崽子打人了……”
  他这么一叫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便真的相信了,纷纷围了过来想要看个究竟。邵家韵见状,不想将事情闹大,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想要上前好言安慰那个男孩子,代自己弟弟道歉。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人忽然拣起了地上的小石块朝邵家姐弟砸去,一边砸,还一边蛊惑人心的高声喊道:
  “打倒资产阶级的走狗!不能让资产阶级当权派抢夺共产主义胜利的果实!”
  喊话的人话音刚落,就有许多声音起哄似的立刻跟着叫喊起来,还有很多人也纷纷拣起地上的小石块,或者手里拿着的报纸之类的东西朝邵家姐弟二人的身上砸去。顿时,他们成了睽睽之下的众矢之的。
  邵家韵连忙将弟弟护在自己身前,用身体挡住了更多的砸向他们的小石块。时值盛夏,身上都穿着短袖和短裤,一块块的石头砸在她的身上,不但弄脏了她的衣服,还划破了她的皮肤,有些大些的石块砸在她的手上,腿上,当时就砸出了血,砸出了大块的淤青。
  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差点掉下来。面对越来越多的人群,她丝毫不敢反抗,也不敢停留,她只想赶快带着弟弟逃离这里,回到自己的家。她护着小弟,一路小跑,逃命似的回到了镜壶斋的胡同,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大院。
  见身后终于没有人再追来,两人这才停下脚步靠在院子墙角里大口喘着气定定心神。小家良拉着姐姐的手,看着她额头上还有手臂上流血的地方,难过的直掉眼泪:
  “姐姐,姐姐,你疼不疼?疼不疼?”
  邵家韵忍着疼痛,摸了摸弟弟的头,对他笑着道:
  “姐姐不疼,姐姐一点都不疼。傻弟弟,哭什么呀,还说要当解放军呢,怎么能这么爱哭鼻子呢?解放军叔叔们可都是很勇敢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哭的。”
  小家良听了姐姐的话,虽然伸手抹去了眼泪,可还是有些哽咽的说着:
  “姐姐……他们为什么要骂我们?还要拿石头砸我们?我们,我们不认识他们,又没有招惹他们!”
  邵家韵无奈的摇摇头,对着弟弟苦笑着,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难以说清楚为什么的问题,她无法清楚的向弟弟解释这一切。大人们尚且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道变得这样奇怪和疯狂,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孩子了。而今,他们能做的,只能是顽强的活下去,等待与爸爸重逢团圆的那一天!
  “来,赶快擦擦眼泪,等下回到家,不要告诉业成哥哥这件事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知道么?”
  邵家韵掏出手帕,细细地替弟弟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小心的嘱咐着。小家良却不理解,又问道:
  “为什么?”
  “小傻瓜,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告诉他做什么?让他也陪着我们一起不开心么?记住姐姐的话,不要漏出来啊!”
  小家良想了想,点点头。可他望姐姐身上一瞧,指着她头上、身上那些伤口和淤青,忙道:
  “可是这些伤,业成哥哥一看就知道了啊!”
  “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嘛!你可不许拆穿我啊!”
  “那不就是说谎话嘛!”
  “这是善意的谎言,和说谎话骗人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骗人嘛!”
  “乖,听话啊!来,我们回家做饭,姐姐给你做最喜欢吃的炸酱面。”
  邵家韵故做轻松的对弟弟笑笑,领着直犯嘀咕的弟弟走进了小楼。刚走到楼门口,迎面就见楼上的邻居张婶朝他们走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要遮掩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就听张婶惊叫出声:
  “小韵啊,你头上这是怎么啦?怎么肿了那么大一块啊?在哪儿磕着了?”
  “啊,是刚才出门去没当心,撞到灯柱子上啦!”
  “怎么那么不当心啊,小良啊,你怎么没看好你姐姐啊?一定是光知道玩了吧!小韵啊,来,到张婶家里来,张婶给你上点药,赶紧治好了,别留了疤。不然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给破了相,将来可找不着婆家!”
  “呵呵,谢谢张婶,不用麻烦您,我家里有药水,等会回去就上药。”
  “那回家赶紧弄,可别忘了啊,破相可不好,可不好!”
  “哎,知道了,张婶再见!”
  邵家韵笑着,送走了热心的张婶。小家良歪着头看着姐姐,一本正经的说道:
  “姐姐,破了相,是要找不到婆家的。问题很严重!”
  邵家韵看着弟弟一脸严肃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冲着弟弟屁股上拍了一下,嗤笑道:
  “去,小东西,胡说什么!赶紧回家!”
