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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冒险家》

阿加莎(英)
第 1 章
《年轻冒险家》 - 《年轻冒险家》
 
  暗藏杀机 The Secret Adversary(1922年) 美版书名为 《年轻冒险家》
 
第一章 青年冒险家有限公司
 
“汤米,老朋友!”
“塔彭丝,老朋友!”
两位年轻人亲热地相互问候,刹时问挡住了多弗街地铁的出口处。形容词“老”容易让人误解。他们的年龄加起来无疑不到四十五岁。
“好久没见到你了,”年轻男子往下说,“你到哪儿去了?
来和我吃小圆面包。我们站在这儿有点讨人嫌——这样站在这儿堵住了通道。让我们离开这里。”
姑娘同意了,他们使顺着多弗街朝皮卡迪利大街走去。
“那么,我们上哪儿去呢?”汤米说。
他说话时略带焦虑的语气躲不过普鲁登斯·考利小姐那双敏锐的耳朵。由于某些神秘的原因,她亲近的朋友都叫她“塔彭丝”。听到汤米的问话,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汤米,你真铁石心肠!”
“一点也不,”汤米不能让人相信地说,“我很富有。”
“你总是个坏透了的骗子,”塔彭丝严厉地说,“虽然你确实有一次说服格林班克护士长相信,医生给你开了啤酒作为滋补品,但忘了将此医嘱写在登记表上。你还记得吗?”
汤米轻声笑一笑。
“我可以认为我曾这么做过!待她查明时,那老恶妇不是非常愤怒吗?姑且不说她真正是个坏蛋,格林班克老妈妈:多好的旧医院——像所有其它东西一样都给遣散了,对吗?”
塔彭丝叹了口气。
“是的。你也这么认为吗?”
汤米点点头。
“两个月以前。”
“退役慰劳金?”塔彭丝暗示。
“花掉了。”
“噢,汤米!”
“不,老朋友,不是您意浪费,也没有那种运气!生活费用——眼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生活花费。我郑重告诉你,如果你不了解的话……”
“可爱的小鬼,”塔彭丝打断了他的话,“有关生活费用的事我没有不了解的。我们到了莱昂饭店,各自付账。就这样定了。”塔彭丝领路往楼上走去。
饭店里已坐满了人,他俩走来走去寻找一张空桌,边走边听到一些零星的谈话。
“嗯,你知道吗,我告诉她不能得到公寓时,她坐下哭了。”
“哎呀,这只是讨价还价。就像梅布尔·刘易斯从巴黎买回来的那一个……”
“人们确实无意听到一些有趣好笑的只言片语,”汤米低声说,“今天在街上我从两个家伙身边走过,他们正谈论着一位叫做简·芬恩的人。你听说过这样的名字吗?”
然而就在那时,两位年长的女士起身,收拾包裹,塔彭丝灵巧地坐在其中一个空位上。
汤米点了茶和小圆面包。塔彭丝点了茶和涂奶油的吐司。
“注意上茶时要用两个茶壶。”她苛刻地补充了一句。
汤米坐在她对面,他秃顶的头上显露出精心向后梳的一束红头发。他的脸长得丑,但还过得去——虽难以把他的脸归为哪一类,但无疑是一副绅士和运动员的面孔。他身上那套褐色衣服式样裁制得很好,不过也旧得够呛。
他们坐在那儿,完全是时髦的一对。塔彭丝谈不上长得美,她那张小脸蛋上精灵般的线条,加之坚定的下巴,那双又大又隔得很开的灰色眼睛,从平直的黑眉毛下梦幻般地看去,表现出个性和魅力。她头上戴着一顶小巧鲜绿色的无边女帽,盖在剪短的黑发上,她的裙子太短又颇为寒酸,下面露出一对不同寻常的美丽的脚踩。她的外表透出一股敢作敢为精明能干的精神。
茶终于上来了,塔彭丝从一阵沉思中清醒过来,把茶倒在杯里。
汤米咬了一大口面包说:“嗯,让我们从最近的谈起。记得吗,从一九一六年在医院的那时起,我就没有看见过你。”
“很好,”塔彭丝随意吃着涂奶油的吐司,“普鲁登斯·考利小姐简略的传记,她是小米森德尔·阿奇迪肯·考利的第五个女儿。考利小姐早在战时就离开她家庭生活的快乐(和单调乏味的工作)来到伦敦,在伦敦她进了一家军官医院。第一个月:每天洗六百四十八个盘子。第二个月:提升做擦干上述盘子的工作。第三个月:提升削土豆皮。第四个月:提升切面包和奶油。第五个月:提升到一楼,用拖把和水桶去干病房女勤杂的工作。第六个月:提升到桌旁服务。
第七个月:可爱的外表和彬彬有礼如此引人注目,因此被提升去侍候护士长。第八个月:事业受到小小的阻碍。邦德护土长吃了韦斯特黑文护士的鸡蛋!大吵一架!很清楚,病房勤杂工应该受到责备!对这么重要的事漫不经心怎么指责也不为过分。重新拿起拖把和水桶!这一跤摔得多重!第九个月:提升去打扫病房,在病房我碰见托马斯·贝雷斯福德中尉,一位童年时代的朋友(鞠躬,汤米!),我没见到他有五个年头了。见面真令人感动:第十个月:被护士长责骂,因为和一位病人一块去电影院,即上面提到的托马斯·贝雷斯福德中尉。第十一和第十二个月:客厅侍女,重新得到完全的成功。年底在一阵荣耀之中离开医院。然后,有才能的考利小姐连续驾驶过运货车、卡车,还为一位将军开过车。最后这项工作最令人愉快。他是位十分年轻的将军!”
