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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

_16 佚名(现代)
  他今天突然发这样大的火,倒是让一直与于业成关系不错的王小军很是意外。当然,意外之余,他承认,于业成批评他的话,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他实在是觉得岛上官兵们一连几年都没有过上几天高兴日子,寂寞的都要发了疯,这才自作主张的默许了女兵登岛。尽管他也有几分私心,也想和漂亮女兵多说说话,可他却是在看见岛上士兵们见到医疗队里来了女兵的时候,兴奋的堆满了一脸笑容时,才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
  王小军垂着头,没有对于业成的批评表示任何反驳的意见。他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那么就应该接受批评。这是一个军人最起码的行为守则。
  于业成发了一通火,转头见王小军笔直地站在门口,低头沉默着,象个塑像一样一动不动。于业成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的心情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看着王小军,沉声问道:
  “现在医疗队人在哪儿?”
  “在图书室。他们在那儿临时隔了几块地方出来,充当诊疗室。”
  “他们什么时候走?”
  “说是后天来船接他们走。他们要赶在中秋节前回到厦门。”
  “既然人都来了,也不可能把他们赶到海里去。那就要好好安排他们的食宿,尽可能的把一切安全隐患降到最低。这样,白天把饭送到图书室,让医疗队的人和我们的兵分开吃;晚上就让两个女兵睡在我的房间,我搬去和你一起睡。另外,女兵房间门口再派两个人守着,嗯,就派三排长和五班长,记住,要远离门口三米。”
  “是,连长。我这就去办。”
  王小军毕恭毕敬地给于业成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要走,于业成忽得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从桌子上递给他一大叠信,温言道:
  “快把信拿去发给战士们,这些信他们也是盼了多少日子了,比起脑子里想那些虚无的东西,倒不如看看这些家信来的更实在。”
  “是。”
  王小军打了立正,接过了信,看了于业成几眼,见他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转身便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回头对于业成道:
  “连长,我瞧你刚才走路还有点僵,你那里是不是还没好透啊?咱们岛上缺医少药的,医疗队这次这么难得来一次,还是赶快找医生给看看吧。别耽误了。”
  说完,不等于业成说话,便开了门径直走了出去。于业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是浮出了几丝淡淡的笑容。
  于业成收拾好自己带去厦门开会的东西,又写了点会议笔记,到了快吃饭的时候,他才慢慢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朝着图书室走去。去的路上,见到一个个从图书室里走出来的士兵,向他敬礼的时候,全都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从常年被海风吹得发红的皮肤上,也能看出他们全都红着脸。
  于业成见了这副情况,好笑之余,不免又有几分无奈与辛酸。其实他们也都只是普通的年轻人,身体健康,思想进步,也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到了这个年龄,他们的同龄人里大多都开始谈婚论嫁,谈情说爱了。可只有他们,因为选择了当兵,因为穿上了这身绿色的军装,也因为成为了守岛官兵,所以,就只能在这里忍受这样的有些不太人道的心理与生理的折磨,要绝情绝欲,甚至连想想女人的样子,都是一件奢侈而违反纪律的事情。
  想着这些无奈却又必须坚守的原则,于业成来到了图书室的门口。也许是到了快吃饭的时间,里面居然一个等候看病的人都没有。他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叫了几声,就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应道:
  “请稍等一下,医生马上就过来。”
  他闻声便掀起了帘子走了进去,坐在了一张桌子之前,耐心的等待着医生。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样子,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他见到扛着连长肩章的于业成坐得笔直的等着他,连忙上前致歉道:
  “抱歉,抱歉,我们医疗队的人手不多,所以大家轮着吃饭,我吃得慢了,让你久等了,连长同志。”
  “没有关系,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于业成客气的欠身而起,与医生简单的握了握手,便将话题转移到咨询自己得的过敏性皮肤病的问题上。医生仔细的听了一会儿,然后道:
  “你说的这种皮肤病其实是守岛战士中最常见的病症,我们这一路巡边过来,见到患你这样皮肤病的战士还真的不少,我们都管这个叫‘职业病’。不过,每个人的皮肤和体质不一样,可能患病的情况轻重也不同。
  这样,你到里面去,把衣服、裤子解开,我替你看看。我们这次来,的确专门针对海岛官兵发病最多的疾病,带了一些特效药,只要情况不是很严重,还是可以治好的。”
  “谢谢医生。”
  于业成依言朝着医生指的用一块厚厚地军用毯子隔出来的“房间”里走去,他脱了军装军裤,只套了一件背心和平脚短裤,坐在铺着白色床单的担架床上,环顾着周围的医疗设施,等着医生进来为他诊治。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便转过身去,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手里捧着不少瓶瓶罐罐的年轻女护士。他本觉得在女兵面前脱了裤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要请中年医生让那位女护士避嫌一下,却不料陡然间睁大了眼睛,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在一起了。
  他又惊又恼的一个大步跨上前,一把抓住那年轻护士的胳膊,哪里还顾的上身边中年医生的莫名眼神,甚至忘记了自己只穿着内衣内裤,只冲着那个年轻的护士吼了起来:
  “邵家韵!你最好有理由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94
94、第三章 ...
  连长房间的门外,窗边,围着许多的官兵。他们全都尽量的将身体和耳朵贴在门板上,躲在窗户下,伸长了脖子,全神贯注的“偷听”着房间里的点滴动静。
  “哐……”
  “嗙……”
  接连冒出来的象是砸东西的声音,听得门口的战士们心惊不已,面面相觑之余,其中一个排长偷偷的对同样在“听壁脚”的副连长王小军道:
  “副连,这里面的动静怎么这么大啊?该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屁,咱们连长是那号人么?他不可能会打女人的,不可能!”
  “那这里面怎么动静听着怎么怪瘆人的啊!”
  “再听听,再听听……”
  王小军朝门板努了努嘴,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贴得更紧,半眯着眼睛仔细的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于业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那声音里饱含着质问和怒气的音韵,仿佛是在厉声呵斥着什么,让门口听壁脚的众人不由得一缩脖子。
  一个小班长蹲在门口,仰头对这王小军不无担忧的道:
  “副连,要不你进去劝劝吧,再这么下去,我怎么感觉连长都准备把这房顶给掀了啊!”
  “又说废话了,那是连长的家务事,咱们凭什么进去掺和啊?现在进去,等于找挨骂呢!”
  “副连,连长的媳妇去医疗队的事情,怎么会没告诉连长啊?难怪连长要发火呢!”
  王小军刚要说话,一个已经结了婚,却快有一年多没见到老婆孩子的老兵发了话:
  “你们这些没结婚的生瓜蛋子懂什么,这才叫夫妻感情深哪!人家不是怕咱们连长担心么?这医疗队一年里倒有十个月是在海上飘着的,别说一个女人了,就是一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受得了那样的罪,连长媳妇那是不愿意让连长担心她,想让他安心在这海岛上安心当兵,这才没说的。要我说,连长媳妇真是贤惠,是个好女人呢!”
  “可,可咱们不知道那是连长媳妇,刚才……刚才还跑去她那儿解裤子来着……”
  几个年轻的小兵想到先前还在女护士面前“宽衣解带”的情景,不由得脸上飞起了红晕,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害什么臊啊?你又没在她面前脱光了!再说了,这学医的人,人体身上那点玩意都看过,摸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家一女人都不介意,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叽歪个什么劲啊!?”
  小兵们被副连长王小军这么一骂,撅了撅嘴,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依然半红着脸蹲在窗根下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大家又听了一会,只觉得耳朵里听见的怎么都是连长的大嗓门,还有一些象是摔家伙事儿的“哐啷”声,反倒是一点都没听见连长媳妇的回应,不禁让门外的士兵们开始担心屋子里的“战况”起来:
  “不对啊,怎么光听见连长的声儿啊?连长媳妇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呢?被骂得傻了?”
