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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纪实文学--山水狂飙

_3 伍近先(现代)
却说红军深入滇境上百里,昆明城里的龙云竟还蒙在鼓里,他还在悠悠然等着孙渡率部 返回滇、黔边,图谋布兵黄泥河一线,堵红军于滇省之外。问题在于红军行动迅速,也在于 蒋介石封锁了消息。蒋介石有空中侦察,他是知道中央红军在何时何地“窜入滇境”的。他 不说,把敌情通报压下了。对于“共匪窜滇”,蒋介石悲喜参半。悲的是他在贵州逼红军北 上的计划又破产了,喜的是红军到了龙云的家门口,他可以借机作龙云的文章了。为了这一 喜,蒋介石耍开了花招,他一方面故作焦虑,数电孙渡说:“敌情不明,切望注意侦察。” 意在稳住孙渡原地不动,另一方面又密令薛岳:“周、吴纵队似可脱离北线之罗炳辉,向西 超越孙渡,进入滇省… ”他想重演半年前中央军进驻贵阳的一幕。
蒋介石的这一着,激化了蒋、龙之间和龙、孙之间的矛盾。
蒋介石令孙渡“注意侦察敌情”,孙渡照办了。停在安顺、镇宁地区的孙纵队,南翼的 第5旅临近北盘江。孙渡令第5旅“从速掌握敌情”。第5旅派出侦察队前出到北盘江侦 察,得知红军已经渡过北盘江!情况报知孙渡,孙渡吓了一大跳。“如此看来,共匪必将进 入云南了,这是龙总座最为恼火的啦!”他面图苦思,想起了龙云的“假途灭虢”之说。数 月前中央军进驻贵阳,把王家烈一脚踢开的情景也就浮现在眼前。他开始怀疑起蒋介石要他 停兵安顺、镇宁的真实用意来了。面对这般冲突,孙渡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斟酌再三。他私 下想:是功成名就还是鸡飞蛋打,说不定在此一举了。他是有心投靠蒋介石的,却也不想让 栽培自己多年的“龙老板”落个王家烈第二;他还想到,蒋介石要在昆明演“逼宫戏”,也 未必能演得成,龙云不是王家烈。一旦戏演砸了,我孙渡岂不要两头落空?为此,他驱车赶 到安顺。薛岳正在安顺“休假”。他找到前敌总指挥说:“薛总座,共匪已渡过北盘江,滇 省危急,职部还是回师滇东堵截吧?”薛岳当然是知道蒋介石意图的,他到安顺黄桷树来 “游山玩水”,原本就是来查看孙部的动静,看看他的周、吴纵队何时入滇为好。可事有蹊 跷,薛岳赞成蒋介石“图滇”,却也不赞成蒋介石做得过火。听了孙渡的要求,他半是推委 半是同情地说:“孙老弟,我上有挂名的总司令,也有不挂名的真司令,此等用兵之事,整 个纵队的行动,还是请他们的示下为好。”孙渡说:“你还是前敌总指挥呀!”薛岳说: “我现在在休假哩。”孙渡又说:“委座原先的打算是逼匪北上,在织金、黔西地区聚歼匪 众,岂料南边的桂军按兵不动,堵而不压,使匪向西窜去,日前已渡过北盘江。在这种情况 下,我3纵队还留在镇宁,岂不是要把共匪赶进我云南么?这一来,我在龙总面前将何以交 待?”薛岳还是装糊涂,说:“那倒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共匪又不是第一次窜入滇境。” 孙渡不禁悚然。私下想,原来他们早就有共匪入滇的判断和打算啊!他再次想起了“假途灭 虢”。他不想再问下去,也不敢再问。便说:“薛总座,我不能不回趟昆明了。你恩准与 否,我都得回趟昆明。”薛岳琢磨了一阵,说:“你个人回昆明一趟,这有什么呀,龙主席 毕竟还兼着我们第2路军的总司令嘛。不过,老弟,还是不要说是我准的假。”
却说4月24日,在白龙出被歼的滇军独立团团长李菘和罗平县县长,两个人只身逃进 昆明城,撞进龙云官邸,向龙云报告了独立团被歼、罗平县城被陷的事。龙云大惊失色: “他们……早已进来了?”随即暴跳起来:“你们!你们为什么才向我报告?”李菘答道: “报告总座,仗还没打响,电话线就叫共匪割了,路上还有散匪堵了口子,我们是……”在 座的周钟岳问李菘:“照你们估计,共匪现在可能在哪里?”罗平县长答道:“我们脱险以 后,乘马在陆良会合的,而后坐汽车奔省城来。估计共匪现在还出不了罗平和富源县境。” 龙云生气无出处,轰走了李菘和罗平县长后,便大骂起孙渡来:“家贼!全是家贼生祸!要 他率部返回昆明,为什么半路上又停下来了?现在怎么办,要兵没有兵……”幕僚孔繁跃叹 息道:“他有靠山了。没有靠山的命令,他一个滇军的参谋长,敢违抗总座的命令么?”龙 云接着吼道:“他有靠山就靠嘛,当他的军政部长、陆军总司令嘛,可部队总还是我的! 噫……”他说着,想起了贵阳方面近半个月来无敌情通报之事,他把消息断绝同部队调不回 来这两码事联系起来,一琢磨,觉得当中大有名堂,便问幕僚道:“你们说,他们把部队留 驻那边,是指挥不当,还是另有他图?”周钟岳说:“谜底就在这里!滇军不返回来,共匪 就可以迈开大步入滇了;共匪一入滇,滇境空虚,中央军也就有理由进来了?总座不幸言中 了,假途灭虢!”龙云两眼一直,跌坐在大理石面的椅子上:“这,这无疑是娘希屁的主意 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非常时期,几个贴身警卫连忙拔枪窜向门口。 “是孙参谋长!”只见孙渡风风火火走上台阶,跨进客厅:“总座,孙渡回昆复命。”
厅堂里的龙云、孔繁跃、周钟岳,见孙渡突然到来,也都怔了怔,但都没有从坐椅上起 身相迎,一个个倒有横眉冷对之态。孙渡见孔繁跃、周钟岳在座,又补了一句:“多日不见 了,各位。”说话间,见在座情状都不那么对头,孙渡心里也有些悻悻然了,便自己找个坐 椅坐了下来,不声不响,且听龙老板如何发作。
龙云,云南昭通人,彝族,时年50岁,15岁进云南陆军讲武堂,36岁做滇军军 长,45岁统一云南,做了省主席。他年长蒋介石3岁,是各路“围剿军”司令长官中年纪 最大的,在军中任职的资格比蒋介石还老。孙渡小他14岁,更是他的小辈子。对孙渡,他 一方面重用他,因孙渡在一次军阀混战中救了他一命,孙又有些军事才干;另一方面又总是 提防着他,孙渡年轻,别号“小诸葛”,怕他有二心。蒋介石任命龙云为“围剿军”第2路 军总司令,孙渡为第3纵队司令,他不为自己的总司令而高兴,却为孙渡的纵队司令而担 忧,他怕孙渡由此同蒋介石裹在一起,图谋他的权力。现在看来,事已酿成,云南不落在共 党手里,也会落到蒋介石手里,他能不心火上窜么?僵了好久,龙云才从牙缝里问孙渡: “你带回来多少部队?”孙渡不冷不热地:“纵队各旅都还在原地待命。我这次回来,就是 想请总座的示下,是不是… ”龙云一听部队还在安顺、镇宁待命,他实在控制不住了,打 断孙渡的话说:“你知道共匪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孙渡说:“总座,我就是想到共匪日前 已经渡过了北盘江,有可能窜犯我省,所以回来… ”龙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容任何人 的插话,厉声发了一通:“还可能呢!共匪早就进入罗平、富源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这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鬼迷心窍?不叫你东援贵阳,你迫不及待,连电报都不收就上路了;叫你 不要越过贵阳,你把3个旅弄到贵定以东,其它几旅还在继续东进;叫你回师滇黔边境,你 自己也是这样说的,却又在安顺、镇宁停了下来。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说 什么可能!共匪进入滇东北,罗平被陷,李菘团被歼!这也许还是小事。我说的滇东北,不 是扎西那个滇东北,而是离昆明只有百几十里,急行军只是一天的路程!你现在叫我怎么 办?这边只有个第3旅,还有个路警大队,你要我唱空城计吗?你说,我该怎么处置 你?!”
龙云发火,全在孙渡的意料中,但说到要“处置”他,他有些懵了。他不知道是仗势强 硬下去好,还是暂作冷静,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他一时惶然不知如何作答。
两个幕僚见孙渡懵着,也觉得临阵斩将不是办法,便想出面劝解一下,求得共度难关, 来日再作计较。孔繁跃便说:“总座,大事当前,还是商量商量为上。孙参谋长这几个月 来,转战黔省,且不说功劳多大,辛苦还是不少的;日前在黔东,遭敌伏击,大难不死,也 算是我滇军的一大幸事。他远在黔省,蒋亦坐镇贵阳,他不是没有难处的。”周钟岳接着 说:“外有外的难处,内有内的难处。境内的难处现在是显然的了,一旦兵临城下,将何以 是处?总座不能不为此忧心如焚。因此,我有一建议,滇军是不是不要再耽误,立即回师, 驰援省城,有关滇军在黔作战之当与否,容后再作计议不迟。”
孙渡见两位幕僚有如此之说,心头便松了松,说:“孔、周兄言之在理,我即刻返回镇 宁,率部回师。事情既然闹到这一步,也容我表白几句,即使战死沙场,也不是屈死鬼了。 滇军入黔,主要是4次大的行动:一次是奔袭扎西,一次是驰援贵阳,一次是东进贵定,一 次是回师镇宁。这4次大的行动,我作为滇军纵队司令确是卖力的。为什么?天理良心,就 是想在黔省解决朱、毛共匪,把仗在黔省打了。此等打算,总座当初便有所嘱。第二,无奈 共匪神出鬼没,纵横莫测,我部在黔省一再扑空,战果微微,确系事实,渡深为愧疚。然 而,扑空者,又何止我孙纵队?所有在黔各路纵队,除了王家烈纵队被吃掉大部,谁个不扑 空?所谓大包围大聚歼,实际上全是大扑空。一再扑空,我就在想,到底是谁指挥了谁?据 共匪俘虏供称,他们是在牵着老蒋的鼻子走。老蒋的鼻子都叫人牵上了,我孙渡的鼻子又还 能怎么样?第三,本人追随龙总多年,生死与共,岂有二心?在黔省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问 题,回到家来,我孙渡何尝不顾佛面… ”
孙渡的这一席话,又显出了他的“小诸葛”本色了。他开脱了自己,宽慰了龙云,又遮 盖了蒋介石,也把两个幕僚打进了闷葫芦… 
孔繁跃恍惚一阵,说:“总座,回师之事不宜迟呀!”周钟岳说:“现在回师本省,贵 阳方面想必不会阻拦的。”
龙云瞥了孙渡一眼,说:“你看呢?”