  姐弟俩说笑着,回了家。他们推门进屋的时候,看见于业成正在家里做着木头柜子。那是前几天邵家韵洗碗的时候说起,家里缺一个放饭菜的碗柜。于是他把这事情记在了心里,趁着邵家姐弟出去买菜的时候,特意去了一次卖废品的地方,买了一些破旧的木头柜子回来,拆了,正打算重新做出一个木头碗柜来。
  见邵家韵带着弟弟买了不少菜回来,他只抬了抬头,没说话,继续低头做着手里的活计。邵家韵也没在意,和弟弟一起准备做晚上的饭菜。直到一顿算是丰盛的晚饭上了桌,于业成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他看着放在自己面前一大碗看得见肉末的炸酱面,又看了看邵家韵,心里忽得烦躁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小韵,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邵家韵笑着点点头,向弟弟使了个眼色,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与弟弟一起异口同声的大声道:
  “祝你生日快乐!”
  两人说着就欢笑着拍起手来,邵家韵卖力的张罗着于业成一定要多吃一点这代表长寿的炸酱面,一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今天这顿实在是简陋,只能准备成这样了。这要是在以前,我一定能给你弄个蛋糕过生日了。现在,只有这碗炸酱面。不过,这里面的肉还是今天肉铺老板刚拿出来的新鲜肉呢,还有这鸡蛋,我拿到手里的时候还热呼呼的,不知道是天热的关系还是刚下的。呵呵,反正,你今天一定要把这顿长寿面给吃完啊,以后可以长命百岁哦!”
  于业成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反而抿紧了唇,皱眉看她,扬声道:
  “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么?”
  邵家韵被他问的有些发愣,不知道他还想听什么,想了半天,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忙道:
  “啊,对了,想起来了,应该还要说: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对吧,是这么说的吧!”
  于业成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只觉得心头象是有无数的火轮来回的翻滚着,碾压着。他咬紧了牙,强压下心里的不快与烦躁,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问她: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先是一楞,然后摸了摸那按下去还会隐隐作痛的淤青,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哦,刚才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到灯柱子上去了。没什么,小事。”
  “那你手上、脚上的那些血口子是怎么来的?也是撞到灯柱子上撞出来的?”
  “呃?啊,是呀……”
  “哦,是么?那你在哪儿撞的?带我去看看吧,我想见识一下到底什么样的灯柱子能让你撞出这么多小伤口来!”
  “嘿嘿,不用了吧,这都是小伤……”
  “邵家韵!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很好骗是不是?!你既有胆子教小弟在我面前说善意的谎言,怎么就没胆子把实话告诉我?!”
  于业成突然发怒,声色俱厉的样子着实让邵家姐弟不禁瑟缩了一下。邵家韵偷偷的瞄了一眼沉着脸正发着火的于业成,怯生生地陪笑道:
  “呃,那个,你,怎么知道?难道你都听见我说的话啦?”
  他不语,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旁的小家良这时已经沉不住气,见业成哥哥发了火,生怕他要骂姐姐骗他,于是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连带姐姐在院子里告诫自己的话,全说给了于业成听。
  邵家韵瞪了一眼做了“叛徒”的弟弟,看了看沉默着不说话的于业成,心里有些不服气,嘴上嘟囔着解释道:
  “我不想说,是因为我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这点小委屈要是都受不了,我早就在爸爸被抓去坐牢的时候给活活气死了!这算什么呀,我这挨打挨骂的人都没生气,你气个什么劲啊!”
  “我为什么气?!我是气你们不把我当自己人!你们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宁愿和小良一起编瞎话骗我,瞒着我,都不愿意告诉我实话,你们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么?外面风大雨大,只剩我们三个相依为命,可你们,难道你们连这点心都不愿意跟我交?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们的亲人,我是个外人?”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把你当成外人啊!我们,我们就是怕让你担心,看你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想因为这些事情你心里添堵,所以才想瞒着不跟你说的……”
  “如果你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家人,还会觉得把委屈和不开心告诉我是给我添麻烦么?如果真是一家人,哪里还会想这么多无关的想法?你说,我不气你,气谁?”
  于业成的话,有情有理,让邵家韵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她撅着嘴,懊恼的坐在凳子上,只是面带委屈的看着他。她楚楚可怜的表情触动了他心里的柔软,他缓了缓口气,柔声说道:
  “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论好的,坏的,都要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知道么?”
  “知道!”
  小家良答得最是爽快,他高兴的大声回答,然后捧着饭碗,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香喷喷的炸酱面。邵家韵朝“叛徒”弟弟做了个鬼脸,悻悻地拿起筷子,有些兴味索然的挑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于业成看着她那副孩子气的模样,心里的烦躁感渐渐地散去,终于脸上没了怒意。他也不着急吃面,起身到房间里找出了从中南海带出来的云南白药,走到她身边道:
  “来,我帮你上药。要是破了相,将来可没人要你!”
  他眼睛里带着如水一样的神情看着她,把她看得背后忽悠悠地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他的话说的她心里痒痒的,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她垂下头,红晕浮上了双颊,捧着饭碗不撒手,嘴硬道:
  “破相就破相,大不了将来我不嫁人!”
