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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岁月

_12 佚名(现代)
  从武援朝的口中,我眼前的那层迷蒙的纱,终于缓缓撤去,我终于清楚的知道,低阶层的人们在仰头看我们的时候,心情是极其复杂而多变的。
  我们落难的时候,倍受他们的奚落与折磨,从他们那一双双充血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羡慕、嫉妒与仇恨;看到了得意、张狂与嘲讽。因为,我们的遭遇,终于让他们从来就不平衡的心理得到了片刻的平衡,他们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辱骂与拳脚,成了他们发泄对我们这些“红色贵族”子女妒意的最好渠道。
  当我们重新回归“红色贵族”子弟的行列时,他们看我们的眼光里,又多带上了一份渴慕。那种期骥的目光,我今生都无法忘记。
  在韩家胡同的日日夜夜里,我的生活中,出现最多的就是那种带着嘲讽与得意的幸灾乐祸,他们看我,议论我时的口气,显得那么高兴,那么鄙夷,仿佛我是活该倒霉,天杀的报应一般。而当我坐着来接我的专车,与刘奶奶还有平时爱护我的街坊们痛哭告别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当年嘲笑我,讽刺我,挖苦我的那些人,站在胡同口,用满是羡慕甚至带着点妒忌的目光看着我离开。他们不再用幸灾乐祸的口气议论我,而是改成了谄媚阿谀的表情,看得我直想吐。
  难道,高干子女就真的如此让人们厌恶与倾羡么?我们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天下的事情啊?为什么这就会成为阻拦许许多多人无法相爱相守在一起的理由呢?难道与我们在一起的压力,就真是这样大么?
  我问武援朝,他究竟是如何想通的,毕竟按照他的思路,我和他的爱情关系,从来就不可能是平等。我和他之间的门第,永远也不可能象小韵和于老二那样门当户对。他是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一个思想深沉的人,如何肯轻易让别人认为他的发达,是借着我家的光而春风得意的呢?
  他笑笑,对我说,想明白之后就发现,道理其实很简单。既然我都不怕和他在一起过苦日子,那么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理由连一个女孩子的胆量都不如?为了不辜负我的这份情意,他会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工作,要让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我的好男人。
  他说,他会凭着自己的本事,建立起新的门第,让人们都会在见到的我时候,说一句:呀,这不是武援朝的爱人么?而不会说:呀,这不是席家的女婿么?
  我听了他的话,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誓言了,最美的。我一点不怀疑他对我许下的这个承诺,因为,我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他和于老二一样,都不是池中物,将来都会成为蓝天上的雄鹰,海里的蛟龙,陆地上的森林之王!而我,甘愿在他的身后,做他的支持与后盾,然后,笑着听别人介绍我的时候,说一句:这是武援朝的爱人。
  呵呵,听起来,真美啊,武援朝的爱人啊!我会等着那一天到来的。我会的。
  我笑着捧住了他涨得通红的脸,在齐云山的山顶之上,以清风白云、山峰苍树为见证,在徐徐清风中,我们献出了彼此生命中的第一个吻。那么美的风景,那么美的心情,还有那个那么美的吻,都成了我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
  他带着我回了北京之后没多久,在邵叔叔的联系奔走下,把他和于老二一起送去了二炮工程学院上学,他有了可以学习国防知识的机会,有了今后为军队建功立业的资本,或者说,有了建立新门第的契机!看着他神采奕奕,踌躇满志的样子,我真的很为他而感到高兴。
  后来,我也和小韵一起参军当了兵,离开了北京,扎根在燕山的深处。与恋人分隔两地的我们,虽然平时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我们的心,却一直一直是在一起的,并不因为地理距离的分隔而有所改变或减少。
  也许与小韵和于老二的爱情之路相比,我和武援朝的爱情多了点波折,可终究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尽管这个木头似的“武夫”实在没有于老二那样的易解风情,温柔体贴,常常还搞出一些“鸡同鸭讲”的事情来把我惹得火冒三丈。可我知道,自己其实爱的不正是他这副憨憨的心肠么?自己爱的不就是他和我抬杠,惹我生气时的傻样么?
  一人一命,各有各的幸福。现在,我和小韵,手里都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幸福。她的于老二,我的武援朝,我们,如果就能这样永远的守在一起,就很知足了。虽然文革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也不知道未来的生活中,还会有多少不可知的困难与挫折等待着我们,但是,我相信,我和小韵,会非常坚定的与自己的爱人携手前进,不离不弃。
  
70
70、第六十章 ...
  1974年9月29日,离建国25周年的国庆节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里,一场迟到了很久的追悼会终于隆重而庄严的开始了。追悼会的主角,正是新中国的十大元帅之一,早在1969年就被迫害致死的军委副主席,国家副总理贺龙同志。
  作为新中国的开国元勋之一,贺龙反而在文革中受尽了迫害,成为文革开始后,最早离世的元帅。他被造反派们关押在了西山监狱之中,身患重病而得不到良好的治疗,灭绝人性的造反派甚至故意虐待他,不给他食物,致使他在饥饿与疾病的交互折磨下,带着无法诉说的冤屈,在愤怒与孤独中溘然而逝,终年73岁。
  元帅去世后,负责审查他历史问题的专案组,在没有通知他家人的情况下,就擅自将他的遗体以化名实行了火化,连他的妻儿们都不知道他的骨灰究竟被放在了什么地方!一代伟人的离去,没有哀乐,没有花圈,没有党旗,陪伴他离开人世的,只有一条白床单,甚至,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去世之后的第三年,他曾经的老战友林某人,为了一己私欲,似乎不愿意让他走得清白干净,还往他的身上泼了脏水,将贺龙定罪为“党内军内通敌分子”,“篡军反党分子”,提出要将他开除党籍,开除军籍!
  这样的冤屈,如果贺龙在天有灵的话,从年轻时起就参加革命,为新中国奋斗了一辈子的他会做何感想?会何等的痛心?他的妻儿又如何能接受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在他去世后的许多年里,他的名誉始终不曾恢复,扣在他身上的罪名使他的子女因此被投入过监狱,他的妻子因此而遭受到造反派们的无辜迫害。
  直到1973年年底,毛泽东终于在一次军委座谈会上承认了他在处理贺龙问题上的确是做错了,他受到了林彪的蛊惑,听信了谗言,他要为冤死5年有余的贺龙平反,恢复名誉。尽管毛泽东的这句话,来得太晚太晚,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听到此话的周总理,百感交集,立刻想尽了千方百计,四处打听,终于从贵州山区的一个监狱中找到了贺龙元帅的骨灰,带回了北京,交到了他妻儿们的手中。邓小平得知主席发了话之后,立即在政治局会议上进行了传达,为贺龙元帅的平反做了舆论造势。
  1974年6月9日,叱咤风云一生的贺龙元帅的骨灰,在客死异地后多年,终于,安放在了八宝山革命公墓,终于,回到了期盼已久的亲人们的身边!