孙渡说:“我小憩一会立即回程。”
孙渡走后,龙云打起了精神,号令侍卫说:“叫副官长!”一会儿,几个文武副官长进 入厅堂“听差”。龙云跟两个幕僚说:“你们对他的回师竟有些兴趣,我却不然,没有10 天半月,他能回得来么?急迫的办法,副官长注意!第一,立即组织一个昆明城防司令部, 把能抽出来的部队,包括周边各县的民团和路警大队,都集中到城东南一线,务使共军仅能 通过边隅地区,转向邻省,一个大有可能的方向是让他们奔四川去。因此,第二,速令刘旅 长正富立即赶到巧家,同罗炳辉取得联系。罗炳辉是彝良人,当年干过我的滇军,刘正富和 他是同乡。可通过罗炳辉,劝说红军由巧家渡金沙江,他们的朱德知道那条路。我们可以向 他们言明,滇军意在保境,不予远追,只要求他们不要从昆明附近通过便可。”孔繁跃和周 钟岳听了,顿时脸色煞白,没想到龙总座有这一手!但一会,他们的白脸变成了红脸,连声 赞道:“好,好,这个办法固有不便处,却是切实有效的。”龙云接着说:“还有一着更为 紧要,速电贵阳方面,大讲求援之词,请中央军追剿各部,速向会泽、巧家方向!各报即刻 发出。”
龙云对他的这几着甚为得意,周钟岳却又有些茫然了,嗫嚅道:“总座,这后一着,对 我同罗炳辉的君子之交颇有不义之嫌啦?”龙云说:“这就要看共产党那两条腿到底怎么样 了。”他停了停又道:“我没有办法嘛,我不求援在先,并示之以刚才说的那个方向,蒋介 石要扑到这昆明城下怎么办?姓蒋的扑共产党不行,扑王绍武之流他是很有些能耐的。”
周钟岳释然,说:“总座说的是。其实,红军要是现在就抓紧往那个方向去,中央军也 是没法跟得上的。”
孔繁跃说:“他跟得上个屁!”
龙云签发了电文,副官长走后,龙云又道:“共党能否答应口头协议,倒也难说的。我 们还得作暂避一时的考虑。万不得已,只好到缅甸去走一趟了。遗憾的是季节不好,天 气… ”
龙云的话没完,孙渡返了回来:“总座,我刚才给贵阳打了个电话,薛岳说,他将率吴 奇伟纵队,连同我们的第3纵队,还有湘军的一个师,不时即开赴我省,问龙总座有什么意 见?”龙云听了,瞠目相望,好久才反问孙渡:“你认为呢?”孙渡说:“此事还望总座深 思。”龙云从鼻子里“哧”了一声,说:“你还没有忘记你的滇军参谋长身份。”他接着提 高嗓门跟周钟岳、孔繁跃说:“你们看,他们抓得有多紧。不行!中央军当然要追剿窜匪, 但不得进入昆明。薛君个人来省,我当表示欢迎。大军入滇,大可不必。”孙渡皱眉道: “就这样回复么?”龙云说:“还要怎么回复?顶多再加一句,昆明城小,容不下七八个 师!”
却说第二天,龙云正得意于他的“先下手为强”,蒋介石却钻了他的“薛君个人来省, 我当表示欢迎”的空子,派薛岳带着副官和卫士一行5人飞临昆明,前来同龙云面商中央军 入滇事务。临行前,蒋介石给薛岳交代说:“龙云不比王家烈,力求说通;实在说不通,也 就算了,可就我的意图,作些恰当解释,以便协力剿共。”
人上了飞机以后,龙云才接到贵阳的电话。“他娘的,硬是剿我胜过剿共哩!”龙云跟 他的幕僚说:“走吧,一行5人,不怕的。”
龙云在机场接到薛岳。一个总司令,一个前敌总指挥,却是头一次见面。一个自恃饱经 世面,独霸一方;一个自恃年轻气盛,靠山牢靠,一交手便笑里有刀。龙云握着薛岳的手 说:“伯陵兄,你是来壮我胆的么?”薛岳说:“龙主席,光是我到昆明来,可是壮不了你 的胆啦。”龙云说:“怎么,你还要来一次进军贵阳么?”薛岳说:“既然是中央军,就得 像个中央军的样子嘛!”龙云哈哈一笑说:“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年初进军贵阳,样子倒 是很像个样子的,只是对你个人来说,好像并不是件什么美差呐。‘仓促进贵,纵匪北进, 当予军中自责’,是这样的吧?”薛岳闹了个大红脸。龙云连忙说:
“走鬃鬃,进城慢慢谈。”
在汽车上,两个人还在斗嘴。薛岳说:“这里的机场离城也不远啦!”龙云说:“共匪 不会到这里来重温贵阳机场之梦的。”
来到龙云的官邸,稍事喘息,“面商”便开始了。薛岳想起龙云在机场上掀他的老底, 说:“龙主席,要不是你提起贵阳之事,我倒是忘到脑后去了。这也说明,剿灭共匪,乃党 国大事,个人小有委屈,是算不了什么的。”龙云说:“是呀,你的委屈是算不了什么的, 甚至可以说不是委屈,而是其它的什么。可王家烈的委屈就大了,他现在是纵队司令,跟我 们孙娃儿孙渡是一辈了。”他停了停,又补了一句:“他的纵队司令恐怕也不会有多长时日 了吧?”薛岳听龙云说起了王家烈,随即想起了自己同王家烈在一起发牢骚的事,心头禁不 住有些酸苦。薛岳看不起王家烈,却也有些同情王家烈。他本来想说:“其实,王家烈也不 必去做那个纵队司令,连军长也不要做,做个省主席就行了,或是干点别的什么… ”他想 了想,把话噎了回去。他意识到抖落蒋介石对王家烈的“腹案”,也就泄露了蒋介石对龙云 的“天机”。他的头上禁不住冒出了几颗汗珠来。他掏出手帕来抹了一把脸,说:“龙总, 军情紧急,关于中央军入滇剿共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再商量商量?委座的意思,剿共之军 事,需要各方面的协力,而我总觉得,滇省军力单薄呀!”龙云本来想在说说笑笑中,心照 不宣地把事情对付过去便算了,此刻见薛岳逮着不放,他的彝族血流起作用了。他侃侃说了 起来:“阁下,若是较真起来,我也要说真的了。首先说,我并不是一概反对外力入滇的, 我已经发出了求援电报,也许你还没有看到,请求中央军向巧家、会泽方向追剿。附带提醒 一句,他们把罗炳辉留在那弊,主力显然还是要到那弊去会合的,这不是瞎指目标。问题在 于,什么叫协力剿共?共匪入滇好几天了,你们有飞机侦察,想必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吧, 可是,敌情通报断了。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有的人希望共匪入滇!要借助共匪入滇!这是 一。请不要打断我。第二,滇省什么时候有过兵力单薄的事?打从讨袁以来,云南都是出兵 外省的。可现在的确是单薄了,单薄得要耍空城计了。我的6个旅十几万人现在还在安顺、 镇宁。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滇军我下令都调不回来,硬要把第3纵队留在远离滇境的安 顺、镇宁?恐怕是为了早挪窝,免得到时候昆明城内挤不开吧?第三,孙渡是我的参谋长, 此人颇有才干,承蒙看得起,可以高就于他。如何?”