  “不许胡说!哪儿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来,先上药,面等会再吃。”
  于业成听了她的话,有些不悦,将她从桌前拉了起来,带到亮处,找了干净的棉花蘸了药粉,小心仔细地替她上药。她微微仰着头,听话地任由他摆布,两个人靠的极近,呼吸相闻,眉眼相近。他能清楚地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阳光的味道,心,就在不知不觉间软得要变成一滩水。
  邵家韵闭着眼睛,想到刚才他发火的样子,撅起嘴,有些委屈的抱怨:
  “你刚才好凶。”
  “谁叫你编瞎话骗我,不跟我说实话。”
  “那也不用这么凶我啊!人家本来是好意嘛,还高高兴兴的给你过生日呢!可你一点都不领情,连个谢谢也不说!”
  于业成正在上
12、第十章 ...
  药的动作一顿,眼神从她闭着眼睛的面上扫过,想到刚才她那充满期待与笑容的表情,心知自己刚才的确有些过分,于是柔声道: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只是,我见你因为要替我过生日,出去买这些东西而受伤,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没用,没有保护好你,所以才对你发脾气的。以后,如果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吧。实在要买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去买。”
  邵家韵闻言,象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睁开眼睛,忙道:
  “你不怕那些人也这样对你么?刚才那些人围着我们,追在我们后面拿东西砸我们的时候,其实我也好害怕的。”
  一边正在吃面的小家良也忙不迭的说道:
  “就是啊,业成哥哥,那些人好凶的,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还拿石头砸我们。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被他们用石头砸出血的。他们都是坏蛋,是大坏蛋!”
  于业成听了,连忙伸手拉过邵家韵的胳膊仔细的检查,见她手臂上的确有几道长短不一,被石子划破流血凝结后的血口子。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小心地处理起她手上伤口。等替她都处理完伤口,他正色对邵家韵道: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和小弟没事,就好!”
  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回到饭桌前,大口大口的将碗里的面条和鸡蛋全吃完。他放下饭碗,望着楞楞地看着他的邵家韵,真诚的道:
  “小韵,谢谢你。有你们在,我就又有了家。我,很高兴。”
  小家良坐在旁边听了这话,看看业成哥哥,又看看姐姐,看见姐姐眼睛里闪闪地泪光,他小小的心里忽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是业成哥哥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那样,今后就再也不怕有人欺负我和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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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一章 ...
  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不会缺少斗争。邵家姐弟与于业成这三个“黑帮子女”的出现,无疑是件让镜壶斋街道革命委员会小组成员们兴奋不已的大好事。对他们来说,这是向上级邀功,表现他们革命斗争精神最好的机会。
  镜壶斋这方小小的天地,也永远不可能成为避世的“世外桃源”。自从邵家姐弟被人围攻的事情发生之后,造反派们也开始陆续的不请自来。这些人最擅长做的除了批斗,就是抄家。不管什么时候,他们白天也来,晚上也来,随时随地的,就好象是入无人之境一般,说来就来。
  一来,他们不是站在小楼前的空地里高声喊口号,就是将于业成三人堵在院子里,声色俱厉地来上一场大批斗。若是遇上这些人太闲,或者兴致特别高,他们还会冲进邵家三人住的小屋里,乱翻乱扔一气,把原先好好的家搞得遍地狼籍后这才扬长而去。
  面对这样随时随地就会突然出现的批斗与抄家,邵家姐弟与于业成在感到愤怒之余,只能是无可奈何的忍受。他们知道,作为“黑帮子女”,这样毫无任何公理可讲、毫无丝毫人道可言的行为,在今后的岁月里,将会成为他们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家常便饭。而他们能做的,唯一能做的,除了默然承受之外,再无他法。
  北京的秋天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再那之后,就是肃杀而寒冷的冬天。于业成与邵家姐弟住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是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到了下雪的时节,屋子里因为没有暖气,更是冷得滴水成冰。
  头一年冬天在中南海以外过的三个人,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寒冷,只能拼命的往自己身上穿衣服。他们从中南海带出来的棉袄,棉裤,毛衣毛裤,只要是穿得上的,都往身上套。经常要双手落水干活的邵家韵手上还生了冻疮,一双手伸出来又青又紫的样子,让于业成看得实在心疼不已。
  晚上,气温降得更低,三个人抱做一团的缩在铺了被褥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被子,却还是无法抵挡半夜那逼人的寒意。眼看着照此以往下去,三个人非给活活的冻出毛病来,于是于业成去废品回收站买了几块废铁皮,回家来自己动手改装出一个排气管,套在煤球炉子上,这样便可以将煤球炉子移到屋子里来,而那些烧煤后产生的废气则可由通到室外的排气管排出,可以说是既保暖又安全的做法。
  一个宁静的冬日午后,邵家韵坐在窗边,正替弟弟缝补着棉衣上的破洞。于业成与小家良两人坐在床上,围着一副塑料棋盘,一人一边的对坐着,于业成正在教着小弟下围棋。小家良是个聪明孩子,没教几局,已经摸出些门道,便和于业成兴致勃勃的杀将起来。三个人就这么躲在暖和的小屋子里,气氛显得格外温馨。
  可这种令人心醉的温馨并没有持续多久,造反派的再度光顾,彻底撕碎了这份宝贵而短暂的宁静与温馨。
  只听门外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他们已经意识到不妙,还没等他们三人站起身来,“砰”的一声,房门已经被造反派们一脚踹开,陡然吹进来的寒风,驱散了屋子里本就不多的暖意,将他们三人激得身上都不由得一哆嗦。
  别着红袖章的红卫兵们鱼贯而入,形成一道人墙,堵在房门口。为首的造反派头头是镜壶斋街道革命委员会的王主任,他已经到了人到中年开始发福的岁数,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戴着蓝色的八角小帽,穿着厚实的深蓝色棉袄和黑色的棉裤。他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指着于业成三人,大声叫道:
  “你们三个都给我挨着墙根站好了!你们是毛主席所说的‘可教子女’,就是要随时随地的接受革命再教育!不可以有任何轻慢和玩忽懈怠的精神!听到没有?”