  9月29日,这场迟到了多年的追悼会,是活着的人们,是贺龙同志的老战友们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下,可以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他们只能用这样一场追悼会来祭奠、告慰贺龙的在天之灵,在他的灵堂前献上悼念的花圈,让他可以在九泉之下,安然地闭上那双无法瞑目的双眼。
  追悼会开始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气忽然放晴,肆意而热烈的阳光洋洋洒洒的照耀在大地上,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贺龙元帅的沉冤昭雪而感到了快慰。八宝山革命公墓的纪念堂外,人头攒动,黑压压的满是前来悼念贺龙元帅的人们。他的老战友、老部下,老同事们都来了,即使很多人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可他们依然在儿女们、秘书们的搀扶下,来为早早就离他们而去的老朋友献上一朵花,寄托一份自己的哀思。
  邵光武与恢复工作不久的于耀平默默地站在灵堂之内,在哀乐声中,注视着元帅的遗像,面色凝重而伤感。邵光武一身军装,尽管年近六旬,可他依然将背脊挺得笔直,含着热泪,向他的首长,曾经的军委副主席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以军人的仪仗,向贺龙元帅致以他最崇高的敬意。
  头发几乎全白的于耀平看着遗像里的贺龙面容,想起了他们一起工作共事时的许多往事,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们是相识多年的战友,曾经一起参加了长征,一起过了草地,爬了雪山,走过沼泽,一路摸爬滚打着看到了新中国的建立。建国后,他们两个同住一个胡同,一个大院,既是同事、战友,又是邻居,亲朋,两家人家都在长年的交往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文革开始之后,身处在政治旋涡风口浪尖上的他们,谁都没想到,1966年12月28日,中央政治局会议结束后的一别,竟会成为他们两人的最后一面。67年1月20日,贺龙被造反派抓走,从此杳无音讯。69年春节过后,他也随后被打倒,送去了江西改造,就此,他们便再也没了相见之日。
  他哪里会想到,就在他被打倒后的不久,贺龙元帅就已经含冤而逝。他又哪里能想到,他们两人的再次相见,会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一生,一死,天人永隔。
  于耀平噙着热泪,紧紧握住了贺龙遗孀薛明同志的手,看着她戚哀苍白的面容,所有安慰的话语几乎都说不出来。因为同样承受过失去亲人打击的他,很清楚的知道,任何的话语都无法抚慰活着的人们内心中那颗受伤的心灵。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化做一句沉重而简短的话:
  薛大姐,一定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薛明在儿女的搀扶下,握着于耀平的手,只是流泪,伤心欲绝的她,已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就在这时,灵堂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带着颤抖的哭音,凄声高喊着薛明的名字:
  “薛明,薛明啊……”
  那是总理来了,总理抱病来送贺龙元帅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就见总理带着悲痛之色,步履匆匆的从灵堂外快步走了进来,他一边高声喊着薛明的名字,一边向着她伸出手去,哽咽难言。每个灵堂之内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要悄然落泪。
  总理所患的癌症,几度复发,一次次的手术治疗,折磨的他整个人已然是形销骨立,他为国家呕心沥血,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死神的脚步已经离他越来越近。可病入沉疴的总理却依然凭着自己对国家的爱,强撑病体在治理这个庞大而混乱的国家,同时还要受到江青之流“四人帮”的恶意攻击。
  所有人在痛恨“四人帮”,心疼总理之余,看着他日益消瘦的病体,都忍不住在想,假如有一天,连他们最敬爱的周总理,能给无数人带去乱世之中的一丝安慰,支撑将倾大厦的最后一根擎天之柱都颓然倾倒的话,那么,中国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究竟还有谁再能力挽狂澜,挽救全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总理快步走到薛明身前,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用颤抖的声音自责道:
  “薛明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没有保住他啊!是我没有保住他啊!” 
  贺龙元帅的夫人薛明同样在丈夫被关押之后,受到了造反派的迫害,她一度被林彪集团秘密解送到贵州某个山区中关押,如果不是周总理千方百计的四处寻找,最后将她带回了北京,恐怕她也凶多吉少。因此,对总理存着无比感激的薛明紧紧回握着总理的手,摇着头,泪流满面的哽咽着道:
  “总理,总理,您不要这样说!如果不是您,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不是您,他的骨灰我们都找不到啊!我们感谢您啊!我们全家都感谢您啊,总理!”
  扶着母亲的贺龙之女贺晓明悲痛之余,看到总理孱弱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容,心疼不已,她托着总理的手臂,哀伤地说道:
  “周伯伯,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国家离不开您,人民还需要您啊!”
  周总理此刻再难掩内心的巨大悲痛与对国家未来的无比担忧之情,颤抖着声音缓缓道:
  “我的时间也不长了啊……”
  他的话音刚落,灵堂之内立刻爆发出阵阵痛哭之声。所有人,听到总理这句带着无限遗憾与哀愁的话,都终于忍不住内心中的悲伤,掩面而泣。其实,每个人的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个残酷的结果?可是,大家都不愿意去多想,甚至宁愿做个掩耳盗铃的傻瓜,也不愿意相信这么残忍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他们最敬爱的总理身上!
  然而,今天,总理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讳的亲口说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一个如此可怕的事实由总理自己亲口说了出来,这如何能不令所有人感到伤心欲绝?
  灵堂里的人们被无限的哀伤情绪所笼罩,哭声一片,难以自抑。这哭声,是文革开始到现在的整整八年来积压在人们心头悲痛的发泄,是对文革路线极左错误的强烈抗议,也是对林彪、对江青这帮文革恶人滔天罪行的愤怒控诉!
  灵堂门外,听到总理说出那样悲怆话语的邵家韵悲伤不已,她死死抓着于业成的衣襟,埋在他的胸前哭得泣不成声。文革开始到今天已经整整八年了,这八年里,她带着难言的悲痛,无奈而痛心的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慈祥的长辈、如亲人般的朋友,这期间,她听到的噩耗更是不计其数。
  69年,她送走了业明哥哥;72年,她送走了陈毅伯伯和方婶婶;今天,她又一次来送贺龙伯伯。当年和她家住一个胡同,如亲人一样爱她,护她的邻居们,就这样一个个地离开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为什么坏人还在逍遥法外,横行霸道呢?难道,天瞎了眼么?为什么!!!
  总理那句话,如同一根针,深深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成为所有人最深的痛。于业成咬紧了牙关,如蚌壳一样死死绷着的嘴狠命地向下撇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就要汹涌而出的眼泪。他紧紧地搂着哭得浑身颤抖的小韵,喉结在吼管里快速的上下滚动着,难以言说的愤怒与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憋闷,让他对“四人帮”的痛恨达到了极点。
  无边的恨意,复仇的怒火,充斥在他的心中,令他的双目中满是熠熠的精光。国仇与家恨,不能不报。他与那些国贼此生不共戴天,这笔帐,总有一天一定要问那些恶人讨回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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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第六十一章 ...
  追悼会在一片哭声中结束了,聚在灵堂外的很多人,依然不愿意就此离去,人们就那样站在灵堂外,默默地站着,抽泣着,默哀着,每个人的心情在释然之余,又是那样的沉重。人们的心里都在祈祷,在企求,这样迟到的追悼会,今后,但愿不要再有了!
  邵光武与于耀平二人,辞别了薛明与贺家的儿女,缓步从灵堂里走了出来,早已等候在外的邵家韵与于业成连忙迎了上去,分别扶着自己的父亲,默然地走在公墓里那条长长的中央大道上。
  走了没多久,就有勤务兵从后面追了过来,说是贺家人有话要和他们说。四人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问,便带着疑惑跟着勤务兵一起折回了灵堂。进到灵堂,里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灵堂里,只剩下了黑白的花圈、黑白的遗像。
  贺龙的遗像静静地挂在灵堂中央,以宁静无求的目光看着所有的人。照片上的他,是那样的正直,那样的凛然,仿佛他并没有远离,依然活着,依然在他关心与挂念的人们的心中。邵光武与于耀平再见遗像,不免又是一番感伤。
  勤务兵将他们四人带到了灵堂后的休息室里,四人一进门,就见贺龙元帅的夫人薛明带着儿女们都快步迎了上来。三个老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却都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终于平和下来的薛明掏出手帕,擦去了泪水,泪中带笑的拉过邵家韵与于业成的手,哽咽道:
  “好孩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邵家韵与于业成对于这份不知从何谢起的谢意感到了莫名,面面相觑之际,贺龙元帅的儿子鹏飞走了过来,站在他们面前,认真的看着他们,异常诚恳的低声道:
  “小韵,业成,我和妹妹今天终于有机会,正式的,郑重的,真心的谢谢你们!我们落难的时候,都是在你家才得了温饱,得了关怀与照顾,假如没有你们的帮助,我和妹妹哪里会有落脚之处。这份情意,我们没齿难忘!”
  邵家韵这才明白薛明婶婶要感谢他们什么,感伤之余,连忙摆手道:
  “猛猛哥哥,晓明姐姐,千万不要这样说。爸爸总是教育我和小弟说,做人,处事,要讲仁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和小弟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所以,小时侯薛明婶婶总是很热心的带我们两个在贺伯伯家吃饭,玩耍。你和晓明姐姐还陪我玩,教小弟识字,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你们对我那么好,就象我的亲人一样,这份情意比起我们曾经做过的,哪里值得提呢?如果当年没有你们对我和小弟的照顾,我们又怎么会健康快乐的长大呢?
  猛猛哥哥,你和于业成的哥哥从小玩到大,是发小,是好朋友,于业成是他的弟弟,也不可能眼看着你过得那样艰难而无动于衷,一定也会尽自己能力做些事情的。所以,我们都没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让你和晓明姐姐吃过几顿饭而已,哪里值得你们这样感谢呢?”
  于业成的表情很是动容,心情起伏不已,他几乎无法多说一句话,只在一旁澹然道: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举手之劳?”