  王小军往一个小兵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低声骂道:
  “谁傻了?你才傻呢!人家不说话就傻了啊?我还说你话那么多也是傻子呢!闭嘴!”
  “我瞧连长这次气得不轻,连长自打来到咱们这儿,多咱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刚才我瞧着他拽着那女护士的胳膊往外走的样子,真以为他要揍她一顿呢!”
  “就是,就是,我也从来没见过那阵势,本来还想上去劝呢,后来一听才知道,原来是连长媳妇。嗨,这哪儿跟哪儿啊,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
  “连长也是,人家到底是他媳妇嘛,又长得如花似玉的,挺招人怜的,骂几句也就得了呗,用得着这么又骂又摔的,别把好好的媳妇给吓着了!”
  王小军听了战士们象是打抱不平的话,想到了先前被于业成批评的事情,再听屋子里的大动静,在为连长媳妇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的时候,不免由衷的叹了口气道:
  “连长那是觉得自己没以身作则带好头啊!他哪儿是在骂他媳妇,根本就是在骂他自己!”
  “副连,这话怎么说的啊!他媳妇加入医疗队不是思想先进的好事儿嘛,连长作为家属,可也是光荣的事情啊,怎么就没以身作则了?”
  王小军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于业成先前说过的话告诉战士们,毕竟,有些事情不挑明还是比戳穿了更好的。他只觉得心里充满了对于业成的敬佩,这时,他忽然觉得这么多人不应该围在连长房间的门外,这么“听壁脚”的做法确实显得有些多余,甚至有些见不得人,连长的家务事就该让连长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管那么多的闲事呢?
  想到这里,王小军连扯带拽的将围在于业成门外听动静的战士们都赶得远远的,见有几个小战士还黏黏糊糊的蹲在墙根底下不肯走,他便走了过去,朝他们屁股后面飞起几脚,作势要踢,象是轰小鸡小鸭似的悄声骂道:
  “还听!还听!那么喜欢听,我直接一脚把你们几个踢进去,直接旁听好不好?混蛋玩意儿!赶紧走,赶紧走,被连长知道你们几个听他壁脚,非活拆了你们的骨头不可!走,走,回你们自己屋去!快点!”
  战士们都被王小军轰走了,于业成的房间门外一下子变得安静许多。见门外似乎不再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也没了探头探脑的黑影摇晃,于业成这才终于放下手里的厚厚的用来拍桌子的书本,俯身拣起被他刚才故意摔在地上的脸盆,扶起踢倒的椅子。他收拾好东西,回身走过来,面色依然阴沉的坐在床上,看着抿着嘴在一旁偷笑的邵家韵,冷冷道:
  “好了,我给了你充分的时间编一个合理的理由出来给我听,我只希望,你编的理由能说服我。”
  邵家韵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坐直了身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罐子,收了适才赔笑时的笑容,表情变得凝重许多,温言道:
  “你先让我帮你上药好不好?这个药是特效药,涂在皮肤上感觉会很清凉,而且能很快治愈你的皮肤病,你就不会再觉得难受了。”
  于业成听了她的话,只觉得面上涌上一阵热潮,想到先前自己在她面前几乎脱得精光的模样,不由得浑身发热。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挥开她伸向自己的手,怒道: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有解释,我就是痒死,痛死,哪怕就是烂了,也不会让你碰我一根汗毛!”
  于业成的表情坚决的仿佛要上刑场就义的革命烈士,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邵家韵不禁又想起了当年他宁可绝食不吃她做的饭,也要听她说实话的往事。感慨之余,她轻叹了一声,竟觉得自己对这样固执的他,完全没有半点办法。她知道,于业成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是好话说尽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而她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每次两人这么较量的时候,落败的人,一直都是她。
  看了看面目阴沉的于业成,邵家韵心里有些发怵,也不再坚持什么,放下了手里的药罐,索性老实的把自己加入巡边医疗队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邵家韵说完之后,于业成依然面无表情,他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近一年以来邵家韵寄给他的所有信件,往桌子上一摊,问道:
  “这些信,你让谁帮你从北京寄出来的?”
  “我的同学,张玉凤。她和我本来是分在一个科室的,所以我就托她帮我寄。”
  “也就是说,这些信,是你一早就写好,交代你的同学,只要收到我写的信,就立刻把你那些早就写好的信寄出,这样看起来好像你一直在北京和我通信一样,我就不会知道你的事情了,是不是?”
  于业成的质问,还有他凌厉的目光,看得邵家韵心虚不已,她咬着下唇,微微点点头,几乎不敢直视他。于业成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
  “你够可以的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能瞒我那么久,保密工作做得真好,不但你爸和小弟没跟我提过半个字,就连我爸都没把这事跟我说过,你们几个人串通起来,光骗我一个,是么?我是不是很好糊弄啊?被你们大家骗得团团转居然还不知道!你倒是很有潜质做打入敌人内部的女特务,我相信你一定能很好的完成任何任务!”
  “哎,不要这么说啊,什么女特务,好难听哦!我真的不是想骗你,只是怕你担心我,所以才没告诉你的。我让家里人都不要说的,于伯伯他也是心疼我,也是怕你知道了,不放心我去,这才同意了帮我一起隐瞒你的。”
  “是,反正你总是为我好,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考虑!好,好,我就是狗咬吕洞宾,我不识好人心!你们的情那么深厚,我是粗人一个,我就是领不了!亏我还心心念念的在这个小岛上数着日子等着你的实习期满,我就好立刻申请探亲假回去和你结婚。
  照现在看来,假如你不是接到任务上我们这个小岛来,让我知道你在医疗队里工作。否则,我若申请了探亲假回去,就根本找不到你的人结婚!你跟我说实话好了,你根本不想和我结婚是不是?所以你就这么一再的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时间。好,你不想结婚,你就直接跟我说,不用这么为难的想借口,找理由面对我的质问,这样岂不是简单!”
  于业成气急攻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震怒之余,气得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啪”得一声,手掌用力的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极大的巨响声,仿佛要把那书桌给一拍两断,惊得邵家韵几乎要跳起来。
  她想要去拉于业成的手,想看看刚才他那样用力的拍桌子,会不会拍伤了收,却被他一把甩开。面对于业成的指控与指责,她心虚的接受之余,却也没有全盘都承认自己做错了。她看着盛怒之中的他,瞄了几眼,底气不足的反驳道:
  “你,你不要发这么大火啊,我没说不想和你结婚啊!只是可能会晚一些,你怎么老把问题想那么严重呢?我承认我是瞒着你参加了医疗队,因为我不想你担心我,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嘛!
  你,你难道就做得全对啊?你就没瞒着我什么事情么?你不是一样也瞒着我你在岛上的事情?我也是加入了医疗队之后才知道守岛是件多苦的事情,可你不是一样都没跟我提起过么?
  我知道,你也是怕我知道你在小岛上过那么艰苦的生活会心疼,会担心,可同样大家都是出于对对方的关心和好意,怎么偏就说我是存心骗你,你不是一样也骗我的嘛!我都没和你计较,你也不应该和我计较的嘛!”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男人,也是军人,男人吃点苦算什么?难道吃这么点苦就跟你诉苦,让你平白的为我担心,我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还算什么男人,今后还怎么撑起一个家庭!
  可你是女人,是个应该过好日子的女人,你以前吃的苦够多了,根本不应该冒着生命危险飘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你犯不着,也没那个必要!我在这里守着,你当是为谁?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我为的不就是让你能安心在北京过上太平日子么?
  你倒好,婚期可能被拖延都不准备告诉我,甚至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自作主张的就参加了医疗队。你说你到底图什么?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成天守着海岛,我最了解海上的危险,大海是连男人都看着感到害怕的地方,你一个女人,干什么要过这样危险的工作?我不管别人做不做这份工作,可我就是不希望你做!我看,你成心让我过揪心的日子,成心让我受罪是不是?
  邵家韵,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好的让你觉得我的这份感情来的太低贱了,所以你可以不把我放在心上,你觉得可以随意轻慢我,肆意践踏我的心意,是不是?!”
