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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

_14 佚名(现代)
  那些驱逐群众的警察与民兵们没有想到,甚至连那些蛮横的“四人帮”们也没有想到,昨天夜里被他们赶出广场的民众再度出现在了广场上。人们聚集在一起,乌鸦鸦的人群几乎异口同声的高声呼喊着“还我花圈,还我战友”的口号,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抗议行动。那样雄浑的呐喊声震天撼地,直冲云霄,令闻者惊心,见者触目,没有人可以否认,这,就是人民的力量,这,就是历史前进所选择的钢铁洪流。
  这正是: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可悲的是,已经沉疴难愈的毛泽东,却并没有看到这股如此巨大的来自人民的抗议行为背后所意味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患病,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思维与智慧来辨别这种民间爆发出来的力量所代表的含义。也许是因为他依然无法接受人们对文化大革命十年“成果“的否定,因此,在这一刻,他选择了相信“四人帮”们杜撰的恶意诽谤,他将人民奋起反抗的行为认定成为了“反革命事件”,他批准同意了采用镇压方式解决此次事件,甚至在事件报告书上依然用颤抖的双手提笔写下了“士气大振,好,好,好!”。
  人无完人,无论是谁,都会犯错。这,并没什么可耻,只要知错能改,即便是亡羊补牢,也同样值得称赞。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一旦犯下了错,做出了错误的决策,那将给国家、给人民带来无穷的恶果,无尽的后患。可如果能及时改正,力挽狂澜,救人民、救国家于水火之中,那么一切都还算不晚。
  只是,倘若,作为国家最高决策的制定者,不但不能知错就改,而且明知自己犯了错,却还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只是执拗的认为自己不会错,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对凡是指出自己错误的人,都认为是心怀叵测的坏蛋,那么,这样偏执而昏庸的领导人带给国家,带给人民的灾难将是深重而可怕的。
  毛泽东在晚年犯下的错误,其实并不是从文革而始,而是应该从更早的50年代后期搞公私合营,搞大跃进,搞人民公社开始!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显露出刚愎自用的性格缺憾,民众们狂热的偶像个人崇拜更是将他推向了权力的顶峰。那个时候的他,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主席,俨然成为了新中国的“新万岁”,“新皇帝”,在中国迈向建成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道路上,因为有了他这样的“皇帝”存在,而变得必然举步唯艰。
  第一次庐山会议上,关心人民疾苦的彭德怀直言上书建言,希望他能看到人民疾苦,真正了解国内存在的浮夸之风给全国百姓带来何等样沉重的苦难,停止搞这些不符合科学的急功近利的运动。可是,“皇帝”哪里能听得进去这样的直言忠谏,反而认为彭德怀在怀疑、挑衅并且反对他的个人权威,是对社会主义路线的否定,进而开始了他对彭德怀长达近二十年的批判!一代忠良终成囚!
  说来奇怪,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出身的毛泽东,应该对农民的生活有着最基本的了解,他不可能不知道一亩地应该能种出多少斤粮食,不可能不知道一头猪最重可能长到多少斤,最多能生多少只小猪崽!但是,在胜利光环笼罩下,在人民狂热的崇拜下,被巨大的荣耀冲昏了头脑的毛泽东,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理智,竟然会相信一亩地里能长出几万斤的粮食,竟然会相信一头猪能长到一千斤,能生下几十只小猪崽这样的荒谬言论,这也就不难解释头脑昏聩的他为什么会发动文革运动这样一场人间浩劫的原因了!
  准确的说,文革十年,造成全国动乱的首要责任人无疑就是毛泽东。纵然,无数起冤假错案的直接执行者不是他,迫使无数条生命含冤而逝的直接凶手也不是他,但是,他却必须要为此而负上无可推卸的责任。但是,直到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他依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依然同意了使用武力镇压奋起反抗的人民群众。恐怕在他有生之年的最后岁月里,依然无法想明白,究竟人民为什么要起来反抗,究竟人民为什么会这样坚决地悼念总理。
  当年抗日战场上,国共战争的战场上,多少人为了心中的革命理念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的奔向各个战场。今天,同样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依然为了心中的理念,即使冒着可能被抓,可能被处分的各种风险,执着而坚定的走向天’安门广场,加入到悼念总理,与“四人帮”进行坚决抗争的队伍中去。
  时代尽管不一样了,但人民的心,公正的道义,依然长存在天地间,不会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准备,4月5日晚上九点三十分,随着全副武装的一万余名民兵与三千多名警察出现天‘安门广场上,一场对参与悼念群众的武力镇压拉开了帷幕。这天晚上,有无数的群众在这场镇压中受到了棍棒的殴打,数十名群众被拘捕。紧接着,令天地为之变色,人民为之寒心的全国性的大搜捕、大追查也在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开始了。
  镇压行动后的第三天,76年的4月7日,中央政治局的一纸命令通过各大报纸的头条,将一个令无数人气愤的消息传递到了全国各地:
  根据毛泽东提议,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
  中国大地上,一时间群魔乱舞,天地无色,魑魅魍魉横行无忌……
  
81
81、第七十一章 ...
作者有话要说:本段文章内,关于“总理遗言”的部分,参考了最近新出的著作《重返一九七六》,并且又询问过了我的父母,对当时关于此事的一些细节内容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并用到了文章里,在此特别说明。
  从76年1月8日总理去世,到76年4月7日,中央下达了撤消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命令,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全国人民都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也经历了一次国民情感的集体大爆发。悲伤、愤怒、激动与无奈,许许多多的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成为了76年年初很多人生活中的主基调。
  总理去世,让人们感到了悲伤与对未来的无望;不许人们悼念,让人们感到了愤怒与不平;中央政府对人民的反抗采取了镇压手段,让人们感到了激动与憎恨;邓小平被打倒撤职,更是让人们感到了无奈与不甘……
  面对接踵而至的一个个坏消息,善良而无奈的中国人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份令无数人唏嘘不已的“总理遗言”赫然出现在了全国人民的眼前。
  
  “同学们,同学们,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已经在石家庄军区医院学习了几个月的邵家韵,闻声从医科书中抬起头来,就见同班同学张玉凤如一阵风一样的刮进了护训队的女生宿舍,她冲着大家大声的喊着,声音里充满着喜悦,甚至还带着点因为激动而导致的嘶哑。她的双眼晶晶发亮,额头和鼻尖上还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表情显得那样的激动,似乎是带着什么特大的好消息而来。
  “哈哈,瞧你兴奋的样子,我看啊,一定是看到了隔壁医学院的大帅哥了吧!”
  “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吧,有什么好事也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嘛!”
  “就是,就是,快说吧,不管是看见帅哥也好,还是看见老头也好,只要是好消息就成,这些天尽听见的坏消息呢!”
  宿舍里的姑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起哄似的笑道,邵家韵也将书捧在胸口,虽然没有加入起哄的大军,却也笑盈盈的望着张玉凤,等待着她揭晓答案。
  张玉凤见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她,便转身立刻关了房门,又将窗户也关好,神秘兮兮地走到众人中间,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拿在手中,微微一扬,压低了声音道:
  “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总理遗言!我看到了总理遗言!这是我偷偷抄下来,特意带回来给你们看的!”
  “什么?!总理遗言?!你从哪儿弄到的?”
  “从医学院护士长那儿偷抄来的。抄完了我撒腿就跑,现在腿肚子还发软呢!妈呀,我抄的时候真比做贼还紧张,吓死我了!”
  张玉凤的话,立刻震惊四座,所有人都几乎从床上、凳子上一跃而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纷纷凑到张玉凤的身边,认真的读起了那张薄纸片上写的内容。
  这份手抄的“总理遗言”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给邓颖超的,很短,只读了一个开头,姑娘们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小超同志:你我都是□员,一起革命五十多年,我相信你一定经受得起。要向蔡大姐学习,要教育孩子当好普通一兵。
  战友周恩来 1975”
  读完这第一部分遗言,姑娘们便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低声感慨道:
  “总理这么一走,最伤心的人,其实就是邓大姐了呀。到底是五十多年的夫妻了,这份感情是多珍贵啊!”
  “可不么,最遗憾的是,总理他们没有孩子,要是有,该多好啊!”
  “这也不一定,你看这些年,总理的亲属都被造反派害得不轻,他的干女儿还被江青给害死了,要是总理真有亲生儿女,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的。索性象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走了,倒也无牵无挂。”
  “话是有几分道理,可终究让人们心里不好受啊!要是有个后代,好歹也能让人觉得总理风骨和血脉还在啊!”
  “行了,行了,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赶紧看下去,看看总理还说了什么。”
  众人于是不再议论,而是继续围在那张纸前,细细地读了起来:
  “小平同志一年来几方面工作都很好,特别是贯彻主席的三项指示抓得比较坚决,这充分证明了主席判断的正确。要保持那么一股劲,要多请示主席,多关心同志,多承担责任。今后小平同志的压力更大,但只要路线正确,什么困难都会克服。
  春桥同志能力强,国务院的工作,小平、春桥要多商量。
  同志们,长期以来的病假,使我有可能回顾自己所走过的路程。在这曲折的道路上,我永远不能忘怀那些在我们前面倒下的先烈,我们是幸存者。1926年我和恽代英同志分别时,他说:当中国人民都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我们能活着的人,一定要到死去同志的墓前,去告慰他们,死者会听到我们的声音的。
  多少年来,我总想着,用什么来向他们汇报呢?在此弥留之际,回忆先烈的遗言,对照我国人民的生活条件,我为自己未能多做一些工作而感到内疚……展望本世纪把我国建设成一个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的壮丽前景,我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死对于□员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们把生命交给了人民的事业,而人民的事业是永存的。
  唯一遗憾的是我再也不能和同志们一起前进,加倍工作,为人民服务了。同志们一定要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一切之上,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
  关于我的后事,我向中央请求:
  将我的病情发展告诉全国人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追悼会主席不要参加,会应力求简单,请洪文同志主持,小平同志致悼词。
  骨灰不要保存,撒掉。
  永别了,同志们!
  周恩来 1975 ”
  看完了总理遗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成串成串的泪珠,心酸得难以抑制。她们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内心的激动心情,只能含着热泪反复诵读。每当读到那句发自肺腑的“回忆先烈的遗言,对照我国人民的生活条件,我为自己未能多做一点工作而感到内疚”时,姑娘们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是啊,放眼当今天下,有谁能如此真诚地为自己工作中的不足而向国人道歉?可天下又有谁不知道总理每天要做的工作是多么艰难,多么劳累,他一个人要面对的是不仅仅是千头万绪的国家大小事务,他还要抽出精力来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压力与逼迫。没有人会要求总理对此做出道歉,没有人会觉得总理做得还不够,甚至大家都觉得,总理要是多点休息,少点工作,也许他的身体就不会病重如此!可总理偏偏在临终之前,还说出了这样自我批评的话,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伤心,感到难过呢?