“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汤米问道,“那些大头头从国防部驱车到萨伏依饭店,又从萨伏依饭店到国防部,真让人恶心!”
“眼下我忘了他的姓名,”塔彭丝承认,“话说回来,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是我事业的顶点。后来我进入一个政府部门。我们参加过几次非常愉快的茶会。我打算当一个干地面工作的女孩,比如邮递员、公共汽车售票员,以此使我的事业圆满结束——但是停战插了进来。好几个月我都尽忠职守,但是,呜呼,最后我给剔了出来。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找工作。现在,轮到你了。”
“我的事业中没有这么多的提升,”汤米懊悔地说,“也没有那么多种多样的变化。如你所知,我又去了法国。然后他们派遣我到美索不达米亚,我第二次受伤,在那儿进了医院。后来我被困呆在埃及直到停战,在埃及又逗留了一些时间。我已告诉过你,最后给遣散了。十个月,既漫长又困乏,我一直在寻找工作:根本没有工作:而且,如果有的话,他们也不会给我。我有什么用?我对生意了解什么?一无所知。”
塔彭丝忧伤地点点头。
“殖民地怎么样?”塔彭丝间接问道。
汤米摇摇头。
“我不喜欢殖民地——我完全相信,它们也不喜欢我:““有钱的亲属?”
汤米又摇摇头。
“啊,汤米,甚至连一位姨婆也没有吗?”
“我有一个年老的叔叔,他多少有点钱,但他也没用。”
“为什么没用?”
“有一次他曾想收养我,我拒绝了。”
“我想我记得听过此事,”塔彭丝说,“你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而拒绝的。”
汤米脸红了。
“是的,对老娘也许是太过分了一点。你知道,我是她拥有的一切。老家伙恨她——想把我从她身边带走。正是那么一点怨恨。”
“你母亲去世了,不是吗?”塔彭丝温和地说。
汤米点了点头。
塔彭丝那双大大的、灰色的眼晴潮湿了。
“你是个好人,汤米。我从来都这么认为。”
“胡说!”汤米心情不好地说,“嗯,那就是我的处境。我都快绝望了。”
“我也一样:我尽量挺住。我四处打听。我校广告去应聘。我尝试了种种十分讨厌的事。我拼命俭省、辛苦积蓄,但都没用。我得回家了。”
汤米问:“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的确我不想。多愁善感有什么用?父亲是位慈祥可爱的人——我很喜欢他——但你想不到我为他如何操心!他持有维多利亚早期的观点,短裙和抽烟是不道德的。你想象得到,对他来说,我简直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战争使我离开家时,他只是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你瞧,家里有七个人。太可怕了!所有的家务活和母亲的宗教聚会!我总是又丑又蠢的怪孩子。我不想返回故里,但是——呵,汤米,还能做别的什么事?”
汤米伤心地摇摇头。
沉默一阵以后,塔彭丝突然说道:“钱,钱,钱!钱使我朝思梦想!我敢说我是为钱干活,就这么回事!”
“这里也一样。”汤米带感情地赞同道。
“我也想方设法,考虑种种搞到钱的办法,”塔彭丝往下说,“只有三种办法:继承一笔钱,和钱结婚,或去挣钱。第一种办法无须考虑,我没有任何有钱的年事已高的亲戚。我的任何亲戚都是家景破落的老太太:我总是帮助她们渡过难关。为老先生们取包裹,如果他们是有怪癖的百万富翁。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的姓名——许多人甚至不曾说过‘谢谢你。’”停顿了一会儿。
“当然,”塔彭丝继续说,“结婚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很年轻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和钱结婚。任何好思索的女孩都会这么做。你知道,我并不多愁善感。”她停了一下,“听我讲,你不能说我多愁善感。”她尖声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不,”汤米急忙表示同意,“关于你,没有人会想起多愁善感。”
“那并不很礼貌,”塔彭丝回答道,“但我敢说,你是好意。嗯,就是那样!我准备并愿意——但我从未遇见过任何富人!我认识的所有年轻人和我差不多一样穷困。”
“那位将军怎么样?”汤米问道。
“我想象他在和平时期开一家自行车商店,”塔彭丝解释着,“不,就是那样!现在你可以和一位有钱的姑娘结婚。”
“我像你一样,不认识任何有钱的姑娘。”
“没关系。你总能认识一位的。其次,要是我看见一位身着毛皮外衣的人走出里茨饭店,我不可能追上去对他说:
“注意,你很富有,我想认识你。”
“你是建议我应该对一位类似装束的女士那么做吗?”
