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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冒险家》

_4 阿加莎(英)
她明白了鲍里斯的焦虑。皮尔·埃杰顿不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大约一刻钟以后,铃响了,塔彭丝走到大厅送客人出去。他曾以敏锐的眼光瞥过她一眼。现在,把帽子和拐杖递给他时,她感觉到他的眼睛又把她全身打量了一番。她打开门,站在一旁让他出去,他在门口停下脚步。
“没在这儿干多久,是吗?”
塔彭丝抬起双眼,惊讶不已。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亲切、和蔼,以及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点点头,仿佛塔彭丝已作出回答。
“志愿救护支队队员,缺钱用,我猜得对吧?”
“范德迈耶太大都向你讲了吗?”塔彭丝怀疑地问。
“没有,孩子。你的样子告诉了我。这儿是个好地方吗?”
“很好,谢谢,先生。”
“啊,眼下好地方多得很。有时变化一下也无妨。”
“你的意思是——”塔彭丝问。
但是,詹姆斯爵士已走到最下面的一层阶梯。他转过身来,眼光是那么和蔼和敏锐。
他说:“只是个暗示。如此而已。”
塔彭丝回到餐具室,陷入比以前更深的沉思。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十一章 朱利叶斯的描述
 
塔彭丝穿着得体按时出门,这是她的“下午外出”。艾伯特暂时不在,塔彭丝自己去文具店查个明白,她真的没有信件。她查清楚了此事,然后前往里茨饭店。经查询,她了解到场米仍未回来。虽然这样的答复在她预料之中,但是这种答复使她希望破灭。她决定向卡特先生求援,告诉他何时何地汤米开始他的跟踪,请卡特先生设法查找汤米的踪迹。请卡特先生帮助的想法使塔彭丝活泼的精神又振作起来,然后她询问朱利叶斯·赫谢默。她得到的答复大意是,朱利叶斯大约半小时以前已经回来,不过马上又出去了。
塔彭丝的情绪越发高涨。见到朱利叶斯算是幸运的事,或许他能拿出个办法来查明汤米的情况怎样。她在朱利叶斯的客厅里给卡特先生写了封短信。刚要在信封上写地址时,门突然给打开了。
朱利叶斯开口就说:“到底是什么——”但他骤然控制住自己,“对不起,塔彭丝小姐。下面办公室里的笨蛋是这么说的,贝雷斯福德先生不再在这儿——从星期三起,他就不在这儿,是这样吗?”
塔彭丝点头。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他轻声问道。
“我?我怎么知道?虽然昨天上午我打电报给他,但是我根本没有收到他的一点回音。”
“我想,你的电报在办公室里没有拆开。”
“那么,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指望你可能知道。”
“我告诉你,自从星期三我与他在火车站分手以来,我根本没有收到他的一点回音。”
“哪个火车站?”
“滑铁卢。你们的伦敦索思韦斯顿路。”
“滑铁卢车站?”塔彭丝皱了一下眉头。
“呢,对的。他没告诉你吗?”
塔彭丝不耐烦地回答:“我也没见着他。从滑铁卢开始讲。你在那里做了什么?”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上他告诉我开始行动,动作要快。说他正在跟踪两个坏蛋。”
“啊:“塔彭丝说,两眼都睁大了,“我明白了。往下说。”
“我马上赶了过去。贝雷斯福德在那里。他指出两个坏蛋。大个子由我负责,就是你吓住的那个家伙。汤米把一张火车票塞进我的手里,告诉我快上车。他跟踪另一个坏蛋。”
朱利叶斯暂停了一下。“我完全有把握地认为,他想了解所有的情况。”
塔彭丝坚定地说:“朱利叶斯,不要来回走动。这使我头晕。坐在那张安乐椅上,尽量不要卖关于,告诉我全部情况。”
赫谢默先生顺从了她。
他说:“当然啦,我从哪儿开始呢?”
“你刚才中断的地方,在滑铁卢。”
朱利叶斯开始叙述:
“嗯,我刚走进一节你们英国那可爱的老式的头等车厢,火车就开了。我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一位列车员走过来,非常有礼貌地告诉我,车厢内不准吸烟。我递给他半美元,这件事就样解决了。沿着过道,我查看了一下隔壁的旅客车厢。惠廷顿就在那里。我看见那个可恶的家伙,那张保养得很好的大肥脸,想到可怜的小简在他的魔爪之中,我真要发狂了,可惜我没随身带枝枪。不然我要整治他一下。
“我们顺利抵达伯恩茅斯。惠廷顿要了辆出租车,讲了旅馆的名字。我也这样做,三分钟内我们的车就赶上去了。
他租了个房间,我也租了个房间。到这时事情一帆风顺。他想都没想到,会有人跟踪他。嗯,他坐在旅馆里的休息室里看看报纸诸如此类直到吃晚饭时间,他也没有匆匆去吃晚饭。
“我开始想,无事可做了,他只是为了健康原因出来旅行。不过我记得,尽管那可算是个高级旅馆,他居然没有换衣服去吃晚饭,很可能饭后他会为了他要干的事出去。
“果然,大约九点,他出去了。乘一辆车穿过城镇——顺便说一句,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我想等我找到简以后,我会带她到那里去住一段时间——随后他付了钱把车子打发走了。沿着峭壁顶部的松林向前走去,你知道我也在那儿。我们步行,大约定了半小时。一路上有许多别墅,它们渐渐地在我们身后消失,最后我们来到一幢房前,它好像是别墅群中的最后一座。这是幢大房子,四周松林覆盖的地方也很大。
“这是个相当黑的夜晚,通向房子的行车道也和夜色一样漆黑。我能听见他在前面走,尽管我看不见他。我得小心翼翼地走,以防万一他察觉到有人跟踪他。我拐了弯,正好看到他在按门铃,走进房子。我就留在原地。天开始下雨了,很快我差不多被雨水淋透,天气冷得够呛。
“惠廷顿没有再出来,过了一会,我有点不安,开始在四周悄悄徘徊。所有底楼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在楼上(这是幢两层楼的房子),我注意到有扇窗子里有灯,窗帘没有拉上。
“嗨,正好窗子对面长有一棵树。树离房子大约有三十英尺,我有那么一种想法,要是我爬到那树上,很可能我能看见房子里发生的事。当然,我知道没有理由说明为什么惠廷顿就一定在这间房间里而不在另外一问房里——事实上,也没有多少理由断定他会在楼下某一间接待室里。不过我想,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在雨中站了这么久,不管做点什么事总比什么事也不做要强。所以我开始爬树。
“事情并非那么容易。雨水使树枝变得非常滑,爬树时我只有一个立脚之处,但一点一点地我设法往上爬,最后我爬到与窗子相等的高度。
“然而我感到失望。我的位置太偏左面了。我只能看见室内的过道。我所看得见的只是一点窗帘,一码宽的墙纸。
呢,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就在我打算放弃,屈辱地爬下树的时候,里面有人走动,身影投在我看得见的那么一丁点墙纸上——老天哪,那正是惠廷顿!