  贺鹏飞比于业成年长很多,与于业成已然去世的哥哥同年。当年他因父亲的关系被投入监狱的时候,才刚二十一岁。在监狱中,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人性阴暗可怕的那一面,因此,在他被释放之后,他如何能不明白雪中送炭对一个落难之人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他从监狱释放出来,与妹妹俩过着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到处被人欺凌与羞辱,日子过得极其艰辛。后来他们遇到了席平平,听她说邵叔叔的女儿在被赶出中南海后,从造反派的手里争取到了一个住处,这些年,一直在接待落难的各处大院子女,好多被赶出中南海无家可归的人,都去过她那里求得一餐饱饭与接济资助。于是,走投无路的他们在席平平的带领下,来到了邵家姐弟与于业成居住的小屋。
  也就是在邵家姐弟和于业成的那间简陋的小屋里,他和妹妹感受到了来自故人的亲切关怀,正是那份呵护与关心,给了落难中的他,巨大的精神支柱与抚慰。他不会忘记是于业成为了给他和妹妹找个活计而四处奔走,他不会忘记是小韵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硬是塞了五块钱在他手里,他不会忘记当他带着妹妹第一次来到镜壶斋的时候,邵家姐弟和于业成为他们特意准备的晚饭。那顿晚饭,是他和妹妹被赶出中南海后,吃过的第一顿饱饭,第一顿白米饭,也是今生吃到的最香甜可口的饭菜!
  古人对“一饭之恩”尚且知道粉身相报,而他和妹妹在邵家姐弟和于业成这里得到的又岂止一饭之恩?他们自己也是身在难中,每月只靠革委会发给的25块钱做生活费,本来手头就很拮据,为了接济一个个来访的落难子女,他们从来都没有丝毫怨言,施以假色,只要有求于他们,他们从来都是倾囊襄助,单是这份胸襟,又岂是人人可以做到的?
  每每想到这里,在监狱中吃过很多苦头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贺鹏飞,便是忍不住要泪洒衣襟。此刻,于业成那句话,使他感怀良多,他握着于业成的手,紧紧地握着,两人四目相对,不禁潸然泪下。于业成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将满腹的悲愤尽情的宣泄在了这个拥抱之中。
  贺晓明泪眼婆娑的看着邵家韵,伸手轻轻地替她擦去了泪水,低声道:
  “爸爸平反了,我们要感谢的人有太多太多,可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就象哥哥说的,我们流浪的那几年,在你们家里,我们吃上了热饭热汤,能睡在暖和的被窝里,这样的经历是我们能轻易忘记的么?
  听说你们现在都在外地,不在北京,我和哥哥特意请你们的爸爸把你们叫回来,为的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谢谢你们,表达一下我们心里的感激之情。小韵,业成,我们真的很感谢你们!真的!”
  这番话,说的邵家韵心酸难当,几乎又要哭成一个泪人。薛明这时走上前,将邵家韵和于业成一起揽在怀里,热泪盈眶的抚着他们的头发,看着倍感宽慰的邵光武与于耀平道:
  “老邵,老于,你们培养的儿女,多好啊!如果老贺今天还活着,也会和我一样,发自内心的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儿女为我们贺家所做的这些事情!谢谢,谢谢……”
  休息室里的气氛,此刻显得那样伤感,却又显得那样温馨。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相濡以沫的支持,是雪中送炭的真情,是天长日久的见证。三位老人之间的战友情,四个年轻人之间深厚的交织着感恩的友情,将陪伴着他们终生。
  
  贺龙元帅追悼会后的第三天,便是新中国成立25周年的国庆节。照例,在国庆节的前夜,人民大会堂里召开了盛大的国庆招待会。按照以往的惯例,国庆招待会都是由周总理主持,今年的招待会,所有人都在悄悄的猜测,病重的周总理,是不是还能为大家主持这次招待会呢?
  晚上,就在宴会就要开始的时候,“周总理来了!”的叫声在所有人起立鼓掌的欢声雷动中掀起了晚宴的第一个小□。大家都激动的直鼓掌,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那样的发自心底,他们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此刻心中对总理的那份敬爱,那份支持,只能用热烈的掌声,只能用这种最简单,却又是最直接的方式来告诉总理:
  总理,我们大家都热爱您!
  周总理面带微笑地在热烈的掌声中缓步走进了大会堂中央,他也轻轻的鼓着掌,向人们含笑点头示意。他的头发花白的厉害,脸上的黑色老人斑印在他日益瘦削的脸庞上显得那样的刺目,那件灰色的中山装穿在他消瘦的身上,显得格外空落落。
  人们都知道,就在不久前,总理离开了中南海,离开了他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西花厅,住进了北海公园旁的解放军三O五医院,又一次动了大手术,为的就是清除再度复发的癌细胞。可是,手术后的情况并不好,他严重的尿血状况仅仅好转了一段时间又再度出现,而且来势汹汹,这让所有关心总理身体情况的人们都不禁忧心如焚。
  今天,大家看到总理依然强撑病体,来主持这场盛大的国庆晚宴,看到他被病魔折磨的瘦骨嶙峋的模样,每个人都心怀不忍。可是,大家见到总理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是那么兴奋,那么开心,很多记者和摄影师为了拍到总理最完美的镜头,都不顾形象的站到了椅子上、桌子上,举着,扛着手里的摄像设备,一阵阵的狂拍。
  总理进行晚宴致辞的时候,短短几分钟的演讲,被热情激动的人们用掌声打断了十多次!看到人们是那样热爱周总理,很多跟随在总理身旁的工作人员,都被如此热烈的气氛感动的热泪盈眶。
  宴会开始后,总理坐在主桌上陪着外宾用餐时,不断的有社会各界人士举着酒杯来向总理敬酒。平时,他们无法见到总理,无法向总理表达自己内心的敬意,只有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用一杯水酒,敬给他们最敬爱的总理,聊表心意。
  每每到了这个时刻,总理都是面带笑容的站起身,和蔼的与他们说话,笑着与他们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每个从总理身边离开的人回位就座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那样的高兴,那样的激动,他们为能和总理干上一杯而兴奋,此情此景,他们都将永生难忘。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总理酒杯里装的不是酒,而是白开水。总理的身体早已不能喝酒,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又顾及到这次晚宴上的气氛,一早就将给总理喝的酒换成了水。看着心情不错的总理与各位来宾宾主尽欢的气氛,大家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夜很深了,一弯新月高挂在天空中,明亮异常。天上没有一片云彩,深蓝色的天幕上,无数闪亮的小星星点缀其中,看起来是那样的璀璨缤纷。晚风沁凉,邵家韵斜倚在床边,抱着枕头,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发起呆来,了无睡意。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小弟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地响了起来:
  “姐,你睡了么?”
  听见弟弟的声音,邵家韵连忙下床开了门,见早已高过她半个头的小弟半低着头站在门外,一副颇有心事的模样。她笑了起来,还是象以前那样,习惯性的拍了拍小弟的头,拉着他进了屋,道:
  “这么晚你也没睡呢!怎么了,有心事么?来,跟姐姐说说,咱们姐弟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话了。”
  小弟走进屋,靠在书桌上,双手撑着桌面,想了想,看着邵家韵道:
  “姐,你说,到底是新社会好,还是旧社会好?”
  邵家韵闻言,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只有十四岁的弟弟,居然会问出这么严肃的问题来。她看着弟弟凝重的表情,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
  “我觉得应该是新社会好吧。”
  小弟皱紧了眉头,表情显得很困惑,继续说道:
  “如果新社会好,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自杀?”
  小弟的话,让邵家韵顿时失语。她无法回答小弟的问题,不仅仅因为这个问题背后,有着复杂的政治派系斗争,更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何以曾经美好的新社会,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你怎么会说起这个来?挺喜庆的日子。哎,可记住啊,这话在家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在外头胡说啊!”
  “我今天听说,我小学里的班主任刘老师,上个星期,跳河死了。姐,我心里好难过。刘老师上课最有意思了,她讲的课,教我的东西,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以前总跟我们说,新中国新社会,是我们劳动人民建立起来的,是温暖的大家庭,大家都象兄弟姐妹一样的友爱和睦,我们要珍惜、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么美好的社会里。
  可是,姐,既然刘老师觉得生活在新社会是幸福的,那么她又为什么要跳河?业明哥哥他又为什么要跳楼?还有好多人,老舍先生、马连良先生、傅雷先生,他们都是文化大家,都曾经那么热情的拥护新政府,可为什么他们也要自杀?他们在旧社会都活下来了,为什么到了新社会,反而会走上绝路呢?”