  还有他在文末关于后事的三点请求,其中“骨灰不要保存,撒掉”,寥寥八个字,更让她们数度潸然泪下。多好的总理啊,这是多好的总理啊!姑娘们心中流淌的无以言说的情绪在这样一份从天而降的“总理遗言”中找到了最妥帖的寄托。
  姑娘们抽泣了许久,方才渐渐平静下来。大家都找出了笔和纸,开始一字一句的对着那张薄薄的纸认真的抄写起来。她们要将这么感人的总理遗言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看见,让更多人的知道总理在去世时,心中还在挂念着国家,挂念着人民,她们要让更多人的知道总理是多么的无私伟大!
  抄着抄着,有人很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
  “总理为什么要夸张春桥,还要王洪文主持他的追悼会?那两个人都是坏蛋,最希望总理死的,就是他们啊!”
  邵家韵抬起头来,低声应了一句:
  “也许是总理的策略吧,只要保住邓伯伯就好,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张玉凤眼里含着泪,也肯定的抬头应道:
  “对,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总理是运筹帷幄的智者,他是在替自己身后的国家前途考虑呢!不能让四人帮把所有人都打倒了,必须要留一个啊,保住了邓小平,咱们国家今后就有希望了!”
  “可是,现在,该保的人,还是没保住啊!是主席亲自罢免了他,这下该怎么办啊?那些混蛋们该高兴死了吧!”
  房间里的众人顿时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沉寂。姑娘们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笔,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面面相觑,一抹难言的忧愁之色浮上了她们年轻而娇好的面庞。是啊,连邓小平都被打倒了,那今后这个国家该怎么办啊?
  相视良久,大家已然是无语凝噎。最后只能是低下头,趴在书桌上努力的抄着那字字感人的总理遗言。的确,她们的力量太渺小,无以撼动任何事物,甚至不足以与“四人帮”抗衡,但是她们相信,只要更多的人能看见这份总理遗言,就一定能够召唤出人们心底深处被压抑与埋葬了很久的正义感,就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振臂高呼,举起推翻“四人帮”的大旗,号召全国人民一起为争取国家的新生而努力斗争!
  就这样,她们含着热泪,利用一切休息时间,白天黑夜的不停的抄了一份又一份,将这些写满了总理遗言的纸片寄给了她们的亲朋好友,同学老师。每一个收到信件的人又都以最快的速度再传给他们周围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人们常常能在各个城市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看到一份份糨糊都没干的总理遗言;铁轨的两旁常常能看到飘扬在风中的总理遗言;长途汽车站里,每个候车室里常常能在座位的夹缝里看见总理遗言;城市住户的信箱里,常常能见到不知道是谁插在里面的总理遗言;甚至在遥远的海岛上、高耸的大山深处、国土边境线旁巡逻驻守的边防哨所,都能从运送给养的运输货车里,翻出几张总理遗言……
  然而,当人们奋力的抄写着字字血泪的总理遗言时,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份震惊中外,迅速传遍大江南北的“总理遗言”,并非出自总理亲笔,而是仅仅是出自杭州汽轮机厂一位二十三岁年轻工人之手。
  这正是一个最值得人深思的地方:自从这份“炮制”的总理遗言出现,到后来如滚雪球一样迅速地传遍了几乎整个中国,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几乎没有一个人问及这份“总理遗言”的来源,也没有一个人对这份“总理遗言”的真实性提出质疑。一切仿佛尽在不言中,每一个传抄的人都毫无保留地相信“遗言”的真实性。因为“遗言”中有许多话真正说出了人们内心最深的渴望。
  事态发展的极快,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最终自然是捅到了中央。当全国上下都在深信不疑的传诵总理写下的“总理遗言”时,中共中央向全国各地都发出了紧急电话通知,通知宣布:
  “总理遗言”是伪造的,是一份蓄谋的“反革命谣言”,要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彻底的追查。
  只是,可笑的是,“总理遗言案”上报后,中央部委里的有关方面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样一份轰动全国乃至世界的“总理遗言”居然会出自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青年工人之手!当时,中央高层内部斗争激烈,以“四人帮”为代表的一方坚决的认为:“总理遗言”这样影响深远、范围如此广大的政治案件显然隐藏着巨大的政治背景,尤其是在中央高层当时重权在握的“某些人”看来,这如果是一个小孩子写出来的文章的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阴险的张春桥与嚣张的王洪文为此特别批示说,不要把眼光盯在这个才二十三岁的毛孩子身上,要把眼光往深看,往后面看,要揪出他身后的长胡子的老家伙来!于是,“某些人”严格下令,必须继续深入追查,一定要把隐藏在幕后的策划者揪出来!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必须深思的问题。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如何能轻易的使无数的人为之深信不疑?都说谎言说了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理。更何况,这个谎言经由上百万人,上千万人的口中说了无数遍,说者凿凿,听者无疑,这个谎言早已变成了铮铮真言,变成了无可辩驳的真理!
  可以说,谎言之所以会流行,是因为严酷的现实迫使人们不能说真话,只能用加工过的谎言诉说着内心的情感!可是,必须要看到的是,如果人们都觉得“谎言”编制出的世界比现实生活更好的话,那么肯定是现实世界出了大问题。
  世界上有许多谎言是善意的,有许多谎言是美丽的,即使它只是一个谎言,但却包含着说谎人美好的期望。当“总理遗言案”爆出如此惊人的讯息,在全国各地都开始了大追查、大搜捕的时候,依然有无数人相信这个由年轻工人编造出的谎言,人们的心里执拗的相信,这就是总理临终前想要说的话,即使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个“弥天大谎”顺应了民心,张扬了民意,在人民的心里,这个谎言不是谎言,而是真正的总理遗言!
  
82
82、第七十二章 ...
  在全国各地的公安开始大搜捕,大追查的时候,身在大连海岛上进行军事训练的于业成,很是意外的有了一位从外地远道而来的访客。等他满腹狐疑的来到接待室,见到了来人时,这才知道原来前来见他的人竟然还是多年前的故人——赵玉声的媳妇喜妞。
  第一眼,他根本没认出眼前的妇人究竟是谁,因为她显得很是憔悴,满面风尘,蓬头垢面,拖儿带女,俨然是一副农村妇女的打扮,当时他还甚至以为这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大婶子。他楞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自己的亲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等来人一开口,那口熟悉的陕北方言,还有她对自己的称呼,让他立刻想了起来,原来她就是那个记忆中腼腆,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女孩,村长的女儿喜妞!可是,他离开陕北不过四年,何以这区区四年竟然使她变成如此苍老的模样?!她尚且变得让故人都快要认不出样貌来,那么赵玉声又变成什么样了呢?难道,他们这一家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么?为什么赵玉声在给他的来信中,只字未提呢?
  见喜妞身边带着的两个娃娃吵闹着喊饿,于业成也顾不上再多想,连忙请战友们帮忙,去食堂打了几大碗白米饭和满满一碗的红烧肉,趁热端了过来给孩子们吃。看着孩子们埋头大口地吃起了饭,于业成这才放心的坐在一边,热心道:
  “妞子,你也和孩子们一起吃点吧,要是不够的话,我再让战友们帮忙去打点,管够!”
  喜妞没有半分心思吃饭,反倒是看着那些饭菜,扑簌簌的掉起了眼泪。于业成见状,心头隐隐地便觉得一定是赵玉声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喜妞断不可能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找他。于是,他连忙劝慰道:
  “妞子,妞子,快别哭了,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我若是办得到的,一定帮你办了。是不是……玉声他出了什么事?”
  喜妞一听这话,眼泪掉得更凶,似乎是说中了她的心事,索性在于业成面前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心里憋闷了许久的委屈统统宣泄出来。两个正吃着饭的孩子,也被母亲这样戚哀的哭声所感染,纷纷地哇哇大哭起来,让没有半点照顾孩子经验的于业成不由得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哭声惊动了接待室附近的战士们,其中有几个已经做了爸爸的老兵过来一看,见是这么个乱哄哄的状况,便自告奋勇的帮忙哄起了孩子,于业成也着急不已的劝说着喜妞道:
  “妞子,妞子,你有话就说啊,老这么哭,也不解决问题啊!你快告诉我,到底赵玉声出了什么事,要是能帮,我也好立刻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啊!你这么哭,岂不是耽误时间?!”
  另外几个抱着孩子的老兵也在一边好心的安慰着,渐渐地,喜妞终于止住了哭泣,抽抽嗒嗒的抹着眼泪,泣道:
  “成子哥,额家玉声叫公安给抓了!你快帮额想个法子吧!额都急得不行了!”
  “抓了?为什么?他犯什么事儿了?”
  “额也不清楚,只听来的公安说,说他和啥‘总理遗言’有关系!额们从来都没见到过总理,说啥也不可能听见总理给额们讲遗言啊!这可不是天大的冤枉嘛!”
  “和‘总理遗言’有关?”
  于业成一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头沉思起来。赵玉声在那么偏僻的陕北高原上,即便也看到了“总理遗言”,在那个文盲占了多数的小山村里,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为什么居然惊动了公安,还把他抓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喜妞不知道的事情牵连在其中了吧!
  见于业成低头沉吟,半天不语,喜妞又急又忧的又掉起了眼泪,她低声抽泣着道:
  “自打出了事,额找了好多人,一听说是这啥‘遗言’案子,都摇头说末办法。想来想去,额实在是没有路走了,就只能来找你咧。额听玉声说过,你是京里大官的儿子,一定认识好多人,没准就能把他给救了。所以,从家里找了你以前写给他的信,额就按着信上留的地址寻来咧。
  额其实半个月前就到了,可一到这儿,就听说海上起了风浪,不让开船,问了啥时候有船,都说不知道,要看老天爷。额没有办法,只能溜溜的等着。这半个月,额把身上带的粮票全都吃完了,眼看着孩子们都饿得直哭,额是急得跟那热锅上蚂蚁似的。可老天爷就是成心跟额们娘三个做对,一直不让船开啊!