“此时,我热血沸腾。我一定得向房间里看上一眼。这下得由我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注意到大树上有一根很长的树枝向右面伸出去。如果只要能沿着它挪动一半的距离,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但是树枝能否承受住我的重量则毫无把握。我下定决心要冒一冒险,于是我开始行动。我十分谨慎地一英寸一英寸地往前爬。树枝发出嘎嘎响,左右摇摆个不停,这时根本不可能去想会不会掉下去,终于我安全地爬到了理想的位置。
“这个房间中等大小,完全技卫生要求的方式布置的。
房间中央有张方桌,上面有一盏台灯,坐在桌旁面对着我的正是惠廷顿。他正对一个穿着像医院护士的女人讲话。她坐着背对着我,所以我无法看见她的脸。虽然遮帘是拉起来的,但窗子本身是关上的,所以他们的讲话我一个单词也无法听到。似乎惠廷顿一直在讲,护士只是在听。时而她点点头,时而摇摇头,好像她在回答问题似的。看起来惠廷顿说话时语气非常有力——有一两次他用拳头敲打桌子。这时雨已停了,天空突然问晴朗起来,天气就是这个样子。
“不久,他的话好像快讲完了。他站起来,护士也站起来。他朝窗子看了看,问了些什么——我猜他问雨是否停了。不管怎样,她径直穿过房间往外看。就在这时,月亮从云层后面露了出来。我害怕被这女人看见,因为我完全处在月亮之下。我设法往后退一点。我的身子突然挪动使老朽的树枝承受不了。哗啦一声响,树枝被折断,我随之被摔下来!”
塔彭丝低声细气地说:“啊,朱利叶斯,太激动人心了!
往下说。”
“哦,我够幸运的,我掉在一块松软的土地上——不过我一时动弹不了,确实如此。我知道的下一件事便是躺在床上,床的一侧有一位护士(不过不是惠廷顿的那位护士),另一侧是一位戴着金边眼镜、长有黑胡子的小个子男人,是个典型的医生。他搓着两手,我望着他时他扬起了眉毛。他说:
‘啊:瞧我们的年轻朋友又恢复知觉了。顶好。顶好。’“我玩了一点惯用的花招,问:‘发生了什么事?’和‘我在哪儿?’不过我相当了解答案是什么。我的脑子并不老朽过时。‘我想目前这样也差不多了,护士小姐,’小个子男人说。护士以一种受过良好训练的轻快步子走出房间。不过在她走出门时,我捕捉住她看我时那种十分好奇的眼神。
“她那种眼神使我顿时有了个主意。‘喂,大夫,’我说,试着在床上坐起来,但是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我的右脚使我感到一阵剧痛。‘轻微扭伤,’医生解释着。‘问题不严重,两三天后你就能活动了。’”这时,塔彭丝插嘴说:“我注意到你走路脚有点跛。”
朱利叶斯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怎么搞的?’我又问。他干巴巴地回答,‘你摔下来,弄掉树上的许多树枝,掉在我新培育的一块花圃里。’“我喜欢这个人,他显得有幽默感。我有把握,他至少直截了当。我说:‘当然啦,大夫,对损坏树木的事我十分抱歉,我想新种的花全都由我赔偿。不过,也许你想知道,我在你的花园里做什么?’他回答道:‘我想,这件事确实需要解释。
嗯,首先,我不曾跟在傻瓜后面。’“他微笑着,‘我的第一种看法。不过我很快改变了我的想法。顺便问一下,你是美国人,对吧?’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你呢?’‘我是霍尔大夫。这儿,你不会不知道,是我的私人疗养院。’“我不知道,也不想让他了解。我只感谢所给的信息。我喜欢这个人,我觉得他直率,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他全部情况。首先,他可能不会相信。
“刹那间我下了决心,说:‘啊,大夫,我想我是个大傻瓜,但是我感谢你让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是比尔·赛克斯①所干的勾当。’接着我继续咕咕哝哝地讲了有关一位姑娘的事。我故弄玄虚提出什么严格的监护人的事情啦,精神崩溃啦,最后我解释我好像在疗养院的病人中认出了她,所以我在夜间出来冒这趟风险。
①比尔·赛克斯:狄更斯小说《奥利弗·特威斯特》中下层社会一个凶残的盗贼——译注。
“我想这是他所想听到的这类事情。我讲完以后,他和蔼地说:‘真是个浪漫的故事。’我接着说:‘好了,大夫,你对我坦诚相见吗?你这儿现在,或你这儿以往任何时候有个一位名叫简·芬恩的年轻姑娘吗?’他一边回想一边重复这个名字。他说:‘简·芬恩?没有此人。’“我显得非常使恼,我猜我脸上也表现出懊恼的神色。
‘你肯定吗?’‘非常肯定,赫谢默先生。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名字,我不可能忘记的。’“呃,那绝对如此。但这使我有了余地。我倒有点希望我的搜寻该结束了。我最后说:‘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我抱紧那该死的树枝时,我以为我认出我的一个老朋友,他在向你的一名护土谈话。’我有意不提名字,因为惠廷顿当然可能会在那儿用不同的称呼,但是医生立即回答:‘惠廷顿先生,也许是吧?’我说:‘正是此人。他在这儿做什么?不会告诉我他的神经有毛病吧?’“霍尔大夫笑了起来。‘没有,他来这儿是看一位护士,伊迪丝护士小姐,是他的侄女。’我大声说:‘啊,那真想不到!他还在这儿吗?”不,他差不多马上就回城里去了。’我突然喊出来:‘太可惜了!不过也许我能和他的侄女——伊迪丝护士小姐说说话,刚才你是这么说她的名字,对吧?’