  小弟带着悲愤之声的发问,让邵家韵再度陷入了沉默。已经长大了的小弟,也开始思考这些曾经同样困惑过她的问题了。她该如何向小弟解释呢?难道说,是因为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而造成么?
  见她沉默不语,小弟家良将脸转向窗外,看着天空里那弯新月,继续道:
  “姐姐你当兵不在家的这几年,我看了好多书,把以前家里的藏书都看了,还去朴方哥哥家里借书看。我发觉,看得书越多,我心里就越困惑,不明白的地方就越多,象滚雪球一样。究竟是新社会好,还是旧社会好,这个问题,总是在我脑海里盘旋着。
  都说旧社会不好,人民生活的不幸福,百姓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在国民党的横征暴敛下日子过得一贫如洗。那么,既然新社会建立了,赶走了暴虐的国民党,劳动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了,不是应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么?可人民的生活为什么过得还是这么艰苦呢?
  姐,咱们在镜壶斋的时候,邻居们过得多艰苦啊,以前我没什么感触,可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新社会好象也没给老百姓带来多少幸福生活啊?业成哥插队的陕北,解放那么多年了,当地百姓们过的日子还是那么艰难,这算是农民翻身当家做主的待遇么?
  姐,这是为什么啊?你想过么?”
  邵家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小弟思考的这些“为什么”,还真是挺深刻的思想问题呢。她看向小弟的目光里,有欣慰,也有无奈,她低叹道:
  “小弟,你是真的长大了啊,开始学会思考问题,知道问‘为什么’了。你的
71、 第六十一章 ...
  这些问题,有没有问过爸爸?他给了你回答么?”
  小弟家良撇了撇嘴,似是很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摇头道:
  “开玩笑,爸爸是个老革命,又是□员,怎么可能说新社会不好?问他不是等于送上门去被他骂一顿?我才没那么傻呢!”
  邵家韵咯咯地低笑了起来,起身拍了拍小弟的胳膊,水葱似的长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
  “小家伙,这话可不许在爸爸面前说,他听了会不高兴的。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和爸爸一样,也数落你一顿呢?”
  小弟忽的得意一笑,在姐姐身边起腻,颇为自信的回答道:
  “我敢很肯定的说,姐你一定不会。”
  “为什么?”
  “因为姐姐身边有业成哥啊!业成哥是很有想法的人,姐姐你总和他在一起,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不会很肤浅,所谓‘近朱者赤’嘛!”
  小弟带着调侃的话,话音刚落,邵家韵立刻佯装着恼,对着他柳眉倒竖的笑骂道:
  “好哇,臭小子!皮痒是不是?真是找打呢!骂人不带脏字啊,你就这么看扁你姐啊!难道你姐离了他,我就成没脑子,没思想的笨蛋了?你是我弟弟,又不是他的,不带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啊!”
  小弟呵呵地笑着,挠了挠头,倒也不反驳,任凭邵家韵嬉笑着泄愤般的在他头发上一阵胡乱的恶搞。直到他的头发被邵家韵故意弄成了一团“鸡窝”状,她才状似满意的停了手。看着弟弟青涩不再的表情,她也渐渐地收起了嬉闹之心,拉着弟弟坐在窗前,替他抚平了一头乱发,打开窗户,阴凉的夜风立刻吹进了房中,吹起了他们的头发。
  她仰面微闭着眼睛迎着夜风,而后她睁开了美丽的眼睛,看着夜空里皎洁的皓月,柔声道:
  “我想,无论旧社会也好,新社会也好,总有它们各自的好坏。也许是我们对新社会抱的期望值太高,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无限失望。人们都太想向往理想中,目前仅存在于书本上的共产主义,都期盼尽快进入社会主义,过上富裕美好的生活。心情可以理解,可是心态却太不平衡与平静。
  人人都想着要超英赶美,要体现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的优越性,二十年,十年,七年,目标时间越缩越短,恨不能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可这不就是揠苗助长,完全违背了物质发展的定律么?世界上哪里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呢?
  当初中国从封建社会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还用了近百年的时间,现在,我们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就跨进共产主义呢?即便是社会主义,也是要慢慢发展才会成熟的啊?若是大家都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弄明白,大跃进就不会有,人民公社就不会有,那么文革也就不会有了。今天所有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所有含冤而死的人都会好好的,幸福的生活在新社会里。
  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问我到底是新社会好,还是旧社会好,你一定会大声的、骄傲的说,当然是新社会好!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弟沉吟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可惜,所有的‘假如’都没有发生,悲剧已经在我们的新社会里发生了,不是吗?”
  小弟的反问让邵家韵再次无言以对,她无法回答,惟有以长久的沉默当做给小弟的答案。姐弟俩默然的对坐在窗前,溢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72
72、第六十二章 ...
  时间的车轮,终于缓缓转动到了1975年。中国人民的命运也已经在充满荆棘与险阻的道路上步履唯艰的行走了9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疲累,所有人都渴望平静安宁的生活,所有人都希望这场堪称浩劫的政治运动尽快结束。人心思定啊,大乱之后的大治,究竟何时才能到来,成为老百姓们深藏在心底里的最大的疑问。
  1月5日,邓小平正式出任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兼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
  1月10日,邓小平被选举为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
  1月17日,邓小平被任命位国家国务院副总理。
  新年的脚步刚刚迈开,终于出现了一件令全中国人民感到欣喜的事情,被打倒多年的邓小平正式复出了,开始全面主持中央日常工作。
  邓小平素来沉默寡言,但行事风格却雷厉风行,讲究效率。他上任之后立刻着手整顿国家经济,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首先被予以整顿的铁路运输问题,迅即出现了极其良好的局面,过去21个月没有完成的国家运输计划,在一个月内顺利完成,甚至还提前3天完成任务,使经济与生产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
  在他的大力倡导与主持下,其他各个行业的经济生产情况,都有了极大的提高。这些进步使全国人民都感到了欢欣鼓舞,使人们在一片萧索的气氛中看到了希望。然而,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就在国家经济开始有了明显好转的同时,人民敬爱的周总理的身体,却已经到了江河日下,危急沉重的时刻。
  75年年初,周总理强撑着形销骨立的病体,在第四届全国人代会上,做了他此生在总理任上的最后一次政府工作报告之后,他人生中的最后岁月便在病榻上度过。
  他身体的恶性肿瘤细胞,就象一个个可怕的定时炸弹,在他的体内到处蔓延,吞噬着他的肌体,将一个老人的生命逐步消耗在了无尽的痛苦之中。无论国内优秀的国医圣手如何用最好的医疗设备加以施救,也无法驱散笼罩在他头上的死亡阴影。
  除了总理身边的工作人员,几乎没人知道,每天,总理都在与死神进行的殊死搏斗,每天,总理是需要用何等的毅力,才能咬牙扛过一阵阵的病痛折磨。由于他体内的癌细胞生长速度过快,那些死去的细胞组织会自行脱落,形成一块块的血凝块。这些血块会随着血液循环在体内移动,有时便会堵塞尿道,这给总理每次如厕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年过七旬的总理就不得不一次次的跳动身体,或是在沙发上、床上来回的进行翻滚,以期让那些堵塞尿道的血块移开。这样的举动对同时身患心脏病和高血压的总理来说,死亡的威胁更是如影随形。
  堂堂一国总理,为了国家与人民,呕心沥血,累得身患绝症,可却得不到公正的对待,在忍受巨大病痛坚持工作的同时,还不得不面对来自各处的明枪暗箭。病重的总理,等于是在受着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一个凡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受得了?
  每当总理在沙发上、床上翻滚的时候,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看着总理额头上的点点汗珠和痛苦的表情,都忍不住要心疼的落下泪来。关心总理病情的人们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的角力赛中,显得那样的无能为力,弱小无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绳子一点点被夺走。
  人们除了一次次的前往三O五医院探望,殷殷嘱咐医护人员,一定要尽全力,好好照顾总理之外,又能再做些什么呢?