  于业成说到恨处,气得将邵家韵写给他的所有信件全都扔到了地上。他的双眼冒着怒火,逼视着快要被他的质问和怒吼声逼到墙角的邵家韵。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青筋绷得几乎要跳出了皮肤。
  邵家韵看着被洒了一地的信件,转眼再看气得面无人色的于业成,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戳了一下一般,瞬间痛得她心脏猛得一缩,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汹涌而出的歉意所紧紧包围。她一下子抱住了他还在不断颤抖着的身体,双臂死死地抱着他,仿佛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一般。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胸膛里剧烈跳动着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地涌出温柔与感动。她柔声在他身前说道:
  “于业成,你不要生气,我告诉你一句话,一句我的心里话,一句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你的心里话。我加入医疗队,并不是故意要拖延我们的婚期,我只是,只是想让自己在嫁给你的时候,能让自己更配得上你一些。也许,是我心底深处有些自卑感吧,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更好些,应该在各方面都能有些建树,这样才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被外人叫做‘高干子女’的花瓶。”
  她的话,说的很慢,声音也不大,一字一句的,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可却慢慢地听进了盛怒之下的于业成耳朵里。他渐渐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任由她紧紧的抱着自己,低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你怎么会感到自卑?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是一路一起走过来的,你看过我落魄的时候,我也见到过你不顺的时候,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这样的问题?”
  “不知道,我就是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难道加入医疗队比在三零一医院里做护士会让你觉得更有建树么?”
  “当然,再过两个月,我就可以轮换回去了,军衔长一级,就是少尉了,好歹也是尉级军官。可在三零一做护士,不过就是普通级别的士官,再怎么比,肯定是加入医疗队在事
94、第三章 ...
  业上有建树啊!”
  “你就为一个军衔?少尉算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你不知道医疗队危险么?假如你就为了要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这么个荒唐而愚蠢的理由,出海的时候遇上什么危险,因此而丢了小命,你说究竟值得不值得,你想过我么?你若有什么事,你让我将来怎么办?!”
  于业成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又高了起来,眉毛更是皱得死紧,都快打成了结。他的语气中全然是对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决定的不赞同和嗤之以鼻,可邵家韵却在他胸前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仿佛要将他身上带着点海风咸味的体味都吸进自己的鼻腔里一般,低声咕哝道:
  “恋爱中的人,头脑都是简单愚蠢的。随你怎么说,说我笨也好,说我傻也好,反正我觉得就是值得。我不会丢了小命的,我回去之后还要和你结婚,我还要和你生小孩,还要缠你一辈子呢,怎么可能轻易的就丢了小命呢?我才不会把你让给其他女人的,死也不会的!”
  她咕哝的软语,如一双温柔的手,在转瞬之间便抚慰了于业成狂躁而暴动的心情。看着她在自己胸前小鸟依人一般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搂紧了她姣好的身躯,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摩挲着,长叹一声道:
  “臭丫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明明是好事,偏被你做成了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的事情,惹得人心里难受的要命!真恨不得把你变成个小小的人儿,就直接装在我的口袋里,省的我总是担不完的心!每次老是这样,被你气得七窍生烟,可到头来,我还说不过你,又被你给糊弄过去了,我可真不甘心啊!
  我很严肃的警告你,以后,再不许有事情瞒我,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许有!不然,我可不会再轻饶了你!”
  邵家韵听他口气软了许多,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来,眨着眼睛,认真的问道:
  “你,不生我气了吧?”
  “我想生气啊,我还想好好骂你一顿呢!可是现在被你那些话说得,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你脱了衣服,我给你上药好不好?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给了你解释,你就让我帮你上药的。”
  于业成一楞,看着怀中的邵家韵眨着一双亮闪闪的黑眼睛望着他,想到自己身上那些需要上药的地方,不由得整个人又开始发热起来。他连忙将她从自己身前推开,让她离自己远远的,断然摇头拒绝道:
  “不行,不行,不需要你动手,你只要把药留下就行了,我等会让其他人帮我上。女兵上岛本来就是大忌,我和你单独在房间里相处,还这么搂搂抱抱的已经违反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我是连长,没有以身作则,还在他们面前故意演了一场戏欺骗了他们,根本就是犯了大错。
  要是再让你帮我上药,被人看见传了出去,我还怎么带兵?不行,绝对不行!还有,等会出了这个门,我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你必须跟我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我要给我的兵做个姿态出来,不然,我这个连长也不用当了!”
  看着于业成如临大敌,诚惶诚恐的模样,邵家韵不禁“噗嗤”一笑,玩笑着朝他敬了一个礼,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遵命,连长。不过,请问连长,能不能在我出门前,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于业成好笑的看着她如花的笑颜,不由得轻抿起唇,弯起了唇角,微笑道:
  “又想出什么花样?”
  “我要连长一个GOODBYE KISS,可不可以?”
  于业成不由得苦笑起来,连连摇头。他自76年10月离开北京后,可是有一年多时间没见过她了,平时想她想得心都疼,光是一个小小的吻已经足以勾出他蕴藏在心底深处的惊人的天雷地火。在现在这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合适与她亲热,他如何能答应她这个实在诱人的请求?他故意清了清喉咙,想要掩饰自己有些僵直紧绷的身体反应,低斥了一声,道:
  “又胡闹了!注意点影响!”
  邵家韵的眼睛朝他身上上下一扫,自然看出了他的不自然举动来,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心情大好的她,将地上散落的信件全都拣了起来,放到了书桌上,哪里会理会他的警告,趁着他没注意,冷不丁的冲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嘟起红艳艳的唇,用力的在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两口。没等他来得及出声斥责,她便娇笑着朝他一挥手,扬长出门而去。
  于业成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一直呆立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良久,他缓缓地伸出手,抚着唇上先前被她吻过的地方,微微低着头,脸上满是温柔却又怅然的无奈笑意。
  
95
95、第四章 ...