“别傻气了。你踩她的脚,或拾起她的手绢,或那一类的东西。如果她认为,你想结识她,她便受宠若惊,而且会设法以某种方式为你作出安排。”
“你过高估计了我这个男人的魅力。”汤米喃喃地说。
“另一方面,”塔彭丝又说,“我的百万富翁很可能会追求他自己的生活:不——婚姻充满了困难。剩下的只有去挣钱!”
“我们已尝试过,但是没有成功。”汤米提醒她。
“我们尝试过所有正统的方式,是的。不过,倘若我们尝试了所有正统的方法。汤米,让我们去做冒险家!”汤米高兴地回答:“当然,但我们怎样开始呢?”
“有困难。要是我们使自己为人所知,人们可能雇我们去为他们犯罪。”
“真让人高兴,”汤米接着说,“尤其是出自一位牧师女儿的口!”
塔彭丝指出:“道德上的罪责,是他们的——而不是我的。你必须承认,为你自己去偷一条钻石项链和受雇于人去偷,二者是有区别的。”
“如果你被抓住,一点儿区别也没有!”
“也许不会,我不会被捉住。我很聪明。”
“谦虚总是困扰你的罪过。”汤米说。
“别开玩笑。听着,汤米,我们真要干吗?我们成为生意上的搭档好吗?”
“成立一个偷钻石项链的公司?”
“那只是一种幻想。让我们有一个——你在记账时叫什么来着?”
“不知道。从未做过。”
“我记过账——但是我总是把事情混在一块,过去常把存款记在借方一边,或者相反——所以他们把我解雇了。
噢,我知道一一合伙企业!在散发霉气的数字之中我忽然想起这样一个浪漫的短语。它有伊丽莎白的味道——使人想起大帆船和西班牙金币。合伙企业!”
“在青年冒险家有限公司的名义下做生意,那是你的想法吗?塔彭丝?”
“很好笑.但是我觉得其中可能有些名堂。”
“你打算怎样与你可能的雇主取得联系呢?”
“广告,”塔彭丝很快答道,“你有纸和铅笔吗?似乎男人通常随身带纸和笔,就像我们女人随身带发夹和粉扑一样。”
汤米递过一本相当破旧的绿色笔记本,塔彭丝开始轻快地写起来。
“我们可以这样开始:‘青年军官,在战争中两次受伤“当然不。”
“噢,很好,亲爱的。但我能向你保证,那一类事可能打动一位老处女的心,她可能收养你,然后你便完全没有必要去当一名青年冒险家。”
“我不想被收养。”
“我忘记了你对此有偏见。我只是跟你开开玩笑!报纸充满了那类事。请听着,这样写怎么样?‘两名青年冒险家待聘。愿意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报酬应丰厚。’(我们不妨从一开始就讲清楚。)接着我们可以加上一句:‘不拒绝公道的出价——比如公寓和家具。’”“我想,我们对此所得到的任何出价应该是相当超越情理的价格!”
“汤米!你真是个天才!那太别致了。‘不拒绝超越情理的出价——如果报酬丰厚的话。’这句怎么样?”
“我不想再提到报酬。那看起来颇为求之过急。”
“它看起来不能像我感觉的那么求之过急。不过,或许你是对的。现在,我将它从头到尾念一遍。‘两名青年冒险家待聘。愿意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报酬应丰厚,不拒绝超越情理的出价。’要是你读的话,你印象如何?”
“它给我的印象是,要么是场骗局,要么是个疯子写的。”
“今天早晨我读到一则广告,以‘矮牵牛花’开始,签名为‘最称心的男孩’。我们的广告还不及它一半疯狂。”她撕下写了字的这页纸,将它递给汤米。“给你。我想,登《泰晤士报》。回信寄某某信箱。我预计广告费约五先令。这里是半个克朗银币,二点五先令,作为我的股份。”
汤米若有所思地拿着稿纸,他的脸红得像猪肝色。
“我们真的要试一下吗?”他终放说话了,“塔彭丝,我们要这样做吗?还是只是为了开开心?”
“汤米,你真是个正人君子!我知道你会的!让我们为成功干杯。”她将一些冷的茶叶渣子倒进了两个茶杯。
“为我们的合伙企业干杯,愿它生意兴隆:““青年冒险家有限公司!”汤米响应。
他们放下茶杯,没有把握地笑了。
塔彭丝起身:“我该回我招待所里那套富丽堂皇的房间“或许是我漫步到里茨饭店的时候了。”汤米露齿而笑,表示同意。“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什么时间?”