“但是医生摇摇头。‘恐怕这也不可能,今晚伊迪丝小姐也和一个病人离开了。’我说,‘看起来我运气不好。你有他在城里的地址吗?我想我回去时要去拜访他。”我不知道他的地址。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写信给伊迪丝小姐要他的地址。’我谢谢他,‘别说谁想要他的地址,我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那就是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当然,如果那姑娘的确是惠廷顿的侄女,她是非常机敏的不会掉进圈套,不过这值得试试。我要做的下一件事情是给贝雷斯福德先生起个电文,告诉他我在哪儿,我因为脚扭伤而躺在床上,如果他不忙的话,要他过来一下。我对要说的话必须谨慎。然而,我没有收到他的信,我的脚也快好了。只是稍微有点扭伤,不是真正的扭伤。所以今天我向小个子医生告别,告诉他如果他收到伊迪丝护士小姐的信并回到城里,请给我捎个话。
哎呀:塔彭丝小姐,你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塔彭丝说:“是因为汤米的缘故。他可能出了什么事呢?”
“振作起来,我想他肯定没事。为什么他会有事?听我说,他跟踪的是一个长得像外国人样子的家伙。也许他们已经出国——到波兰或诸如此类的地方?”
塔彭丝摇头。
“没有护照和有关的东西他是不能出国的。除此而外,我见过那个男人,叫鲍里斯什么的。他昨晚和范德迈耶太大一块吃饭。”
“哪位太大?”
“我忘记了,当然啦,你不了解所有情况。”
“我在注意听。”朱利叶斯说,突然用了他最喜爱的说法。“让我知道。”
于是,塔彭丝叙述了过去两天里所发生的情况。朱利叶斯听了惊讶不已,钦佩得五体投地。
“干得好啊:想不到你会去当仆人,真让我开心得要死!”随后他严肃地说:“不过请听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塔彭丝小姐,我的确不喜欢。你和别人一样有胆有识,但我希望你立刻退出来。我们与之较量的这帮坏蛋,他们在任何一天都会残暴地杀死一个姑娘,就像杀死一个男人那样。”
“你以为我害怕吗?”塔彭丝气愤地说,勇敢地不去想范德迈耶太大冷酷无情的眼光。
“我以前说过,你非常有胆量,但是那改变不了事实。”
“啊,真烦死我了!”塔彭丝不耐烦地说,“让我们考虑一下,汤米可能出了什么事。我就此事已写信给卡特先生。”她补充说并向朱利叶斯介绍了信的主要内容。
朱利叶斯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我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像现在这样就算不错了。不过,我们得行动起来才对。”
“我们能做什么?”塔彭丝问。她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我想我们最好追踪鲍里斯。你说,他曾到过你干活的地方。他可能再去吗?”
“他可能再去,不过我不能确定。”
“我明白了。嗯,我想,我最好买辆轿车,一辆一流的轿车,穿着像个车夫在外面等着。如果鲍里斯来了,你发个信号,我就跟踪他。这个主意如何?”
“好极了,但是他也可能几周不来。”
“我们就得碰碰运气。我很高兴,你喜欢这个计划。”他站起来。
“你到哪儿去?”
“去买车,当然啦,”朱利叶斯回答,神态十分吃惊,“你喜欢什么型号的车?我想,在我们结束以前,你会喜欢乘车兜兜风。”
“啊,”塔彭丝轻轻地说,“我真喜欢罗尔斯一罗伊斯,不过——”
朱利叶斯同意。他说,“当然啦,你说了算。我这就去买一辆。”
塔彭丝叫起来:“但是你不能立即买到。人们有时要等上很长时间。”
“小朱利叶斯不用等,”赫谢默先生肯定地说,“你不要有任何担心,我半小时后开车回来。”
塔彭丝站起来。
“你太棒了,朱利叶斯。但是,我不能不感到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我确实是把希望系在卡特先生身上。”
“而我不该这样。”
“为什么?”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啊,但是他得尽点力。没有其他人了。顺便说,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今天上午发生的奇怪的事。”
她叙述她意外遇见詹姆斯·皮尔·埃杰顿爵土的情况。朱利叶斯很感兴趣。
“你认为那个人的意思是什么?”他问。
“我不十分明白,”塔彭丝沉思地说,“但是我认为,他以律师那种模棱两可的、合法的、没有成见的方式设法向我发出警告。”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我不知道,”塔彭丝承认,“但是他看起来既和蔼可亲又十分聪明。我不会介意去找他并把一切情况向他全盘托出。”
使她感到吃惊的是,朱利叶斯非常强烈地否定了这种想法。
他说:“听我说,我们不想任何律师参与此事。那个家伙’帮不了我们任何忙。”
“嗯,我相信他能。”塔彭丝固执地重复。
“别这么想了,再见。我半小时后回来。”
过了三十五分钟,朱利叶斯回来了。他拉着塔彭丝的手臂,和她一块走到窗子旁边。
“车就在那儿。”
“啊!”塔彭丝往下看见一辆很大的车,她说话的声音里带有一种尊敬的语调。
“她是汽车比赛中的带头车,我可以告诉你。”朱利叶斯自鸣得意地说。
“你怎么搞到这部车的?”塔彭丝气喘吁吁地问。
“她正被送往某位要人的家。”
“是吗?”