  于业成与邵家姐弟默默地低着头,走到墙边,低眉敛目的站着。王主任似乎对他们三个顺从的姿态感到很满意,于是一扬手,几个年轻的革命小将便走了过来,开始往他们家的墙上贴各种各样的标语与大字报。
  直到把能贴的地方全贴完之后,革命小将们就继续长篇大论的对他们宣扬起现在斗争的大好形势,批判他们三个人的父亲是如何如何的走资产阶级路线,是如何如何的背叛毛主席思想,他们作为黑帮子女,应该如何如何的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改造云云,临了还不忘高喊了一大通的革命口号和标语。
  几个革命小将们说的是唾沫横飞,神采飞扬,可于业成与邵家姐弟却是听得兴意阑珊,心不在焉。这些话,他们这几个月来,听了快有几箩筐,那些一成不变的陈词滥调,不变的歌功颂德,听得他们不但嗤之以鼻,甚至连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原本坐在一旁听得浑身是劲的王主任,忽然地一抬手,将那几个革命小将的话打断,大步走到于业成三人面前,很是忿忿地指着他们的面孔,大声斥责道:
  “今天我们来,是好心好意抱着要将你们改造成功的目的而来的。可是,你们呢?态度散漫,满不在乎,完全没有把这些革命精神充分听进脑子里去,没有领会毛主席要斗私批修的伟大思想,你们还是一副顽固的走资派的嘴脸!你们,让我感到非常失望!非常失望!看来,对你们的再教育改造,还要再进行的更深刻一些!”
  说罢,他朝他们三人重重的一甩袖子,带着几个人便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屋子,临走前,他又回过头来,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得力助手。那助手似乎是得了什么圣旨一般,等王主任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示意红卫兵喽罗们动手抄家。
  他们的家,前后已经被造反派抄了十多次,本就简陋的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抄出来?那些造反派们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翻箱倒柜的动作,随手就把手里能拿到的一切东西扔得遍地都是,为泄心头之恨,还不忘补上一脚,似乎那些东西上如果能留下他们的大脚印子,就会让他们感到很开心。
  于业成护着邵家姐弟站在墙角里,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些人猖狂而肆意的举动,除了他的那双黑眼睛里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几乎很少有人能从他平静的外表之下看出他的恨意。也许正是他这种太过平静的表情触怒了某些人的神经,其中有个革命小将看他很不顺眼,似乎想做出一些事情来让他生气,想要打破他那平静的表情。
  于是那革命小将从地上拣起了一本扉页上有着于耀平题字的外国名著《安娜?卡列尼娜》,翻看了几页,很是不屑与鄙夷的说道:
  “这种俄国人写的书本来就是宣扬资产阶级大毒草思想的,看了只会让人头脑发热,神志不清。苏联人背信弃义、强取豪夺从来就是在历史上出了名的,现在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今年他们与我国发生的珍宝岛战役,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这样的书,还是尽早的付之一炬,免得里面的资产阶级思想毒害更多的无产阶级人民!”
  说着,便将那本厚厚的书扔进了一旁的炉子上。瞬间,炉子上的火焰蹿到了书上,火光一下子冒了出来,将那本书吞没在了红色的大火中。
  于业成的脸色顿时大变,他看着那书封面被燃成了灰烬,看着那火焰正在一点点的吞噬着父亲题在扉页上的字,心痛和心焦的感觉令他不及多想,飞身扑过去,就要从炉子上的大火里将那本已烧掉了四个角的书抢出来。
  那革命小将见于业成终于平静不再,原本有些得意,只是没想到他会扑过来要抢那本书,不禁被吓了一大跳。等那革命小将回过神来之后,方才觉得于业成竟然敢如此大胆的与他作对,顿时恼羞成怒。一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大汉得了那人的指使,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举起拳头就要打于业成。
  邵家韵一见,又急又惊,也顾不得多想,立刻赶在那些大汉抓住于业成之前,抱紧了他,挡在他和那些大汉之间,高声叫道:
  “你们不能随便打人,你们不能随便打人啊!他不过是拣一本书而已,他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打人?”