  医疗队上岛的第三天,本是约定离岛的日子,却不料,因为临近中秋月盈之时,海水涨潮,前几天还无风无浪的大海,突然的狂风大作。海面上的云层压得极低,黑沉沉的一片,看起来似乎有一场特大暴雨要来。原定来接医疗队的登陆艇遇到这样的异常天气,自然无法前来,必须等天气好转,海面平稳些了方才能出海。
  接到海面上可能会有风暴到来的警告,医疗队不得不在小岛上多呆几天,接到这个消息,整个小岛上的官兵几乎要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这可不就是天公作美,人不留客天留客么?就算这个中秋节没有月亮相伴,但是却有这些活生生的真人相陪,这绝对让这些寂寞地几乎要发了狂的战士们感到无比幸福。
  他们这个海岛上,物资匮乏,生活艰苦,只用七个字便可很形象的形容——没水、没电、没新闻。
  小岛四面环海,奇缺的是淡水,官兵们的饮用水是登陆艇运来的自来水,而生活用水,则是收集起来的雨水。有时遇到狂风暴雨这样的天气,给养船连半个月上一次岛的频率也不能保证,有时一个月还上不了岛。岛上自来水用完之时,他们就不得不吃有点苦涩的雨水,没有吃的,就只能挖野菜、啃干粮、天天酱油泡米饭。
  岛上无新闻,因为收到报刊信件都要比陆地晚半个月,因此再新的新闻一上岛就成了旧闻。他们这些人就仿佛是过着与现代生活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原始生活,就差没有穿着草裙茹毛饮血了。
  岛上无法架通电线,只有一台柴油发电机,可每晚发电也只是短短两个小时。由于岛上潮湿,机器运转性能不好,电力不足,对电器损坏相当厉害,腐蚀情况极其严重。因此,一到晚上,断了电之后,所有官兵都只能点着蜡烛摸黑行动,因此常有官兵晚上开玩笑说,只要停了电,他们都成了说“黑话”的“土匪”了。
  如果说这些物质条件上的艰苦还是可以克服与忍受的话,那么精神上的寂寞和空虚,显然比起外部条件来更显得难熬。战士们天天在岛上,活动的天地只有这一方小小的陆地。放眼望去,数十公里内的海面上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因此,天长日久了,他们连每个礁石长得什么模样,闭着眼睛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除了雷打不动的按时在海滩上巡逻之外,剩余的时间便是变得漫长无比,只能在无聊中发呆,对着大海嚎叫,或者便是在滔声中听着大海起伏的韵律节奏。
  有时,就连从沙滩上捡到一个漂流瓶似的破瓶子,无聊的发慌的年轻战士们都能围在一起,对着那瓶子上几乎泡烂了的瓶子标签研究上个整整一个半天。正是守着如此难耐的寂寞,士兵们在这个小小的海岛上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对士兵们来说,医疗队的到来,无疑是他们寂寞生活中的兴奋点,或者说的更夸张一点,就好比是黑夜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们单调而晦暗的天空。原本他们还对医疗队即将离去而依依不舍,却没想到老天爷仿佛也听到了他们小小的心声,居然刮起大风,以汹涌的海涛阻拦了医疗队离去的脚步。因此,他们每个人都觉得高兴无比。
  
  于业成站在海岛的最高处,大风中,他看着一个个大浪不断拍击着礁石,巨大而有些嘈杂的海浪声不绝于耳,心里也是随着这汹涌的海浪而百转千回。恐怕这个小岛上,再没有人有象他这样纠结的心情了吧。
  听到医疗队因海上大风的缘故,只能暂时留岛的消息时,他的心情复杂的几乎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是轻松还是紧张。医疗队如果按时离岛,他会松开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因为没有了女兵存在的小岛,便不会有足以点燃燎原大火的火头,也将不会有他担心的任何“安全隐患”。
  但同时,他却会因为小韵的离开而感到依依难舍。小韵在岛上的两天半时间里,他坚决的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对她从不假以好脸色,与她永远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即使是不得已要说话,他也不让自己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过长,几乎是言简意赅的一说完话,便忙不迭的转身要走,仿佛她是什么要命的细菌和有害生物体一般。
  别人都只当他是以身作则的严格遵守着岛上不成文的规定,可又有谁知道,他若不是这般严酷的克制着自己的言行,他怕自己根本无法抵挡自己满心叫嚣着要靠近她、亲近她的念头,会忍不住想要拉着她在这小岛上寻一个隐蔽的角落,狠狠地亲吻她一番以解自己相思之苦。
  如今,医疗队一时半刻走不了,他头脑里那根紧绷的弦就必须还要再扯上一阵子,象防家贼一样死死地防着那把“大火”燃烧起来的点滴苗头。战士们都是有着几年兵龄的老兵了,对部队纪律的了解早已锩刻于心。可终究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的精气旺盛的年轻男人,长年累月的被圈在一起,没有感情宣泄的管道,正常的□和生理需求都无法得到舒解,只要有一点点的冲动,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大安全隐患。他知道自己也许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但他作为一连之长,却是不得不防。
  小韵现在走不了,那就意味着她还会在这个小岛上陪他度过几天的时光。也许他无法让自己离她更近一些,但他只要能那样远远地望着她,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如花一般的笑容,就已经足够了!
  一年多没见,也许是经历过了海上风雨的洗礼,她变得更加清瘦,原本白皙的肌肤,因为海风的吹拂和烈日的暴晒,而变得有些黝黑。可是,他却觉得,现在的她,比起过去,看着多了几许勃勃英姿,不再有一种病态的纤弱感,显得那样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如果说过去的小韵有着一种令他忍不住由心底生出的保护欲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就更多的有着一种令他不免要刮目相看的钦佩感。说实话,他更喜欢现在的小韵。如果说过去的小韵象一朵怯生生的小雏菊的话,那么,现在的小韵就象是一朵迎着风雨盛开的蔷薇花,越是在风雨中,越发显得水润轻灵。
  这朵美丽的小花,他细心呵护了许多年,他一直不忍心让外界的风雨过多的侵蚀到她,想让自己的臂膀就这样一直为她而展开,称为替她遮风挡雨的强大屏障,他想让她能安然的盛放,静静绽放花香,不受外界的任何打扰。
  可是,他现在却发觉,原来,这朵小花即便没有他的遮挡与照顾,在风雨中,依然在一点点的舒展着自己姣好的身姿,将花朵最美丽的时刻绽放出来,显露在他的,在很多人的眼前。有着雨水滋润的花朵,越加的清润,越加的透美,越加的引得人无法移开视线。
  在海岛上见到她的那一霎那,他惊愕之余,心底里恼怒最多的不是她瞒着他偷偷报名参加了医疗队,而是……这是一个他藏在心底里不愿让她知道的秘密……而是——那是他珍藏了多年不欲人窥探的珍宝,居然就这样肆意的曝露在所有人的眼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见到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意她,以她如此出色的容貌和温良的性格,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甚至可能追求她!
  他只希望她是他一个人的,根本不愿意被那么多人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美好。想到她还会在这个小岛上多留几天,还会被那些几年都没见到过女人的士兵们当成是爱慕的对象,议论的话题,甚至可能是美梦中的女主角,他心里的滋味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诉说。
  于业成默然的看着逐渐陷入黑暗的大海,心情繁复而杂陈。夜晚的海风沁凉无比,吹得他衣袖翻飞,通体冰凉,可却无法吹散他心头的燥热。他将双手插在裤兜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于业成慢慢地走回海岛上的宿舍,经过士兵们的宿舍时却奇怪的发现,平时热闹的房间里安静极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不禁有些纳闷,四下看了看,除了外出巡逻的几对士兵外,岛上的士兵们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似的。他正要去找副连长王小军问个明白,正巧碰到连队指导员兴冲冲的拿着几根蜡烛从他面前经过。他连忙喊住了指导员,问道:
  “卫东,你拿着蜡烛这是上哪儿去啊?怎么宿舍里人都没有了?”
  指导员刘卫东借着宿舍门道上昏暗的灯光一看,见是于业成,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
  “嗨,你吃了晚饭跑哪儿去了?我说正要派人找你去哪!来,来,去图书室,去图书室,咱们的人啊,都在那儿窝着哪!”
  “好好的不在宿舍里呆着休息,怎么都跑医疗队那儿去了?人家白天替咱们看病,也累了一天了,晚上也要休息的啊,你们那么多人去那儿闹什么幺蛾子?”
  “瞧你说的,好像咱们这些人都没良心似的。这不,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医疗队的人一时也回不去陆地上,所以就提议,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和咱们连搞个中秋晚会,就算是代替文工团来慰问咱们了!人家的建议一提出,战士们立刻响应,都说是好主意。反正咱们晚上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热闹热闹。走,走,赶紧去,大家伙都在那儿想着出什么节目呢!”
  刘卫东边说边笑,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拉着于业成的脚步也是轻快如飞。这个本来就很会做思想工作的指导员边走还边说:
  “哎,你可是连长,等会也要出个节目的啊!”
  于业成往他手里拿着的蜡烛上瞄了一眼,勾了勾唇角,淡淡道:
  “怎么,要搞烛光晚会?够浪漫的想法啊!”
  刘卫东被于业成的调侃闹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挠了挠头,呵呵一笑道:
  “咱这榆木脑袋,哪里会想到那些玩意?是医疗队那俩女战士出的主意。我一想,对啊,又省了电,又有了气氛,挺好,几根蜡烛就成,也不算是浪费咱们连队的经费。连长,你说对不?”