  
  75年的夏天,在燕山深处当兵已经两年多的邵家韵与席平平,又一次站在了必须做出选择的人生十字路口。因为按照当时的军队规定,女兵是没有提干指标的。这就意味着,所有参军入伍的女兵,都必须在入伍几年后,相继复员。
  摆在所有女兵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复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二,念书,要么上护训队,要么就是经过工农兵考试,继续升学。想要留在部队里的人,可以选择的路,就只有最后一条。
  其实,对于大部分参军的高干子女来说,即使复员回家,也并不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毕竟,家有父母做靠山,又都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回了家,必然也有一份象样的工作可干。相比于部队里的艰苦生活,复员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但是,对那些农村里来的人来说,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参军本来就是改变了他们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他们的户口从农转了非;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甚至没念过几年书的乡下孩子在部队里找到了归宿,找到了寄托。他们开了眼界,长了知识,学到了本事,交到了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
  对他们而言,参军,犹如人生中的一次鲤鱼跳龙门。复员,对于大部分农村兵而言,无疑是一件很受打击的大事。因此,当新一批复员名单即将出炉前的那些时刻,是所有农村兵们最感到害怕与茫然的时候。
  对于究竟是去是留,尽管还没到邵家韵和席平平正式复员的时候,但是,这对发小的选择,几乎没有经过多少考虑,两个人早就做出背道而驰的决定。邵家韵选择了上护训队,而席平平选择了复员。
  对于邵家韵的选择,席平平显得很不以为然。一天,吃过中饭,两人正在水池前洗着碗,不知道怎么又说起了这个话题,席平平便带着几分埋怨的口气对邵家韵道:
  “小韵子,你是怎么想的呀,咱们在这犄角旮旯里呆了那么久,好容易熬到能回北京了,你怎么又挑个苦差事干呢?你不知道当护士最辛苦么?又脏又累的,我只要一想到做护士要替病人端屎端尿,洗脚擦身,还要看那些恶心的人体组织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浮出来了。受不了,受不了,你一个林黛玉似的小美人,怎么想干那个的呀!”
  席平平越想越觉得恶心,打了个夸张的哆嗦,顺便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一脸恶寒的表情。邵家韵见状,咯咯地笑了起来,接了水龙头里的水,朝她泼了过去,笑骂道:
  “臭丫头,不要说的那么恶心好不好?那是一份很神圣的事业嘛,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这么不堪的工作了?若是人人都是你这想法,哪里还有人做白衣天使啊?救死扶伤的工作总是要有人去做的嘛!”
  席平平尖叫着就势躲着水,逃到了另一边,用饭碗接了一饭盒水,也朝邵家韵泼了过来,一边还嚷嚷着:
  “得,得,你可别跟我说大道理,本人政治思想觉悟本来就不高,听了也是当耳边风的。反正我觉得你就是在找罪受。复员回家多好啊,你爸是军区参谋长,随便在军区机关里给你找个地儿一放,怎么说也比当护士好啊!笨死了!我反正是要回家去的,在外面这么多年,受苦受得够够的了,我可不要再离开北京!”
  邵家韵被她浇得浑身都湿透了,便大笑着追打席平平,笑骂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呀,一切都是借口,什么再也不离开北京了,什么想家了,分明就是女大不中留,是春心动了!说,是不是准备一复员就去和小武哥结婚啊?所以这才哭着喊着要复员,我说的对不对?”
  “是又怎样?等我复员的时候,他正好也军校毕业了,结婚也是顺水推舟的嘛。我看啊,到时候,你家于老二看到武援朝一毕业就能抱得我这么个大美人衣锦还乡,而他则还得守着你这么个白衣天使整整三年,结婚还遥遥无期,非活活气死不可喽!哈哈哈……”
  “臭丫头,真是找打呢!你再胡说,你再胡说!”
  两人在水池边上正嬉闹玩笑着,就见班长远远地走了过来,见到她们俩,便站在营房边上高声叫道:
  “邵家韵,席平平,别闹了,你们的家属来看你们了,就在你们宿舍门口呢,赶紧去,别让人等太久了!”
  家属?谁啊?爸爸?弟弟?哥哥?她们也没听说他们要来啊?
  两人一楞,面面相觑着,站在水池边上翻着眼皮猜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她们的所谓的“家属”会是谁?
  “哎,你说,会不会是你小弟啊?”
  “家良?有可能。我以前寄过信回家,也许他按照我信上的地址来看我了?没准。那你呢?会不会是你哥?”
  “难说。”
  两人正嘀咕着,就听班长吆喝着叫道:
  “哎,你们两个,发什么楞呢!还不赶紧去?姑娘小伙的都挤在那儿看哪,你们房门口都快成一景了!”
  啊?啥情况呀,有好戏看么?难道……
  邵家韵与席平平一听,两人脑海里顿时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该不会是那两个惹眼的家伙来了吧?
  想到这里,她们哪里还管正洗着的饭盒,连忙扔在池子里,小跑着直冲宿舍。还没到宿舍门口,就见好多人都围在那儿看,嘻嘻哈哈的,还真挺热闹的。有人眼尖,瞧见她们俩过来了,便高声叫道:
  “哎,哎,来了,来了,她们来了!”
  很快的,原本围做一堆的人群呼啦啦的一下子就给她们让出一条过道来,那一张张平时熟悉的面容上,都带着几分暧昧的笑容冲着她们直乐。两位被“万众期待”已久的女主角在众人的簇拥下,将信将疑的走到宿舍门口,果然见到两个人,她们俩只一看那挺拔的军人背影,便知道来人是谁了,那不是武援朝和于业成还会是谁呢?
  两人又惊又喜,也顾不上身后战友们善意的起哄,连忙快步走了进去,望着他们二人笑道:
  “呀,你们俩怎么有空过来了?坐啊,坐啊,都站着干什么!”
  武援朝在桌前坐下,呵呵一笑,看了看邵家韵,又对席平平道:
  “快毕业了,所以学院里安排我们这些年级生到各个部队下基层锻炼,为明年毕业分配做准备。这不,我和他都分在了北京卫戍区,下个星期就要去大连报到。前几天刚从西安出发,今天到这儿来,正好顺路看看你们。”
  “要去大连?那到我们这儿怎么叫顺路啊!分明是绕路了嘛!切,想见我们就说想见我们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找什么借口嘛!是不是,小韵?”
  席平平的话,让两个被说中心事的大男人听了,都有些难为情。邵家韵听了,转头笑看着脸上有些暗红色的于业成,嗔道:
  “你要来,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啊?我好去车站接你们啊!”
  于业成还没答话,席平平就在一旁打趣道:
  “嗨,你个小傻瓜,这还猜不到人家的心思啊?不就是想要给我们个惊喜么?对吧,于老二?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们呢,我说,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了咱们的‘家属’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啊?刚才班长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俩还在那儿费劲的猜呢,到底谁来看我们呢!”
  “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刚才进来之前,门口站岗的战友看了我们的证件,又问我们和你们什么关系,我本来想说是‘战友’的,可他先说了话,说是‘家属’,人家也没再问,就直接把我们领进来了。”
  武援朝指了指于业成,笑着解释道。席平平一听,眼珠子飞快的转了几圈,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她指着于业成道:
  “哎,于老二,你这表现的也太迫不及待了吧!真就这么想要成为小韵子的‘家属’啊?”
  于业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替邵家韵擦去了头发上的水珠,看到她湿了大半的衣服,关切道:
  “你这是怎么了?把自己弄得象落汤鸡似的?掉水池子里去了?”
  “都是平平啦,拿水泼我,害我湿成这副样子!”
  席平平一听邵家韵当着于业成的面告她的状,不甘示弱的跳了出来,指着身上也未干透的水渍反驳道:
  “嗨,嗨,嗨,你也讲讲道理好不好?到底是谁先拿水泼我的?到底是谁?坏丫头,你猪八戒啊,喜欢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挑起战争的好不好?还赖我?真是没天理哦!”
  邵家韵抿着唇,躲到了于业成身后,笑着耍赖道:
  “不管不管,反正我身上比你湿多了,证明你欺负我欺负的更厉害,今天小武哥在这儿,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啊!我要让小武哥知道,平时你就是这么欺负我的,以后等你复员了,让他回家好好管教管教你!”
  席平平故做怒气汹汹的样子,卷起了袖子,指着躲在于业成身后的邵家韵笑骂道:
  “好哇,臭丫头,敢故意告我的刁状!你别以为躲在于老二后面,我就不敢收拾你了!于老二,你让开!这是我们女人的战争,你们男人少搀和啊!”