朱利叶斯说:“我到他家去,我说我估计像这样的一辆车价值两万美元。接着我又说,如果他退出的话,这辆车对我值大约五万美元。”
“是吗?”塔彭丝说,她欣喜欲狂。
“是的,”朱利叶斯回答,“他让出车来,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十二章 患难之交
 
星期五和星期六平安无事。塔彭丝收到卡特先生对她请求的简短回信。卡特先生在信中指出,青年冒险家公司自己冒险来承担这项任务,而且事前也充分被告知其危险。如果汤米出了什么事,他深表懊悔,但是他爱莫能助。
这是淡淡的安慰,不知怎的,没有汤米,冒险没有了兴趣,塔彭丝第一次对成功感到怀疑。他们在一起时,她对成功从未怀疑过。虽然她习惯事事领先,并为她的急中生智而自豪,但在现实中,她对汤米的依赖程度比她想象的要大。
汤米异常清醒、头脑冷静,他的判断能力和真知灼见始终如一,没有他塔彭丝感到好像是一艘没有舵的船。奇怪的是,朱利叶斯肯定比汤米聪明得多,但不曾给予她同样支持的感觉。她指责过场米是悲观主义者,自然他总是看到不利因素和困难之处,而她自己则是乐观地藐视它们,不过她对汤米是言听计从。汤米可能有点慢慢吞吞的,但却十分稳健。
看来,塔彭丝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轻松愉快承担的任务已险象环生。开始时任务像浪漫小说的一页。现在,它失去了当初的魅力,变成了冷酷的现实。汤米——是一切一切之中最重要的。白天,塔彭丝多次坚定地眨着眼睛挤掉泪水。
“小傻瓜,”她提醒自己,“不要淌眼泪。当然,你喜欢他。你一生都了解他,但是没有必要对此多愁善感。”
同时,没发现鲍里斯更多的情况。他没有公寓,朱利叶斯和汽车在外面等待也是徒劳。塔彭丝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她承认朱利叶斯的反对意见是对的,然而她没有完全放弃向詹姆斯·皮尔·埃杰顿爵士求助的想法。的确,她甚至曾在红皮书①上查找过他的地址。
①红皮书(RedBook):英国官方出版的人名录的俗称.因封面为红色硬质纸.故得此名称——译注。
那天,他不是有意向她发出警告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当然她至少有权要求解释。他曾那么和蔼地看着她。
也许他可以告诉他们一些有关范德迈耶太大的情况,从中可找到有关汤米下落的线索。
不管怎样,塔彭丝作出决定,她的肩膀像往常那样摇一摇。值得试试,她会去努力的。星期天是她下午外出的日子。
她要去见朱利叶斯,说服他接受她的观点。那么他们便可在狮穴持狮须,太岁头上动土。
这天到了,对朱利叶斯要苦口婆心地说服,不过塔彭丝态度坚定。“这不可能有坏处。”她老是用这句话来回答。最后,朱利叶斯让步了,他们开车去卡尔顿豪斯街。
一位无可指责的男管家来开门。塔彭丝有点紧张。毕竟她可能过于冒失。她决定不问詹姆斯爵士是否“在家里”,而更多地采取一种亲自拜访的态度。
“你是否可问问詹姆斯爵士,我能见他几分钟吗?我给他带来一条重要的消息。”
男管家退下,过了一会他回来了。
“詹姆斯爵士将接见你们,请走这面好吗?”
他带他们走进房子后部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摆设像个图书馆,收藏之丰富令人赞叹不已。塔彭丝注意到有一面墙完全用来放有关犯罪和犯罪学的著作。房间里还有几把座垫深陷的真皮安乐椅,一个老式的宽大的壁炉。室内摆着一张很大的卷盖式书桌,桌面上摆满了文件,桌子旁边坐着房子的主人。
他们进屋时,他站起身来。
“你有消息告诉我吗?噢——”他认出塔彭丝时笑了一下——“是你,对吧?我想是从范德迈耶太大那儿带来的消息?”
“不是这样,”塔彭丝说,“事实上,恐怕我只能那么说才能进这个屋。哦,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赫谢默先生,这位是詹姆斯·皮尔·埃杰顿爵士。”
“见到你很高兴。”美国人说,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来。
“二位请坐下,好吗?”詹姆斯爵士说。他拉过两把椅子。
“詹姆斯爵士,”塔彭丝大胆地接触话题,“我斗胆地说,你会认为我非常鲁莽地像这样来到这儿。因为,事情与你毫无关系,但是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而汤米和我都无足轻重。”她停下来喘口气。
“汤米?”詹姆斯爵士询问着,同时看着美国人。
“不,他是朱利叶斯,”塔彭丝解释着,“我有些紧张,这使我说话词不达意。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警告我注意提访范德迈耶太大吗?
你是这个意思,是吗?”
“亲爱的年轻女士,就我回忆,我只是提到,每个地方都可找到一样好的工作。”
“是的。我知道。但是,那是个暗示,对不对?”