“明天十二点。皮卡迪利地铁车站。行吗?”
“我有的是时间,”贝雷斯福德先生堂而皇之地回答。
“那么,再见。”
“再见,老朋友。”
两位年轻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塔彭丝的招待所位于被慈悲地称为南贝尔格雷维亚镇。出于节约的原因,她没有乘公共汽车。
她在圣詹姆斯街上走着,半路上,身后一位男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对不起,”这个男人说,“我可以和你说一会儿话吗?”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二章 惠廷顿先生的出价
 
塔彭丝猛地转过身,但是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因为这位男人的外表和举止没有证实她最初的和本能的设想。她犹豫了一下。仿佛那男人看懂了她的心思,很快地说:
“我可以让你放心,我并无不敬之意。”
塔彭丝相信他的话。凭直觉她既不喜欢他,也不信任他,她想让这个男人表现出她最初认为他来的某种动机。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是个大块头的男人,脸刮得光光的,下级很大。他的眼睛又小又狡诈,塔彭丝盯着他看,而他的眼光则闪烁变幻着。
“咆,什么事?”她问道。
那男人微微笑了笑。
“我碰巧无意听到你和那位年轻的先生在莱昂饭店的谈话。”
“嗯——听到什么呢?”
“没什么——除了我想我对你可能会有所帮助。”
另一种推断闯进了塔彭丝的脑海。
“你跟踪我到这里吗?”
“我冒昧地这样做了。”
“你认为你对我可能有所帮助?”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鞠了一个躬把它递给她。
塔彭丝收下名片,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印的名字是“爱德华·惠廷顿先生”。姓名下面是“埃索尼亚玻璃制品公司,”然后是城市办公室的地址。惠廷顿先生又说:
“要是你明天上午十一点来拜访我,我将对你介绍我建议的细节。”
“十一点钟?”塔彭丝狐疑地问道。
“十一点钟。”
塔彭丝下定了决心。
“很好。我会按时到的。”
“谢谢。晚安。”
他以引人注目的方式举起帽子然后走开了。塔彭丝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从后面看着他。后来,她奇怪地动了动肩膀,颇像一种叫狠的小猎犬摇动身子一样。
“冒险已开始,”她喃喃自语,“我想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惠廷顿先生,我压根儿不喜欢有关你的某些事。但是,另一方面,我一点儿也不怕你。我以前说过,而且还会毫不犹豫地说,小塔彭丝能照顾好她自己,谢谢你!”
她微笑地、明确地点了一下头,便轻快地向前走去。不过,因为在进一步思索,她从大街上转进一家邮局。在那儿,她沉思了一阵,手里拿着一份电报用纸,勿需花费五先令的想法催促她行动,而且她决定冒一冒浪费九便士的风险。
塔彭丝对仁慈的政府所提供的那又长又尖的钢笔和又浓又黑的墨水不屑一顾,她拿出留在身边的汤米的钢笔,很快地写着:“不要登广告。明天解释。”她用汤米所在的俱乐部的地址给他发了这份电报。在短短的一个月里,汤米将离开这个俱乐部,除非一笔仁慈的捐款帮助他继续交纳会费。
“可能赶得上他,”她咕咕哝哝地说,“不管怎么说,值得一试。”
将电报交在柜台上后,她轻快动身回家,在面包店买了价格为三便士的新鲜小圆面包。
后来,在那狭小的鸽子间里,她大声地使劲咀嚼小圆面包,思考着未来。埃索尼亚玻璃制品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它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地效劳?一阵愉悦的刺激使塔彭丝感到激动不已。不管怎样,故乡的乡间教区牧师的住宅在她脑海里渐渐淡去。明天可能成功。
那晚,塔彭丝好长一段时间没睡着,她入睡后又梦到惠廷顿先生让她去洗一大堆埃索尼亚公司的玻璃制品,那些制品和医院用的盘子出人意外的相像:
十一点差五分,塔彭丝就到了楼层林立的街区,埃索尼亚玻璃制品公司的办公室便在这儿。比约定时间到得早会显得过于急切。所以塔彭丝决定走到街的尽头然后折回来。
她这样做了,时钟敲响十一点时,她一下子冲进大楼的入口处。埃索尼亚玻璃制品公司在顶楼,虽然有电梯,但塔彭丝决定走上去,她走到顶楼落地玻璃门外停了下来,有一点儿喘不过气。玻璃门上横着印有那传奇的字样:埃索尼亚玻璃制品公司。
塔彭丝敲门。听见房间里的声音,她扭动门上的把手,走进一间小而颇为肮脏的办公室。
一位中年办事员从靠近窗户的写字桌旁的高凳子上下来,好奇地向她走过来。
“我和惠廷顿先生有预约,”塔彭丝说。
“请您走这面好吗?”他走过一扇写着“私人使用”的分隔门,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站在一边让她走进去。
惠廷顿先生坐在铺满文件的一张大写字桌后面。塔彭丝觉得她原来的判断得到了证实。惠廷顿先生有了麻烦。他那阔气的富足和诡诈的眼神加在一起不会引人注目。
他抬起头看了看,点点头。
“所以,你还是来了,对吧?很好。请坐,好吗?”