  “赶紧给老子滚开!不然,小心老子连你也一块打!”
  那些壮汉哪里会把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放在眼里,冲着她挥舞着拳头威胁道。另外一些人伸手就要去拉她,想将她从于业成身边拉开。她哪里肯放手,她知道,一旦自己被他们拉开,于业成一定会被他们打。这些人如此的体形壮硕,神情穷凶极恶,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于业成,定是要将他打死方才罢休。
  她的脑海里突然地闪过业明哥哥死时身上遍体鳞伤的模样,心头骤然打了一个激灵。她不会让业明哥哥的悲剧再次发生,她不能让于业成死!于是,她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无论谁来拉,都无法将她拉开。
  “你们不能随便打人的,我们只是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毛主席说我们是可教育的,没说你们就可以因此而随意的打我们,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一点革命同志精神?我们又不是阶级敌人,为什么要这样严酷的对待我们?毛主席说只有对待敌人才要象冬天一般严酷,我们之间是敌人么?是敌人么?”
  “小韵,不要和他们讲这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他们只知道怎么欺负人,怎么整人,这些人成天就只知道以整人为乐,他们活着的意义,就只是为了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些人没有公德,没有人性。
  如果他们有半点人性,还会这么对待我们么?你还和他们说什么道理?与禽兽说话,不是浪费我们的口水么?!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和他们拼了,与其成天被这些衣冠禽兽欺负,活得窝窝囊囊,倒不如奋起一拼,哪怕是死,也死的值得!”
  双手被火灼伤的于业成,手上的皮肤都被火灼得起了许多大泡,十指连心的痛意,根本无法抵消他内心对这些红卫兵、造反派的无限恨意。
  父亲的书,父亲的字,全都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乌有。平时,他将内心中对父母亲长久以来的思念与担忧,全都寄托在这些书上。在外面受到造反派们的屈辱与打骂推搡时,他就会时时地拿出这些书,抚摩父亲那刚正有力的笔迹,仿佛在那一刻,他与父亲的心都是相通的。他能从父亲留给自己的书里,得到一些力量与支持。
  然而,现在,他亲眼看着父亲的书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仿佛他的心一下子从父亲身上被剥离开去,愤怒,痛心,令他难以自制。年少气盛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失去控制的对着那些人大吼起来,不顾邵家韵的阻拦,涨红了脸,激动地想要扑过去与那些人拼死一斗。
  邵家韵听了他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是又急又怕。她怕他的话刺激到了造反派,会给他带来更可怕和难以想象的后果,见他如此激动,知道他心里的苦与痛,更是忍不住要心疼他。眼泪就这样汹涌而出,她与小弟一起死命的压制着他的身体,扑在他的胸前,抓着他的衬衣领子,凄声哭喊道:
  “业成哥哥,业成哥哥,于业成,于业成!!你看着我,看着我!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疯了么?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想想我们,也要想想于伯伯和方婶婶啊!你若是这样死了,我和小弟要怎么办?你的父母要怎么办啊!
  业明哥哥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让于伯伯他们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儿子么?他们不能没有你,我和小弟也不能没有你啊!你清醒一点啊,清醒一点啊!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今后的日子如何艰难,你都会坚持活下去的,你还说要保护我和小弟一辈子的啊!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的啊!你说啊,你说啊……”
  邵家韵凄凉而悲惨的哭声,还有小弟的哇哇大哭声,逐渐地使头脑发热中的于业成清醒了下来。充血发红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不再如刚才那般奋力的挣扎,他慢慢地停下了动作,满眼泪水的看着身前哭得泣不成声的邵家韵和身边紧抓着他衣角不放的小弟,将他们一把搂进了自己怀中,三人相拥着抱头痛哭起来。
  三人悲凉的哭声引得周围的邻居们纷纷围在门口观看。平时这些邻居们就对这三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很是同情,虽然他们是黑帮子女,按理不应该对这样成分的人有所怜悯。但想到毕竟这三个孩子那么小,说到底也是在替大人受罪,看他们小小年纪就要经历一次次造反派来抄家和批斗,大家都忍不住要对他们心生怜意。
  大冷的天,造反派们又跑来抄家,还要打人,原本不愿意惹麻烦而躲在家里的邻居们,听那三个孩子哭得如此可怜,揪心,那情景实在是让他们坐不住了,于是纷纷地跑了出来,站在屋外,探头探脑的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哎呀,他们还那么小,已经都没了爹妈照顾了,现在还要被人打,实在很可怜啊!”
  “就是啊,他们还是小孩子嘛,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啊,大人跟小孩子计较,不是显得太没气量了嘛!”