“嗯,也许是吧。”詹姆斯爵士严肃地承认。
“嗯,我想再多了解一些。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给我暗示。”
詹姆斯爵士看见她这么认真便笑了一笑。
“假设那位女士告我诽谤而起诉我?”
“当然。”塔彭丝说,“我知道律师总是十二万分地小心。
但是,难道我们不能先‘没有偏见’地说话,然后再说我们想说的话。”
“哦,”詹姆斯爵士仍在微笑,“没有偏见,那么,如果我有个年轻的妹妹被迫自行谋生,我不想看见她为范德迈耶太太干活。我觉得给你暗示是我应负的责任。那个地方完全不适合一位既年轻又缺乏经验的姑娘。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我明白了,”塔彭丝思索着说,“非常谢谢。不过我不是真的缺乏经验,你知道。我太了解了,我去她那儿时她是个坏东西——事实上就是去那儿的原因——”她突然停止,看见律师脸上迷惑的表情,接着往下说:“我想,或许我最好告诉你所有的情况,詹姆斯爵士。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不说实话,你很快就知道,所以你不妨从头开始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认为怎样,朱利叶斯?”
“在你一心想这件事的时候,我要以事实为准说话。”美国人回答,他一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好吧,告诉我一切,”詹姆斯爵士说,“我想知道汤米是谁。”
得到鼓励后,塔彭丝开始她的叙述,律师专心地听着。
塔彭丝讲完时,他说:“非常有趣,你告诉我的大部分内容,孩子,我已经知道。我对这位简·芬恩有我自己的一些看法。迄今,你干得非常出色,但是卡特先生——你了解他是干什么的——把你们两位年轻人抛进这种事颇为不当。
顺便问一下,赫谢默先生原来是干什么的?你没有把这点讲请楚。”
朱利叶斯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简的最长的表兄。”他解释着,回敬了律师刺人的凝视。
“啊!”
“哎呀,詹姆斯爵士,”塔彭丝脱口而出,“你认为汤米出了什么事?”
“哦,”律师站起来,慢慢地踱来踱去,“在你来到时,年轻的女士,我正在收拾我的鱼网,打算乘夜班火车去苏格兰打几天鱼。不过有不同种类的捕鱼方法。现在我很想留下,看看我们是否能够找到那位年轻小伙子的踪迹。”
“啊!”塔彭丝欣喜若狂地拍起手来。
“都一样,我以前说过,卡特鼓励你们两个小孩子干这种差事太不妥当。好了,请别生气,嗯——小姐。”
“考利。普鲁登斯·考利。不过我的朋友叫我塔彭丝。”
“好啦,塔彭丝小姐,我当然会成为一位朋友。请别生气,因为我认为你年轻了。青春是一种缺点,太轻易成长过快。现在,关于你的这位年轻的汤米——”
“好的。”塔彭丝又拍起手来。
“坦率地说,情况看起来对他不利。他在不需要他的地方插一手,这是没有疑问的。但别放弃希望。”
“那你会真的帮助我们?你看,朱利叶斯!他不想让我来。”她补充了一句作为解释。
“嗯,”律师说,又一次用尖锐的眼光对朱利叶斯表示赞同,“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想,用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麻烦你不好。”
“我明白啦,”他停了一会,“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这么说的,直接关系到一件很重大的事,重大的程度也许超过你或者塔彭丝小姐的理解。如果这位小伙子还活着,他可能会给我们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他。”
塔彭丝叫喊起来:“是的,但如何找?我尽力考虑到方方面面。”
詹姆斯爵土微微一笑。
“有一个人近在眼前,很可能知道他在哪儿,或者不管怎么说,知道他可能在哪儿。”
“这个人是谁?”塔彭丝疑惑不解地问。
“范德迈耶太大。”
“对,但是她决不会告诉我们。”
“啊,这就是我派上用场的地方。我想,很有可能,我能使范德迈耶太大把我想了解的情况告诉我。”
“如何去做?”塔彭丝又问,两眼睁得大大的。
“哦,只是问她一些问题,”詹姆斯爵士从容地回答,“你知道,那是我们办事的方式。”
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塔彭丝再次感受到从这个人身上显示出来的强大力量。
“如果她不说呢?”塔彭丝突然问了一句。
“我想她会的。我有一两种有力的手段。像这样不大可能的事,总有行贿受贿的可能。”
“肯定。这是我能派上用场的地方2”朱利叶斯喊了起来,他用拳头砰的一下捶在桌上。“你能信赖我,如果需要的话,拿出一百万美元。是的,先生,一百万美元!”
詹姆斯爵士坐下,对他仔细地审视了好一阵子。最后说:“赫谢默先生,那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我想是的。没有人会提出六便士那么低廉的价格。”
“按现在的兑换率,这笔钱超过二十万英镑。”
“是这样。或许你认为我是在信口开河,但是我能很好地履行诺言,还有足够的钱支付你的费用。”
詹姆斯爵士的脸微微发红。
“费用没问题,赫谢默先生。我不是私人侦探。”
“很抱歉。我想我有点操之过急,不过我对钱的问题一直感到不自在。几天前我想为得到简的消息悬赏一大笔钱,不过你们固执的苏格兰场建议我别那么做。他们说这是不受欢迎的。”
“也许他们是对的。”詹姆斯爵土冷冰冰地说。
塔彭丝插话:“但对朱利叶斯来说是完全行得通的。他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他的确腰缠万贯。”
朱利叶斯说:“老头子很有气派地积累起来的。好了,让我们来谈正事。你的想法是什么?”
詹姆斯爵士考虑了一阵。
“不能再耽误了。我们的攻击越早越好。”他转向塔彭丝。“你知道今晚范德迈耶太太出去吃饭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但是她不会在外面呆得很晚。否则,她会带上门锁的钥匙。”
“好。我大约十点钟去拜访她。你应该什么时候回去?”