  于业成笑了起来,声音显得沉稳而醇厚。他看着气势汹汹的席平平,眼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于是朝一旁的武援朝抬了抬下巴,一本正经道:
  “武援朝,你看,我没说错吧,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她们俩在一起,肯定总是你的平平欺负我的小韵,你还不信。瞧,这不,她当着我的面都敢开打呢,咱们瞧不见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怎么欺负我家小韵呢!你呀,可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不然,将来,她厉害的成了‘河东狮’,你这日子可不好过哦!”
  他的话音刚落,邵家韵就在他身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席平平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上找邵家韵的茬,立刻将攻击目标转到了一旁的武援朝身上,她一把扯过极其无辜,被于业成莫名其妙拉下水的武援朝,很是不甘的问道:
  “说,是不是来的路上,你们尽说我坏话呢?!快老实交代,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武援朝一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冲着自己来,他素知她脾性,知道她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若不赶紧把她的火头给灭了,定然被她要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去。为免无辜的成了“炮灰”,他连忙摆手,又是哄又是劝地赔笑道:
  “没有,没有,你听于业成故意气你,我怎么可能说你的坏话?我知道要马上见到
72、第六十二章 ...
  你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想到说你的坏话?!我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没有,没有,真没有!”
  被武援朝这么一提醒,席平平偏着头仔细的想了想,这时才忽然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上了于业成的当,于是她一转身,瞪着于业成,然后嘿嘿地冷笑了一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很是气愤道:
  “行啊,于老二,很会转移目标嘛!我都差点让你给骗过去了!为了你的小韵,居然不惜挑拨我和武援朝的关系!好,算你狠!不过,嘿嘿……”
  席平平说着,停了下来,得意洋洋的看着于业成,一脸坏笑着道:
  “于老二,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家的这位‘家属’,明年可不打算跟我一起复员回北京哦,她说要去做护士,做一个美丽而又神圣的白衣天使。要知道,在护训队学习期间,学员是不能谈恋爱,结婚的,到时忙起来,你们恐怕连面都见不着哦。所以,我看啊,你想做她‘家属’的日子,早着呢!”
  于业成闻言,转头去看身后的邵家韵,虽然没有直接发问,但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不解。邵家韵呐呐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半低着头,伸手掐了一把席平平,脸上隐隐地带着些局促与不安。席平平被她掐得怪叫一声道:
  “你不能怪我,是他先使坏的,我这不过是小小的报复。反正你的决定他早晚也要知道,今天索性就跟他直说了呗,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就是准备今天告诉武援朝,我会复员的事情。”
  说着,她一把扯过正发愣的武援朝,拉着他起身对邵家韵道:
  “你好好跟他谈谈吧,我们先出去了,等会再来找你们。”
  席平平拉着武援朝推门出去,就见门口还有几个战友正探头探脑的朝窗户里张望着,便有些不耐烦的挥着手道:
  “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人嘛!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值得你们这么紧看着啊!人家家属来探亲,你们起个什么劲啊!走了,走了。”
  几个战友见席平平拉着武援朝的手出来,一点也不避讳他们,便哄笑着闹道:
  “哎,平平,你怎么把你家的家属带出来了?是准备让我们大家参观的么?他是你的亲爱的么?给咱们说说你们恋爱史吧!”
  “啊呸!他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凭什么给你们参观啊!既然你们都知道他是我的亲爱的,那你们还在这里瞎起什么哄,再胡说,小心我去告诉班长啊!咱们走,别理这群爱捣乱的家伙!”
  听到她那样大方的说出那何其温暖的三个字,武援朝嘴角带着笑,心里热呼呼地直冒着泡。他任由喳喳呼呼的席平平连扯带拽的拉着他的手,离开了宿舍楼。只是,临走前,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宿舍,就见于业成与邵家韵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一时无语的沉默着,不免为于业成感到有些担心。
  因为他知道,对于深深相恋的恋人来说,一日不见已经如隔三秋,更何况,那将是长达一年的分隔两地。这对邵家韵与于业成而言,无疑也是极其难熬的一段岁月。
  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头看着席平平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很多事情也是在有了比较之后才会发觉,原来,他竟比于业成要幸运。毕竟,那样的相思分离之苦,平平和他,都将不会再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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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六十三章 ...
  没了看热闹的人群和爱搞气氛的席平平,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的,有些糁人。并不太大的宿舍里,只有于业成与邵家韵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于业成的呼吸声很轻,一直都没有说话,沉默着,但这细微的呼吸起伏声,听在邵家韵的耳朵里,却让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令她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不免有些紧张。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为什么不愿意复员?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充分的理由,对么?”
  终于,于业成动了动,将身体靠在书桌的边缘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做出了准备洗耳恭听的姿势,让邵家韵看了更为紧张,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看着于业成平静地骇人的表情,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我说我是真的喜欢做护士,也不想那么早离开部队,你,相信么?”
  于业成嘴角一挑,不答反问:
  “你说呢?”
  “我是说真的。我想趁着自己年轻,在部队再锻炼几年,不想那么早回地方去。而且学了护士,将来可以照顾爸爸和于伯伯啊。他们都上了年纪,身上又是病又是痛的,身边总需要人照顾的嘛。
  爸爸以前打仗的时候,身上落下了许多伤,现在这些伤一到天气变化的时候就发作,看着爸爸痛苦的表情,我很心疼的。还有于伯伯,他这些年没少受苦,在江西干校那几年,弄得身体也大不如前。
  所以,我想,要是我学了护士,不但可以救死扶伤,而且也懂得许多的医疗卫生知识,至少以后我复员回去可以经常照顾他们,不用总是麻烦别人。我本来想过些日子再跟你说的,毕竟还没到复员的时候。哪里知道,平平嘴这么快,提前告诉你了。
  那个,那个,我没和你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邵家韵说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于业成的表情,见他半天都没有反应,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正在她心神不定的时候,于业成开口了。他冷冷一笑,两只眼睛里放出凌厉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屑道:
  “邵家韵,我认识你整整十九年,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么?你是不是真的当我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套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不是早就想好用来应付我的?”
  “啊?什么啊?我没有应付你,我是说真的!” 
  “你又开始跟我玩那套‘为我好’的把戏了,是不是?邵家韵,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是真的在乎我,还是根本就从心底里能够不信任我?” 
  于业成的声音开始严厉起来,表情变得阴冷异常,再没有了先前的温厚可亲。邵家韵被他斥责的浑身一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看他。尽管带着几分心虚,可她依然生挺着,眼神飘忽着,嘴硬道: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看你比谁都明白!好,你不说是么?那我来说!
  我知道,这几个月来,邵叔叔、叶伯伯还有邓伯伯他们都在中央里受到了江青四人帮的批判,说他们在搞右倾翻案风,说他们居心不良,说是要反对文化大革命的路线。毛主席这次支持了江青的观点,对他们也颇有微词。
  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可这几个月来,却在我们的通信来往上只字未提,还自己做了不复员的决定。你不回北京,打算留在艰苦的地方做护士,为的就是想尽量减少被四人帮当成把柄,滥加罪名批判邵叔叔的可能。你还生怕邵叔叔万一被打倒,因为你的关系会连累了我的前途,所以打算和我撇清关系,渐渐地断了我们的联系,我说的没错吧!
  哼!你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可真伟大啊!”
  见于业成一下子戳穿了自己精心编制的谎言,邵家韵惊谔不已,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结巴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打算?连平平都不知道的啊!”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以为我这次为什么特意绕道来这里看你?我就是担心你所以才来的!以你那么‘伟大高尚’的情操,我就知道你这小脑瓜子里一定会胡思乱想,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来。果然,你还真没叫我失望啊!”
  于业成鼻子里冷冷的冒出一个单音节,居高临下极为不满的看着她。邵家韵有些赫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秘密。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她也就不用再继续隐瞒,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她垂下头,同样往书桌上一靠,低叹一声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生气的。爸爸几个月前给我来信,跟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该怎么做。我总想,即使我不告诉你这些,不管我做些什么,只要是能将对大家的伤害降到最低就好了,你必然是能理解我的。我觉得,我的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了。
  去年你打的恋爱报告,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明年你就要毕业了,万一因为我家里的事情受到了牵连,影响到你的前途,不要说是我,就是爸爸也会于心不安的。再说,当护士,也是一条出路。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技傍身,才能生存下去嘛。我连初中都没上完,将来复员靠什么本事吃饭呢?难道真靠爸爸的关系么?要是爸爸再次被打倒了呢?我又去靠谁?