  “可不,你看那些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拳头跟榔头似的,要是真打了下去,那孩子还能有个好?不得活活被打死啊!真惨哪……”
  “谁说不是呢,这些孩子可怜哦!”
  ……
  也许正是这些大声的议论,让造反派们感到了舆论的压力。毕竟,他们是以批斗和抄家为主要任务,真要为此而惹出人命,可也是件麻烦的事情,会直接影响他们街道的革委会高大而光荣的形象。于是,那革命小将喝住了要打人的几个大汉,狠狠地瞪了一眼抱在一起痛哭的三人。率众临走之前,那小将命人将他们屋子里的所有玻璃都砸得粉碎,恨恨地骂道:
13、第十一章 ...
  “今天就暂时放过你们,你们也别得意忘形!我告诉你们,最好以后都老实点,要是再犯到我手里,我让你们生不如死!走!”
  说罢,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扬长而去。没有了玻璃的屋子里,到处都灌满了寒风,吹得三人忍不住打起了哆嗦。看着原本一个好好的家,被那些人弄得支离破碎,他们更是满心悲凉。邵家韵擦去泪水,带着小弟,从墙上把一张张的大字报和标语撕下来,于业成则是从地上一件件地拣起被造反派们扔得到处都是的书本、衣服和杂物。
  寒风吹起了他们的头发,吹乱了家里的摆设,更吹冷了他们的心。好心的邻居们见他们家的玻璃都被打碎,于是纷纷拿来了一些旧报纸和塑料布,让他们在配好玻璃前,暂时糊在窗户上避避寒风。
  临近傍晚时,三人好容易才将被毁得面目全非的家整理干净。顾不上休息和吃饭,邵家韵生好了炉子,让弟弟看着炉子上的水,自己赶紧用拿火烤过的绣花针,小心地为于业成挑去手上被灼出的大水泡,替他包扎的时候,看着他满手的伤疤,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于业成见状,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忙劝道:
  “小韵,没事,我没事,你别哭啊,我一点都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你明明大我两岁,可怎么还这么傻啊!那些书重要,还是你自己的身体重要?你连这都不会分轻重么?书没了,可以再买,哪怕是于伯伯的字没了,只要他还活着,就不怕没有。可若你的手烧坏了,到哪里去再找这么一双灵巧的手啊!
  你还和他们吵得那样凶,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我真怕自己压不住你,万一你和他们打起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你倒是叫我和小弟怎么办啊!”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没顾及到你和小弟的处境还有感受,我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和害怕了!”
  于业成伸手擦去了邵家韵脸上滑落的泪水,真心诚意的赔礼道歉。他看着她,从她的眉眼间,竟然发现这个快要过十三岁生日的小女孩,已经在离开中南海后的艰难岁月中,渐渐地变得成熟起来。
  她虽然依旧会因为害怕蟑螂乱飞而吓得大哭,依旧会常常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小孩子一样的脾气,可她却在这些日子的磨砺中,褪去童年无忧的外表,而一点点的变化为足以撑起一个家的坚强少女。
  他的心,又一次开始为她悸动。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中,她也在慢慢长大。于业成温柔的看着她,轻轻地将她的手按在手心上,裹着纱布的手覆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柔软的感觉,让他不愿放开。
  在镜壶斋昏暗的小屋里,冬日的余晖将最后一丝光亮照进高高的院墙内。呼啸的北风打着尖哨声从破旧的木窗中吹进。于业成握着邵家韵的手,将小弟搂在怀中,三个人紧紧地围坐在小煤炉旁攫取着温暖。炉中的煤球烧得通红,炉上烧着水的壶里发出滋滋地响声,在本就静谧的屋子里,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们三个人,从彼此的身上,获取到了这个冷漠的人世间最温暖的热量,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1969年的冬天,就这样悠然过去。1970年的春天也将在不久之后降临人间。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人的心,更冷。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温暖的,万物复苏的春天快点到来。只是,北方的春天,即便早早降临,天地之间依然一片萧索。料峭的春寒,依旧浸人心底,寒意透骨。
  
14
14、第十二章 ...