“大约九点半或十点,不过我能早一些回去。”
“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不该那样做。如果你不在外面逗留到通常的时间回去,那会引起怀疑。请一定到九点半再回去。我将十点钟到。也许赫谢默先生要在下面一辆出租车里等着。”
“他有辆罗尔斯一罗伊斯轿车。”塔彭丝以一种代替别人骄傲的神情说。
“那就更好了。如果我能成功地从她那儿得到地址,我们便可以直接去那个地方,有必要的话,带上范德迈耶太大。你懂吗?”
“是的,”塔彭丝站起来,心中一阵高兴,“啊,我感到好多了!”
“别对它期望太多,塔彭丝小姐,放松一点。”
朱利叶斯转过身来对着律师。
“好吧,那我在九点半左右开车接你。行吗?”
“也许那是最好的计划。没有必要弄两部车在外面等。
好了,塔彭丝小姐,我对你的忠告是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一顿真正丰盛的晚餐,记住。别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他与二位一一握手,过了一会他们二人来到外面。
“他不是个可爱的人吗?”塔彭丝轻快走下阶梯时,喜出望外地问,“啊,朱利叶斯,他不正是一个可爱的人吗?”
“嗯,我承认他像货物一样。去找他时我认为是件没用的货,就算我错了。喂,我们直接回里茨饭店吗?”
“我想我该散散步。我感到激动。在公园那儿我下车,好吗?除非你也想来散散步?”
朱利叶斯摇摇头。
“我想给汽车加点油。”他解释着,“另外还要发一两份电报。”
“好吧。七点钟我在里茨饭店和你见面。我们在楼上吃晚饭。我不能穿着夜礼服露面。”
“当然啦。我叫费立克斯帮我选菜。他好像是个大班,再见。”
塔彭丝向瑟彭泰恩街走去,脚步轻盈。她先看看手表,差不多六点钟。她想起她还没有喝下午茶,因为太激动而没有感到饥饿。她一直走到肯辛顿花园,然后慢悠悠地由原路返回,新鲜空气和运动使她感觉非常好。遵从詹姆斯爵士的忠告,把晚上可能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这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当她越来越走近海德公园角时,她几乎抵挡不住返回南奥德利公寓大楼的诱惑。
不管怎样,她决定,只是回去看看大楼不会有坏处。或许,她能够顺从耐心等到十点钟的忠告。
南奥德利公寓大楼像往常一样。塔彭丝期望什么,她几乎不知道,但是大楼红砖坚实牢固的样子多少缓和她那过于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正要转身,听见一声刺耳的哨声2忠实的艾伯特从大楼跑来和她见面。
塔彭丝皱起了眉头。在附近地区对她的出现引起注意,这完全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但是艾伯特由于强忍住的激动而满脸通红。
“我说,小姐,她要溜了!”
“谁要溜了?”塔彭丝机警地问。
“那个坏东西。雷迪·丽塔,范德迈耶太太。她正在收拾东西,她刚捎话要为她找辆出租车。”
“什么?”塔彭丝抓住他的手臂。
“是真的,小姐,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
塔彭丝喊起来:“艾伯特,你真是个好心人。要不是你的话,我们会让她跑掉。”
艾伯特听见这句称赞的话,高兴得满脸通红。
“没时间了,”塔彭丝一边说一边走过马路,“我得拦住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必须让她留在这儿直到——”她嘎然止住。“艾伯特,这儿有电话,是吗?”
男孩摇摇头。
“大多数公寓都有电话,小姐。不过,就在街的拐角处有个电话亭。”
“去电话亭,马上去,给里茨饭店打电话。找赫谢默先生,找到他时,告诉他找詹姆斯爵士,马上来这里,因为范德迈耶太大在设法逃走。如果找不到赫谢默先生,给詹姆斯·皮尔·埃杰顿爵士打电话,你在电话薄里找得到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他正在发生的事。你不会忘记这些名字,对吧?”
艾伯特口齿伶俐地重复这些名字。“你依靠我,小姐,事情好办。你怎么样?难道不害怕你自己和她打交道吗?”
“不,不,那没事的。去打电话,快。”
塔彭丝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走进大楼,跑到楼上20号的门外。她如何拦住范德迈耶太大直到两位男士来到,她心中无数,但不管怎么做,总得拿出个法子,而且她必须单枪匹马地去完成这个任务。什么原因引起这次仓促的离走?是不是范德迈耶太太怀疑她?
推测是毫无根据。塔彭丝坚定地摁了门铃。她可能从厨师那儿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等了几分钟以后,塔彭丝又摁门铃,她把手指压在按钮上一阵子。终于她听到里面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范德迈耶太大自己来开门。看见女孩,她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
“我牙疼了一阵,夫人,”塔彭丝乖言巧语地说,“所以想最好回家来,过一个安静地晚上。”
范德迈耶太太没说话。她往后退让塔彭丝走进大厅。
“你太不幸了,”她冷冰冰地说,“你最好去睡觉。”
“哦,我在厨房里就会好的,夫人。厨师会——”
“厨师出去了,”范德迈耶太太用一种颇让人讨厌的语调说,“我派她出去了。所以,你瞧你最好去睡觉。”
突然之间,塔彭丝感到害怕。范德迈耶太大的声音里有一种她完全不喜欢的口气。另外,这个女人慢慢地将她逼到过道的边缘上。塔彭丝不让她太迫近,于是转过身来。
“我不想——”
 
就在那一瞬间,冰冷的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范德迈耶太太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既是冷冰冰的,又是在恐吓:
“你这个该死的小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不要回答。如果你要挣扎或喊出来,我会开枪把你像条狗那样打死。”
枪口更紧地抵住姑娘的太阳穴。
“喂,走,”范德迈耶太大继续说,“走这面——进我的房间。过一分钟,我把你安置好以后,你就照我告诉你那样去睡觉。你会睡——啊,是的,我的小间谍,你会睡得很好!”