  你说我‘伟大、高尚’,可其实我也是存了几分私心的,不光是为爸爸,为你,我也为自己考虑的,我只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你怎么就知道邵叔叔一定会被打倒?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前途会受你家的连累?就凭邵叔叔在信里告诉你的那几句话么?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在那里臆想出来的么?照你这样的逻辑,我爸爸就是因为翻案才被解放,重新出来恢复工作的,若她江青真要打倒谁,那我爸爸也不会幸免啊,岂不是正好处于她一手策划的这出闹剧的风口浪尖上么?
  到时倒霉的是谁还未可知,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也不一定,我都没着急,你怎么就那样迫不及待的要和我划清界限呢?你说,到底你在害怕些什么!好,我们退一万步说,就算邵叔叔受到了批判,不幸被打倒了,何至于你就会认为我一定会离开你?
  我以前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因为任何外力的介入而离开你的,你怎么就总是不明白我的心。每次一遇到问题,你就要一次次的想尽办法,自以为是为我好的想要隐瞒我事实真相,想要离开我。你说,我的肩膀难道就这么不值得你靠么?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你才能看清楚我的心意呢?”
  于业成很激动,越说声音越大,他用力的抓住邵家韵的肩膀,使劲的摇着,表情因为急切而显得狰狞。他仿佛真的很想摇醒眼前这个傻丫头,仿佛想要用尽一切力量告诉她,她不用总是为他着想,她不用那么“伟大”。他希望她在感情上更自私一点,更依赖他一点,而不是那样总让他觉得自己在她心里不被需要。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离开她的,哪怕拼上自己的前途。
  邵家韵原本就被他话里那一连串严厉的逼问问得张口结舌,现在又被他那样用力的摇着,摇得她完全没了主意,根本无从回答他的问话。她看着他,看着他激动的表情,眼泪禁不住渐渐的浮上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将脸依偎在他宽厚的胸前,低声道:
  “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想,再也不会轻易的说要离开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抚着她的黑发,满心的火气都在她的拥抱中化做了一腔的温暖。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道:
  “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不是敷衍我?”
  她埋在他的胸前,使劲的摇摇头,忽地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从他胸前抬起头来,认真道:
  “我不是敷衍你,可是,我还是想做护士。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有一半是真心的。我是真的那样考虑的,不是为了离开你。”
  他低头看她,伸手抚着她细长的眉,黑色水晶般的眼瞳里,尽是真挚的目光。他知道,她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或者说,考虑的还很周到。只是,他私心的不愿意她再次与自己长久的分离,所以才会借题发挥,想让她断了推迟复员的念头。毕竟他原本以为自己毕业之后,就能和复员的她长相厮守,而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两地分隔,相思成狂。
  可是,看着她纯净的目光,他到了嘴边的拒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那也是她的理想,他没有权利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只要她不再轻言离别,那么他也许可是放手让她做出自己的抉择。想到这里,他低叹一声,道:
  “做护士工作本来很辛苦,又脏又累,军区护士任务和职责更重,如果哪天打起仗来,你还要上战场去,和战士们一起在枪林弹雨中抢救伤员,很可能遭遇到生命危险。这可不是儿戏啊,这些你都想清楚了么?”
  “想清楚了。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工作又脏又累我不怕,就是上战场我也不怕。爸爸平时总跟我和小弟说,人固有一死,端看死得值得不值得。若真是马革裹尸,倒也算是为国家尽了一份力,不枉此生吧。我是将门之后,岂能贪生怕死?
  再说,万一哪天咱们国家和谁真的打起来,你这二炮学院的高才生一定也是要上战场的呢,没准到时我还能和你并肩作战呢,这不是一出佳话么?想想还挺好的呢!呵呵……”
  “不许胡说,什么‘马革裹尸’,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许说!”
  于业成皱起眉头低声的斥道,可手上的力道却温柔地不可思议。他看着她飞扬的眉眼,俯首轻吻了她的额角,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滞道:
  “真幼稚!你的这种想法纯粹是虚无的理想的浪漫主义思想,我可不希望在战场上遇到你。”
  邵家韵闻言,眼前一亮,笑嘻嘻地问道:
  “你答应我了?”
  “我真不想答应你,可是,我又怕你到时候又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来,反而让我操心。不过你要答应我,下不为例,等你护训队学习任务结束,必须复员回北京去。那时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的时候了!”
  于业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神里有着极致的渴望,看得她脸上不禁飞上了红晕。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可她想到了平平以前与她说过的话,便又不愿意那样轻易的屈从在他这么露骨的眼光之下。于是,她对着他莞尔一笑,离开他的怀抱,背着双手,在宿舍里掂着脚尖轻巧的跳了几跳,离他远远地,故意逗他道:
  “那可说不准哎。如果祖国需要我,军队需要我的话,我就响应号召留在部队里,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而且,我觉得就是要趁自己年轻的时候,多为国家做一点事情,这样才不辜负国家和党的培养与期望啊!”
  于业成挑眉看她,见她笑得何其灿烂,明知她又在故意逗他,可他就是忍不下心里那股飘忽的让他感到不安的情绪。他一咬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捞住了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地箍在胸前,锐利的眼神在她绯红的脸上来回的扫着,恨恨地在她耳边切齿道:
  “你若是敢去做那螺丝钉,我必定做一把螺丝刀,非把你给撬出来不可。你就忍心让我一等再等么?好容易等到你成年,你偏又爱闹妖蛾子,还要我再等上三年,是不是非见我被你逼疯了才高兴么?”
  邵家韵几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刮着他的鼻子,满腔的温柔看着他,戏言道:
  “天哪,你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啊!笑死我了,要是让你们班主任听见这样的话,非激动的晕过去不可。堂堂二炮工程学院的高才生,居然不支持家属搞国家建设,你这算不算扯后腿啊?我亲爱的于业成同学?”
  于业成哼哼唧唧地闷笑了几声,见四周无人,便大胆的搂紧了她,俯身下去,狠命地亲了她一口,乘着她急促的换气间歇,又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直把她说得一个劲地直捶他。于业成见状,这才得意的哈哈大笑,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抚着她嫣红的嘴唇,轻叹一声,似是很有感触地唏嘘道:
  “邵家有女初长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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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第六十四章 ...
  下午五点半,夕阳斜斜地挂在山边,落日的余辉洒在山里,泛起一片黄澄澄的金黄色。特意改道来看望她们的武援朝和于业成,呆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去赶晚上去大连的火车。她们先前打听过了,傍晚的时候正好连部有趟车要出山。所以,她们已经请示过连长,车子出山的时候可以带上武援朝和于业成。
  席平平和邵家韵一边说笑着,一边端着从食堂打来的两大碗饭和红烧肉,兴冲冲地快步朝着宿舍里走。她们俩刚走到宿舍拐角,忽就见到几个女兵正从她们身前慢慢走过,似乎正沉浸在热烈的讨论中,并没有看见她们的出现:
  “听说了么?今天来的那两人,都是军校的学生呢!”
  “那还用听说啊,一看就看出来了。那气质就是和一般当兵的不一样。”
  “我也看出来了,那两人里,一个是城市兵,一个是农村兵。”
  “吹牛吧,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哎,你们说,他们两个,哪个更帅?”
  “就是来看邵家韵的那个,我觉得挺好的,话虽不多,不过看着挺贵气的。”
  “我倒觉得来看席平平的那人不错,比你说的那人看着亲切多了,样子也挺好,个儿虽不高,可却给人感觉很实诚呢。”
  “你们懂不懂啊,他们两人这差别就在这儿。所以我说,一个一看就是农村来的,农村人嘛,一脸憨像,自然看着可亲。另一个就是城里来的,我敢说,肯定来头不小,他身上那气质比那农村的,高贵多了。人家那做派,就是君子澹然的模样,是从小天生的,环境培养的,那能比么?你们傻帽儿吧!”
  “农村兵?那席平平能看上他?她可是高干子女呢!”
  “嗨,现在大家都没结婚的时候,谈谈玩玩,满足一下虚荣心呗。没准等将来大家要谈婚论嫁的时候,这门当户对的观念可就出来喽。到时候席平平一定会嫁个和她家一样的高干子女,然后一脚把他给蹬了的。这种事,我听得多了去了。要怪啊,就得怪那男的蠢,没有一点的自知之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知道有这样的门第之差,早该识趣点嘛!”
  “我看席平平的为人,不至于象你说的那么功利吧!而且,我看那男的也挺好的啊,相貌个子都不错,还都上军校了呢,将来毕业也能有出息的吧。要说配席平平,也不太差啊!”