薛岳终究年轻,又还不曾撇掉年轻将领的正直,他觉得龙云提出的问题是不好解释的, 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他怕越解释越糟,他自觉对付不了阅历深厚、性格强悍的龙云。他 只好说:“龙总,说了这么多,我忽然觉得,我们似乎太看重你我之间的中央与地方的关系 了。其实,在战场上,你是总司令,我是前敌指挥,我们是主副之间的关系,是同僚啦。从 这上说,我考虑的是战场用兵问题。其它的有些事情,薛某一介武夫,不知膊膊膊膊也。我 要知道如总座所说,我还敢来昆明么?我看这样吧,龙总,关于中央军进不进云南的问题, 完全由你定,你觉得需要,我们就来,你要是觉得中央军来了反而碍了你的手脚,我们就不 来。不管怎么说,你是第2路军总司令,我的周、吴两个纵队还得听你的指挥。”龙云机 敏,立即抓住,把薛岳的话卡死:“好,就照你说的办。我也不为难阁下,中央军进不进云 南,进多少,走什么路线,听我的就好办。怎么样?我们休息一会,龙某为阁下洗尘。”
薛岳掏出手帕,又一次抹去头上的汗珠。
洗尘之宴,龙云是大尽了同僚之谊、地主之谊的。席间,宾主聊起了“剿匪的艰辛” 来。闲聊中,薛岳提出来要几份云南省的小比例尺的军用地图,说:“行军打仗,没有份好 地图真是难死了。在贵州,我们走错了多少路呀!好些扑空买卖就是因为没有一份准确的详 图造成的。”说罢,见龙云脸有难色,薛岳又一次怔住了,便连忙补充道:“有了云南省的 准确详图,一旦龙总要我们入滇完成点什么任务,我们也就好规规矩矩按指定的路线前进, 不致把路走错了。”龙云“嘿嘿”一笑,用筷子指着薛岳说:“一个为将的军人,倒耍起小 心眼来了。这个好办,图库在郊区,我要人弄好了给你们送去就是。嗳,伯陵老弟,我要重 申一句,我可不是一概不赞成中央军入滇呀。”
薛岳朝龙云翻了个白眼,什么也没有说,挑起一夹过桥米线往嘴里塞去……
山水狂飙 第十九回 巧中巧巧家传秘语 急中急龙云献军图
话说进入云南的中央红军,在打了“叫关仗”之后,一路春风,4月27日占沾益和曲 靖,29日占寻甸和嵩明。也许是龙云很是坚信他同罗炳辉的交道会成功,红军连占4城, 封死了云南的东大门,却不见昆明城里的龙云在用兵上有多大的动静,东不见孙渡的回师, 西不见滇军的围堵,连‘围剿军’内部的往返电报也似乎销声匿迹了。
“我们开个会吧,研究一下取何路线的问题。”周恩来提议说。
毛泽东说:“有必要,有些问题是要讲讲清楚。听说,走了这么个大圈子,机会也来 了,有的人思想又反复了。”
在曲靖,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召开了负责人会议。会议由洛甫主持,洛甫要毛泽东提出 议题,毛泽东的情绪很好,说:“好吧,我先说说。我说呀,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现在总算 有点眉目了。我今天不说这个圈子绕得对不对,只说有点子眉目是怎么回事。眉目者,北渡 金沙江的时机已经到来也。怎么样,是不是这么回事呀?唔,你#####你#还有你博古 同志,都高兴了,说明这是我们的共同看法。军团里头,有的同志却不那么高兴喽,又像是 抓到什么洋理了,又牢骚起来了……不不,不说这个,只说渡金沙江的问题。只要北渡金沙 江,同4方面军的会合就大有希望;一当同4方面军会合,我们的光景就会更好的,对不 对?昨天晚上,我找了两个老跑生意的问了问,此去金沙江,远处460里,近处400 里。我们搞个抛数,把绕的路算进去,600里,800里。这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吧?这是一。第二,到底走哪条路好?一条是巧家,这条路朱德同志走过,罗炳辉也在那 边,缺点是远一点#靠敌人的主力要近一点。再一条是元谋方向,有商道渡口,也隐蔽一 点#缺点是这边有好几个县城,会不会在半路上卡住还难得讲。到底选哪条路好,大家可以 考虑考虑。第三,我们到了这里,断敌之所断,估计敌人对我未来的前进方向会有所判断 的,我们要搞点什么手脚,示东而西#还是示西而东?也请大家议论议论。第四,最近我们 连克数城,昆明城里的龙云好像动静不大,这可不是件好事呀。我的意见#还是要打扰打扰 他老人家才好,这位老总前一阵不是有些寂寞吗#还是让他忙活忙活。当然,适可而止。此 人是彝族对吧?再说,他跟王家烈不一样,跟孙渡恐怕也不大一样。蒋介石到贵阳这么久 了,他好像没动窝啦。打扰一下,主要是让他把他的第3旅从昆明以北调进城里去,不是要 把他搞跑。有情报说,此人早有打算#不得已的时候就跑缅甸去。可跑不得,他要是跑了, 事情就麻烦了。我说完了,大家说。”
毛泽东的“有点眉目”鼓舞了到会的委员们,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 “不在渡口的远近,主要看好过不好过,过得去过不去。”有的说:“渡口的远近是一回 事,渡江以后的路程远近又是一回事。”博古平时开会很少发言,这回见毛泽东认可了他的 “高兴”和“共同看法”,他真的高兴起来了,冲朱德说:“朱德同志,我们还是踏着你的 足迹前进吧!”朱德笑笑说:“我的足迹嘛,怕是这么多年不好找了。听刚才泽东同志所 说,我倒是很赞同这么一点,敌人对我的前进方向肯定会大体判断得差不多的,而所说的两 条路相距又不远,就是那么一个狭小的地域,这就要求我们一是要选准。二是一定要有示东 而西还是示西而东的战术考虑。现在看来,敌人有可能主要作东路的判断,因为我们的9军 团在那边。”周恩来说:“蒋介石会不会来个逆判呢!”刘伯承说:“地域狭小,他也有可 能在两条路上同时下功夫。只是;东路离他们近,有可能压力要大一些。”王稼祥说:“看 来,主要还是争取速度,争取时间。”洛甫说:“说得对,1、3军团不宜背朝金沙江走得 太远了,要… ”
正议论着,军委2局局长曾希圣迅步走进会场:“有重要情况。罗炳辉军团长巧家来 电,滇军一个旅长叫刘正富的找到他,转告了龙云对我中央红军的要求,说是只要红军不逼 近昆明附近,可以从巧家渡金沙江,他们以保境为重,不予追击。罗炳辉同志已表示同 意。”在座都惊呆了,想不到龙云有这一手。一会儿,一个个又“嘿嘿”地笑了。毛泽东 说:“我说呢,龙云的文章原来在这里!情报确实么?”曾希圣扬了扬手里的电报:“这是 罗军团长的电报。就看他那头的刘正富其人了。”朱德说:“可靠,完全可靠。”毛泽东 说:“何以见得?”朱德说:“龙云出于自身的利益,他是完全可能这样做的。另外,刘正 富这人我听说过,跟罗炳辉是同乡,都是彝良人,一起干过滇军。”在座纷纷点头。王稼祥 说:“嗨,这龙云也会兜圈子,守到我们在跟前,干吗跑到巧家去!”朱德说:“这就不能 怪他了,他也得找个可靠的嘛;要不,把他卖到蒋介石那里,咋个办?”王稼祥跟了一句: “瞧,都是老滇军喽!”大家又都笑了笑。洛甫说:“这样说来,我们就只好走东路了?” 委员们大都表示同意:“当然,既然有这么一个条件,自然走巧家这条路;而且,从这条路 直上川西北也近得多。”毛泽东又一次语出众议,说:“不,不能走东路。”洛甫问:“为 什么?”毛泽东说:“龙云的这一手,确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帮我们确定了渡江路线,但不 是帮助我们确定走东路,而是走西路。第一,看得出来,敌人对我都是作东路过江判断的; 第二,龙云会不会先君子后小人,在他自己的目的达到以后,掉过头来给蒋介石指示目标? 第三,我们正好有了一个将计就计的机会,要不还难得做像。因此,我的意见,示东而西, 走元谋方向!”朱德率先赞同毛泽东的意见:“有理!孙渡拖延回师昆明地区,大有可能是 蒋介石的意图,他们从那里奔巧家方向只是个向右一侧身的问题,路程也是很近的。孙部如 此,其他中央军也会作这么一个部署的。我们当前的问题是乘敌空虚,尽快渡过金沙江。前 些日子讲,调出滇军就是胜利,现在是渡过金沙江就是胜利。”听朱德这么一补充说明,人 们的恍然神情释然了。周恩来说:“怪不得蒋介石总是朱毛长朱毛短的!我同意走西路。” 毛泽东说:“如果大家赞同这个方案,我的意见,9军团在那边作巧家渡江的舆论和姿态, 这边的1、3军团,可派个小队打一下杨林,放点攻昆明的风,乱不了龙云,也乱一下蒋介 石。同志们呐,刚才王稼祥同志说了一个极要紧的问题,要抓紧时间,抓紧速度。这就是 讲,不要把同敌人拉开的距离又缩小了。明天天黑前,主力务必离开现地,向禄劝、武定方 向… ”
散会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走在一路。周恩来说:“这一来,9军团的同志将承受 更大的压力了。”毛泽东说:“可以给罗炳辉同志一个电报,要他在那边也搞点小动作,示 北而南,或是示南而北,别只是盯着那个巧家渡口。”朱德摇头笑道:“啥子哟,不必不 必,他是那地方的人,该从哪里过江,该做点什么姿态,他会有主意的。告诉他一个过江以 后会合的大概方向就行。”毛泽东说:“有理,别弄个报把他框住了。”他见朱德情绪轻 松,又道:“朱德同志,我们没有踏着你的足迹前进,你倒像是卸了付重担似的。”朱德 说:“哪哟,我也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愁喽… ”周恩来被感染,说:“朱德同志,你先 别说,让我来猜猜你心里的愁如何?”朱德应声:“要得。”周恩来说:“昨天我见到康克 清了,她还是坚持着,说是要等有了一块像样的根据地,再跟你过礼拜六,你是不是愁这 个?说!”朱德哈哈大笑,毛泽东也乐了。周恩来说:“我猜对了吧?”朱德说:“千里之 遥也。现在行军打仗,我愁那个干啥子?不对不对。”毛泽东也纳闷了:“哪又是愁的什么 呀?”朱德说:“地图!到云南来还没有搞到一份像样的地图。”周恩来的笑脸凝住了: “对对,地图,只有地图,方可与东风同日而语嘛。”
说来也巧,说地图档档到。怪不得有后人说,1935年是万水千山中的中央红军最走 运的年头。他们正说着,只见总部管理科科长刘金定和几个红军战士,一人扛着一个大纸卷 迎面走来,还有两个挑担子的。刘金定边走边说:“总司令,毛委员,周副主席,咱们搞到 好东西了。”朱德问:“啥子好东西?”刘金定把纸卷从肩上挪到胸前:“地图呀!你不是 要地图吗?还有白药,治枪伤的好药。”朱德一脚跺在地上:“在哪里搞到的?”刘金定 说:“龙云送的。”毛泽东和周恩来也都喜呆了。毛泽东说:“这龙云够朋友嘛,还说他可 能先君子后小人嘞,错怪了,错怪了。”周恩来冲朱德说:“他是念着你们老滇军的旧情 哩。是写信朝他要的?”朱德说:“没有哇?”刘金定一旁“嘿嘿”笑道:“是我们在半路 上打了一辆汽车,缴获的。”红军的3个首脑人物迭声“哦”了起来:
“你这个刘金定也卖起关子来了。走,找个地方谈谈。”
原来,这天午后,军委纵队前梯队在曲靖以西16里的缅甸坡关下村隐蔽,想躲过敌机 的侦察轰炸时刻,尔后前移寻甸方向。下午4时左右,打前站的管理科长刘金定和作战参谋 吕黎平,带着先遣分队出发了,他们沿着滇黔公路侦察前进,走不到一个小时,忽然从昆明 方向开来一辆小汽车。他们迅速隐蔽下来,侦察队长陈育才说:“打得,是军车!”作战参 谋吕黎平说:“还是先打汽车吧。”刘金定说:“对,别使手榴弹,车上说不定还有用得着 的东西哩。”汽车距离只有几十米了,一个排子枪,汽车趴下了。侦察队涌了上去,从车里 拖出了两个白军来,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军官。说时迟那时快,一伙子红军战士,押俘虏的 押俘虏,搬东西的搬东西。有战士说:“妈的,都是些纸,不要了吧?”刘金定上前撕开包 皮纸一看:“地图?唔,好东西,都拿走。”几个干部钻进树林审讯俘虏,原来当官的是薛 岳的副官,是专门留下来拿到地图赶往贵阳的。
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笑完说:“刘金定啊刘金定,你们这一功劳可不小嘞,比缴获多 少武器还有用,让总司令给你们立一功!你说这地图是龙云送的,也没有错嘞,他不给蒋介 石送地图,又怎么能到我们手里?当年刘备入川,是张松献的图;于今红军进云南,是龙云 献的图,妙哉###!”毛泽东一来情绪,一有点什么由头,便爱说古道今。此刻便又说起 了“三国”:“这张松,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嘞,人长得虽然丑陋,脑子却蛮聪明的,也很 有些学问。读了曹操的《孟德新书》,一目10行,竟能背下来,还识破了曹操的新书用兵 13法,不过是抄了战国时的无名氏之作。结果把曹丞相气的,差点砍了他的头。要说这张 松献图之是耶非耶,我看啦,他是聪明之中有糊涂,他本想献给曹操的,后来却献给了刘皇 叔,结果你们说怎样?请客容易送客难,刘备一进四川就不走了。龙云是不是有见于张松的 教训,把本来要送给蒋介石的地图,又送给我们了……嗳嗳,我说朱德同志呀,你好像不大 想听啊,我这是说你们四川老乡的故事嘛。”朱德说:“图是我们缴获的,泽东同志。张松 的故事还长着哩,你们接着讲吧,我得根据地图下命令去了。”说完便转身走了。毛泽东这 才从“三国”中走出来,说:“就是就是,地图是你们缴获的,不是龙云送的。龙云送地图 给蒋介石,还是有先君子后小人之嫌嘞……”
当晚,毛泽东有闲,他同俘虏的薛岳副官谈了一次话。一次“随便聊聊”的谈话。
薛岳的副官叫刘剑秋,30来岁,身子高大,模样英武。同毛泽东交谈几句后,他见毛 泽东说话挺和气的,便问毛泽东“在红军里当什么差?”毛泽东说:“跟你同行,小参谋, 也是弄地图的。”毛泽东的语言功夫是没说的,甚至很有些表演天赋。他一片真诚地:“副 官老弟呀,我还得感谢你嘞,帮我解决了个大难题。我们到云南来,就是缺地图啦,弄得我 这个小参谋都快当不下去了。”刘副官一听同是小参谋,精神越发放松,胆子也大了起来, 说:“你老兄的难题是解决了,我的难题可是难到底了。怎么样,看在同行的份上,也帮我 一把,放我一马。你该不难想到,我是不能再回到薛岳哪里去了。即使不杀头,又还有什么 奔头?我回家,找我的家人去。”毛泽东说:“这倒是实话。地图之事,非同小可。不过, 往开里想,对你个人来说,也未必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说你要回家,对嘛,一走了 之,完了。这事好办,老弟,包在我身上好了。说来,你倒是有点大意了,怎么一个人就带 着车子在这条路上跑啊!”刘副官得到回家的许诺,禁不住有点激动了,说:“这可是怪不 得我的。是他下的死命令,要我连夜赶到安顺,等着用图。”毛泽东问:“有这么急么?” 刘副官说:“嗨,你不知道,要到这10份军用地图不容易啦。我是4月25日跟他来昆明 的,他们都回贵阳了,就为这几份地图,把我留下了。怕龙云反悔,不给。嘿,真还是那么 回事,饭桌上答应得好妹的,说是给军用详图,结果你说怎么着,他们走后,龙云拿出来的 是普通地图!你搞地图的知道,打仗,普通地图管个屁用!我把情况报告贵阳,他又给龙云 来电话,龙云不认帐,说是下边的人拿错了。拿错了再拿吧,这才叫人把军用地图拿了出 来。我把拿到军用地图的事情报告贵阳,他在电话上说:‘从速上路,连夜赶回。’我哪敢 耽误,只好冒险了。我知道路上有可能碰上你们。没法子,当兵的得服从不是?”毛泽东 问:“你刚才说的他,到底是谁呀?”刘副官说:“薛总座薛岳呀!”毛泽东摇摇头,笑 道:“老弟说笑话嘞。堂堂2路军的前敌总指挥,就为了几张地图,亲自跑昆明?”刘副官 说:“说假话不是人!当然,他带我们奔昆明,不只是为那几份地图,还有更要紧的事 情。”毛泽东急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呀?”刘副官脱口而出:“中央军入滇的问题。”毛 泽东心里一怔,却又装得像个爱听故事的小青年一般,嘻嘻地:“中央军入滇还要谈判谈 判,唔,怎么样?打起来了没有哇?你们薛总座比龙云年轻,不会打不过吧?嗳,说说,反 正我们都闲着没事。”刘副官扭头看了看门口,好像这里不是红军的驻地,还是他那个“前 敌指挥部”似的。一会,他反应过来,抿嘴一笑说:“好吧,反正我现在是俘虏,招供点什 么也就那么回事。”接着,他尽其所知,讲了薛岳是怎样奉蒋介石之命前往昆明的,薛岳同 龙云是怎样斗嘴的,最后又是怎样成交的。“其实,与其说是成交,还不如说是不欢而散。 龙云那人真还不好收拾。”毛泽东暗自乐了,问道:“到底成交了什么呀?”刘副官说: “龙云原则上不反对中央军入滇,但是,什么时候进,进多少,走什么路线,都得听龙云 的。”毛泽东闷了闷,他无需再盘问什么,副官没有说到的,他也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他 转着话题说:“是呀,一个总司令,一个前敌总指挥,要是打将起来,岂不取笑于天下! 呃,我说刘副官,听口音,你好像不是你们薛总座的老乡呀,府上哪里?”刘副官说:“我 是东北人。”毛泽东“哦”了一声说:“东北人?逃难进关的?”刘副官说:“可以这么 说,只是逃得好看一点就是了。”毛泽东说:“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到了薛岳的部下 了?”刘副官说:“老兄,一言难尽了。我本是东北军的,司令部的参谋,跟张学良进的 关;张少帅到武汉,我也就跟到了武汉。也不知张少帅同薛岳是怎么搭上的,把我给了薛 岳,我也就从江西来到了贵州,云南… ”刘副官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毛泽东说:“这确实 有点难为你了。日本人侵占了东北,男子汉大丈夫,却背井离乡,还勒令你把枪口对着自己 人,这对一个有血性的中国男儿来说,无异于极刑!我劝你,老弟,单枪匹马回老家,恐也 有些难处的,也未必能搞成什么事情,你不如回到张少帅那里去。张少帅这人,我当然不认 得喽,但我相信他是好人,他不会不要家乡的,嗯?”刘副官怔怔地看着毛泽东,好久没有 说出话来。毛泽东问:“你不想回到张少帅那里去么?”刘副官答非所问,说:“老兄,听 你这样一说,我真是佩服你们红军中的朱、毛了。朱德,毛泽东。他们的厉害不只是在军事 上了。你见过他们吗?”毛泽东说:“见过,当然见过的。不过,红军中的厉害人物也不只 是他们两个。你想嘛,红军才多少人,蒋介石又动用了多少人,可就是奈何不了红军!”刘 副官说:“听你刚才的口气,红军是想抗日的?那么,此后的行程是不是… 对不起,这是 军事机密,是不该问的。”毛泽东说:“没什么。你说的对,红军是要抗日的,非常想抗 日。可是,你很清楚的,走不出去呀,前后左右都在堵,要消灭我们,叫‘攘外必先安 内’。我刚才说你们张少帅是好人,你知道不知道,少帅是不赞成‘攘外必先安内’的。” 他说着愁苦地叹息了一声:“唉,有什么法子,只好走到哪算哪了。”
一场“随便聊聊”,足足聊了两个小时。刘副官最后说:“能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 吗?”毛泽东说:“小姓张,张得胜。”刘副官诡谲地笑了笑,颇有疑惑,却又不能不信, 说:“好啊,张少帅的家门!那就拜托老兄了,帮个忙,我回张少帅那里去。”
毛泽东说:“放心吧,这个忙我张某人帮得上的。”
刘副官被带走以后,毛泽东连忙给管俘虏的保卫局长李克农打了个电话,嘱他亲自处理 释放薛岳副官的事,“此人原是张学良部的,尚有爱国心,他要求回张学良那里去,路费给 够。”放下电话,他想琢磨一下刘副官提供的情报,推断一下蒋介石在“薛龙会商”失败以 后会有什么新的诡计,他正兴致勃勃地揣摩着,洛甫在几个警卫员的护送下来到他的住处。 “洛甫同志,有急事?”洛甫说:“泽东同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本想不给你说的,待过 了金沙江再论,可又怕误了过金沙江的大事。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众人皆昏他独醒呢,还是 众人皆醒他独昏… ”毛泽东估计是下边有谁发什么难了,说:“嗨,你怎么绕这么大个圈 子!有什么事直说嘛。”洛甫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一边递给毛泽东一边说:“现在形势该 是不错的吧?你瞧林彪的,竟提出这样的问题!”毛泽东接过信看着,信是林彪的亲笔,是 写给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的一个建议,说是毛泽东、朱德同志宜集中精力管党内大事,军事 上的战场指挥可由彭德怀同志负责。毛泽东一看便明白,这是要他下台,下军事指挥之台。 刚才的高兴劲烟消云散了,他显得很生气,好久没有说出话来。洛甫说:“你放心,中央不 会听他这个建议的,此事我已同恩来同志谈过,他也说暂且不予理会。但他说,还是该让你 知道这件事。”毛泽东说:“我不认为这是突然发生的事情,也不认为这是林彪一个人的 事,是有人在鼓动。”洛甫说:“你知道一些情况?”