最后的话里有一种可怕的高兴,塔彭丝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会儿什么也做不了,地只有顺从地走进范德迈耶太大的卧室。手枪从未离开过她的前额。卧室里乱七八糟,衣服扔得四处都是,一口皮箱和一个装帽子的盒子只收拾了一半,放在地板的中间。
塔彭丝努力振作起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勇敢地大声说话。
“得啦,”她说,“这是胡说八道。你不可能开枪打死我。
当然啦,大楼里的每个人都会听见枪声。”
“我会冒这个险,”范德迈耶太大得意地说,“不过,只要你不喊救命,你就没事——我想你也不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把我给骗了。我不曾怀疑过你。因此,我毫不怀疑,你非常清楚,在这里我是主宰,你受宰割。听着——坐在床上。把两只手放在头上,如果你爱惜自己的生命,手就别动。”
塔彭丝只好驯服地服从。她敏锐的感觉告诉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接受目前的局面。要是她大喊救命,很难会有人听见,而范德迈耶太大则有机会向她开枪。同时,能拖延每一分钟都极为宝贵。
范德迈耶太大把手枪放在洗脸架边上,伸手就可拿到,她仍像、猞猁一样盯着塔彭丝,以防这姑娘企图采取行动。范德迈耶太大从大理石的洗脸架那里取了一个封了口的小瓶子,往一只玻璃杯里倒了几滴,然后将玻璃杯装满水。
“那是什么?”塔彭丝敏感地问。
“让你好好睡觉的东西。”
塔彭丝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打算对我下毒吗?”她轻声地问。
“也许。”范德迈耶太大说,并得意地笑起来。
“我不会喝的,”塔彭丝语气坚定地说,“我宁可被开枪打死。不管怎样,那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可能会有人听见。我不愿意像羊羔一样悄然无声地给干掉。”
范德迈耶太太跺着脚。
“别当小傻瓜!你真的以为我想在我身后响起一片捉拿杀人犯的喊声吗?如果你还明智的话,你会认识到毒死你完全不符合我的要求。这是安眠药,就是这样。明天上午你会醒过来你依然故我。我根本不想动手捆绑你或塞住你的嘴。
那也是可供选择的方法之一——你也不会喜欢的。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要那么选择,我会很粗暴的。所以,像一个乖女孩那样喝下这杯水,你不会有事的,依然如故。”
在她的内心深处,塔彭丝相信她。她提出的理由也是对的。想暂时不让塔彭丝挡道,这是既简单又有效的方法。不过,姑娘不乐意接受要她顺从地去睡觉的想法,就像人们争取自由一样。她感到,一旦范德迈耶太大甩掉他们以后,找到汤米的最后希望将化为乌有。
塔彭丝反应很快。所有这些反应像闪电一般掠过她的脑海,她看见了机会,一个非常有疑问的机会,于是,她决心作一次最大努力孤注一掷。
于是,突然之间她东倒西歪地从床上站起来,跌倒在范德迈耶太大面前,拼命地抓住她的裙子。
“我不相信你讲的话。”塔彭丝呻吟着。“它是毒药——
我知道是毒药,啊,不要让我喝毒药。”她的声音近乎于尖叫——“不要让我喝毒药!”
范德迈耶太大手里拿着玻璃杯,嘴唇上翘,低头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崩溃。
“站起来,你这个小白痴:别再这样说傻话。你怎么有勇气扮演你曾扮演过的角色,我难于想象。”她跺着脚,“站起来,听着。”
但是,塔彭丝依旧紧紧缠住她,继续哭泣,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说一些请求怜悯的话。赢得每一分钟都大有好处。而且,在她趴着的时候,她悄悄地向她的目标靠近。
范德迈耶太大尖声地、不耐烦地叫起来,猛地把姑娘一把拖到她的膝下。
“马上喝!”她专横地把玻璃杯压在姑娘的嘴上。
塔彭丝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你起誓它不会伤害我?”她为争取时间在应付着。
“当然它不会伤害你。别当傻瓜了。”
“你愿意起誓吗?”
“是的,是的,”那女人不耐烦地说,“我起誓。”
塔彭丝伸出颤抖的左手去拿玻璃杯。
“很好。”她胆怯地张开了嘴。
范德迈耶太大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一时失去警惕。这时,塔彭丝快如闪电,奋力抓住玻璃杯往上一推,杯中的水溅在范德迈耶的脸上,在她喘息的瞬间,塔彭丝急速伸出右手,抓住放在脸盆架边上的手枪。接着,她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手枪直指范德迈耶太大的心脏,她把手枪稳稳地握在手中。
在胜利的时刻,塔彭丝显露出不那么公平的胜利神情。
“现在,谁是主宰,谁受宰割?”她因胜利而欢呼。
对方的脸由于愤怒而抽搐。那一分钟,塔彭丝想,她会扑到对方身上,不过这反而会使姑娘处于令人不快的窘境之中,因为她本来的意思是不能真的动武,不能开枪。范德迈耶太太尽量克制住自己,邪恶的冷笑终于慢慢地爬上她的脸。
“毕竟不是个笨蛋2你干得那么出色,姑娘。但是你会为此付出代价——哦,是的,你会为此受到惩罚!我记性好!”
“我很吃惊,你会这么轻易上当。”塔彭丝轻蔑地说,“你没有好好想过,我是那种在地板上打滚并乞求怜悯的姑娘吗?”