  于业成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听着有些兴奋过度的指导员继续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说了许多话,心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怦怦”直跳起来。
  强压下心头那股说不出什么原因的激动情绪,他跟着指导员一起来到了图书室。刚一推门进去,就见本来不大的图书室里,为了节省空间,尽可能多的挤下想要参加晚会的士兵们,原有并不多的几张桌子凳子都被堆叠在了一起,放在了房间的墙角,每个人都席地而坐,图书室的地上,几乎黑压压的全坐满了他的兵。
  于业成点亮了蜡烛后,借着昏黄而摇曳的烛光,尽管每张面孔的表情都隐约的藏在了阴影之下,他看得并不真切,可他却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那一张张年轻的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庞上,都有兴奋而期待的笑容。
  于业成席地坐在了战士们的中间,微笑着看着战士们卖力的演出一个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节目。朗诵,歌唱,快板,说书,口技……所有演出的战士们,都在这个烛光摇曳的简陋的舞台上,尽力的想要展现自己的实力,博得众人的喝彩。哪怕是平时寡言少语的小战士,也会鼓起勇气站在人群中间,用略带颤抖的声线高声歌唱着家乡的民谣。
  战士们的表演获得了大家的阵阵喝彩声之后,医疗队的医护人员也分别轮番上阵,唱歌的唱歌,朗诵的朗诵,吹口琴的吹口琴,拉手风琴的拉手风琴,每个人的演出都显得格外精彩。战士们越看兴致越高,叫好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小小的图书室里,充满了阵阵欢声笑语。
  一曲终了,轮到了邵家韵表演。她微笑着走到了人群中间,士兵们因为都知道她是连长的“媳妇”,而兴致更加高昂,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嬉笑声。于业成看着她离自己是如此之近,近得只要他一伸手,就能轻易的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整个人竟有些忍不住微微发抖起来。他仰头看她,目光在昏黄的烛光掩护下,得以肆意的在她身上流转。
  这两天,他都没有象这样好好的看过她,他不敢看,因为生怕自己的眼光流露出对她的太多的眷恋而让下属发现。他不能看,因为他怕自己多看几眼,就会忍不住将她搂进怀中,肆意亲吻。她不会知道,这样的煎熬,令他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是,现在,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看她,可以将她在荧荧烛光下的娇美面容更仔细的看清楚,更深刻的刻在自己的心上,可以让她的一颦一笑,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海里,陪伴他度过今后每一个寂寞的夜晚。
  邵家韵微笑着看着于业成,又环顾着四周坐着的那么多年轻战士,想了想,微微俯身对着众人道:
  “我很想为大家唱一首歌,可是,我不确定这首歌能不能在这里唱给大家听?所以,有些为难。因为如果我唱了,也许会受批评,可如果我不唱,我又觉得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嗯,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呢?”
  “嫂子,你只管唱好了,谁要是敢批评你,咱们就替你出头!”
  一个小战士用河南话高声叫了起来,引得大家哄堂大笑。邵家韵抿着嘴唇笑着望向于业成,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问道:
  “请问连长,几十年前的老歌,我能在这儿唱给大家听么?你不会批评我唱靡靡之音吧?”
  于业成看着她面上露出的狡黠笑容,一时竟被这样的笑容迷住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副连长王小军连忙摆手道:
  “不会,不会,咱们这儿上不挨天,下不挨地,陆地上的那套规矩今天晚上就暂时放一边好了!反正,你唱什么,咱们都听着,你就当是扫盲好了,让咱们这帮农村兵都知道知道什么是‘靡靡之音’,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
  异口同声的哄笑声响彻整个图书室,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开心的笑容。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象今天这样高兴过了。每个
95、第四章 ...
  人的兴致都那样的高昂,黑夜在此刻,变得不再那样难捱,不再那样漫长的令人发狂。
  邵家韵清了清嗓子,微笑着环视着众人,闭上了眼睛,似乎想了一下,微微地用手打起了拍子,便开始轻轻的轻吟浅唱起来: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蒙蒙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却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
  只是那样轻柔的嗓音悠然传出,所有人都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都沉浸在了这温柔如水一般的“靡靡之音”中。邵家韵的声音并不很响,音色也不算最美,没有泉水般清淙地音韵,却在这样一个摇曳着烛光的房间里,听起来显得那样的温暖。
  房间外,能清楚的听见风声呼啸中,大海的浪涛声此起彼伏,那是一种雄壮的气势磅礴的声音。而邵家韵的声音,轻柔浅唱地婉转歌声,又似柔软的细绢拂在每个人的心头,带给众人一股柔柔的暖意。
  这是一首在解放前风靡大江南北的歌曲,也是后来在文革中被列为“四旧”对象的被禁止演唱的“靡靡之音”。可是,正是这样曲调轻柔的歌曲,却让在座的很多从来没听到过这种歌曲的年轻士兵感到了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温柔。
  邵家韵轻轻地打着拍子唱歌,身后竟也传来了医疗队里几位长辈们轻声附和着的歌唱声。她边唱边转过身去看,惊讶之余,却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盈盈的泪光。一瞬间,她便明白过来,走上前,拉着他们的手,一起唱起了这首带给许多人美好回忆的歌曲。
  于业成的心,此刻在自己的胸腔里如擂鼓般的跳动着。听着耳边这般熟悉的歌声,他禁不住激动起来。这首歌,他太熟悉了,那是他母亲最喜欢哼唱的歌曲,也是父亲以前最爱与母亲一起合唱的老歌。他从小就听着父母唱着这首歌,他们恩爱相伴的场景,他如何会忘记?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听父亲唱起过这首歌。许多年了,他甚至都没有听到过有人哼唱过它。可是,今天,小韵突然唱了出来,唱得那样柔美绮靡,唱得那样婉转百媚,更是让他无法不想起父母合唱的那段美丽岁月。
  看着小韵在那里清唱,于业成也忍不住轻轻地开口与她一起唱和起来:
  “……
  人隔千里无音讯,
  却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邵家韵的目光,就在这样的唱和声中,借着优美而绮丽的曲词,与他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再也无法移开。在那一刻,于业成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小韵为什么要唱这首歌,更是明白了父母为什么最爱唱这首歌。
  在这海岛上两人无法紧紧相拥的时刻,他们借助着这悠扬的歌声,将各自心底里对对方的爱意轻声诉说: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96
96、第五章 ...
  1978年年底,邵家韵结束了在巡边医疗队为期一年的服务期,回到了北京。趁着还没有接到新的调任命令前,借着难得的假期,她特意看望了不少好些年没见面的老朋友,其中当然有她的发小席平平。
  席平平复员回到北京后,被分到了北京市宣武区中级人民法院工作,77年春节后便和武援朝结了婚,过起了平静而简单的生活。邵家韵带着礼物来到席平平的家,刚一进门,两年多没见的两人就热络的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平平!平平!我想死你了!”
  “小韵子啊!小韵子!终于又见到你了呀!”
  邵家韵高兴的抱了抱因为怀孕而开始发福的席平平,却不敢太用力,只是用又惊又喜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凸着肚子的席平平,乐道:
  “平平,你都快要做妈妈了呀!恭喜恭喜!”
  席平平抚了抚肚子,脸上泛起温柔的母爱光芒,一边将邵家韵拉进屋,一边看着她咯咯笑道:
  “怎么,羡慕了?谁叫你不和我一起结婚,要不然,你现在没准也当上妈妈了呢!”
  邵家韵和席平平手挽着手坐在了沙发上,一边将带来的水果和礼物往茶几上放,一边连连摇头道:
  “哎呀,我觉得自己到现在还任性的象个小孩子呢,哪里能做妈妈呀,还是再等几年再说吧。咦?怎么没见小武哥啊?星期天还不休息?”
  “他又去部队里了,说是有紧急命令下达。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你看,就差一会儿!多不巧!”
  席平平靠在沙发上,仔细的打量着许久未见的邵家韵,微笑点头道:
  “黑了,也瘦了,不过,看着倒是比以前精神了。看来在海上这一年飘下来,还真是锻炼人呢!”
  “是啊,这一年是真长了见识又锻炼了胆量,感触良多呢!离开医疗队的时候,我还哭了呢,其实也是舍不得的,毕竟和大家都是经历过各种各样危险的,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啊!”