  好容易挨到今天,听说今天有船开,额就赶紧带着孩子过来了。不然的话,额们娘三个,可就真不知道该咋个办好咧……”
  已是当了母亲的喜妞,这个时候看着大哭着的孩子们,心疼得直掉眼泪。家里突然没了顶梁柱,这样一个在农村里土生土长,几乎从来没有走出过陕北高原的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拖儿带女的从陕北一路寻到了大连,路上几千里的行程,其中所经历的困难,自然是不言而喻。也正是这样坚韧的精神,感动了于业成和另外几个老兵。
  有家室的老兵们自然能理解这样一个女人的苦处,即便是没有成家立业的于业成,看到喜妞这张因为担心丈夫而憔悴不堪的面容,想到如今不知生死的赵玉声,心里也是充满了同情。尽管他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喜妞一家,但是他还是非常郑重的答应了喜妞的请求:
  “妞子,现在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帮玉声,但是,我答应你,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打听他的下落。不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在他被抓走之前,做过些什么事情,我也好分析一下公安抓他的理由,这样就能对症下药。”
  喜妞一听,眼睛一亮,欣喜万分的抓着于业成的手,又哭又笑的道:
  “谢谢你,成子哥,谢谢你,额知道,你是好人,你是好人……”
  喜妞正抓着于业成的手连连道谢的时候,一旁的几个老兵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显然有些不放心,便好心出言提醒道:
  “副连长,这事可不小,你可得想清楚了,不能随意插手,不然小心惹火上身!”
  “是啊,是啊,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毕竟这事中央特别关心,都下了文件的,你若是处理的不好,没准也给你安上个什么罪名给抓喽。还是稳妥点好。”
  喜妞一听他们的话,不免有些发急。刚要说话,就见于业成一抬手,阻拦了所有人开口,自己想了想,沉着道:
  “你们放心,我有分寸的。我不会插手案件的处理过程,只是先托人打听一下赵玉声的下落和被抓的过程,要是能知道会有什么处理结果那就更好了。”
  说罢,他转头很是认真的对着喜妞问道:
  “妞子,你仔细想想,到底玉声出事儿前,都干了些什么?
  喜妞明白丈夫问题的严重性,也不敢轻慢,擦干了眼泪,努力的回想那段日子丈夫的各种神秘举动,踟躇着道:
  “额平时没觉得他干了啥奇怪的事情,顶多看见他下了工就老是趴在炕上不知道在写点啥。有时写着写着,连眼眶都红了。额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还是一个劲的写着。有一次,额偷偷的拿了一张他写的纸出去,找额爹去问,额爹一看这东西,忙慌的拿去灶上给烧了,还特意嘱咐额,不让额出去再问,说这事儿不能沾,是要杀头的罪呢!”
  “那村长有没有告诉你他都写了什么?”
  “额听爹说的那么吓人,没敢再问,回家又不敢说给玉声听,就只能大概齐的劝了他几句,他没吱声,还是不管白天黑夜的,只要不干活,就趴在那儿不停的写。有几次,他还拿着那些纸特意跑去了乡公所那儿寄了出去,额瞧那地址上,有北京两个字。额当时还寻思,许是给北京婆婆家寄的信,所以也没再管这事儿。如今想想,一定不是。”
  听了喜妞的话,于业成还没出声,一旁的两个老兵一拍大腿,仿佛恍然大悟了,用很肯定的口吻道:
  “我知道了,甭问,一定是抄了许多的‘总理遗言’,给在北京的亲朋寄去,然后让公安半路给截了,这不,出事儿了!这罪名应该算是散布不实谣言吧。他可真傻呀,北京这玩意早就传遍了,连他呆的那地儿都听说了,北京还会不知道吗?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送嘛!”
  “谁说不是,上面现在正为这事儿追查呢,你家男人正好撞到枪口上了,给逮个现行!不怕告诉你,你男人抄抄写写的东西咱们都抄过,可这东西怎么能寄啊,有名有姓的,追查起来一抓一个准。还是太年轻啊,考虑问题不够周全,这不,倒霉了吧!”
  喜妞本来就是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农村女人,听这两个老兵如此言之凿凿的一说,本来就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她,听了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立刻吓得面如白纸,慌了心神,眼泪止不住的又往下掉。于业成见状,当即用很肯定口气否决了那两个老兵的话,他摇头道:
  “不可能。我认识赵玉声十多年,以他的聪明,绝对不会干出这么傻的事情来。我猜他一定不是往北京寄‘总理遗言’那么简单,要我说,依着妞子说的情形看,怕是寄了些关于悼念总理的文章给正在北京的朋友,请他们贴在天/安门广场上,以表达他的哀悼之情,谁又能想到后来□也出了事儿。
  我估摸着,恐怕他有朋友因为‘天/安门事件’而给抓了进去,上面不是嚷嚷着要抓一批‘反革命份子’么,而他写的信正好就在这个朋友的家里,公安们上门抄家的时候发现了信,大概也是顺藤摸瓜,摸到了玉声这儿,所以就给牵连了。”
  “要是真跟你说的那样,那情况就更糟了!你们想啊,抄抄‘总理遗言’,怎么说那东西也不是他写的,只是跟风而已,抄的人多了去了,全中国的人,除了文盲和孩子,有谁不抄?法不责众,一切都好说。可要是他亲自写了什么悼念总理的文章,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又赶上正抓‘总理遗言’主谋,人家正愁没人当替罪羊呢,他这么一写,没准真就给当成那嚷嚷着要抓的幕后主谋,给抓了顶罪去呢!”
  喜妞一听这话,赶紧扭头看一旁默不作声的于业成,将自己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她希望再听到他能坚决的否定老兵的说法,她希望于业成能告诉她,老兵说的都是胡说的,没有半点根据。可是,她几乎是绝望的看见于业成紧闭着嘴,再不说一个字,表情显得那样沉重,眉头不但没有松,反而皱得更紧了。虽然她没念过多少书,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她懂察言观色,她看的出来,这一次,老兵们说的,是对的。于业成无法再象先前那样反驳了!
  她的心一下子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的血液几乎被这样的噩耗惊得冰凉!她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身边的两个孩子,将他们紧紧地抱在怀里,颤抖着嘴唇,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成子哥,玉声他,他是不是真的会被,被,被杀头啊?”
  “杀头?这都是啥年月的叫法了,现在叫枪毙,吃枪子儿!”
  一个老兵在边上嘟囔了一句,喜妞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一层,眼泪都被吓得哭出不来,整个人几乎都快不往外冒热气了。于业成闻言,立刻沉下脸,狠狠地瞪了那老兵一眼,训斥道:
  “故意添乱是不是?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你是法官啊?你怎么知道他就会吃枪子儿!闭上你的乌鸦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挨了训的老兵自知多嘴,说了不中听的话,缩了缩肩膀,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于业成想了想,对着被吓呆了的喜妞好言劝慰道:
  “妞子,你别听他们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尽在那儿胡说呢!你听我说,玉声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罪不致死,只不过写了几篇文章而已,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儿,不会吃枪子儿的。所以,你就安心在部队里住着,带好孩子,我尽量想办法去替你打听他的情况。且放宽心吧,一定没事儿的!妞子,你信我!”
  喜妞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近乎癫狂的目光盯着于业成,可却再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蠕动着嘴唇,不停地喃喃道:
  “成子哥,成子哥,一切就靠你了,一切就靠你了……”
  就在那一刻,于业成感觉到了肩上有着千斤重担。
  
83
83、第七十三章 ...
  就在于业成想尽办法四处托人打听赵玉声下落的时候,赵玉声此刻已经被押送到了陕西省的省会西安,正在西安市公安局里接受一轮轮的盘问与审讯。不过与一般囚犯所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的是,他没有在寻常犯人的审讯室里接受公安的盘问,而是在西安市公安局的贵宾接待室里。只是,殊途同归,等待着他的当然没有贵宾待遇,只有“车轮战术”一般的疲劳轰炸。公安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究竟他是不是参与伪造“总理遗言”的人。
  西安市公安局的贵宾室里,赵玉声坐在房间的中央,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坐着五位身穿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这些人的平均年龄看起来都在四十岁上下,面上都有着岁月的风霜,他们每一个人都比赵玉声大。可以说,他们已经在审讯犯人的方式方法上积累了许多的经验,在他们看来,要对付象赵玉声这样年轻的思想相对简单、稚嫩的“犯人”,简直易如反掌。
  此时的赵玉声,早已度过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反而显得很是镇定。被抓尽管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要弄清楚自己被抓的真正原因,否则他的这场牢狱之灾未免也坐的太过无辜。所以,他看着眼前这五位面容严肃的公安同志,率先发问:
  “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把我抓到这里来?”
  五位公安中坐在最中间一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他:
  “你知道‘总理遗言’吗?”
  “这事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不也知道吗?”
  “耍贫嘴对你没好处!你要老实交代你和‘总理遗言’有什么关系?”
  “关系?你们都说是‘总理’的遗言了,当然和总理有关,与我有什么关系?”
  “还嘴硬是不是?拒不交代的后果是什么,你想过么?”
  “我想过没想过,不都已经被抓到这儿来了么?反正我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
  “什么都没干?那这是什么?你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干?!”
  一位公安人员从材料文件里拿出很厚的几叠信纸,往审讯台上“啪”的一放,表情显得很得意,仿佛在向赵玉声宣布许多证据已经被他们充分掌握,他罪证如山,十恶不赦似的。赵玉声伸长了脖子往桌上瞄了一眼,见是自己写的文章和诗歌,也不否认,断然答道:
  “这是我写的悼念总理的文章和诗歌,怎么了?这和‘总理遗言’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在北京的朋友,请他们帮你贴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
  “是,我写信寄去的。怎么了?”
  “党中央多次下发文件,三令五申不许个人和集体开展悼念总理的活动,你为什么还要顶风做案,写这么多东西,还要让人贴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明知而故犯,性质极端恶劣,你这难道不是在反党反革命么?‘天/安门事件’已经被党中央和毛主席定为反革命案件,你这么做,等于就是反革命事件的直接参与者。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与‘总理遗言’一案一定有关联!”
  “我没做任何反对党和反对毛主席的事情,我写了文章和诗歌悼念总理,只是想表达我对总理的崇敬之心。‘总理遗言’全中国那么多人抄录,转发,是谁启的头都不知道,这干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编造的,凭什么说和我有关?”
  “据我们了解调查,你的父亲就是刘少奇这个大走资派下的得力大将,为刘少奇做了许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事情,文革前期被人民群众揭发后畏罪自杀。你的母亲畏罪发了疯,北京的家里只有两个一直找了诸多借口,不肯插队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妹妹。所以,你,包括你们全家,对党,对毛主席都有着很深的仇恨,你完全有动机参加任何的反党反革命活动,更加有可能参与炮制了‘总理遗言’。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写文章背后的一切阴谋意图!”