“你会的——总有一天!”范德迈耶太大意味深长地说。
她那冷冰冰的恶毒的态度使塔彭丝感到整个脊背一阵透骨的冰凉,但是她不会对此屈服。
“倘若我们坐下怎样,”她举止文雅地说,“我们现在的态度是有点传奇式的。不——不是在床上。拉张椅子到桌子边来,很好。现在我坐在你对面,手枪放在我面前——只是预防意外,好极了。现在,让我们谈谈。”
“谈什么?”范德迈耶太大阴沉着脸说。
塔彭丝留心地注视着她有一分钟。她记起了几件事。鲍里斯说的话:“我相信你会出卖——我们!”还有她的回答:
“价必须开得很高。”说得轻松,这是真的,但是也许其中没有真实的根据?很久以前,惠廷顿不是问过,“谁在一直喋喋不休?丽塔?”会不会丽塔·范德迈耶是布朗先生装甲中的薄弱部分?
塔彭丝的眼睛一直盯着对方的脸,她从容地回答:
“钱——”
范德迈耶太太吃了一惊。十分明显,她的答复出乎预料,“你是什么意思?”
“我会告诉你。你刚才说,你记性好。记性好不如钱包鼓的一半有用:我敢说,拟定出各种对付我的可怕事情会让你的心情轻松,不过那有用吗?报复常常不会令人满意。每个人总是这么说。但是,钱——”塔彭丝喜欢她最得意的信条——嘿,钱则没有什么不能令人满意的事,有吗?”
范德迈耶太太轻蔑地说:“你以为我是出卖自己朋友的那种女人吗?”
塔彭丝很快说:“是的,如果开价够大的话。”
“一百英镑左右,微不足道。”
“不,”塔彭丝说,“我想提出的是——十万英镑2”她节俭的精神不允许她提出整整一百万美元的数目,那是朱利叶斯提出来的。
范德迈耶太太的双颊一阵绯红。
“你说什么?”她问道,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拨弄戴在胸前的胸针。这时,塔彭丝知道,鱼儿上钩了,她第一次为自己爱钱的心情感到恐惧。这使她对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可怕的亲密感。
“十万英镑。”塔彭丝重复了一遍。
范德迈耶太大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她往后靠上椅子上。
“呸!”她说,“你没有这笔钱。”
“是的,”塔彭丝承认,“我没有——但我认识某位有钱的人。”
“谁?”
“我的一个朋友。”
“那肯定是一个百万富翁。”范德迈耶太太怀疑地说。
“事实上,他是个百万富翁。他是美国人。他会很爽快地把钱付给你。你可以从我这里拿到钱,这是一个完美的提议。”
范德迈耶太大又坐了下来。
“我基本相信你。”她慢吞吞地说。
好一阵子她们两人都没说话,后来范德迈耶太大抬起头看。
“他想知道些什么,你的这位朋友?”
塔彭丝经过一阵思想斗争,那毕竟是朱利叶斯的钱,他的利益应当优先考虑。
“他想知道简·芬恩在哪儿?”她大胆地说。
范德迈耶太太没有表现出惊奇。
“我不太有把握目前她在哪儿。”她回答。
“但是你能查出来吗?”
“啊,是的,”范德迈耶太大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件事不会有困难。”
“然后,”——塔彭丝的声音有些儿颤抖——“有一个小伙子,我的一位朋友。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通过你的伙伴,鲍里斯。”
“他叫什么名字?”
“汤米·贝雷斯福德。”
“从未听说过。但是我会问鲍里斯,他会告诉我他所知道的所有情况。”
“谢谢。”塔彭丝觉得自己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这更激发了她大胆的尝试,“还有一件事。”
“嗯?”
塔彭丝身子往前靠,降低嗓门问:
“布朗先生是谁?”
她灵敏的双眼看见那张美丽的脸陡然变得苍白。范德迈耶太太努力镇静下来,尽量恢复原来的样子。但这种企图也只是故作镇静。
她耸了耸肩膀。
“你不可能了解我们更多情况,如果你不懂得没人认识布朗先生是谁……”
“你认识。”塔彭丝小声地说。
血色又一次从这女人的脸上消失。
“是什么使得你那么想的?”
“我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实话,“但我有把握。”
范德迈耶太大向前凝视了好长时间。
“是的,”她终于嘶哑地说,“我认识。我原来长得美丽,你瞧——非常美丽——”
“你现在仍很美丽。”塔彭丝羡慕地说。
范德迈耶摇摇头‘她闪电般的眼里有一种奇怪的微光。
“还美丽得不够,”她用一种轻而可怕的声音说,“还美丽得不够:有时候,尤其最近,我一直在害伯……知道得太多很危险!”她的身子向前靠过来,“发誓,不能把我的名字搞进去——其他人不应该知道。”
“我发誓。而且,一旦抓住他,你就脱离危险。”
一种惊恐的表情掠过范德迈耶太大的脸。
“我会吗?我会没有危险吗?”她抓住塔彭丝的手臂,“你对钱的事有把握吗?”
“十分有把握。”
“我什么时候能得到钱?这点也不能耽误。”
“我的朋友很快就到这儿。他可以发电报,或诸如此类的事。但是不会耽误——他办事特快。”
范德迈耶太大脸上的表情说明她下了决心。
“我会讲的。这是一大笔钱,此外,”——她露出一种难以理解的微笑——“抛弃像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明智的!”
有一阵子,她在微笑,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打。突然,她十分紧张,脸色苍白。
“那是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见。”
范德迈耶太太害怕地注视四周。
“肯定有人在听——”
“胡说,那可能是谁?”
“即使隔墙有耳,”对方低声地说,“我告诉你我害怕。你不了解他!”
塔彭丝安慰她:“想想十万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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