  席平平听了,便是忍不住笑着念起了“阿弥陀佛”,她赶紧抓着邵家韵的手,一本正经的道:
  “行了,行了,可别再念叨那些事情了,什么生啊死啊的,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放心,咱们国家暂时还用不着你冲锋陷阵的!我劝你还是赶紧收收心吧,学着做人家媳妇才是正经事,某个人我看等这一天都快等得脖子也长了吧!”
  她说笑着,便要起身替邵家韵倒茶,邵家韵连忙的拉住了她,伸长了脖子冲着屋里屋外的打量了半天,诧异道:
  “别忙,别忙,我自己来,你坐着就是。哎,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婆婆呢?没来照顾你么?你这有身子的人,小武哥又不能总在你身边陪着,总要有个人照顾才方便啊,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好照应嘛!小武哥也太粗心了吧!”
  席平平抚着肚子笑了笑道:
  “碍得什么事儿啊,我可么那么娇贵。现在才不过六个月,等再过几个月,快生了,我直接就往医院里一住,不是更方便么?若真是让婆婆来照顾,她是老派人,又是农村的,我和她肯定在有些事情上看法不一样,少不得这个那个的事情要吵起来,反倒是闹心。到时候把援朝夹在中间,一边是老婆,一边是老娘,左右为难,你说让他帮哪边好啊?何必呢!所以,援朝跟我提起这事的时候,我一口就回绝了。”
  “那怎么不让你爸派个公务员帮你照应照应生活什么的啊?万一小武哥他们部队要执行什么任务,十天半月的回不来,家里的重活也得有人干哪!总不见得要你挺着大肚子亲自上阵吧!”
  “用不着,用不着,真要有什么事情,我打个电话给我爸,让家里来个人帮我弄,不就行了,哪用得着专门派个公务员啊!援朝嘴上不说什么,可我心里知道,他其实挺在意我家和他家的地位差距的。所以,我也是不想太让援朝心里不得劲,你明白的呀!”
  邵家韵了然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席平平,觉得她婚前婚后的变化挺大,仿佛多了份沉稳,遇事也能为旁人考虑,不由得啧啧地赞叹道:
  “平平啊,你和以前相比,可是变了好多哦!懂事儿了,而且象个标准的贤妻良母了呢!”
  “去,去,去,臭丫头,瞧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懂事’了啊?还有啊,什么叫‘象’呀,本人本来就具有做标准的贤妻良母的潜质,只不过端看是谁值得我这么好好发挥出来嘛!”
  席平平笑着一叉腰,话语里带着隐隐的霸道和自大。邵家韵听着这熟悉的口气,还有这看了许多年的动作,不由得哈哈大笑道:
  “才刚夸你呢,转眼就露馅了,本性难移吧,你可真禁不起考验呢!”
  “嘿嘿,其实啊,平时装着端着就怪累的,在你面前我还装什么呀?可不就原形毕露了嘛!”
  两人这么嬉笑着斗着嘴,那种轻松愉悦的感觉,让她们都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在燕山深处当兵的日子。两人坐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东拉西扯,天南海北的闲聊了一会儿,将两年多来,没有好好说过的知心话都说了出来。
  许是阳光晒得人太暖和了,人也变得慵懒起来,本就要好的两人便渐渐地没了形象,斜着歪着半靠在沙发上胡乱扯着闲篇。席平平咬了一口冬枣,别有意味的看着身边的邵家韵,抿嘴笑道:
  “哎,咱俩可都是24岁的人,我呢,明年就要当妈妈了,你看你,可是比我晚了好几步呢!我说,既然你都回来了,想做的事情也做完了,那明年,你和于老二是不是也该往前挪挪步子了,该结婚了吧!人家可是等了你好几年呢!别把人家给憋坏喽!哈哈哈……”
  “哎,哎,你可是快要做妈妈的人,可别在我未来的小外甥面前说这么不正经的话啊!我可还是纯洁无瑕的少女呢,你这妇女大妈可别教坏了我!”
  邵家韵脸上起了绯红,眼眸流转间,满是无限娇羞的少女风情,看得席平平自叹不如的同时,不禁连呼冤枉:
  “我的天啊,这还叫‘不正经’的话么?这样就能让你脸红成那样?那于老二若是哪天真的跟你‘不正经’起来,你就该大脑充血,激动的晕死过去了吧!哈哈哈……”
  邵家韵被向来口无遮拦的席平平这么一说,脑海里自然想到了那几个夜晚,与于业成有过的让她羞窘的肢体交缠的举动,还有他用力的嵌在自己腿间,让她感觉奇怪却又忍不住隐隐期待的坚硬物体,禁不住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席平平见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窃笑着神秘兮兮地凑到邵家韵耳边,低声问道:
  “哎,老实交代,你跟于老二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呀,好好的怎么说到那里去了!讨不讨厌啊!”
  “别废话,快说快说,你让他得手了没?”
  “得什么手呀,你老说这些浑话!再说我可不理你了!”
  “你们俩在一起那么久,我就不信于老二对着你这么个大美人会一点不动心,你们之间就没那什么过么?哇,你可别告诉我真没有哦,那于老二看着又高又壮的,比我家那位模样可俊多了,可不象是个不中用的花枕头吧!如果他对着你都没感觉,小韵子,那你可惨啦!”
  “死平平,臭平平,总喜欢这么胡说八道,你当心我到小武哥面前告你一状去!”
  “哈哈哈……恼羞成怒了哎,恼羞成怒了哎,笑死我了,哈哈哈……”
  席平平看着邵家韵被自己那些浑话逼得满脸发红的模样,忍不住捧着肚哈哈大笑起来。被好友严重调侃了半天的邵家韵,扭捏着怎么都张不了嘴,她实在不好意思将那样私密的事情说出口,即便是说给她的闺中密友听,也总觉得难以启齿。
  她红着脸,紧紧抿着唇,无论席平平如何的诱拐,威胁和威逼利诱,如何的好话说尽,她都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对于她和于业成两人究竟发展到哪一步始终不发一言。娇好的鹅蛋脸上,羞涩的笑容拌着迷人的红晕越来越深。
  席平平见她死活不肯开口,倒也没觉得扫兴,知道她是皮薄之人,也不再逼问她,只是静静地仰面躺在沙发上,心情很是不错的微笑着。过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的邵家韵伏身趴在她的身边,看了看她的肚子,为了不想再让她们的话题纠结在那样一个令人羞窘的事情上,她便换了个话题,有些好奇的问道:
  “哎,怀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突然有一天,你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会觉得害怕,紧张么?”
  这时,席平平的脸上再没有先前戏弄邵家韵时的促狭笑容,而是缓缓地绽出柔和的母爱光芒,轻抿着唇,双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摩挲着,轻笑了起来:
  “刚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很紧张,觉得手脚无论怎么放,都仿佛会伤害到这个小小的胚胎。从那以后,我走路再不敢走的很快,平时无论人在哪里,我都会注意身边的环境,人多的地方我不会去,坑坑洼洼的地方我会绕过走,吃东西也不敢随便乱吃,经过有尖锐利角的地方,我会下意识的护着小腹。总之,我觉得,生活中到处都是需要我小心翼翼的地方。
  到了我能摸到孩子在肚子里动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它在里面翻身,踢腿的时候,我一下子觉得这就是我从今往后的命,是我最最重要的宝贝,我一定要保护好它,爱它,直到它健康的呱呱坠地为止,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什么比它对我更重要了!”
  邵家韵不由得笑了起来,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道:
  “难道连小武哥对你来说,也不是重要的人了么?”
  “那是当然,现在啊,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最大,谁都跟它没得比的!武援朝也不例外!”