  一位公安人员极其尖刻的话语,深深地触痛了赵玉声内心深处那从未结疤,甚至一直在流血流脓的伤口。父亲的死,在他的心里,如同一块千斤巨石,这么多年来,始终沉重的压在他的胸口,令他呼吸困难。他从来不认为父亲的死,是畏罪自杀,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对待工作那样勤恳勤勉的父亲,参加革命几十年的父亲,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的事情。他跳楼自尽,根本就是以死来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父亲的以死明志,怎么到了这些人的嘴里,就变成了那么难听的“畏罪自杀”?
  怒火在他的心中逐渐积聚,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用几乎冒火的眼光望着眼前这几位公安人员良久,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自以为是的面孔,他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这,就是我们国家的法制人员,这,就是社会主义中国的法制现状!一群毫无理性与正义感可言的愚蠢的家伙,只会人云亦云,根本没有想过要为民众调查事实的真相,追求法律的公正与真理,好好的国家就是被这样一群人,一群没有头脑的国家机器蹂躏的惨不忍睹,社会秩序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而变得毫无稳定可言!
  他强忍着心头的愤怒,用有些紧绷的声音平直回答道:
  “我父亲的问题,早晚历史会还他一个公道,一个清白,我相信人间自有公论。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与我写文章悼念总理和炮制‘总理遗言’没有任何的关联。我只承认我写了悼念总理的文章,但是我从来没有参与过炮制‘总理遗言’的事情,我自认没有那样的本领和文采。所以,即使你们拿枪抵着我的脑袋,我还是这句话!”
  “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打算交代和‘总理遗言’的关系了?”
  “我没做过,如何交代?”
  “好,你不交代是么?那你等着吧,我们自有办法让你开口的!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几位公安人员见第一轮的审讯毫无结果,不禁拂袖而去。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批审讯人员。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尖刻刁难,一波波的语言攻击如汹涌的浪淘一样,一古脑地打向赵玉声。“车轮大战”进行了将近四十多个小时,所有的问题几乎如出一辙,主题只有一个:你和“总理遗言”的关系是什么?究竟有没有参与伪造“总理遗言”,你幕后有没有黑手?!
  四十多个小时里没有得到半刻休息的赵玉声,被这样连续的,非人道的审问审得筋疲力尽,精神几近麻木,但他仍然坚定不移地一口咬定:
  我没有伪造“总理遗言”。我和“总理遗言”没有任何关系!
  审讯持续到第三天,赵玉声期间只得到了不过三四个小时的休息。没过多久,审讯他的贵宾室来了一位看似和蔼可亲的老者,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公安部为这场惊天大案从中央特派下来,到各地督阵的领导。
  他一见到满脸憔悴,胡子拉茬的赵玉声,没有用严厉的口气继续逼问,而是用温和的口气道:
  “你的情况我们都掌握了,这几天你交代的口供我也看了,看来你是很坚决的否认与这个案子有任何关联。但是,据我之见,你之所以会写如此之多的文章悼念总理,内心深处恐怕与你对反击右倾翻案风不满情绪是有很大关系的。你是想借悼念总理的时机,表达对邓小平的同情之心,你是反对中央撤消邓小平职务的,是吗?”
  赵玉声重重地叹了口气,强撑起疲累无比的身体,打起精神,看着这位“督导“老先生,坦然道:
  “我拥护邓小平,同情邓小平,有错吗?政治上的所有斗争,我们小老百姓懂什么。我们只懂是谁让我们过上好日子!邓小平是总理推荐接他的班的,事实证明,总理是正确的,他复出工作以后,铁路通了,钢产量上去了,老百姓日子开始好过了。他被打倒以后,老百姓的日子又难过了,如此大的区别,难道人们心里没数么?光是这些,就足够让我支持他,拥护他!”
  老者长久的不说话,只是将手里攥着的钢笔笔套拔下来,又套上去,拔下来,再套上去。如此这般的把玩了许久,才悠悠地扔出一句话来:
  “眼下你参与‘总理遗言’的案子都还没弄清,又想往自己身上揽事儿么?你想做邓小平的殉葬品吗?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
  赵玉声冷笑了一声,澹然道:
  “后果?不过一死而已,又如何?人活着,必须有节气,有尊严,若为正义而死,死而无憾。若为苟全而活,生不如死!”
  老者再度陷入了沉默,他深深地看着赵玉声,看了良久,没有再问任何问题,缓缓地站起了身,背着手,径直走出了房门。赵玉声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还有什么,也许又是一场旷日长久的“车轮”审讯大战。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不怕酷刑逼供,也不怕枪毙,现在唯一能让他放不下心的,除了他的妻儿之外,就是他的母亲与妹妹们了。在他看来,若是临死之前,能见上他的家人一面,即便立刻被拉出去执行枪决,他也再无遗憾。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从他和那老者谈话之后,便再没有人来审讯他,公安局里的人只是将他从贵宾室转移到了看守所里。在看守所的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人再来找他,也没有人关注他,他就仿佛是被人给遗忘了,除了每天按时送来三餐的人员之外,他几乎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个人。他很疑惑,不知道事态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也不知道究竟他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去。每天,他除了在无尽的等待中继续耐心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赵玉声被关押在看守所里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期间,他并不知道看守所外面的世界里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不知道在他被关押在看守所的这许多个日夜里,他的同学于业成一边在打听他的下落,一边替他安置了不远千里北上寻夫的妻儿;他不知道就在他被抓到西安市公安局后的第五天,轰动全国乃至震惊世界的“总理遗言”案,便告破获。
  这个最终酿成了公安部发文追查的重大政治案件,涉及了七个家庭,要犯十二人,受此案牵连而遭传讯和被追查者无数,赵玉声就是其中之一。真正的遗言制造者当然并非赵玉声,而是杭州汽轮机厂青年工人李君旭。
  也许直到事发,都没有人会真正责怪这个制造了惊天大谎的年轻人。毕竟,这个年轻人的作为,曾经给了无数中国人巨大的希望,抚慰了人民心头因为总理去世后,弥漫在人们心里那股难以宣泄的酸楚与彷徨。也许会有更多的人,会对他编造的这个天大的谎言心存敬意,毕竟,这样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干了一件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来!
  但是,这个年轻工人在说出这个谎言的时候,无疑是行走在一根细细的,毫无任何保险措施的钢丝上。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技术活儿,而身为行走者的他,技艺还不够高超,还不够精湛,因此,当他冒险在这根钢丝上弹跳起伏时,没能保持最佳平衡。于是,当他不慎从“钢丝”上掉下来的时候,砸到了在这根“钢丝”下不停鼓掌喝彩甚至激动万分的人们,许许多多的象赵玉声一样的普通人,不幸被砸中,为此付出了沉重的,甚至改变了人生前进道路的代价。
  “总理遗言”案,在一片纷扰混乱中,就此匆匆落幕。喧嚣尘上的全国性的大追查,大搜捕,到了这个时候也总算是平息了下来。但是,这件大案子背后所包含的意义,深远至极,让人们不得不陷入沉思。它带给人们的是许多沉重而无奈的现实,让稍有危机感的有识之士们都会情不自禁的担心起这个国家的未来:中国之路,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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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七十四章 ...
  于业成托了许多人,又通过父亲的关系,辗转迂回,终于打听到了赵玉声的下落。消息只说他被关在了西安市公安局的看守所里,罪名据说是参与了定性为“反革命事件”的“天、安门事件”,因此被拘留羁押。至于他究竟什么时候可以释放,是否会被判刑等情况,一概语焉不详,没有答复。
  得到这样言简意赅的答复,其实已经让于业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不已。虽然赵玉声目前在押,且释放之说尚未有定论,但无论如何,事情比他担心的要好上许多,至少赵玉声没有因为全国性的特大要案“总理遗言”一案而入罪。
  喜妞从于业成处得了消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她,听于业成解释了半天,除了知道丈夫现在在西安坐牢之外,还是怎么都没弄清楚,这“天、安门事件”与“总理遗言案”的区别在哪里。后来,于业成索性用了最简单的说法让她总算是搞明白了:
  “天、安门事件”:因为参与了悼念总理的活动,所以触犯了国家规定,可是参加的人很多,所以,性质不算恶劣,罪名不大,顶多坐上一年半载牢就能出来了。
  “总理遗言案”:属于弄虚作假,编造总理临终遗言,蒙骗全国人民,罪名很大,而且要被审查,可能会因此坐很久的牢。
  喜妞弄明白了这其中差别之后,连连的直念“阿弥陀佛”,长久以来悬着的心,好歹算是能落了地。毕竟丈夫的下落有了,她只要带着孩子在家耐心等待,就能盼到丈夫回家的时候。于是,喜妞千恩万谢的带着两个孩子告别了于业成,没再多呆一刻,便赶着要回陕西去。终究,她的丈夫还在陕西,在西安,在一个她能找到的地方。这对一个向来以夫为天的农村妇女来说,丈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她要回家去,和孩子们一起,等着丈夫平安归来。
  见喜妞决定要走,于业成替她和孩子买了许多的吃食,又塞了十块钱和几斤全国粮票给喜妞,特意将她们三人送到了小岛的码头边。一开始喜妞说什么也不肯收,于业成便故作生气的拉下脸来。喜妞知道于业成的性子,最是说一不二,见推托不了,这才感激不已的收了下来。
  站在港口的码头上,于业成嘱咐了喜妞许多的话,让她在家不要太担心,赵玉声的事情,他还是会一直关注的。喜妞抹着眼泪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最后,于业成将她们母子三人送上了船,看着运输船缓缓地离开小岛,喜妞和孩子们招手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时,他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于他而言,扛在肩上的千斤重担,到了此刻方才得以卸下。回到海岛上的宿舍,感慨万千的他,即刻提笔给邵家韵写了一封长达千言的长信,将自己这半个月来所经历的心路历程,全都仔细的写了下来。
  收到信后的邵家韵一口气看完信,忍不住掩卷而叹,为赵玉声与喜妞一家的遭遇而感到难过不已又庆幸万分。信的末尾,她看到了于业成用很重的笔力写了一句话,一句让她感到很是惊心的话: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其实,中国的古语是包含着让后人永远难以望其项背的智慧的哲理,这些古语有时往往如同预言一般,与后世的历史事件会有惊人至极的重合。
  1976年7月6日,还没有从总理去世的悲痛情绪中恢复过来的人们,再次从广播里听到了那熟悉而又令人心酸的哀乐,国家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十大元帅第一人朱德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
  这位四川籍的从清末走来的伟大军事家,历经近代中国的许多重大事件,他留过洋,参加过辛亥革命,护国运动,护法运动,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领导过湘南起义,参加过长征,打过日本鬼子,赶走了老蒋。可以说,他的一生,充满了跌荡起伏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近代中国的命运紧紧相连,荣辱与共。
  曾经人们口中把他和毛主席相提并论,人们把他的画像与毛主席并列的挂在自己家的墙上,用这样的行动来表达对他的敬意。他是十大元帅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仅仅因为他是十位元帅中最年长的,更因为他无人可及的资历,而成为了军队中最德高望重的前辈!可是,正是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坚定的老□员,在文革中也受到了造反派们的攻击,若不是毛泽东一句“朱德是红司令”,保护了早已退居二线的老元帅,恐怕他的生命会与他的许多老战友一样,更早的终结在那些造反派们的手中。
  人总有一死,从来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所以,在周总理亲赴马克思的邀请之后半年,朱德元帅也应邀出席。也许,在□人理论中从来不认为存在的天堂里,他们会再度重逢,会在那里见到许多老朋友:贺龙、陈毅、彭德怀、罗荣桓……
  为朱德元帅送灵的那天,从医院通往八宝山的道路两旁,再度出现了与半年前人们含泪送总理的相同一幕:
  无数的群众挤满了送行必经之路的道路两侧,人们佩着黑纱,戴着白花,怀着对朱老总的崇敬之情,挥泪送走了这位戎马一生的大元帅。
  短短半年时间里,中国的老百姓已经送走了两位最值得他们尊敬的国家领导人。眼看着一位位忠诚的老一辈革命家带着对国家命运的无限担忧撒手人寰,主席的身体也是日益衰败,大限之期已是近在眼前。可人人都看得到,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群魔乱舞,妖孽横行的乱世,倘若主席在不久之后也驾鹤西去了,那么,还有谁能以国之利器“斩妖除魔”?还有谁能挽中国颓势于千钧之刻?