据说,世间的糊涂有两类,一类是糊涂虫的糊涂,一类是聪明人的糊涂。聪明人的糊涂 又有两种,一种是大智若愚,即所谓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一种是玩弄聪明,便难得不聪 明一世糊涂一时。林彪兴许是这后者。红军数渡赤水,他本来就有意见,此时见部队四渡赤 水后,绕道贵阳以东,穿黔南,又到了滇东北,几乎走了一个封口的圆圈,他觉得他的那个 “走弓背,不走弓弦”的意见已被证实是完全正确的。他甚至想,当初一渡赤水到扎西,或 是三渡后不再向叙、古,而是向西突破滇军孙渡,不是早就过了金沙江了么?他越想越觉得 毛泽东的军事指挥也不怎么行。部队占领寻甸、嵩明后,1、3军团又靠拢了。他给彭德怀 打电话说:“老彭啦,现在的领导还是不行啊!部队到了这里,谁知道还要怎么绕呀?你出 来指挥吧,我们跟你走,尽快北上同4方面军会合。”彭德怀一听,吃了一惊,在电话上回 答说:“你这个林彪啊,也学会放炮了。不妥,你是参加遵义会议的,不能提这样的问题, 特别是把我提出来,就更不妥了。”林彪见彭德怀“怕事”,便自己动手向中央提建议,写 好以后,他还要聂荣臻参加签名发出。聂荣臻一看是电话上说的那么回事,再次劝他,“不 妥不妥,太不妥了!”他拒绝签字,也不同意林彪提这样的建议,“你是什么地位?怎么可 以指定总司令,撤换党的领导人?你不能在遵义会议上举手,现在又反对遵义会议。就说军 事指挥吧,敌人围追堵截,想不多走点路是不可能的,我们在井冈山也不是没有搞过大的穿 插… ”聂荣臻没劝住。林彪给彭德怀打电话时,左权、罗瑞卿、朱瑞在场,也参加劝了, 哪里劝得住。林彪自恃他在军事上是把强手:“换个人来指挥,决不可能走这么多的冤枉 路!”
洛甫问毛泽东:“你的意见如何!”
毛泽东说:“他们无非是说,四渡赤水是不必要的,最好一渡就解决问题,真是异想天 开!这事,四渡后南下贵阳途中我就知道,他们一路骂娘喽,贺子珍出主意,我还找他们谈 过一次。现在,不过是一次反复。对于这次反复,我也有所闻。”毛泽东说着把话打住了, 他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办的问题。洛甫听毛泽东说到心里有数,想起了他在今天上午的会议上 有“暂且不论这个圈子绕得对不对”之说,心里也就放松了许多,说:“那就搁置一下再说 吧。”毛泽东说:“说得对,目前不能去扯这个皮,我同意你和恩来同志的意见,过了金沙 江再说,但事情总还得有个答复吧?此事就说到这里吧。洛甫同志,我也有个重要情况要跟 你说。我刚才同薛岳的副官谈了两个小时,颇有收获。”他接着说起了刘副官提供的薛岳去 昆明的情况。他说:“我们的那个估计是对的,龙云不是王家烈。他不让中央军入滇。所谓 不让中央军入滇,主要是不让中央军进驻昆明。因此也可以说,他只是原则上不同意中央军 入滇。这一来,龙云的帮忙就不那么彻底了。薛岳回到贵阳以后,有可能说服蒋介石答应不 进军昆明,龙云一得到这个许诺,他又可能作出某些让步的。在这种情况下,一当他们都察 觉我将在滇东北渡金沙江,中央军和滇军,乃至湘军一部,都还有可能穿越滇境,追我北上 的。因此,我们不能恋战了,还是王稼祥同志的那个意见,要抓紧向金沙江。”
洛甫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你和朱德同志抓紧下命令吧。”
毛泽东这一夜睡得不大好:“这个林彪,竟还是个娃娃脑壳… ”
山水狂飙 第二十回 杨成武禄劝吃大宴 罗炳辉宣威啃火腿
话说4月29日,朱德连夜起草了一个作战文件,命令红军迅速向金沙江前进,并就各 军团的行进路线、渡江地点、注意事项等都作了明确的规定。这原本是一份作战命令,该由 主要负责军事指挥的朱德和毛泽东署名发出。在审阅过程中,毛泽东商得周恩来的同意,改 题为《关于我军速渡金沙江在川西建立苏区的指示》,以中央军委的名义发出,并在前面加 了一段话:“由于两个月来的机动,我野战军已取得西向的有利条件,一般追敌已在我侧 后,但敌已集中70团以上的兵力向我追击,在现在地区我已不便进行较大的作战机动;另 方面金沙江两岸空虚,中央过去决定野战军转入川西创立苏维埃根据地的根本方针,现在已 有实现的可能了。… 因此政治局决定,我野战军应利用目前有利时机,争取迅速渡过金沙 江,转入川西… ”毛泽东采取这种“既要解决问题,又要稳定红军的主力”的作法,是他 的大度和机智,也是一种暂时的容忍。他心里有数,林彪和彭德怀要同他闹别扭,事情是很 麻烦的。
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林彪的1军团打头阵,尽快拿下禄劝、武定、元谋3座县城。3 军团作为相邻的右翼,向同一方向前进,5军团仍担任后卫,“向龙云告别告别”。
且说林彪写了那封信,心里倒也惴惴不安了一阵,但见没有谁找他理论什么,又见作战 命令是以军委名义发出的,且是不再绕圈子,是直奔金沙江,他还以为自己的意见有些作用 了,也就放宽心的去指挥军团执行作战任务了。
按照军委下达的作战命令,林彪令王开湘、杨成武的4团为先头团,他给团长、政委下 达完任务后说:“这回可不是要你们兜圈子了,一条直路到金沙江。因为是直路,就得快, 要隐蔽,要跟偷运鸦片的烟贩子那样,钻到江边,拿下龙街渡口!”
王开湘和杨成武受领任务后,两个人既兴奋又发愁。王开湘说:“3座县城啦伙计,这 怎么快得了,又怎么能搞得很隐蔽呀?”杨成武说:“可不是!看来,3座县城都不能硬 打,得搞点智谋才行。”王开湘说,“用第一次打遵义的办法?”杨成武说:“对啊伙计, 紫云城的老裁缝送的那两百套新军衣不是还没有用吗?我们就来个中央军入滇怎么样?”王 开湘说:“他娘的,也只好这样了!从1、2营各抽出一个连来,加上团侦察连,全都当上 中央军!”商量停当,他们立即把先头分队集合起来动员。侦察连连长王友才听说要他扮个 中央军连长,说:“要我扮个啥不行,扮个大姑娘小媳妇也只差这胸脯子平了一点。问题是 这么多人扮起来,还能不露马脚吗?”杨成武说:“那地方中央军从来没有去过,说不定好 懵。再说,我和王团长跟大家一起去懵。你看怎样?”王友才说:“你懵个啥?这么大的个 子!”杨成武说:“你是连长,我当然得是上校团长啦!”王友才乐了一阵,嘟囔道:“妈 妈的,当国民党了还不能提升提升,还是个小连长!”