塔彭丝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这个早晨,她看起来特别娇小娴静。她缺乏胆量地坐在那儿,两眼低垂,而惠廷顿先生整理文件,发出沙沙响。最后,他把文件推在一边,身体从写字桌往前靠。
“现在,亲爱的年轻女士,让我们谈谈正事。”他那张大脸露出微笑。“你想要工作吗?嗯,我有工作提供给你。现在你对付给一百英镑现金、所有开支报销有什么说的?”惠廷顿先生在椅子上往后靠,他的两只大拇指插进背心的袖孔。
塔彭丝警惕地看着他。
“那么工作的性质呢?”她问道。
“挂名的——完全是挂名的。一次愉快的旅行,就是这些。”
“到哪儿?”
惠廷顿先生又微微一笑。
“巴黎。”
“啊!”塔彭丝若有所思地说。她想:“当然,如果父亲听说这事,他会大发一通脾气:但是不知怎么的,我看不出惠廷顿先生在扮演一个冒失的骗子角色。”
“是的,”惠廷顿先生往下说,“还有什么能更令人高兴的?把时钟倒拨几年——只少许几年,我深信——重新进入巴黎比比皆是、令人陶醉的pensionnatsdcjeunesfilles①中的一所——”
塔彭丝打断他的话,“一所pensionnat?②”
①法语。意为:少女寄宿学校。——译注。
②法语。意为:寄宿学校。——译注。
“正是这样。科洛比尔夫人的公司在纽利大街。”
塔彭丝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没有什么能比此事挑选得更精细的了。她有几位美国朋友在那儿。她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困惑。
“您想要我去科洛比尔夫人的公司?去多久?”
“看情况,可能三个月。”
“就这些?没有别的条件?”
“什么条件也没有。当然,你要理解我的受监护人的性格,而且你不要和你的朋友联系,我要求眼下绝对保密。顺便问一句,你是英国人,对吧?”
“是的。”
“不过你说话时稍带一点儿美国口音。”
“我在医院里很要好的朋友是位美国小姑娘。我敢说,我是从她那儿学来的。我也能很快去掉美国口音。”
“与此相反,对你来说,可能更容易被认为是一位美国人。你在英国昔日的生活详情可能难于持续下去。是的,我想,毫无疑问那将会更好一些。然后——”
“请等一下,惠廷顿先生。你仿佛已经认为我同意此行是理所当然的了。”
惠廷顿看上去很吃惊。
“肯定,你没有想到拒绝吧?我可以让你放心,科洛比尔夫人的公司是一家非常上等的和传统的公司。而且条件最慷慨大方。”
“确实如此,”塔彭丝说,“正是这样,条件几乎可算是很慷慨,惠廷顿先生。我无法明白,不管以哪种方式,对你来说我不值得付那么一大笔钱。”
“不值吗?”惠廷顿先生轻声地说,“嘿,我会告诉你。不用怀疑,我可以花少得多的钱找到其他人。我之所以愿意为之付钱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有足够的聪明才智,镇定自若。遇事不慌,能很好扮演她的角色。她还是一位谨慎从事不问太多问题的人。”
塔彭丝微微一笑。她感到惠廷顿已经赢了。
“还有另一件事。迄今还尚未提到贝雷斯福德先生。他从哪儿着手呢?”
“贝雷斯福德先生?”
“我的搭档,”塔彭丝态度庄严地说,“你昨天看见我们在一起。”
“啊,是的。但是恐怕我们不会需要他的服务。”
“那这事就告吹了!”塔彭丝站起来,“要么两人一块干,要么两人都不干。很抱歉——但是情况就是这样。再见,惠廷顿先生。”
“等一下,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能对付。请坐下,小姐——”他疑惑地没往下说。
塔彭丝记起担任会吏总①的父亲时,她良心上感到一阵内疚。她匆忙利用头脑里想起的第一个姓名。
①会吏总:英国国教会中地位仅次于主教的牧师.其职务为协助主教监督其他牧师的工作。——译注。
“简·芬恩。”她说,这两个简单的单词的作用使她目瞪口呆不再说下去。
因为所有温和的表情从惠廷顿先生的脸上一下消失了,他的脸气得发紫,前额上青筋暴涨。在其后面隐藏着一种怀疑的沮丧。他身体向前倾,愤怒地发出嘶嘶声说:
“那就是你的小小花招,对吗?”