  1969年时,国内除了热火朝天的搞各种革命运动外,外交上还发生了一件后果很严重的大事。3月初,在中国和苏联边界东部地区,黑龙江省珍宝岛,接连发生中苏两国正规军的武装冲突,双方军民均各有相当数量的死伤。
  自60年代初开始,中苏两党随着各自国情的不同发展,因意识形态上产生无法妥协的分歧而进行论战,导致两党在建国后形成的兄弟般亲密的关系破裂,进而演变到两国关系严重倒退。自1964年以来,更是频繁发生边境冲突事件。此次中苏发生的珍宝岛战役直接使两国的关系降至冰点。
  鉴于双方的关系极度紧张,国内舆论也对苏联不顾两国的友好邻邦协定,悍然发动边境袭击而纷纷表示义愤填膺,一时之间,要求请战上前线,保家卫国的军民们响应很是热烈。深居简出的国家领袖毛主席对于眼前出现的巨大国防危机感到忧心,于是做出了自己对事态发展的分析。
  他认为,中苏两国是两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此次争端一起,必然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为防患于未然,中国首先要做好打仗的准备。此分析报告一出,全国范围内,各方面上下立刻行动起来,响应毛主席号召,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战备工作。
  由于文革进行的三年时间里,大部分开国元勋们都被相继打倒,或软禁或关押在京畿附近的看守所或监狱内,甚至有些已经迫害致死。到了全国上下为即将打起来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备战的时候,毛主席不能不想到这些曾经与他一起浴血奋战的老战友们。
  对于实际上战场打仗,他并不是个中高手。而他的那些元帅将军们,无不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对战略战术的运用,相比于他来说,自然是得心应手。所以,他为此特意做出了指示:为配合战备需要,把这些羁押人员从北京陆续疏散到外地。
  朱德,董必武,叶剑英去了广东;陈云,王震去了江西;聂荣臻,陈毅去了河北;做为中国最大号的“走资派头目”刘少奇去了河南开封;陶铸去了安徽合肥;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去了江西南昌。还有更多被羁押软禁的中央领导与军队干部,也纷纷被转移分散到了全国各地。
  这些人的分散地安排,全部由毛主席亲自决定。在一连串军队干部分散地安排的目录中,当他的目光落到了被关押在京郊监狱里的邵光武名字上时,手指停顿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身边的最信赖的人,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指着邵光武的名字,用极浓重的湖南乡音道:
  “告诉下面,这个人要安排在交通方便的沿线,不要弄得太远,万一将来打起仗来,我还离不了他,会用得上的。他极会打仗,是个不怕死的硬骨头,湖南伢子牛脾气,这个我是知道的。”
  汪东兴点头,等退出主席书房之后,立刻将毛主席的这个指示发了下去。也许因为有了毛主席的特别关照,这道指令很快便给迅速下达到了京郊的军队监狱。接到指示的军队革委会主任一见主席亲自批示,不敢懈怠,马上开始考虑具体要将邵光武送去哪里。
  1970年的春节刚过没多久,经过仔细考虑与研究后,军队革委会一致决定,将邵光武送去江西的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在南昌,南昌属于京赣铁路的重要中枢位置,又在九江附近,这里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兵家必争之地。新中国的许多条铁路都从南昌经过,所以,这个地方应该符合主席要求的交通便利之所。
  地点选定之后,上报通知了周总理,周总理得到了消息,考虑到已经有好几位中央领导先后到达了江西,此次邵光武也要安排去江西,江西省的接待任务相对其他几个省份则比较重,为妥善安排他的这些老战友与老部下,周总理连夜给江西省革命委员会与军委会打去了电话事先关照。
  3月底的一个深夜,京郊监狱里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特派人员,他一进革委会的办公室,见到了负责人,便指名要见邵光武。此人的来头太大,革委会里的人一见,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将还在关押的邵光武从羁所提了出来,带到一间密闭的小会客室里。
  邵光武自从去年被关押在这里,就一直处于与外界隔绝信息的状态。除了每天必须学习的文化大革命精神领要与毛泽东思想之外,很少能看到外界最新的相关消息。如今,在这么晚还有人专程前来见他,他不禁感到非常诧异。
  带着满腹的狐疑,他推门而入。当看见来人的面容时,他禁不住浑身一震,大步迈上前,伸出双手用力的握住了来人的手,激动地道:
  “东兴同志!”
  来人正是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他此次前来,正是受了主席的委托,在邵光武临行前与他见一次面。汪东兴比邵光武虚长几岁,两人早在许多年前便在延安相识。作为毛主席身边最信赖的助手,汪东兴对邵光武为人品性的了解其实不比毛主席少,因此,他对邵光武被打倒下狱,内心也是五味杂陈的。出于对毛主席的忠诚,他不便多对革命运动究竟是对是错多说什么,但他能做的,只是尽力的将毛主席交待下的工作,妥善完成。
  “光武同志!”
  有大半年时间没有见到这个在中南海里赫赫有名的“老牛”,此次再见,汪东兴一向淡定的表情里也带着几分激动。两人的手就这样紧紧相握,四目相对,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兴同志,这么晚来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珍宝岛战役的事情,相信你也已经有所耳闻。你是战场上的老家伙了,应该知道情况的严重性。”
  “是的,这次苏联人做的太不地道。”
  “根据主席的分析判断,中苏两国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为了替国家保存下来更多的军事战争人才,减低被‘一锅端‘的风险,主席决定疏散在京的所有中央各级领导,包括被打倒在押的人。”
  “你的意思,我们都要转移?离开北京?”