为了争取时间,4团兵分两路:杨成武带一路奔袭禄劝,王开湘带一路奔袭武定。两路 前面都是“中央军”开路。
据侦察,两座县城都没有正规军,只有一些杂牌民团。这一天,杨成武率一队威威武武 的“中央军”来到禄劝城下。果然,守城的民团不开枪,只是挡住去路,问道:“你们是哪 里的队伍?”王友才一看只是问问,他走上前去,挺了挺腰板说:“你看呢?”民团说: “当然,你们不会是红军就是喽。听我们上峰说,红军没吃没穿,饿得凶神恶煞的,手拿土 枪梭标、青面獠牙… ”王友才恼道:“你给老子罗嗦这些干什么?老子听得多啦!快给老 子放桥开门。”民团说:“不成啊老弟,上峰有交待,不论军民,都得问清楚了才能进 城。”王友才近前一步说:“怎么,我们上司没有给你们交待我们要来?”民团说:“没有 哇。”王友才又问:“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民团刚要答话,来了个带袖套的小头目,看 来是带班的,他走到王友才跟前:“请问长官官阶?”王友才近前一步,不声不响,出手便 是一个耳光,打完了才说:“眼睛瞎了!老子是上尉连长!我们的上校团长还在那里等着! 你是怎么带你这几个兵的?胆大包天,敢把老子们堵在这里!我问你,到底是开门还是不开 门?老子给你说清楚,误了事别怪老子不给你们说情!”挨了耳光的小头目,捂着发烧的脸 喝令他的手下:“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报!”王友才听说还要等通报,正要说什么, 杨成武带着一伙人上来了,边走边说:“不要吵嘛,不要难为弟兄们嘛。”小头目和他的民 团队员们,一听杨成武一口外省口音,派头十足,又一看大块头的肩上有些明晃晃的家伙, 也闹不清是什么校,估计官阶不低,一个个的眼睛便大了,有的站得笔挺,有的弯腰鞠躬。 小头目又冲他的手下吼道:“放桥,开门!”吼完,朝杨成武笑脸问道:“请长官的示下, 是去旅店,还是去县政府?”杨成武说:“公务要紧,先去县政府。”
杨成武一路人马进入县政府“小憩”。这里的“土官土霸”也少有见过中央军的。听说 来了中央军,禄劝县县长、县警察局长、民团团长、商会会长,以及县城里的绅士、地主, 都来了,有的还带着太太,他们齐集在县府大厅里,等候“中央军”团长的接见。在“上尉 连长”王友才的导演下,杨成武首先在小客厅里同胖县长见了面。叙谈几句之后,在县长的 陪同下,来到大厅同禄劝的“要人”们见面。禄劝的要人们见“上校团长”气派非凡,一个 个打躬作揖:“真是如拨云雾见青天啦!有中央军到,保境安民,我们也就放心了。”杨成 武说:“怎么,都知道红军的事了么?好的好的,我们就是要到江边来看创防务的。”警察 局长问,“红军到什么地方了?”杨成武说:“你这个警察局长还不知道?倒也是,红军鬼 得很,来无影去无踪,把我们拖得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到这里 来,是难得说的;反正,大家小心一点就是,凡是他们不怎么喜欢的事,我看,还是不干或 是少干为妙。”有地主老财说:“是呀是呀,别往枪口上碰呀!”王友才帮腔说,“枪口碰 不得,刀口也是碰不得哩。你们龙主席就说,对红军,还是让他们过一趟,走了算。”县长 说:“那么请问团总,你们此行来… ”杨成武说:“刚才不是说了?就是来看创你们这边 的防务。怎么样,有些准备吧?”胖县长叹息道:“唉,偏僻小地,能有什么准备,有几个 警察和民团而已… ”
说着,几桌酒席摆开了。杨成武发愁了。吃吧,耽误时间;不吃吧,这辈子还没到县衙 门吃过酒席。便连连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胖县长说:“为远道而来的团总洗尘, 不成敬意喽。请。”席间,杨成武忽然想起一个大疏忽,事前不曾明确同奔袭武定的王开湘 的联络办法。他离席问王友才怎么办,王友才说:“不就是想知道那边的情况吗?现成的县 长大人在,请他帮忙嘛。”杨成武被点通,入席问胖县长说:“元谋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胖县长说:“元谋离这里还远,不大清楚。”杨成武把话拐到武定:“武定呢?”胖县长摇 头答道:“一县管一县,也不甚清楚。”杨成武说:“武定离这里可是近得很啦!”他说着 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搁,打开了官腔:“老百姓交了钱粮,养了你们,几十里的地方都一无所 知,这不是玩忽职守吗?”席间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胖县长惶然道:“团座,我们这里历来 都是各管各,连过往商税,他们是他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章程。”杨成武说:“现在是 什么时候?现在是非常时期!”王友才连忙上前道:“团座,你别急,咱们不就是想了解一 下那边的防务吗?这事简单,县长马上打个电话问问就是。”胖县长说,“就是就是,我现 在就打电话。请问团座要问哪方面的情况?”杨成武说,“把武定县长的电话要出来,我同 他讲好了。”胖县长当即离席走近一旁的电话,要通了武定县长,他先在电话上说:“老 兄,看来红军不远了,中央军已经到了敝县,团座亲征,要我们抓紧作些准备。贵县防务上 有些什么情况?”武定县长说:“有个屁的防务!还不是跟你一样,就是几个毛警察和民 团。刚才接到昆明的电报,说是要把金沙江的船只搜集起来烧了。他娘的,那是元谋的事, 你我连船都没有几只可烧的… ”杨成武夺过电话,说:“没有船烧就算了嘛,有船也未必 真要烧嘛,扣下来就行了嘛,我们还要用嘛。别他妈的急得像蚂蚁似的,我的部队很快就赶 到你们县。他们到了以后,请转告他们,本团座即将去元谋执行任务。”
宴席将散未散时,城门口打来电话,说有大队人马正从城南翻山而来。接电话的是警察 局长,他正追问是什么队伍?杨成武一只酒杯砸在地上,王友才和他的侦察员们立时“哗 哗”地拉响了枪机:“都不要动!”霎时,席间禄劝的要人们如坠梦境,全傻眼望着“上校 团座”。杨成武说:“本人是红军团长,不是白军团长。翻山而来的是我们红军!”胖县长 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几个土老财浑身筛糠一般。杨成武说:“不必惊慌。吃了你们的酒 席,总还有点交情了嘛。只要求你们做到三点:一是不要同红军为敌,把警察和民团的枪都 缴了;二是帮助红军筹办一些粮款,主要是款项;三是不要同外界通电话,昆明要打电话 来,就说这里没有见过红军。听清楚了,做到这三条就行。另外嘛,得委屈你们在这县府院 里住上几天,算是我招待你们喽。”
杨成武的话刚完,4团参谋长带着一个连进了县衙大门。参谋长走进厅堂,本想给杨政 委报告点什么,但见满堂不欢而散的宴席,心里禁不住乐了,“对不起,打搅了吧?”杨成 武把参谋长喊到一边交谈了片刻,尔后说:“这都是禄劝城里的头面人物,刚才请我们吃酒 席了。你们需要什么,找他们好了。我先走一步了。各位,谢谢你们的酒席。”酒席的主人 们连醉带吓,还瘫着。
杨成武带着他的侦察队扬长而去。
由于武定县县长事前接到从禄劝打去的那个电话,当王开湘带着人马来到武定县城时, 受到了更为隆重的“欢印”和“接待”。当天傍晚,也是由于禄劝县长在4团参谋长的“说 合”下,事先给元谋县长“通了气”,说红军“只要两样东西:一个钱粮,一个路。”当杨 成武带着人马赶到元谋县城时,元谋的大小官员和民团全都集合在城门洞,欢印红军入城。
红4团不费一枪一弹,一天之内连取三城。“五·一”前后,中央红军主力全都开进到 了元谋境内的金沙江南岸地区。抵近大江边,全军大振奋。马上诗人不写诗,只在嘴边吟:
    万里金沙东逝水,朝朝暮暮,白了少年头… 
暂不说中央红军主力渡金沙,且说“战略奇兵”侧翼建奇功。
“战略奇兵”9军团,3月底在乌江北岸马鬃岭分兵,一直在北线单独作战,为中央红 军主力南渡乌江、威逼贵阳、飞兵昆明,作了强有力的战略配合。编制3个团的9军团,牵 制了薛岳的周、吴两个纵队8个师,打了不少好仗。分兵后不几天,在黔西老木孔,一个漂 亮的伏击战,打垮敌人5个团,俘敌两千,缴枪千余,令蒋介石一时搞不清红军主力到底在 南还是在北。身陷敌丛的军团部队,在大暴露(大摆标语,大打旗号,大放炊烟,大肆佯 动)之后,又来个大隐蔽,演“化装戏”。4月中旬,军团侦察科长曹达兴化装成敌团长, 揣着敌团长的名片,带着侦察连的侦察员们,两天里巧取了长岩镇、瓢儿井,歼敌上千,缴 获甚多,搞得敌人“红白难分”。在北线孤军作战一个月,军团部队不但扩充了实力,人员 大增;家底也搞富了,枪弹用不完,钱挑子沉甸档的。
从奴隶到将军的军团长罗炳辉,头脑机敏,有勇有谋。在巧家地界的一个小镇上,他见 到了龙云派去联络的刘正富,两个“老乡”在小客栈里一见面,罗炳辉开初有些不高兴,他 以为刘正富是“劝降”来的,待到刘正富说了“龙老板的意思”,罗炳辉当即与之拍案成 交:“可以。红军不进昆明,你们让路,我们在巧家过金沙江。老实说,老兄弟,红军进昆 明干什么?你们怕云南落在蒋介石手里,我们更加反对,我们还能帮蒋介石这个忙吗?但 是,唔,有两点恐怕还是要注意一下子的。第一,我们说的是不进昆明,但昆明是不是还要 打一下子呢?我看,还是打一下子好,要不,人家会说,我老蒋在贵阳,红军搞得我心惊肉 跳的,龙云在昆明,红军倒挺客气了,龙老板是不是同红军有什么勾搭呀?这不叫我们龙老 板为难么?要帮,就互相帮一下子嘛。第二,我们要过金沙江,滇军还是要追一追的,你不 追怎么行呀?我的意见,滇军更积极地追,追到中央军前头,保持适当距离就行。怎么 样?”刘正富听了,高兴极了:“你老兄还是我们云南人啦,乱世之秋,也没有忘记自己的 家乡。只是,嘿,恕老弟失礼,老兄当得了贵军的家么?”罗炳辉说:“这一点你放心,红 军里面,不是老板同伙计的关系,就看谁说的对。只要意见对头,上边是会采纳的。”刘正 富不住地点着头,面对从奴隶到军团长的事实,他还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呢?