  面对这样一个艰难而危险的局势,善良的人们真的感到了彷徨,感到了前途的迷茫。人们期盼着时局会有一个重大的转变,人们期盼着新希望的出现。可是,命运仿佛故意要让已经时运多舛的中国人再多经受一些考验似的,就在朱德元帅去世后仅仅二十余天,一个更为巨大的灾难不期而至,陷成千上万的人于生离死别的痛苦中……
  
  76年的夏天,比起往年,酷热无比,仿佛整个中国都被放在了一个高温蒸腾的蒸锅上一般,尤其在北方的很多地区,自进入夏天之后,就没有下过一场雨。干旱与高温成为了76年夏天登台高唱的主角,老天爷正用它自己的方式在考验着神州大地上的亿万人民,炙烤着人们逐渐脆弱的神经,煎熬着国人的承受力。
  7月27日的晚上,身在石家庄的邵家韵,正好轮到在军区医院值夜班。她跟着护士长巡完最后一班病房,已经接近凌晨。又闷又热的天气,让她在回到值班室时,身上的衬衣完全被汗水打湿。即使她将头顶上高悬着的电扇开到最大档,也无法赶走阵阵袭来的暑气,给她带来半点凉风。
  她想要洗把脸,将满头满脑的汗水与暑意彻底洗去,可一拧开水龙头,水管里流出来的水,哪里还有半分凉意,分明就是又温又热的。本就怕热的她,站在水池之前无奈的撇撇嘴,胡乱的就着水,抹了把脸,便回到了值班室。医院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的知了们好似拼了命一般的鸣叫声。她坐在灯下看了会书,见左右无事,便合衣半靠在躺椅上,闭了眼睛假寐。
  这样悠然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邵家韵顿时被惊醒了,她看着头顶上不停摇晃着的电灯,一时之间竟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地还在持续不断的震颤,放在桌子上的两个暖瓶一下子弹跳起来,倒在桌上,翻了两个滚,便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嘣”的一声响,滚烫的水和银色的瓶胆“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是两个暖瓶的破碎之声,使邵家韵迷茫的神志恢复了清醒。地震,是地震,地震来了!脑海中乍然跳出来的念头让她猛地从躺椅上蹦了起来,没有多想的便从值班室里冲了出去,直冲住着许多病人的病房。刚跑出值班室没几步,她就遇到了同样惊魂初定,匆匆赶来的护士长和其他同事。在护士长的带领下,她们一群值班的护士,与留守医院的医生们一起,开始快速的安排每个病房的病人向医院里的空旷地带转移。
  这个时候,正是夜晚时分,天黑得看不见一个星星,浓重的夜幕厚厚地笼罩在大地之上。人们只觉得天在摇,地在动,在这样的摇晃中,从深深的地底下还发出一些并不连贯的,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人们耳边不时听到的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由心底而生,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地震来了,来的很突然,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到底震源在哪里,只是依稀凭感觉觉得,一定是离石家庄不远的地方,否则,这里的震感不会如此的强烈。伴随着不时的左右摇晃,医院里的人们扶老携幼,纷纷从病房里转移到了住院楼前的大片空地上。自己能走的,帮着行走困难的;年轻地帮着年迈的;无法移动的,便由医生、护士还有其他住院病人一起,抬着担架,拿着医疗用品,从病床上抬出来。
  尽管天很黑,但万幸的是,医院的供电系统并没有因为地震而有所损坏,明亮的灯光依然照亮了整个医院走廊和房间,而正是这样明亮的灯光,极大的抚慰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心,在明亮却摇晃的灯光照耀下,整个医院的病人基本全都安全转移到了空旷地带。这时留在病房里的,只有几位需要靠仪器维持生命而无法离开的危重病人,留在他们身边照顾的,是医院的院长和几个科系的主任,他们此时成为了整个医院最后留守的人员。
  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在了那片空地上,黑夜中,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人影憧憧。邵家韵满头是汗的穿行在人群中,不时地俯身照顾着需要帮助的病人,用坚定却亲切的口气安慰着惊慌无助的人们。她看不清人们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却能从那一双双冰凉的,微微颤抖着的双手中,感受到此时此刻,发自人们心底里最深的恐惧。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小的婴儿们,仿佛从母亲的怀抱里也感受到了这种恐惧,一个个全都哇哇大哭起来,孩子们略显凄厉的哭声,和着一些妇女们害怕的抽泣声,回荡在夜空中,弥散在每个人的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其实,大地的震颤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十多秒的时间,大地就开始恢复了平静,可怕的震动渐渐停止。可那来自地底的轰鸣声,却仿佛带着深远的余声,与周围建筑物陆续轰然倒下的声音一起,传到了人们的耳朵里,成为了这黑夜中最令人胆寒的动静。
  整个医院的数百号人,就这样团团围在一起,在空地上或坐或躺,度过了他们此生中,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从地震开始的那一刹那,到天边露出第一束光线,只有短短的三四个小时,但是,经历过天摇地动的每个人,都觉得这劫后余生的三四个小时过的那样的漫长!在等待天亮的这三四个小时里,每个人都感觉仿佛自己度过了三四个月!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样的漫长,漫长的令他们觉得似乎天亮变得遥遥无期,似乎从此以后,黑暗就会一直这样笼罩大地!
  终于,在人们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当天光逐渐驱走了黑暗,人们得以用自己的双眼亲眼目睹这场地震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的时候,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幼,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都忍不住潸然泪下,相拥而泣。
  眼泪,不为地震的无情,而是为生命的可贵,为依然矗立在一片破败大地之上的医院大楼。它就仿佛是在场每个人心目中的擎天之柱,撑住了那片在人们心头即将崩塌的天空。因为有它的存在,生命才得以保存、延续,也正因为它的傲然屹立,让所有人的心头都看到了希望,生的希望,生存下去的希望!
  郝思嘉说,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邵家韵与同值夜班的护训队同学张玉凤紧紧地抱在一起大哭的时候,心头便飘过这句话。是的,无论如何,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85
85、第七十五章 ...
  也许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震慑魂魄,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惧是什么感觉。
  也许从来没有人会想到过,短短十多秒的时间,一座曾经屹立于大地之上的城市,会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向来被人们称为“母亲”的大地,也会有如此无情的时刻,她在转瞬之间变换了一直温情和蔼的面孔,以万千雷霆之势,夺走了二十多万条鲜活的生命,令近百万家庭支离破碎,使难以计数的孩子称为孤儿。
  也许从来没人会想到,人与人之间在危难时刻所变现出来的超强凝聚力,是有着难以比拟与形容的感染力与号召力的。地震发生后,国家用了最快的速度组织各方人员,派出军队,从四面八方组成抢救队,医疗队,建筑队等火速赶往灾区,并组织大批救灾物资迅速运往受灾地区。在通往唐山的公路、铁路上,运送着一列列赶去救灾救人的士兵与普通民众,一车车装载的各种物资在公路、铁路上飞速的朝着断水、断电、断通信的唐山驶去。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什么叫“守望相助”,在如此时刻,便是显得何其贴切,何其感人。
  那么,该如何用词来形容那场地震呢?