  席平平骄傲的扬着下巴,轻哼着,仿佛得了世界上最大的奖赏,再没有什么值得她在乎的事情了一般。邵家韵咯咯的抚掌大笑道:
  “你哦,这么说简直就是过河拆桥嘛,要是没有小武哥,你肚子里的这小家伙怎么来的啊?怎么,用完了就不要正主了吗?当心这话让小武哥听见了,他到时候跟你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吃醋哦!”
  “我会怕他?我可真不是跟你吹牛,不要说他现在不在我面前,就是他在,我当着他的面照样还是这么说!在我心里,他就是比不上我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
  “死鸭子嘴硬!等会小武哥回来,我一定要告状的哦!我看你是不是真敢这么说!”
  “喂喂喂,你是哪头儿的呀?几年不见,你的心眼可是比以前大大的坏了呢!”
  两人正在家中嬉闹玩笑着,忽的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钥匙转动的开门声。武援朝回来了。
  武援朝一进家门,见到许久未见的邵家韵正和自己妻子坐在沙发上,显然没有思想准备,先是一楞,然后便是大笑,连忙快步走上前,与她握手,热情道:
  “小韵,好久没见啊,什么时候来的啊?”
  邵家韵上下打量着武援朝,就见他比其几年前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可性子象是在席平平的影响下,开朗了许多,再没了以往总是凝结在眉宇间那种愁苦忧郁的神色。她笑着回答道: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到了,不巧错开呢!这不,陪着这位未来的妈妈,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小武哥,恭喜你啊,马上就要做爸爸了,高兴吧?”
  武援朝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高兴,当然高兴。平平是我们武家的大功臣!嘿嘿……”
  说着,便将眼神望向一旁的席平平,先是看着她,然后那视线便是久久的停驻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原本还笑着的席平平,看着丈夫渐渐变得严肃的表情,觉察到了什么,连忙坐直了身体,不放心的问道:
  “今天部队里匆匆忙忙的把你们都叫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是有什么紧急任务要执行么?”
  席平平的话,让武援朝的脸色顿时显得严肃异常,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语气凝重的说道:
  “今天部队里下了一级战备命令,让我们全面进入临战状态。我们和越南的这场仗,真的要打起来了。”
  他的话,让两个女人都吃惊不小,邵家韵连忙问道:
  “我前些日子就从爸爸那里知道这场仗是肯定要打,可是连北京军区也要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么?打越南,不是只要让西南地块的军区部队去应付就行了么?”
  “中央是怕这个时候苏联趁机进攻我们,所以,除了北京军区,凡是和苏联靠得近的几个军区,沈阳、兰州还有新疆军区,也都进入了战备状态。真正打仗的部队就是西南线上的几支部队,不过,临近的几个军区兵力调动都已经开始了,正陆续的往中越边境线上集结,我看,这是一场大仗啊!”
  席平平不由得担心起来,她抓紧了他的手,忧心忡忡的问道:
  “那你会不会上前线?你会去么?”
  武援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摇头道:
  “放心,一时半刻还用不到北京军区的兵力,我们要盯着老毛子呢!所以,目前,我们只要原地待命,临战戒备就行。不要担心,没事的。不过,我恐怕会很忙,没时间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小心,有什么事情就找爸。有他老人家帮衬着,我也好放心。”
  席平平听他这么一说,原本紧张的心,这才稍微放心一些。她点点头,身体不由自主的朝他身边靠了过去,紧紧地贴着他,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希望,这场仗不会打得太久。”
  “是啊,我也这么希望。在你生孩子的时候,我想陪在你身边,一起迎接我们的孩子降生。”
  邵家韵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情到浓时说出的,这番象足了临别赠言一样的言语,非但没觉得肉麻,只是忽然的感觉到了几分难言的悲怆
96、第五章 ...
  之情。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于业成,他就在离西南前线并不遥远的南中国海的小岛上驻守。
  她记得74年的时候,中越两国就因为西沙群岛的归属问题打过仗。现在,如果中越边境线上也真的打起来,那他驻守的那个小小的海岛会不会有危险呢?那个小岛会不会被卷进战争的攻击射程中呢?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越想,就觉得越有可能。
  席平平与武援朝见邵家韵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便猜到了她一定在担心于业成,于是两人连忙劝慰道:
  “小韵,不要往坏的地方想。这次是在北面的陆地边境线上打,不是那年的海上战斗。战火烧不到于老二那里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就是啊,小韵,别想那么多,这次出兵的都是广州、昆明和成都军区的部队,于业成不是那三个军区的人,轮不到他去的。你不要担心!”
  邵家韵死死地咬着下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密密实实的笼罩着她,让她无论听了什么样的安慰话语,都无法让自己放轻松。阳光此刻仿佛再没了先前的威力,即使洋洋洒洒的晒在她身上,她也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只是觉得手脚开始发凉,一阵阵的寒意从她的脚跟下迅速的蹿上了她的背脊,让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寒而栗。
  战争的阴云为什么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疾,这样的来势汹汹呢?
  
97
97、第六章 ...
  越南,中国的南方邻国。最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称霸天下的时候,曾经被叫做“交趾”的越南就已经属于中国统治。这样的行政隶属关系延续了数百年。一直到五代十国时期,越南趁着中原地区大乱,宣布独立。到了宋朝,因宋朝统治者重文轻武,文治大于武功,造成国力衰微,两宋在为期三百年的时间里,无力收复越南,只能承认越南为其藩属国。
  明朝永乐年间,越南几次在边境作乱,均被永乐皇帝以武力镇压,并收复了对越南的统治,越南再次成为中国的一个行政郡。直到清朝末年,清室国势日衰,腐败无能,无力实行对越南的统治权,越南逐渐沦为法国入侵者的殖民地。
  从百余年前开始,直到20世纪的六十年代,中越两国各自为民族独立解放斗争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作为一衣带水的邻国,两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共同进退,在为独立解放而奋斗的抗争中,两国的革命者唇齿相依,情同手足,老一辈的革命领袖之间的关系更是深厚亲密。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中国有着纠缠几千年的君臣、从属、兄弟关系的邻边小国,却从来都潜藏着觊觎中国国土的祸心。自从老一辈领袖,与中国关系极其亲厚的胡志明去世后,新上台的后继者显然将有着庞大国土的中国当做了假想敌,曾经无私给予越南各种物资与人力支持的中国,此时已经不再是他们眼睛里的兄弟、朋友,而是他们仇视的敌人。
  进入七十年代后,越南国内疯狂排华,大肆迫害驻越华侨与华人,屡屡骚扰中国边境,以武力入侵中国国土,打死打伤众多边民及边防军,拆毁界碑,侵吞蚕食边境领土,不断的挑起两国的边境武装冲突。面对如此猖狂的挑衅,为顾及两国睦邻关系,向来讲究“以和为贵”的中国一忍再忍,一再退让。
  但是,有时侯,忍让与退步并不一定被对方领情,反而很容易被看成是软弱可欺。于是,在越南得寸进尺的军事行为严重的威胁到了中国国土安全的时候,行事风格向来果断的邓小平当即决定,不再容忍,必须重拳出击,狠狠地揍一揍这个总是爱在身边滋事的“小朋友”。
  1978年12月8日,中央军委向全国的军队下达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决定的命令。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担任东线部队的总指挥,昆明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上将担任西线部队的总指挥。东西两线部队将分别从广西、云南方向出击越南,保家卫国。
  12月底,三个参战军区的9个军,近23万人云集广西、云南的中越边境。大军压境,箭在弦上。
  1979年2月17日凌晨4点半,集结在边境线上的中国军队,以9个军30余个师的兵力,对越南的6个省11个县发起进攻。在中越两国绵延500公里的边界线上,广西、云南边防部队万炮齐发,从两个方向正式发动了对越南军队的自卫还击战。
  就在同一天,中国《人民日报》向全世界发表公告,正式宣布与越南方面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
  中越两国的战争从此开始。
  
  这是一场异常惨烈而艰苦的战争。有多艰苦?也许比二十多年前的朝鲜战争打得更为艰难。今非昔比,曾经将美国人赶回三八线的部队,战斗力早已在中国长达十年的内耗中,磨损殆尽。十多年没有打过大仗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面对的是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越南军队。将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拖入战争的沼泽而难以自拔的,正是从热带雨林中走出来“全民皆兵”的越南军队。因此,越南军队的战斗力远比刚从文革中走出来的中国军队要高出许多。
  中国军队在进入越南国境之后,遭遇到了越南军队近乎疯狂,超乎预料的顽强阻击。而与常年在战场上磨砺的越南军队相比,从未经历过真正战火考验的军队,由于缺乏战车、步兵、炮兵间的协同作战经验,导致战争期间伤亡惨重,头两天的伤亡率就达4000多人,可谓惨烈至极。
  巨大的伤亡,使得部队的推进速度不得不放慢,常常陷入胶着状态的白热化战斗,让死伤人员越来越多。后方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已经超负荷运作,可依然无法有足够的人手来确保源源不断从前线阵地上送下来的伤员得到即时的救治,造成二次伤亡的比例居高不下。
  爱兵如子的几位老将军得知这种情况忧心如焚,他们如何能眼看着从前线受伤抬下来的士兵,却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在医院里?因此,他们向中央军委提出要求,务必让后方立刻从各军区抽调加派医护人员,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所有可能存活的伤员。
  中央军委立刻向其余各大军区发去通知,以最快速度迅速调配了一大批医疗设备与医护人员随大批军用物资一起南下,以支援前线。就在这个前线炮火纷飞的严酷时刻,正在北京待命的邵家韵,接到了南下支援前线战地医院的命令。
  时间紧急,出发在即,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同在北京的父亲话别,便带着简单的随身行李,前往指定报到地点集结。她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就见许许多多从北京各大部队医院抽调的医护人员已经整装待发,同时,前来送行的家属也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站台。默然而落的眼泪拌着满面的愁容,殷殷的叮嘱与无言的期待,成为了整个火车站里最令人感到凄然的主旋律。
  邵家韵背着军用背包,不由得拉紧了肩上的军用带。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不禁有些恍惚,觉得这个画面如此熟悉,熟悉的令她感到心惊。多年前,她和小弟送于业成去陕北插队的情景,和今天看到的这个场景,何其相似!