刘正富走后,罗炳辉把谈判情况说知军团政委何长工和政治部主任黄火青,何长工和黄 火青很是赞同,也很高兴,都称赞军团长“办了一次成功的外交,将来可以当外交部长。” 罗炳辉说:“当外交部长不行,我这脸太黑。”黄火青说:“那就做工业部长,下煤窑!” 罗炳辉说:“对对,哪里黑咱们就到哪里去,把全世界黑地方通通搞亮了!”说笑一阵,他 们共同起草了给中央的电报。罗炳辉说:“我们这是又一种形式的战略配合,下面该是第三 次大的配合行动,掩护主力渡过金沙江。”
根据中央军委的意图,罗炳辉在滇东北果然来了个示北而南,小部队在巧家方向作渡江 佯动,大部队南下宣威,掩护中央红军主力开进元谋地区。在南下宣威途中,罗炳辉得知孙 渡纵队已经从镇宁方向追来,他很高兴,他的意思就是要让滇军夹在红军与中央军之间。为 了让孙渡“头脑放冷静一点”,他托人给孙渡捎去口信:“本军此行系迎接主力北上巧家。 其它诸端皆同龙总司令有协议,切望照协议办事。”据说,孙渡竟有回复,说:“端谁的饭 碗听谁的命令,自己做君子图自己的名声。”罗炳辉拿不准孙渡后一句话的意思,问何长工 是怎么回事,何长工说:“他的意思是说,咱们都得做君子,都得照协议办事。”罗炳辉 说:“那可不行,他孙渡的老祖宗就不会同意。战场上都照协议办事,那还有‘兵者诡道 也’!”
4月27日,9军团攻占了宣威城。宣威,盛产宣威火腿,名扬国内外。部队进城后, 审判、枪毙了两个作恶的典狱官,从监牢里放出了数百被关押的老百姓;又打开县政府和几 个大财主的仓库,没收了大批的粮食、火腿、布匹。全城一片欢腾,老百姓过年一般,吃上 了大米饭,啃上了火腿。
罗炳辉出生在离宣威不远的彝良,为奴隶娃子的罗炳辉,从来没有吃过火腿,后来当上 滇军的下级军官,也没有捞着吃火腿的机会。这回,他可要美美的饱餐一顿了。他见警卫员 掂来一只黄澄澄的火腿,像是烤熟了的,便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下一块就往嘴里塞,才 一合牙帮,“哇”地一口吐了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又腥又咸,吃不得吃不得,还不如 啃地瓜!警卫员,快找地瓜来!”一旁的何长工和黄火青哈哈大乐。何长工说:“那是生 的,煮熟了才能吃的嘛!”云南曾是法国的势力范围,何长工在法国勤工俭学,在那里吃过 中国的宣威火腿。他说:“别急别急,我一会教你们法国人是怎么吃宣威火腿的… ”正说 着,供给部长赵熔走了过来,说:“何政委,不用你当先生了。吃这东西,说得来也未必做 得来。说巧不是巧,宣威出名的火腿大师傅,说全城的人都吃上火腿了,也得让红军吃个美 味,主动要求给我们做餐火腿席。现在正在弄。”罗炳辉正在嚼地瓜去腥味,说:“要吃你 们吃吧,我是不敢领教了。”一会儿,警卫员拉开桌椅,一桌火腿大宴摆上来了。蒸火腿, 炸火腿,烤火腿… 黄澄澄,金灿灿,香味浓烈。罗炳辉闻着火腿香,嘴里的腥味全没了, “噫,这家伙好像还是吃得的呀!”他第一个入了席。他大口大口地嚼起来,边嚼边嚷: “他娘的,差点把自个家乡的好东西冤枉了,这么好吃!”他吃喝了一阵,一手抓上几块火 腿肉走了。他来到院子里,直属侦察连正在开饭,他大讲了一通火腿的吃法,像是个吃火腿 的行家里手。此后,9军团流行开了一段顺口溜:
九军团进宣威,
火腿儿满天飞;
军团长啃火腿,
生熟都不论… 
4月29日,中央军委命令9军团相机占领东川。5月3日,9军团抵达东川城下,兵 分三路,把县城团团围住。围倒是好围,打却不大好打。罗炳辉和何长工来到前沿观察,县 城城墙坚固,高有12米,宽有4米。罗炳辉难住了,“这家伙还不好弄哩!”何长工说: “看来得让他们投降才行,反正他们只是个民团,人枪也不多。”说到民团,罗炳辉忽然想 起来,前几天曹达兴侦察得知,东川民团团长是干滇军时的旧相识,跟刘正富也是认得的。 这不是个好机会么?罗炳辉要通信兵把电话搭在敌人的电话线上,满城找那个旧相识。结果 真还找到了。罗炳辉在电话上说:“老伙计,我是罗炳辉呀,中国工农红军第9军团军团长 罗炳辉… 手下的兵嘛,不多,就是一个军团,我们要从你们这里路过去会泽。你看是打 呢,还是你们投降算了?”老相识一听是罗炳辉,半天没答出话来。罗炳辉说:“怎么,不 想跟我说话吗?”旧相识说:“你,你要是真罗炳辉,我们就谈判谈判,你要是假罗炳辉, 我还想打一打哩。”罗炳辉说:“那就打吧,我还不想认你这个孬种哩。我可给你说清楚, 你那400来人,一两百条枪,可是不经我打。就这样,我要架梯子了… ”老相识连忙 说:“不不。我说罗炳辉,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罗炳辉呢?”罗炳辉说:“你出来一趟,或是 我进城来,不就认到了?”老相识说:“好吧好吧,看样子你是真家伙了。我马上出城来。 在什么地方?”罗炳辉说:“你出哪个城门都是我的人,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不一会,11个打白旗的走出城门来。罗炳辉老远就认出了那个旧相识,他迅步上前 去:“你们打白旗干什么,快收起收起。既然是谈判,就不必打白旗了嘛。”就这么几句 话,老相识和他的同伙们脸上便有了血色,似乎不用谈就通泰了。他们来到何长工和黄火青 他们等候的一棵大树下,劈头就说:“请说吧,贵军有些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办得到的, 能搞得到的… ”罗炳辉真还煞有介事一般,他给他的旧相识民团团长介绍了何长工、郭天 民、黄火青,说:“老伙计,别看他们的穿着不怎么样,可都是些非凡人物。我们的政治委 员何长工,留法的学生;这位政治部主任黄火青,留学苏联的;我的这位参谋长郭天民,1 926年的老黄埔。今天啦,你们也算是见世面喽。说到要求嘛,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 求,一路上就是那么几件事。请我们的何政委说说吧。”何长工说:“你们既然是老相识, 就算是帮忙吧。第一,让红军进城,也好有个住处,当然得是很安全的喽;第二,帮助筹备 一点粮款,出门在外,只好走到哪吃穿到哪了;第三,我们还想在贵地招点兵,希望东川当 局不要阻挠。”民团团长一听是这么几件事,心里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说:“好,好。我们 照办。我方的要求,只有一条,希望保留我的民团。至于双方的安全,我把民团都搬出城去 就是,不知可否?”罗炳辉说:“可以,民团是你们的饭碗嘛。但是,我们还得加一条,东 川城里有两个大坏蛋,一个是县长杨茂章,他在江西当过县长,杀了我们不少人;再一个是 劣绅刘二爷刘善初,唐继尧的舅父,作恶太多。这两个人我们得办。既然到东川来了,多少 也得给老百姓办点好事。你们同意不同意?”民团团长说:“我们不阻拦就是。”罗炳辉 说:“行啊,照顾到你们的处境,民团可以不参加公审大会。怎么样,我们进城吧?”老相 识民团团长的要求又一次得到满意的答复,情绪活跃起来:“炳辉,够朋友!请稍候,我得 组织一点欢迎队伍,你是回老家啦!”
红军进入东川县城,第二天便召开了万人群众大会,公审和处决了杨茂章和刘善初。借 助高涨起来的群众情绪,又广泛开展了群众工作,分粮,分盐巴,分布匹衣服。群众掀起了 “拥红”高潮,在东川的3天时间,有1500多青年参加红军,筹得款项10万元。
更大的收获是“战略奇兵”的战略配合。9军团接连占领宣威和东川,迷惑了敌人,蒋 介石和龙云都以为红军是要在滇东北会合以后,再北上巧家渡金沙江,完全忽略了元谋方 向。同时,宣威和东川是滇东北两座大县城。9军团在宣、东的大肆活动,镇住了敌人,使 得滇军和中央军在滇黔边境迟迟不敢疾进,中央红军主力便得以顺利地开进到了金沙江南岸 的元谋、禄劝地区。
5月2日,朱德电令9军团:你部在完成掩护任务以后,可考虑于5月4日左右返回巧 家,择地渡过金沙江。
罗炳辉阅电后说:“对头,有约在先,还是从巧家渡金沙江好。你说呢,何政委?”
何长工“哼”了一声说:“就听老滇军的吧!”
山水狂飙 第二十一回 刘伯承金沙施巧计 毛泽东江畔抒诗情
话说中央红军主力进入元谋、禄劝地区以后,有如神秘地来到了一个神秘的世界,人们 担心的似乎不是身后的蒋介石,而是前面的那条江:过得去么?
金沙江,长江上游,源于青藏高原,奔腾南来,在元谋境内突然来了个急转弯,甩开了 与之并行的澜沧江和怒江,独自掉头北上,形成了有名的长江第一弯。奔腾的金沙水,在海 拔5000多米的哈巴大雪山和玉龙雪山之间,冲出了3000多米深的大峡谷。流经元 谋、禄劝的金沙江,水流虽然渐缓,但江面却宽了,且高山深谷的地形并没有显著的改变。 两县长数百里的江段,历来川滇商客往来,也就那么几个渡口,又是深藏峡谷深沟中,要找 到都是不容易的。
最为焦虑的是毛泽东。在由寻甸到禄劝的行军路上,毛泽东找到刘伯承说:“伯承呀, 千军在一渡。你们四川老乡都说你刘伯承是神龙下水,你得把我们都弄过金沙江啊!”刘伯 承说:“你放心吧,人家做买卖的行商都过得去,我们还能过不去么?”毛泽东说:“那可 就不一样喽,人家行商屁股后头跟的什么人呀?半路上相好的。我们屁股后头可是蒋介石 哩!”刘伯承笑了笑说:“就是呀,蒋介石跟我们也是太相好了,总是难分难舍。但是,只 要我们力求隐蔽一些,争取的时间充裕一些,就好办。”毛泽东说:“愿听其详。”刘伯承 说:“因为金沙江不比赤水河,是要费些手脚,需要些时日的。暴露得早,敌人就来得快, 时间就紧张了。”毛泽东又问:“你要多长时间?”刘伯承说:“一个星期怎么样?”毛泽 东说:“给你10天!”刘伯承叫道:“是吗?”毛泽东说:“会有10天时间的。你想 嘛,当蒋介石发现了我们,他们还得吵吵架不是?把他们吵架的时间同开进的时间加在一 起,我估计,少说也得10天。”刘伯承说:“你算是把蒋介石摸透了。”毛泽东笑道: “都相好这么长时间了嘛!”