  邵家韵想不出来,不仅仅因为她没有身在现场,无法形容,也无法想象,同样因为她已经被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许多墙倒屋蹋,街面上一片狼藉的现象所震惊。她不知道远在四百多公里外的震源中心唐山会是一副什么样悲惨的景象,但是管中窥豹尚且也能略知一二。又或者可以从这些天来源源不断的从唐山灾区现场陆续送到医院里来的那些浑身是伤的伤者们的身上想象的出。
  震后大约第二天,通过报纸和广播,人们就已经知道了这次巨大地震的震源中心,正是来自于离他们并不遥远的唐山市。根据地震局台网测定的震级,发生在那里的地震为七点八级大地震。听说离唐山很近的北京和天津,震感更为强烈,引起的恐慌更甚于石家庄。得到消息后的人们,纷纷在第一时间跑去电话局,或者他们所知道,所认识的有电话的地方,厂里,医院里,公用电话亭里,公安局的门口,甚至是素不相识的人的家里,只要是有电话的地方,都会被许多着急想知道身在唐山、或者是在震中区域附近居住的亲人们是否安然无恙的群众们所包围,人们着急的想要拨通通向每一个目的地的电话,急切的想要听到他们牵挂着的家人、朋友的声音能那样清晰的,一如既往的传来。
  可是,许多人失望了,因为他们发现,任何一个通向唐山的电话都无法接通。还有更多的人更为失望的发现,因为无数的人在向外打电话,又有无数的人从各地打进来,使得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电话压力的线路陷于瘫痪。通信不畅,成为了地震开始头几天,最让整个城市感到忧心与焦急的首要问题。
  大街小巷的人们在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惊慌失措的夜晚之后,几乎没有人敢回到家里,全都露宿在了街道上,原本就不算宽阔的马路,立刻显得逼仄拥挤。由于地震是在凌晨发生,人们大多是从熟睡中被惊醒,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因此,放眼望去,很多人都还只是穿着裤衩,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甚至连鞋子都在惊慌中丢失了。大人们在四处寻找叫喊着自己的亲朋,小孩则在一片混乱中大声哭泣,整个城市在地震后的最初时刻,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和惊慌之中。
  邵家韵极其担心身在北京的爸爸和弟弟,尽管她知道他们父子俩在中南海里居住,危险不会很大,毕竟那里是中央领导班子的所在地,可以说是中国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再没有听见爸爸和弟弟的声音之前,她依然无法放心。她当然想给他们去电问候,可是,电话听筒里出现的永远是“嘟嘟嘟”的忙音。她无法确认究竟是北京的电话线路出了问题,还是石家庄的问题,总之,在电话无法接通的那几天里,她的心,犹如被高高的用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吊了起来,时时刻刻的使她无法安下心来。
  这个时候,医院里接收的来自唐山地震的伤者越来越多,医院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医护人员严重不足。医院走廊里听见的都是哭声、呻吟声、叫骂声、叫喊声还有混杂在期间的安慰声。每一个医护人员的行色匆匆,眼睛里布满了充血的血丝,很多医生护士已经许多天没有回过家,合过眼,除了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之外,每个人几乎都是马不停蹄的一直在医治看护伤者。
  时不我与,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留给邵家韵担心爸爸和弟弟的安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持续不断的打电话去北京,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忧虑,全身心的投入到救护伤员的工作中去。
  地震后的连续好几天,即使是在白天,天空中的太阳也显得力不从心,酷暑季节的阳光在这个时候,仿佛也突然失去了它特有的威力,炙热的光芒已经被厚厚的云层笼罩在上空,大地显得昏暗而闷热,压抑着人们的心情。过了好几天,大地再也没有发出过新的明显的震颤,但是人们还是不敢回家,每家每户的男人们都壮着胆子回了趟家,把床铺、椅子、凳子,凡是能睡,能用的东西统统搬出屋子,睡到了大街上。尽管每个人的心情都在闷热的天气影响下,烦躁忧惧无比,但比起震后那几天,显然已经逐渐的开始平静。
  哪里又会知道,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天爷仿佛是故意在和人们开玩笑一般,没等人们惊慌的心完全安定下来,一场倾盆大雨再度降临人间。瓢泼大雨像水盆倒扣,瞬间就将没有防备的人们从头到脚淋得没有一寸干的地方。雨大的根本让人无法睁开眼睛,张嘴想要说话,嘴巴里就会立刻雨水灌满。
  一时间,民怨四起,怨声载道的骂声、抱怨声和哀叹声此起彼伏,人们的心头被一股浓浓的无法消散的怨气所笼罩。就在这个时候,一批批塑料布和帆布军用帐篷终于送到了石家庄,在解放军、民兵和工人干部的一起努力下,在石家庄的大街小巷中,一顶顶可以容纳同时居住许多人的绿色帐篷拔地而起,人们开始从露天的街道上搬进足以挡雨的帐篷里,即便是无法入住帐篷的人,也得到了可以暂时遮雨的塑料布。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军用帐篷虽然可以抵挡大雨,但却并不通风,许多人挤在一顶帐篷里,空气本就不流通,待那大雨一停,太阳即刻开始发挥它的无穷威力,炙热的光线带着足以烤焦树叶的热力直射在帐篷之上,使帐篷里的温度直逼四十度,热得年轻人尚且头昏眼花,更不用说体力本就不好的老人和孩子,医院里的病人中,除了唐山来的震区伤员,又多了许多因为中暑而昏倒的病人。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忙得更是脚不沾地。于是,人们又再次从帐篷里迁了出来,睡在了自行搭建的各种各样的大棚里。
  生活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一天天的度过,终于有一天,当邵家韵拖着如铅灌一样的双腿和沉重疲累的身体回到医院宿舍时,她非常意外的接到了自北京中南海打出的电话。当她从电话听筒里听见爸爸和弟弟熟悉而焦急的声音时,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她握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而电话那头的父子俩听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邵家韵的哭声,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韵啊,小韵啊,你在那里还好吗?一切都好吗?
  姐姐,姐姐,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你不要哭啊,你一哭,我和爸爸心里就很难过,我们也想哭了……”
  邵家韵听见电话里爸爸和弟弟哽咽的话语和焦急的呼唤,长久以来悬在半空中的心,这个时候总算是悠然落地。终于她止了哭泣,抓着电话听筒连连追问着北京的情况:
  “爸爸,小良,我这儿都好,一切都好,你们放心好了,就是现在工作很忙,每天都要接待许多从唐山转院过来的病人,我也是刚刚从医院回来就这么巧接到你们的电话了。你们在北京怎么样?听说那里受影响很大,你们都好么?家里都好么?”
  “都好,都好,你也放心吧。中南海这里没受多大的影响,就是家里的房子太旧了,叫地震一震,有个角的房檐蹋了下来,砸坏了家里的家具,不过也没事,中办派人来修补过了,凑合着住没问题。我们都好,一切平安。”
  “那房子连房檐都蹋了,还能住人么?没危险么?要是不行的话,就别再住了,那房子都上百年的历史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的,好些木头都烂了芯儿了,本来就不结实,万一再有个什么余震,那岂不是要倒了,砸伤了人就不好了。爸爸,你还是让中办替你们另找住处吧,不然我不放心啊!”
  “姐姐,姐姐,你放心,我看过了,那房子还能住,我和爸爸都搬到西屋去住了,那蹋房檐的屋子,就空在那儿了,不住人,光搁了些杂物什么的。咱们一切自力更生,不能总靠中办他们,上次让他们来修个房檐,就已经脸不是脸了,总甩脸子给咱们看。要是这次再让他们给咱们找儿地搬家,恐怕他们就要当面骂人了。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爸的,你安心工作好了。”
  “小弟,我一时半刻也回不来,爸爸就托付给你了!你要照顾好爸爸,还有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太累了,要好好的……”
  弟弟的话,再度让邵家韵的眼泪扑簌簌的掉落,她说着说着,哽咽的语不成句,只能一个劲地猛点头。她没有想到,十六岁的弟弟,仿佛在一夕之间,真的变成一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大人了!他已经能够替她扛起家庭的责任与重担,替她照顾爸爸,照顾他们这个家了!感动与酸楚交织在一起,令她心头五味杂陈,难以自控。
  “哦,姐姐,姐姐,业成哥这些天一直打电话找你,他从于伯伯那儿听说石家庄也受到了地震影响,就开始打听你的下落,往你那儿打电话,可你那儿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急得不行,就怕你那儿出事,你有危险。姐姐,你要是等会有时间的话,给他打个电话去吧,我听业成哥的声音急得都变了,嗓子好像也哑了呢。”
  邵家韵一听,连忙问道:
  “于伯伯他好么?家里也好么?”
  “都好,都好,你放心好了。我们这儿都没事,你不用操心。赶紧给业成打个电话去吧,我瞧着他是真着急了,魂都快急丢了。要不是他驻守海岛不能离开,我看他恨不得要去石家庄找你去了!小韵啊,你挂了电话赶紧给他打过去吧,别让他着急啊!”
  邵家韵应承了下来,又不放心的反复嘱咐了爸爸和弟弟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等她挂上了电话,她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没了力气,人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如同窒息了许久终于获得了新鲜空气一样,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浑身酸痛的她才艰难的撑起身体,擦去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一个键,一个键的拨下了通往大连海岛的电话。长久的等待音之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
  “你好,请问要哪里?”
  “麻烦请帮我接连部,我找副连长于业成。”
  “好的,请稍等。”
  这次的等待时间并不长,只在几声奇怪的跳跃音之后,电话里出现了“喀”的一声,显然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请讲。”
  于业成那沉稳而沙哑的声音刚一传来,邵家韵的眼泪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个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能亲耳听见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幸福,令她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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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关于唐山大地震的一些记述 ...
  之所以我在这里还赘言数千字来写了以上这些关于唐山地震的事情,只是想要告诉大家,我在写唐山地震篇幅时想到的一些东西,即便是些不值得一看的废话,却也是我的真实心情,希望大家不要飞过来几块板砖,或者用唾沫把我拍死、淹死就好。若是觉得我是在无病呻吟的话,索性大家直接跳过这大段大段的文字,直接看正文就好。
  
  关于地震的记忆,也许今人印象最清晰的,就要属08年的汶川大地震了。作为年轻人,我对发生在76年的唐山大地震的印象,只是非常浅显的停留在长辈们的口中,文字的描写与图片景象中,可以说没有更为直观的概念,直到发生了汶川地震后,我才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可以在短短几秒钟之间将一个中型城市毁于一旦的可怕威力。
  汶川地震的发生,根据地质学家们的研究,是因为它位于地震活动频发的地质板块上,发生地震的机率较其他地区更大,基本属于天灾。但是,事情发生之后,国人不免要质疑,根据常识,地震之前必然有各种生物及气象上的异常变化,为何作为国家权威的地震局会没有事先发出过一点预警?那些花费了纳税人的钱,以巨款购置的地震预测机器,在如此大地震发生之前,真的没有任何感应么?地震局没有很好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对地震前发生的预警没有起到过任何关键作用,那么,要地震局何用?简直就是花架子摆设一个!一时间,人们对所谓的“地震专家”出面给出的解释与开脱之词深为不满。
  汶川地震带给人们的震撼毋庸质疑,但是留给人们的需要深刻反省与深思的问题同样有许多。现在,让我再把话题拉回到1976年的那场地震吧。究竟造成唐山大地震的原因是什么?我在网上搜了搜相关的资料,可是只要是与之有关的内容,均以大量篇幅描写了地震给人们带来的伤痛,以及现场情况的惨烈,还有积极投入救援的解放军战士与医护人员的感人事迹。相反,具体详述地震发生原因的文章我却没看到几篇。由此,让我不得不想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的传言——唐山大地震的发生,之所以会那样惨烈,是因为人祸!