  “是的,我今天来,就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另外,把主席的话转达给你。”
  “请说。”
  “中军委根据主席的意思,要将你送去江西五七干校。主席知道你的为人是忠于党的,忠于他老人家的,又擅长打仗,不怕死能吃苦,所以对你还是很关心的。只是,你对于耀平的态度让主席大为不满。
  你公然地从中南海革委会将于耀平的儿子强行接走,带回自己家里收留,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你这不就等于是公开的表示自己对主席的做法不满么?你是主席的半个老乡,你知道自己这么做,让主席有多难堪!若不是主席素知你的脾性,在造反派告你状的时候,没听信他们的谗言,你以为自己还能在北京呆得住么?早把你一脚踢到外地下放劳动去了!”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啊,我就是见不得一群大人那么欺负一个孩子!孩子那么小,才十几岁,又没犯过什么错,那些造反派何至于要这么拳打脚踢的对他?就算大人犯了错,那也不能迁怒到孩子身上啊,这不是在毁毛主席的光荣形象嘛!”
  “你总是这副脾气,做什么事情之前,从不多想想!平白地给自己招来祸端!就算是你老首长的孩子,你要做侠客之前,也要替自己多想想啊,这种节骨眼上,是你路见不平,拔刀襄助的时候吗?”
  “我若真是个深思熟虑的人,就不是我‘老牛’了!你说对吧!咱是粗人一个,天生就是这个脾气,改也改不了,就算是个招来祸端,我也认了!我不是对主席有意见,我就是见不得那些人欺负孩子!”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做什么总有自己的道理。可我来不是听你这些话的。主席的话,我已经带到,你对此要有所表示,要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回去好向主席汇报!这可是你争取得到宽大的好机会啊,不要错过了!”
  邵光武听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说老实话,他内心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有错。主观上,他是对老首长家的遭遇很是不平,出手襄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客观上,一群成年人欺负一个孩子,拳打脚踢的,象什么样子?!简直和老蒋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可是,主席要他认错,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果不认错,他又觉得对不起主席待他的一片心意。他从心底里尊敬毛主席,想自己戎马一生,几十年间,跟着毛主席转战大江南北,最后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这其中的感情自不必说。
  只是,文革开始后,主席的许多做法都让他感到迷惑不解,感到心痛。眼看着当年一同打天下的老首长们纷纷被构陷冤狱,身陷囹圄,备受打击侮辱,甚至含冤而死,而那些跳梁小丑,没留过一滴血,没打过一场仗,却偏偏粉墨登场,在主席身边耀武扬威。
  忠与奸,在这一刻,竟没了最基本的界限!黑与白,也变得模糊不清。这个世道,说实话,他看不懂,他不理解,他有看法!
  对主席的个人情感,与对事实的实事求是态度,让他对自己该如何表态而为难不已。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邵光武兀自斟酌了半天,心里终于稍稍的有了点底,抬头见汪东兴的脸上渐渐地有了些不悦之色,连忙诚恳地说道:
  “东兴同志,请转告主席,我接受主席的批评,我的思想上,主观意识上出现了偏差,这证明了我还没有彻底学好主席的思想方针路线,此次去干校,我一定在今后的思想改造中,努力学习,争取不辜负主席的期望!请他老人家放心!”
  汪东兴虽出身军旅,却也不是个半点墨水没有的人。邵光武的这番话,从头到脚只将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只字未提自己对于耀平到底是何种态度,主席想要听的立场,他更是连提都没提。可见,邵光武对于耀平,还是抱有相当的保护意见的。
  汪东兴也不点破,只是用手指了指邵光武,意味深长地道:
  “你啊,耍滑头!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向主席转达,至于主席听了你的话,会有什么反应,我可就不能打包票了!”
  “我明白的。”
  “这样,你简单收拾一下,这几天就要安排飞机送你去江西。上次陈云同志带了一个警卫员,一个秘书和一个炊事员去的,你也一样吧,我等下出去替你安排一下。”
  “这次疏散去江西的,除了我和陈云同志,还有别人么?”
  “还有王震同志夫妇。”
  “什么,王胡子也在江西?哈,挺好,挺好!”
  邵光武一听到王震的名字,立刻一拍大腿,显得有些兴奋。汪东兴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
  “你看看,你看看,让我说你什么好!都什么情况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心没肺啊!他在江西又怎样?你以为遇得到他么?你当你是和他度假去的么?他在江西也是要送去军垦农场劳动改造的,你以为你们还是象以前一样去庐山游玩么?简直不知轻重!”
  “那个,那个,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也是一时忘形,军队里就属我和他性子最象,意气相投,私交还是不错的。文革后,我一直没机会见到他,所以,刚才听你那么一说,便得意忘形了。”
  “刚才还说你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有问题,看来真是没批评错你!你这毛病,不好,去了江西真要好好的改改!”
  “是,是,是,我虚心接受,一定努力改正!”
  “别跟我面前打马虎眼,记得,你是答应了主席的,要好好改造思想!临走之前,还有没有什么要求和希望的?你提提看,我帮你看看能不能办。”
  邵光武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忙道:
  “我想见见两个孩子。我已经大半年都没见到他们了,很想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孩子在外面生活的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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