  同样的泪眼相送,同样的忧心忡忡,同样的殷殷期嘱。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送行,比起送知青们下乡插队来,更多了几分血色掩映的悲壮背景,更多了几许生死难料的隐忧。毕竟,他们要去的,不是广袤的农村大地,而是枪林弹雨下的战地。
  春寒料峭的天气,就好比此刻人们的心情,让人无法感到温暖。汽笛声声催人行,随着火车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整装待发的部队缓缓移动起来,开始陆续登上火车,准备出发。
  “小韵!小韵!”
  就在邵家韵准备登车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呼唤声,她飞快的回过头去,就见父亲正努力的拨开人群,在警卫员的护卫下,艰难的朝着自己走来。
  “爸爸!爸爸!”
  向来坚强的邵家韵,就在看见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眼泪忍不住滚滚而下。她立刻从准备登车的人群中挤了过去,在拉住父亲朝她伸过来的双手时,一下子便抱住了父亲,泪眼婆娑。
  邵光武得知女儿要出发去越南支援战地医院的消息时,正在西山开军区战备大会。越南战场上传回来的种种不利消息,还有越来越巨大的人员伤亡,本来就已经让所有的将帅,不论是否是身在前线指挥的军区官兵,甚至包括邓小平本人也感到了难言的沉重。
  用这么多年轻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新生,以赤色鲜血来冲刷文革十年留在军队身上的那些可耻印记。在战火中重生,犹如涅磐的浴血凤凰,是痛,是苦,是如壮士断腕一般的决绝。做出这样的决定,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千斤压顶。
  前线战士们可能走向的就是无法回头的黄泉路,可那是军人的职责,是军人的宿命,马革裹尸,也许是所有军人最完美的人生落幕。对邵光武来说,如果他走上那个战场,根本不会没有半分的犹疑与害怕,甚至会昂然阔步,不会回头。
  可是,能够笑对沙场的他,却无法坐视自己的女儿,自己最心爱的,唯一的女儿走上那个鲜血浸染的战场。作为父亲的他,如何能安心?
  所以,他来了,赶在火车就要启动前一刻,他赶来了。邵光武拥抱着女儿的肩头,慈爱的亲了亲她的头发和额头,原本想要叮嘱她的许多话,在看到女儿含着眼泪的盈盈泪眼时,竟是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他有些颤抖的拍着女儿的背,就好象她在小的时候,他拍着她的背轻哄她入睡一般。
  他张了张嘴,努力的将眼睛里的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用尽全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说了三个字:
  “要保重!”
  邵家韵在父亲肩头默默的点头,悄悄的用手背抹去了眼泪,为了宽慰父亲,她站直了身体,对着他端正的敬了一个军礼,故做坚强的笑了笑,道:
  “我会的。爸爸,你也保重!我走了!”
  邵光武难以自抑的颤抖起来,想要回敬她,可右手却沉重的怎么也敬不出一个标准的军礼来。他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只能点头,点头,目送着女儿含着眼泪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目送着她踏上绿皮火车,然后,逐渐地消失在站台上,消失在了远远伸向远方的铁轨上。
  
  直到邵家韵真正站在了越南前线的战地医院土地上时,她才懂得“战争”二字意味着什么。曾经在书本上看到的战争故事,从父亲和打了一辈子仗的叔叔伯伯们口中听说过的那些惨烈的战争场面,那些抽象的定义在这一刻,一下子具象起来,什么都比不上她自己亲眼所见到的真实的画面更给了她巨大的冲击。
  原来她以前度过的每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就是无数革命先辈在这样纷飞的战火下换回来的;原来爸爸在军队里得到的地位与权力,是靠着他就象这样,危险的从枪林弹雨下侥幸余生而得来的!她虽然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可是,她在这一刻,确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和平生活的珍贵异常!
  她所在的医院离前线最近,轰然炸起的炮弹声常常震得她耳朵一阵阵的耳鸣,威力猛烈的冲击波使大地撼天动地般的摇晃着,在将地面炸出一个个深深的窟窿的同时,不时从天上落下的泥土碎渣里,还会混有带血的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人体组织。
  战斗,一定进行的非常激烈。打仗她不在行,所以她不知道究竟前方的战事究竟进展的如何,中国的军队究竟有没有在战斗中占尽优势。只是,每天从前线抬下来的许许多多受伤的战士,依然没有减少的迹象,甚至有时还会呈明显增多的趋势。看着医院里人满为患的情景,根本无须多问,她已经知道了这场仗打得有多艰难。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哀号声与听得人忍不住要发抖的呻吟声,是战地医院里永远不会断绝的背景声。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替多少个战士清理伤口,也记不清已经协助医生做了多少台手术。
  或许她应该为自己的勇气而感到自豪与骄傲,因为,她从最初见到出现在人体身上可怕伤口时的恶心反胃,到现在,她能从容镇定的亲手处理那些腐烂生蛆、鲜血淋淋、甚至血肉模糊的伤口。来到战场不过短短半个月,她整个人就好象重生过一般的经历了一场蜕皮似的心灵的荡涤。
  与她同来的年轻的护士们,有些人无法忍受每天听到、看到的悲惨画面,无法忍受这种时时刻刻必须目睹死亡降临的过程,精神压力过大,近乎崩溃。于是,她们只能中途退出前线医院,转入大后方。
  而她,艰难的度过了那种揪心的,天天噩梦连连的时光。尽管过程辛苦而且疲累,可她却没有垮掉,也不会离开,她总是在告诉自己,只要她还在这里,就能救治更多的战士,就能让更多的生存希望带给他们。他们是自己的同胞、同袍,是祖国的英雄,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来,她一定要留到战争结束,她要和所有入越参战的战士们一起回家!
  
98
9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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