  因为我的父亲曾经参加过唐山地震的救援行动,所以他告诉我一个当时人们普遍都有的共识:唐山在发生地震前,地表下已经是一个虚空的状态,连年超负荷的采矿挖煤,早已将唐山地下挖空。这个工业城市在当时的崛起,其实是建立在杀鸡取卵式的虚无的繁荣表象上。整个城市已经处在相当危险的情况下,因此,只要稍有大自然外力的介入,城市立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何况,那次地震的震级会有七点八级那么大,这就使情况变得更为糟糕。
  我对唐山地震的所有印象,几乎全部来自于父亲的描述。我不知道他的叙述究竟有多少真实部分,有多少是他道听途说而来,但,在我的判断中,我觉得这样的说法固然有不科学的地方,却也或多或少的反映出一些当时的社会状态。
  1958年的“大跃进”运动,国家一力提倡要“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国家”,一路高歌猛进的大炼钢铁,大唱社会主义赞歌,大搞人民公社,发了疯的要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赶超美、英等资本主义国家,这种极不科学的拔苗助长式的行为,正是出于某位领导人急于求成的心态。因此,那个时候不断的涌现出各种各样拼死干活的劳动模范,不惜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换取组织对自己的赞扬和认可。
  在那段期间,无数的原始森林被人为的滥砍滥伐,造成无可挽回的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珍贵珍稀的各种动植物相继灭绝,这样饮鸩止渴的现象,同样出现在了很多行业里。因此,由点及面,这种在全国上下蔓延的歪风,必然会波及甚至影响唐山。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唐山,这座工业城市,在那个时候,一定也会积极的组织各种生产队伍,拼命的挖掘位于地下深处的煤炭资源,天长日久,日积月累,大地在被人们不断索取资源之后,终于也开始以更为严厉的方式报复了人类,向人类提出了严重的警告!
  听父亲说,地震之后的唐山,交通、通信全部中断,由于事发在凌晨,很多人在睡眠的状况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倒塌的建筑物压死、砸死,还有窒息而死。外界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唐山已经完全被抹平,向外报信的人是爬过了许多建筑废墟,踏着无数人的尸体,徒步走出唐山,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离开了唐山地界找到了有电话的地方,才将唐山被地震毁灭的消息传了出去。
  我听父亲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简直有点天方夜谭的感觉,觉得他在说故事,我并不相信唐山遭地震摧毁的消息会以这种方式传播出去。因为根据不少资料显示,地震发生时,全国各地有震感的地方,都向国家地震局通报了他们测到的地震级数与可能发生地震的地点,只是震级大小与确切地点有些出入,而且当时的国家电话总局也随后向震源附近地区发出电话讯号,据说,在收到的所有回复中,没有发回反馈电话讯号的只有唐山。因此,我相信,父亲的说法不足以全信。
  每有大灾起时,必有谣言四起,这不稀奇。想来,当时没有身在现场的人们,在震撼于各种报道发回的新闻描述与图片上惨烈的现状时,一定也会相信一些因此而起的谣言。所以,我个人感觉,父亲的这个说法可能源自某个谣言,其中固然有着一些小说的传奇因素,但,我想,当时肯定有不少人会与父亲一样,相信这么一个渲染成分比较多的说法。于是,口耳相传,以讹传讹,期间必然经过不少人为添油加醋的成分,到了我这里,也就变成如是说了。
  我之所以会对唐山大地震感兴趣,是在读小学的时候。那时,家里亲族相聚,总有一个比我大上好几岁的女孩子每次出席总与我的舅公舅婆一起,没有父母相伴,话也不多,显得很是内向。这当然令我好奇不已,那时我问母亲,可母亲的回答很笼统,只说她的父母都去世了,从小与舅公舅婆生活在一起,但并没有告诉我原因。待我再大些了,方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真相,原来,这个算起来应该是我远房表姐的女孩,正是唐山大地震的遗孤!
  在我的追问下,残酷的、一直被亲属们掩盖起来的现实被一点点的揭开:
  我母亲的表姐因为插队的关系,一直在河北生活,后来与外地的丈夫一起移居到了唐山,并生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76年的夏天,夫妻俩将大一些的姐姐送到了上海的外婆家过暑假,小一些的弟弟被留在了唐山,与父母一起。可谁曾想,这一别,竟成永别。
  那场地震一下子便夺走了我这位远房表姐的父母与弟弟,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瞬间只剩下了她一人,她成了真正的地震遗孤!可以说,如果她的父母没有将她送到上海来,也许,她就会和父母、弟弟一起,死于地震之灾。那也就是说,如果真是如此,舅公舅婆长女一家的血脉,等于就此断绝。
  不幸中的大幸,她因为身在上海而幸免于难,成为了父母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也成为了上海亲族中被给予无限同情的小孤女。于是,从那以后,她就留在上海,与我的舅公舅婆一起生活。
  只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如何能与亲生父母给予的温暖关爱相比?作为知青子女的我,在童年时与父母分离,与上海的外公外婆、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直到6年后,父母一起从外地调回上海,将我接回,一家团聚,这才结束了我寄人篱下的日子。因此,我很能理解我这位远房表姐内心里会有什么样的五味感受。
  可是,我与远房表姐的处境又有着极大不同的是,我的父母双双健在,他们能给予我的东西很多很多,物质的与精神的,都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我的坚强后盾,成了足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巨大屏障。我必须承认的是,因为有了父母的存在,才有了我今天充实而富足的无忧生活。
  而我的那位远房表姐,父母双亡,根本没有人能为她做出这些事情,即使是她的亲生外公外婆,所能给予她的关爱,也是有限的,甚至是力不从心的。也许对她而言,我有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长贫难顾。亲戚朋友的同情不可能一如既往的关爱下去,谁家都有谁家的日子要过,不可能总是想到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舅公舅婆又上了年纪,光靠退休工资和其他几个儿女的补贴来照顾这个小孤女,终究会随着孩子的逐渐长大,各种费用的逐渐增多而显得力不从心。再有到了青春期,小孩子总会有一些叛逆的想法,再不想让自己总是生活在人们同情的目光之下,接受那种带着些微凌人姿态的接济。桩桩件件又与传统而保守的老年人的思维方式无法相融,最终的结局当然会是冲突不断。
  最后,她开始逐渐淡出我们亲族聚会的圈子,很多年,我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只从亲戚那里听说她“轧了坏道”,就是结交了不好的朋友,上了中学后,没好好读几年书,就和一群什么朋友离开了上海,去了南方某个城市,做的事情听说也不怎么光彩。外公外婆这时已经管不了她,几个舅舅和姨妈的话,她也不要听,她等于是彻底的放纵自己自外于上海的亲族之间。
  大概又过了许多年,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上海,据说是和一个厨师结婚了,只是她自己没有工作,靠丈夫生活,而且因为过去的荒唐的岁月,无法生育。我为她的遭遇感到遗憾和惋惜,毕竟,没有父母的她,依然还是值得同情的。
  只是,我看到,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再没有了以前印象中那模糊的青涩的样子,而是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谦逊与低眉的姿态。从她并不多的话语中,我无法想象,这曾经是一个那样倔强而独行闯天下的“坏”女孩。听说,她曾经对亲戚表露过对以前荒唐生活的悔意,她珍惜现在的生活。
  其实,当我听说了她的遭遇之后,我有时心里会想,与其过这样的生活,倒不如她当年和她的父母、弟弟一起去了,一家四口,生死相随,反道落得干净,也不用后来一个人独活于世,受尽没有父母之苦。但是,转念又一想,如果她的父母在天有灵,必定不会如我这般想法,肯定会为女儿总算逃过一劫而欣慰,毕竟,这也是一条性命,也是这一个家庭的延续。
  无论如何,那是她的人生,她选择走的路,我们外人无从评判对错,作为远亲的我,能做的,只是希望她的生活能够一直这样平淡却平实的继续下去,以一个安宁的人生告慰她在天堂的父母与弟弟。因为,对一个从小就失去亲人,心灵受创的女孩子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完整家庭,拥有来自爱人的一份真心的关怀,更能美满的了。
  我记得以前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以独立个体的形式而存在的,必然有与其关联的物质使之有存在的可能性。
  我觉得,这句话说的相当正确。至少,单在唐山大地震这件事情上来说,即使曾经发生在我出生之前那样遥远的往事,都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依然能从亲属的口中触摸到那段往事的痕迹。这已经有了足以让我对那个历史事件产生了解意愿的动力。
  前两年,冯小刚导演的电影《唐山大地震》上映,我看了,说实话,故事有点煽情,全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只有片头那些用电脑特技制作出来的地震场景,确实让人震撼;还有就是片尾母女相认的那段让我掉了眼泪。除了这两段之外,这部影片里并没有给我留下更深刻的画面。反倒是这部电影的海报上的那句话,让我有了许多的感慨——23秒,32年。
  23秒,与32年相比,渺小的不值一提,可就是这简单的两个数字,两个字,却构筑起了一段让全体中国人感伤的回忆。
  在我的这篇文章里,唐山地震不是主角,只是作为一个很重要的,不能跳过的历史事件出现,因此,它着墨的篇幅不会太多,而且所写的内容只是一个大概,可以说,只能是当时事件现状的1%。一来因为它不是故事的主线,写多了,反客为主,主次颠倒,等于偏题。二来因为,如果要写的话,有太多的内容,我根本无从下手。且这样悲惨的事情写的太多,容易被骂为“创伤文体”,有煽情做作之嫌,所以,仅在文中以叙述的方式概括写了一些,带过而已。因此,大致写到这里,也就不会再继续扩展下去了,毕竟,后面还有很多重要的内容要写。
  在我的故事大纲里,文革岁月是作为最主要的描写对象,到了76年,其实已经这一部分的尾声,文革结束后又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不会太长,但至少可以说,是男女主角感情的成熟期与磨合期,那个时候写男女主角的内容会比较多,因为那个时候改革开放了嘛,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人们正常的感情诉求也开始被正视。不过,写新故事的开始却必须要从经历这个76年开始。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极其重要的大事,三位伟人的先后去世,一场死了24万多人的地震,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的“□事件”,还有轰动全国乃至世界的“总理遗言案”,以及粉碎四人帮。在我看来,新中国历史上,除了1949年,再没有哪一年,能有资格与1976年相提并论。实在是因为这一年,带给了中国人极致的大悲与大喜,它结束了可怕的一段历史,也开启了一段全新的历史,说它处于新中国历史的重要转折点,可是说一点不夸张,不为过。它真的很重要!它无疑是新中国历史上浓墨重彩
86、关于唐山大地震的一些记述 ...
  的重要一笔!
  我写这篇小说的最大希望,除了让我们这些出生在文革年代之后的年轻人,能在看小说的时候稍微了解一些当年我们的父辈们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岁月的,也是希望我们的国家能发展的更好,能避免发生同样的悲剧。因为,人祸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东西,若没有那十年人祸的发生,我相信中国的发展将比现在好上许多倍,甚至连小日本、小韩国这些中国当年的附庸之国都难以望我们项背,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些弹丸之国嚣张狂傲,敢有胆子依然存着“亡我中华,夺我国土”之心?