塔彭丝虽然大吃一惊,但她仍保持镇静。她压根儿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她天生来就机智,觉得必须做到“不泄气”,她总是这么说的。
惠廷顿继续说:
“你一直在要我,所有的时间,像猫和老鼠?一直了解我想要你干什么,不过把它当作一出喜剧。是那样吧,嗯?”他冷静下来。脸上的红色也退下去了。他以锋利的眼光看着她。“谁一直在泄露秘密,丽塔?”
塔彭丝摇摇头。对于能把这种错觉保持多久她没把握,但是她认识到不要把一个不了解的丽塔拖进来,那是很重要的。
“不,”她非常诚恳地回答,“丽塔对我一无所知。”
他的眼睛像钻子似的要钻透她的眼睛。
“你知道多少?”他突然冒出话来。
“确实很少。”塔彭丝回答,她很高兴注意到,惠廷顿的担心在增加而不是减轻。吹嘘她知道很多可能引起他心中的疑虑。
“无论如何,”惠廷顿低声吼叫,“你了解够多的,走进这儿,就会脱口说出那个名字。”
“它可能是我自己的名字,”塔彭丝指出。
“可能的,是不是,有两个女孩都同名同姓?”
“或者我可能只是偶然想起这个名字。”塔彭丝往下说,她为实实在在的成功而陶醉。
惠廷领先生的拳头嘭的一下捶在写字桌上。
“别再骗人!你知道多少?你想要多少?”
最后五个字强烈地激起塔彭丝的想象,尤其是第一天淡淡的一顿早餐和小圆面包作晚餐之后。她跟下的角色是女冒险家而不是充满冒险的使命,不过她没有否认它的可能性。她坐起来,带着一个完全控制局势的人的神气微笑着。
“亲爱的惠廷顿先生,”她说,“请让我们摊牌吧。另外希望不要这么生气,你听见我昨天说过,我打算靠我自己的聪明才智生活。看来我现在已证明我有一些足以为生的聪明才智!我承认我了解某个姓名,但是或许我的了解就此为止。”
“是的——也许不止,”惠廷顿毗牙咧嘴地低声吼着。
“你坚持对我作错误的判断。”塔彭丝说,接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以前说过一次,”惠廷顿忿忿地说,“别再骗人,有话直说。你不可能在我面前装傻。你知道的比你愿意承认的要多得多。”
塔彭丝停了一会,佩服自己的足智多谋,然后她温和地说,“我不想反驳你,惠廷顿先生。”
“那么我们来谈惯例的问题——多少钱?”
塔彭丝进退两难。到这个时候,她以完全的成功把惠廷顿给耍了,但要提一笔显然不可能得到的钱,反而可能使他产生怀疑。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
“假设我们说先付少量的什么,以后再充分讨论这件事怎么样?”
惠廷顿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很难看。
“敲诈,嗯?”
塔彭丝动人地微笑。
“啊,不!我们要提前谈服务的付款吗?”
惠廷顿哼了一声。
“你瞧,”塔彭丝悦耳地解释,“我并不那么爱钱!”
“你差不多是个无法让人容忍的人,你就是这样的东西,”惠廷顿以不情愿但又不得不钦佩的心情咆哮着,“好啊,你骗了我。以为你只是个相当温顺的小家伙,但有足够的头脑达到我的目的。”
“生活,”塔彭丝说教似的说,“充满了惊奇。”
“都一样,”惠廷顿继续说,“有人一直在讲。你说不是丽塔,是——?啊,进来。”
办事员小心翼翼地敲门后走进房间,把一份文件放在他主人的肘弯边。
“刚收到给你的电话留言,先生。”
惠廷顿抓过留言读起来。他皱起了眉头。
“行了,布朗,你可以走了。”
办事员退出去,随手将门关上。惠廷顿朝着塔彭丝转过身来。
“明天同一时间来。我现在忙着呢。这里是50英镑,拿去用吧。”
他很快拿出一些钞票,把它们从桌面上推过来给塔彭丝,接着站起来,显然是不耐烦,要她离开。
姑娘以生意经的方式点了钱,将钱稳稳地放进手提包,然后起身。
“再见,惠廷顿先生,”她很有礼貌地说,“至少我该说Aurevoir。①”“正是这样。Atlrevoir!②,惠廷顿看上去差不多又是温和如初,这种相反的态度引起塔彭丝微微的担忧。“Aurevoir,③聪明媚人的年轻女士。”
①、②、③法语。意为:再见。——译注。
塔彭丝以轻盈的脚步快速下了楼。一阵狂喜攫住她全身。附近一座钟的时间是十二点差五分。
“让我给汤米一个惊喜!”塔彭丝低声说,她要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开到地铁车站外面。汤米正好在入口处。他急忙走上前来帮助塔彭丝下车时,两眼睁得大大的。她充满感情地微笑,用有点做作的声音说:
“付车钱,好吗,老兄?我没有比五英镑小的钞票。”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三章 挫折
 
这时刻并不像它应该那样令人欢欣鼓舞,首先,汤米囊中羞涩。最后,车费总算付了,塔彭丝又找出一枚普通的两便土。出租车司机声音嘶哑地问,这位先生以什么付车费,他手中拿着各种不同的硬币已想离去。
“我想你给他的钱太多了,汤米,”塔彭丝说,“我以为他要退回一些。”
也许因为这句话使得司机开车走了。
“昭,”贝雷斯福德先生说,他终于能心情轻松了,“究竟为什么你想乘出租车?”