  “你懂什么,那怎么能一样呢?这事搁古代叫什么,男的是‘高攀’,女的是‘下嫁’,分明就是女高男低,你知道人家都管这样的叫什么?‘吃软饭’,多难听!有几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侮辱的?再说了,农村兵的家庭背景什么样,高干子女的家庭背景什么样?那是一条道上的人么?
  现在也许看不出多大差别,可到关键时刻,那差异立现!摆明了人家高干子女的前途更光明嘛,分配工作的时候,家里老头子在中央打个招呼,什么好工作不都任你挑么?一年等于人家奋斗十年的,换成是你,你说你选谁?农村兵,个人能力再强,怎么强得过人家高干子女的背景去?有句老话说的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嘛!”
  “两个人的感情,怎么可以用这种眼光看待啊?多市侩啊,难道就为了这个分手?这不就玷污了爱情的定义了么?”
  “哈哈……什么年头了,你还相信那玩意啊?醒醒吧,没见咱们部队里有那么多女兵都挖空心思要嫁部队里的高干子弟么?为什么呀?你以为真为爱情么?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家庭背景?
  有些高干子弟长得跟乡巴佬似的,要多土有多土,别说让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就是走在一起,也丢不起那人啊!可那些文工团里的漂亮女兵还不都上赶子的追在他们屁股后头,你说他们之间会有爱情么?难道真是看上他们的人么?鬼才信呢!”
  “你怎么把人心看得这么邪恶啊?谁说他们之间就一定没有爱情啊?爱情会发生在不同阶层的人之间,这样的事情也很多的嘛!古往今来,乌鸦变凤凰的故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是,是有很多,可下场如何?有多少是好的?你倒数给我听听?我跟你说啊,新社会里照样有门第之见,别说我是乌鸦嘴,我看席平平和那人的路,一定走不长!将来迟早要分手的。你们信不信?”
  “不信,我们都相信纯洁的爱情,你们说,对吧?”
  “对,我们相信纯洁的爱情……哈哈哈……”
  ……
  女兵们嘻嘻哈哈的议论声渐行渐远,躲在角落里“听壁脚”的席平平,一双端着饭盒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真没想到,她在那些人的眼里,居然是这么的不堪!
  她们凭什么说她将来一定把武援朝给甩了,就凭自己是高干子女么?凭什么她们说她和武援朝在一起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就只是随便的玩玩?照她们那样的说辞,自己岂不是成了玩弄感情的卑鄙小人?
  她们又不是自己,怎么知道她的心意是真还是假?怎么可以仅凭门户之见,就如此的诋毁她与武援朝的爱情?!这样的话,她听了尚且觉得愤怒异常,若是让武援朝听见了,将给他带去多大的困扰与难堪?她们太过分,太过分了!
  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席平平,气愤得几乎要当场摔了饭盒冲出去与她们当面理论,可被邵家韵给死命的劝住了。直到那几个女兵的身影消失在了宿舍前,席平平这才忍不住重重地甩开一直拉着她的邵家韵,怒道:
  “你拉着我干什么呀!你应该让我出去,和她们好好理论,她们凭什么那么说武援朝?农村兵怎么了,谁说农村兵没城市兵好?我就是喜欢农村兵,喜欢农村兵的朴实,喜欢农村兵的善良,农村兵难道就不是人,就就没有得到爱情和幸福的权利了?!
  你听见她们都说我什么了么?你听她们把我都说成什么了?玩弄感情的小人?还说我将来会甩了他?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看着怒火中烧的席平平,邵家韵表情严肃的看着她,大声回答道:
  “每个人都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你冲出去和她们理论,能改变什么么?那样只能显得你心虚,显得你在虚张声势,显得你似乎需要用大声的驳斥来为自己增加信心,增加底气!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能用针把她们的嘴巴都缝起来么?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别人在背后说些什么呢?事实胜于雄辩,你说一万句话,都抵不过你的一个行动。
  你本来就打算明年复员之后和小武哥结婚,那不就是一个对她们言论的最好的反驳么?用实际行动来向所有人证明,难道不是最有力的武器么?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盛怒之下的席平平此时哪里听得进邵家韵的真心劝慰,反而迁怒到了她的身上。她瞪着邵家韵,反唇道:
  “你不用说这些大道理,那些话,换做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也会说。可问题是,现在这些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做不到听别人那样中伤我和武援朝而无动于衷!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自然可以置身事外,把话说的这样轻松。
  你和于业成都是高干子女,是所有人眼里最般配的一对,将来可以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没有人会在你们背后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没有人会说你们是在玩弄无聊的感情游戏。你当然不会觉得刚才那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可是,假如你家的于老二和你的地位也相差巨大,遇到与我今天一样的问题,你还能做到象现在这样轻松么?你能么?你能么?”
  邵家韵一楞,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她一下子沉默了,脸上渐渐露出了几分忧伤。她定定地看着席平平,双眼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去,看得很深,仿佛要看透她的心灵,看得让原本还在生气的席平平,忽得冷静了下来,这才惊觉自己的失言,不禁对邵家韵感到了歉疚。
  “小韵子,对不起,我是气糊涂了,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么重的话!对不起……”
  席平平讷讷地低声说着,表情有些尴尬,她拉了拉邵家韵的袖子,为自己的卤莽言辞赔着小心。邵家韵拉着她的手,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眼神悠远地轻声道:
  “我没有生气,因为你会那样想,是人之常情。确实,象你所说的,我在这方面的困扰,也许真的没有你多,只是,我的担心和顾虑,并不一定比你少。不瞒你说,有时,我看着于业成,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感到心慌。
  自从我和于业成在一起之后,爸爸有时会开玩笑的跟我说,说我眼光好,会挑人,将来于业成的成就必定会比他还高。可就是这样的话,都会让我感到紧张。是啊,他不会是池中物,我知道。可我却不确定自己将来就一定能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成为一个站在他的身边,能够让他同样与我一样感到骄傲与自豪的女人。
  那时的他,见多识广,眼光也许会和现在不一样了,他会更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女人成为他的坚实后盾。如果我要和他永远的在一起,势必要让自己努力的去追赶他的脚步,让自己成为配得上他的女人。可是,我真的很怕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我怕自己跟不上他,会被他远远的抛在身后。到那个时候,我会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平平,你知道么,我看着他一点点的成熟起来,我会感到很害怕。我害怕我抓不住他,我害怕现在这样的美好生活会逐渐远离我,而让我遥不可及;我害怕以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所有,将不会再是我。”
  “小韵子,真没想到哎,你怎么会想这么多啊!平时我没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啊,我瞧于老二可疼你呢!再说,我看于老二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人啊,你的担心是不是有点多余?听起来好悲观呢!”
  席平平听了邵家韵的心里话,惊讶的几乎合不拢嘴。此时,她早已把自己刚才的不快抛诸脑后,反倒开始安慰起邵家韵来。邵家韵淡淡地勾起了唇角,轻叹一声道:
  “爱情本来就是让人患得患失的啊,越是爱的深,越是害怕的多,有时,人都会变得失去了自我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吧。你我,都一样。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他们还等着我们呢!迟了,就不好了。”
  说着,她便拿着手里的饭盒翩然朝着宿舍楼走去。席平平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愣,忽然的觉得她的背影怎么会显得那么忧伤呢?等她走得很远了,席平平才回过神来,连忙拿着饭盒小跑着追了上去。
  等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武援朝和于业成如变戏法一般的,居然从她们刚才站的地方几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地走了出来。两人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长吐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武援朝动容至极的轻声咕哝了一句:
  “傻瓜。她是个大傻瓜。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却没想到她能这么想。其实,她的心意我知道就好,管别人说什么。”
  于业成半低着头,那双带着复杂神色的眼眸被掩盖在了他低垂着的眼睑下,他喃喃道:
  “小小年纪偏爱想那么多无用的东西,怎么说都没用,真就对我这么没信心,该打!”
  武援朝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转过头来,问道:
  “她的顾虑,你都听到了。其实,我听得出来,她是太在乎你了,所以才会那样没有自信。你准备怎么做?”
  “她根本不用害怕的,因为,我会停下来等她,直到她有力气能和我并肩走下去。你呢?”
  武援朝呵呵一笑,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表情: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农村兵不会比高干子弟差!”
  于业成闻言,脸上同样露出了飞扬而了然的笑容,他拍了拍武援朝的肩膀,点头道:
  “好,我们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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