  赘述千言,行文结尾,或有偏题,然,独存一愿:
  天佑中华,昌盛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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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七十六章 ...
  唐山地震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几乎整个中国都被一种极其悲伤与极度气愤的气氛所笼罩。地震造成的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惨状,那种场面,见者无不落泪,闻者无不伤心。面对大灾,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救灾,是要尽快的救人,最大程度上减低灾难带给民众的苦难。可是,偏有人觉得全国人民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救灾上显然会忽略掉“批邓”之风,无法达到他们要将邓小平等一批老同志彻底打倒的意图,阻碍了他们夺权计划的进展。于是,那四个在中央不可一世的“领导人”口出狂言,居然轻描淡写的说道:
  “抹掉一个唐山算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继续‘批邓’!这才是目前我们要做的!”
  此话一出,自然举国皆惊。善良的百姓们简直无法相信,这样冷酷无情的话,居然能从这些身为国家副总理、副主席的人嘴里轻易说出!面对24万多条人命的瞬间消失,这些人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那么百姓们如何能将国家的未来放心的交给这些冷血之人?渐渐地,一股巨大的怨气在民间迅速的集结,人们只知道要奋力的在那些水泥砖块下拼命寻找着生命的迹象,所有医护人员只知道要不顾白天黑夜的抢救着伤员,最大限度的与死神抢夺生命存活的可能。没有人再去关注那浑然不着边际的“批邓”运动,没有人再想听那些人发出的叫嚣言论。因为,只要是个还有良知的人都知道,与人命相比,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邵家韵与于业成,自76年的春节一别后,已有半年多未曾见面。一个远在大连的海岛上守卫疆土,一个身在石家庄救死扶伤。他们各自被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所绊,根本没有时间见面,刻骨的相思之情只有通过鸿雁传书还有那根细细的电话线得以倾诉。可是,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依然也是那样艰难。
  海岛远离大陆,来往交通全靠船只,可海上风雨变化多端,前一刻看似平静的海面,很有可能在下一刻瞬间掀起滔天风暴,不要说船只往来断绝,就是用以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线路也可能被风暴无情的扯断。在那些时刻,全岛上的官兵必须面对的就可能是长达一个月的缺水缺粮的困境,人的生命在受到大自然威胁之时,想的更多的自然是如何团结起来坚守到最后时刻,如何鼓舞士气振作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念头。
  因此,于业成与邵家韵的联系一直断断续续,在海上交通无奈被封的时候,两人都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记挂着对方。当大地震突然来袭之时,尽管大连远离震源中心,可来自大地之下的震颤依然影响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海底深处,海面上也起了不小的风浪,一时间,交通往来暂时断绝。
  从军区总部接到地震消息的于业成,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身在北京的父亲与身在石家庄的邵家韵。对他来说,这两个人无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没有什么比知道他们的安危更让他揪心。很快,他联系到了父亲,得知一切平安后,一颗心方才稍微安定了下来。但是,令他惊惧的是,他却怎么也无法联系到邵家韵,一次次拨向石家庄的电话,在他耳边响起的永远都是那令人心焦的忙音。
  无法遏制的焦虑与恐惧让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的下落,他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否在那场特大地震里平安如常,他想要听见她的声音,哪怕是一声短短的“喂”也好。可是,无论他如何近乎疯狂的拨下那串他熟悉的电话号码,回答他的依然还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连续四五天,她音讯全无。他联系过邵家,可邵家同样也没有她的消息。听着陆续传来的地震伤亡消息,他急得五内俱焚,不但喉咙哑了,连嘴唇上都满是火泡。尽管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诉他,石家庄离唐山有着400多公里,比起北京离唐山的距离要远的多,既然身在北京的父亲和邵家父子都安然无恙,那么远在石家庄的她,又如何会遇到什么危险呢?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是电话线路被地震震断了,所以他才无法联系到她。
  可是,理智的情绪同样会被内心时时骤起的恐慌所扰乱,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之前,他永远都活在不安与焦虑之中。若不是他肩负着守卫海岛的责任,无法随意离开,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赶去石家庄,寻找她的身影。
  就这样,在一天天对他而言如同忍受酷刑一样的等待中,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接起来没有声音,却只有抽泣声的电话。正是这轻微的却是那样熟悉的抽泣声,在一瞬间,奇迹般的抚平了他焦急的心绪,这就好比是一把狂热燃烧了几天几夜的噬心大火,在突然之间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熄,长久以来,他那颗一直高悬在半空中的心,刹那间落了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冲着电话狂喊了一通什么话,只知道他捧着电话激动的沙哑的大叫声,几乎惊动了整个办公楼里的官兵。每个人都跑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张望,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副连长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那样的激动。因为海岛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副连长最是沉着冷静的人,即便在遇到强台风登岛的危险时刻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因此,他们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于副连长激动的如此大喊大叫。
  当他以还微微带着颤抖的手挂上电话,如释重负一般的跌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围在门外想瞧个究竟的官兵们这才“轰”得一下涌进了他的办公室,一张张年轻的笑脸上有着恍然大悟般的揶揄表情。原来,他们的于副连长,也有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时候。
  那一刻,在战友们善意热闹的起哄下,他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与幸福,这种感觉让他笑得无比得意与肆然。是的,他感觉到很幸福。当他听着小韵以带着哭音的语调柔柔地喊着他的名字,对他说出许多贴心话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柔情满怀,难以自抑。即使他们两人远隔千里,无法相见,但他依然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她那颗温柔的心与自己的心在一起跳动。
  夜晚时分,久久难以平复心情的于业成,吃过晚饭,便独自一人来到小岛的岸边。他站在海堤上,放眼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任由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起了他的衣袂。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照片上小韵的面容,眼睛里全然都是温情的眸光。再抬起头来,不远处的脚下,大海的浪淘不断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激起高扬的浪花,不绝于耳的海浪声仿佛就在传递着,诉说着他从未对她说出口的情意——我爱你……
  
  时间的脚步很快便来到了9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等候,一度在地震后频发的余震也不再发生,随着天气逐渐转凉,人们陆续的从大街上搬回了家。民众们惊恐的心情在时间之手的抚慰下,终于开始平缓起来,生活秩序陆续恢复如常。
  每天的铁路、公路线上,依然有各种车辆源源不断的向唐山灾区输送着大批军队、医护人员与各种救灾物资,一批批的挖掘救援人员被陆续赶到的后续部队调换下来进行整休。自震后开始连续超强度工作了近一个月的护训队,在这个时候也终于得到了替换,从医疗第一线上撤退了下来。
  黄昏时分,一群刚接到撤换命令的女孩子们,一窝蜂的冲进了医院宿舍里,顾不上换下军装和白大褂,顾不上脱鞋,一个个都全无形象、四仰八叉的的瘫倒在床上。尽管她们浑身上下全都是汗,又粘又腻,实在应该先去好好洗个澡,可她们全都累得几乎不想挪动半个指头,只想就这么静静地躺一会儿。
  她们就这么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屋子里已经有人传出了轻轻的鼾声。张玉凤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这才好容易劝服了自己,极其艰难的强撑起身体,朝对面床上的邵家韵勉力扔了个拖鞋过去,有气无力地道:
  “哎,邵家韵,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天的假期,你打算怎么过?回北京么?”
  邵家韵抬手将扔过来的拖鞋又扔了回去,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回答道:
  “当然要回去,听说家里房子都给震塌了,家里就一个老的,一个小的,我是肯定要回去看看的,不然怎么能放心啊。你呢?回老家么?”
  “不回家,我要去对象的部队里看看他,好久没见了,怪想的。”
  邵家韵听了,嘴角微微翘起,闭着眼睛轻笑了一声道:
  “他在那么老远的地方,下了火车还要坐汽车,下了汽车还要坐拖拉机,这么一来一回的,路上就好几天,恐怕你刚到那儿呆不了多久就要回来,这么折腾,你不累么?好容易得的休假,就这么交代在了路上?”
  张玉凤嘿嘿的笑了起来,又将那拖鞋朝邵家韵身上扔了过去,笑骂道:
  “你这张嘴啊,就长在我身上了。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你对象在海岛上,要见上一面的机会可比我难多了吧,可你不是照样要去的么?阿弥陀佛,我只求你去的时候,海上可千万别刮风下雨的,不然你可怎么见你家对象啊?”
  “嘿,你怎么知道我会去见他?就那么几天的假,我当然是在家陪爸爸和弟弟了,怎么可能大老远的跑去见他?我可不做不孝女!”
  张玉凤听闻此言,忽得一下子大笑起来,起身又朝她扔了个枕头过去,道:
  “得了吧,那天也不知道是谁呢,抱着电话哭得象个泪人儿似的,可是想他想得受不了了吧!我可告诉你啊,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些口不对心的话,我可有双顺风耳呢,你说什么啊,我都知道!”
  眼见自己的心事被戳穿,邵家韵的脸“蹭”得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她抱着张玉凤扔过来的枕头,用娇软软地声音不依不饶的抗议道:
  “你个坏丫头,怎么偷听我打电话?”
  张玉凤抿着嘴笑了起来:
  “你哭得声儿那么大,还用得着我们偷听,我可告诉你,我们几个在走廊上可都是正大光明的听呢!”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房间的角落里,同样传来了几声窃笑。原来,大家都知道那天她在电话里对于业成大哭的事情啊?这可是好丢脸的事情啊!邵家韵捂着自己发烫的双颊羞得快要抬不起头来,张玉凤见她脸皮这么薄,笑得更欢,便又捏着鼻子学起了她那天打电话时的娇态:
  “我好害怕啊……那天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吓死人了,呜呜呜……”
  张玉凤学出来的夸张发抖的颤音,还有惟妙惟肖的女儿家的憨态,让屋子里的姑娘们笑得几乎打跌,有几个睡上铺的大笑着差点从铺上滚下来,原先还在睡觉的姑娘也都被这么热闹的场面给闹醒了,正好碰见张玉凤耍宝,又不免笑得前仰后合,睡意全无。一屋子姑娘们的笑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邵家韵被她们闹得又羞又气,一下子便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到始作俑者张玉凤的床上,朝她直呵痒。两人又笑又闹的滚在了一起,连叫带挠的笑闹的都快脱了力,这才气喘吁吁的往床上一倒,大口的喘着气。张玉凤喘了半天,渐渐的收了玩笑之意,看着床上的白色蚊帐,悠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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