“恐怕我可能会迟到让你久等,”塔彭丝温和地说。
“恐怕——你——可能——迟到!啊,上帝,我放弃这种事!”贝雷斯福德说。
“真正的,确实的,”塔彭丝往下说,两眼睁得大大的,“我没有比五英磅小的钞票。”
“这件事有的地方你扮演得真出色,老朋友,但都一样,小伙子不曾上当受骗——一刻也没有!”
“不,”塔彭丝沉思地说,“他不相信这件事。那是对实话实说奇怪的看法。没人会相信的。我今天早晨把此事查明。
现在我们去吃中饭。到萨伏依饭店怎么样?”
汤米咧开嘴笑。
“里茨饭店怎么样?”
“再一想,我更喜欢皮卡迪利。它更近,我们无需乘另一辆出租车。快。”
“这是种新的特有的幽默吗?或是你的精神错乱?”汤米问道。
“你后一种猜测是对的。我得到钱了,而且太让我吃惊!
为了对付那种精神病的特别的表现形式,一位名医推荐大量的horsd'oetlvre、①美国龙虾、面包夹鸡肉以及pecheMelba!②让我们去享用吧!”
①法语:小吃.拼盘,冷盘。——译注。
②法语:冰激凌糖水桃子。——译注。
“塔彭丝,大姐,是什么东西真正地支配了你?”
“啊,不相信人的东西!”塔彭丝猛地一下打开手提包,“注意,这儿,这儿,还有这儿2”“我的朋友,别那么高高地挥动一叠英镑钞票2”“它们不是一英镑的钞票。它们比一英镑值钱五倍,这一张值十倍!”
汤米发出哼哼声。
“我肯定是一直喝得不醒人事了:我是在做梦吗,塔彭丝,或是我真正地看见有人以危险的时髦方式在挥舞许许多多五英镑的钞票?”
“虽然如此,啊,上帝!现在,你愿意去吃中饭了吗?”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不过,你一直在干些什么?抢银行?”
“一切都很及时。皮卡迪利广场是个多糟糕的地方。有一辆大公共汽车向我们开来了。要是它把五英镑的钞票给毁了,那太可怕了:“当他们安全走到对面的人行道时,汤米问:“烧烤店吗?”
“另一家更昂贵。”塔彭丝表示异议。
“那只是大肆挥霍,肆元忌惮的奢侈。快,往下走。”
“你有把握我在那儿能得到我想吃的所有东西吗?”
“你刚才粗略列出的那份极有害健康的菜单吗?当然,你能——或者,不管怎样,对你来说,要多好有多好。”
当他们在餐桌边坐下,四周都是塔彭丝梦想的各种horsd'oeuvre,①真是一派豪华、奢侈。
①法语:小吃。拼盘.冷盘。——译注。
“现在告诉我。”汤米再也不能控制住他抑制着的好奇心。
考利小姐告诉他。
“整个事情奇怪的是,”她说,“我真正的没有杜撰出简·芬恩的名字!由于我可怜的父亲,我也不想讲出我自己的姓名一——以防万一我和一些靠不住的事情搅在一起。”
“或许情况就是如此,”汤米慢吞吞地说,“不过你没有杜撰这个名字。”
“什么?”
“你没有。是我告诉你的。你难道记不起来,昨天我说过,我偶然听见两个人谈论有关一个叫简·芬恩的女人吗?
这使你对这个名字记得如此牢固。”
“你告诉过我,我现在记起来了。多么离奇——”塔彭丝的声音逐渐减弱乃至沉默下来。突然,她激动起来。
“怎么啦?”
“他们长得像什么样子?你过路见到的那两个人?”
汤米皱起眉头,尽量回忆。
“一个是大块头的胖子。胡子刮得光光的。我想——他皮肤黝黑。”
“就是他,”塔彭丝不同寻常地尖叫起来,“那是惠廷顿!
另一个人长相怎样?”
“我记不起来。我没有特别留心去注意他。正是那稀奇古怪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人们说巧合不会发生!”塔彭丝高兴地开始吃她的pecheMelba。①
①法语。意为:冰激凌糖水桃子。——译注。
不过场米变得严肃起来。
“注意,塔彭丝,大姐,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更多的钱,”他的搭档回答。
“我知道是那么回事。你头脑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主意。
我的意思是,下一步怎么办?你打算如何把这场游戏玩下去?”
“啊!”塔彭丝搁下汤匙,“你是对的,汤米,这是个有点让人为难的问题。”
“毕竟,你知道,你不能永远吹牛,用假象蒙他。你迟早会露馅的。而且,无论如何我对这件事是不是会提起诉讼则完全没有把握——敲诈,你知道。”
“乱弹琴。敲诈是指直到你得到钱时才说明情况。现在没有任何情况我要说明,因为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嗯,”汤米疑惑地说,“嗯,无论如何,我们打算做什么?
今天上午惠廷顿匆匆忙忙打发你走,但是接着他在给钱之前,又想知道更多的情况以及你从哪儿得到的情报,还有许多你不能应付的其它事情。你对此有何打算?”
塔彭丝双眉紧锁。
“我们必须思考。点一些土耳其咖啡,汤米。刺激一下大脑。哎呀,我已吃得太多了!”
“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十分贪吃的人!就此而言我也一样,不过我自以为,我点的菜比你点的要美味。两杯咖啡(这是对侍者说的。)一杯土耳其咖啡,一杯法式的。”
塔彭丝以深思的神态呷着咖啡,汤米对她说话时她也不理睬。
“安静。我在思考。”
“佩尔曼记忆训练法①的阴影,”汤米说。然后缄默不语。
①佩尔曼记忆训练法由英国佩尔曼研究院设计。——译注。
“好了,”塔彭丝终于说,“我有个计划。显然,我们要做的事是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汤米拍起手来。
“别取笑。我们只能通过惠廷顿查清楚。我们必须找到他住在那儿,他干什么——事实上是对他侦查!眼下,我不能办这件事,因为他认识我,但是他在莱昂饭店仅仅只看到你一会儿。他不可能认出你。毕竟,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很像另一个年轻人。”
“我彻底否认这种说法。我确信,我端正的五官和高雅的外表会使我引人注目。”
“我的计划是这样,”塔彭丝继续冷静地说,“明天我一个人去。我会像今天做的这样再次敷衍他。不能马上搞到钱也无关紧要。五十英镑够我们维持好几天。”
“或许还要多几天。”
“你在外面等着。我走出来,不和你说话以防他在监视。
不过我会在附近什么地方站下来,他走出大楼时,我丢下条手绢或其它什么的,那你就出发!”
“我出发到哪儿?”
“跟踪他,当然哪,真蠢!你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人们在书中读到的那种事情。不知怎地,我感到在现实生活里,一个人站在街上几个钟头又无所事事,他会觉得真有点蠢。人们会纳闷,我在搞什么名堂。”
“在城市可不会这样。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很可能压根儿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这是你第二次发表这种言论。没关系,我原谅你。不管怎样,这件事真像闹着玩似的。今天下午你做什么?”
“嗯,”塔彭丝其思苦想地说,“我还曾想起帽子!或者长丝袜!或者也许——”
“等一等,”汤米发出忠告,“五十英镑终有尽头。但是不管怎么说,让我们吃好晚餐,今晚看场戏。”
“当然。”
这一天过得很愉快。晚上更令人心旷神怡。五英镑票面的钞票中有两张就这样花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按约定碰头,接着向市里走去。塔彭丝快步走进大楼时,汤米留在街道的对面。
汤米慢悠悠地走到街的尽头然后返回。就在他走到大楼对面时,塔彭丝穿过街道急急冲冲地跑过来。
“汤米!”
“嗯,出什么事啦?”
“这地方关门了。我叫门没人应。”
“那真有点蹊跷。”
“不是吗?跟我一块来,让我们再试一试。”
汤米跟着她。在他们走过三楼楼梯平台时,一位年轻的办事员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对塔彭丝说:
“你们是想见埃索尼亚玻璃制品公司的人吗?”
“是的,劳驾。”
“它已关门了。从昨天下午起。人们说,公司停业了。并非我本人听到公司什么,而是办公室现在出租了。”
“谢——谢你,”塔彭丝含糊不清地咕噜了几声,“我想你不知道惠廷顿先生的地址吧?”
“恐怕不知道。他们走得相当突然。”
“非常谢谢,”汤米说,“快走,塔彭丝。”
他们走下楼来到街道上时,面面相域,一片茫然。
“完蛋了。”汤米终于开口了。
“我从来不曾怀疑过。”塔彭丝哭喊着。
“振作起来吧,老朋友,这种事无法避免。”
“是无法避免,但是可以想办法!”塔彭丝小巧的下巴挑战似的突然向前伸出,“你认为这是结束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就错了。这只是开始!”
“什么东西的开始?”
“我们冒险的开始:汤米,难道你不明白,如果他们害怕得像这样溜之大吉,这表明这桩简·芬恩的事情一定有名堂!嗯,我们会对这件事寻根究底。我们会查找出他们!我们会认真地侦查!”
“是的,然而公司里没人留下受到侦查。”
“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得从头开始的原因。借铅笔给我!谢谢。等一分钟——别打岔。你瞧!”塔彭丝把铅笔递回去,以满意的眼光审定她写好的一张纸。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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