大部队行动,要做到完全的隐蔽是困难的。5月1日下午,正当1、3军团派出侦察队 在前面寻找和夺取渡口,部队随后向金沙江开进的途中,天气突然放晴,几架敌机临空,中 央红军主力的行踪暴露了。
不出毛泽东所料,蒋介石在得知红军主力原来不在巧家、会泽方向,而是在禄劝、元谋 之间选择渡口北渡金沙江,他气急败坏,把喝药水的杯子也砸了。“图滇”不成,红军远 遁。他大骂了一通龙云的“娘希屁”,开始了同龙云的又一次内讧。他百思不得其解,连失 数城,让红军进到了金沙江边,他龙云能不知道么?他怀疑龙云同共党有勾搭。打从龙云当 初要挡住孙渡援贵,他就有这个怀疑。蒋介石当即在贵阳召开“紧急将领会议”,提出“欲 灭共匪,必先惩治地方异党”的问题。陈诚附和:“委座言之有理。看来,安内之内,有个 需从党国内部安起的问题。”何成浚不予赞同,说,“异党者,只能是共党;龙云谈何异 党?即使有迷于地方利益之弊,也是不宜作异党惩治的。”薛岳则从军事角度予以反对,他 说:“敌我态势已经如此,因龙云的事情耽误时间,只怕是共匪早已过江去了。再说,龙云 的事情一弄起来,难免不同孙纵队发生冲突,那将如何是了?”吵了好一阵,蒋介石消了消 气之后,觉得薛岳的意见确是很“实际”的。他问薛岳:“你说怎么办?”薛岳说:“命令 各纵队疾追快堵,再来画个‘圈圈’。”蒋介石说:“还画什么圈圈?你的兵团还在寻甸、 曲靖以东地区,追得上吗?要是把7路纵队都调动上去,脚踏‘龙土’,他不得又生事端? 我看呐,娘希屁,干脆就顺了他好了,让他全权指挥入滇部队,让他也尝尝剿共的滋味。” 何成浚说:“好,好,委座这一着棋好。”宴道刚当即起草了致龙云的电报。报云:“…… 匪窜元、禄渡江,殊为可虑。刘文辉在金沙江北岸之部队,兵单防广,恐难独任防堵。中前 令川军郭勋祺部开赴鲁甸、巧家,乃为就近协助文辉会理部队,以防堵金沙江北岸也。已饬 该部整饬军纪,兄可无虑。至入滇之湘军及各纵队,仍请兄直接指挥,以免往返误时,不必 客气。并已电令伯陵前往,一切遵兄命而行矣。”
险些被惩治的龙云,却接到了一封文词恳切的电报。龙云一时也琢磨不透。数月来,滇 军在“剿匪”上可以说毫无作为,最近又接连丢城失地,为什么再次委他以重任?他反复研 读电报,方才捉住了蒋介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他娘的,他这是耍花招,玩诡计啊,眼看在 滇境“歼灭共匪”不行了,他想找个脱身之计,以全委座的面子,而把过错都推到我龙某头 上。老子才不上你这个当哩!龙云当即复电蒋介石,拒绝指挥中央军,并声言“川军不得入 滇”。本来,龙云对于中央红军进入元、禄之金沙江南岸地区,在这之前他已略有所闻,他 是乐得以知之为不知,“免得宣威的火腿又要遭一次大灾难!”对于所谓的“罗刘之约”言 明的红军在巧家渡金沙江,他也不想去计较了,“管他在哪里渡江,只要他们离开云南去四 川就是。”又恰在这时,龙云在香港的几个旧友给他打来一封电报,说:“我们同湘黔人士 晤谈后得出印象,他们只希望红军早早离开这一地区,而红军是想借道云南进入四川。因此 最好让他们过去,不要动武。”龙云认为“此文符合西南的利益。”因之,“围剿”之事, 他是不想再动什么心思了。
事情还没有完。薛岳是蒋介石的忠诚将领,即使多有委屈,仍不改对蒋介石的忠心。他 很体谅委座的气恼、难处和悲苦。在接到龙云“拒掌帅印”的电报后,他也气恼了,说: “他拒绝指挥中央军,倒可以看作是有些自知之明,问题在于中央军和川湘部队在滇的行 动,总得有个说法嘛!”他请求飞赴昆明,当面同龙云商量“统一指挥问题”。薛岳亦非善 人,他手下有8师10万之众。财大气粗,兵多将勇。他不赞成现在惩治龙云,却不是不想 有朝一日把龙云搞掉。他早就在蒋介石面前嘟囔过:“他龙云又怎样?我的8个师不进昆明 则罢,要进还不是易于反掌之事!”第二天,薛岳果然气鼓鼓地飞到昆明,他一进入龙云官 邸大厅,便说:“龙总,共匪进入元、禄地区,前有金沙江的阻隔,良机尚在,总座何不指 挥各路纵队从速北进,以竟剿匪大业?只要适得其时,击其半渡,即使不能全歼,也能再来 一个‘湘江之役’!怎么可以有兵不用,拒掌帅旗?”龙云一时摸不透薛岳的来意,只见他 口气不小,便试探道:“伯陵老弟,真要有‘湘江战役’之二、之三,当然好啊。可难喽, 赤水河,乌江,北盘江,不都是机会吗?关于拒掌帅旗的问题,本座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 得难啦,朱、毛一股,非一般匪众。”薛岳本来就火着,听龙云戳到了贵州一段,那正是他 的痛处。正好,他就是要让龙云知道一下好歹。他说:“总座,要说起贵州这一段,倒是确 有些教训可说的了。共匪几渡赤水,就是企图在泸州、宜宾一线窜渡长江是不是?窜过去了 吗?没有。为什么?川军江防严密。就是因为窜不过去,所以才有共匪多次回窜黔省的事情 发生!这些事情,你作为2路军的总司令,不是不知道的吧?那么请问总座,此次共匪改道 元、禄,欲窜渡金沙江,他是不是就能窜过去呢?要是窜不过去,又会怎么样呢?我想,已 经在泸、宜一线取得江防经验的川军,是不会守不住金沙江的。共匪一旦窜不过金沙江,又 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到那时,滇省剿匪军事恐怕是另一种光景了吧?”薛岳不等龙云答 话,他不知龙云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最后一句,又补充道:“当年的吴三桂窜滇,追剿吴三桂 的清军,可是不管你昆明不昆明,哪里该去就奔哪里去的!”龙云被打了个半懵,他不知道 薛岳说的是真有些道理,还是有意恫吓。的确,这个“回窜”的问题,他真还不曾把它当作 一回事想过。他叹息着思索了好一等,一直在走钢丝的龙云又走开钢丝了。他说:“伯陵老 弟,你说得对,我们是得有多手考虑才是,回窜之事,不可不防。需要言明的是,天理良 心,我和孙渡也不是图轻巧,只想让共匪离境了事。刚才说了,我就是觉得这共匪也确实太 难对付了。委座亲率大军,历时数月,从江西剿到我们云南,不是成效甚微么?我龙云又能 怎样?好吧,伯陵老弟,共匪尚在我滇省境内,我不客气,你也别客气,部队该怎么行动就 怎么行动,你下命令好了。署不署我的名,听你的便。你看行么?”龙云不想再说什么, “回窜问题”实在令他感到惊恐。薛岳见目的已经达到,说:“总座终究见识过人,剿匪大 事,各路大军,尤其是我中央军,早就该这么办,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龙云抬眼惶然 道:“你今天来就是要我这句话的么?”薛岳说:“还有一句,委座想到昆明来一趟,一来 看望你,二来有可能把行辕设到昆明来,问你什么时候有方便?”龙云这才真正感觉到了薛 岳的来头,便连忙点头道:“来,来,他什么时候来,我,我都是方便的… ”
有了龙云“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的承诺,薛岳在昆明便接连下了几道命令,命令他 的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和李韫珩部“向元谋急进”,“向元谋兜剿”,“向元谋追 剿”… 说来蹊跷,几道命令都没有要龙云签署。起草军事文电的薛岳副官说:“算了,薛 总座本来早就不想顶着头上那块‘浓云’”。
且说中央红军生1、3军团在左右两个方向上夺取龙街和洪门渡两个渡口后,向中央军 委报告情况说:“渡口敌情虽不严重,但江流水急,没有船只,架桥很是困难。毛泽东这会 儿是真的焦急了,他连忙找到刘伯承说:“伯承啦,我们是不是过于强调隐蔽了?两翼的两 个小渡口,固然隐蔽,但水流太急,难以架桥,船也没有。是不是请你亲率干部团在中段夺 取皎平渡。这是云南到四川的主要渡口。渡口大目标大,但成功了用处大。我还是那句话, 千军在一渡。没有个好渡口,就没有一切… ”毛泽东把话说到尾处,才发现刘伯承穿了一 身崭新的国民党将校服,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刘伯承说:“我正要带干部团去皎平 渡再演故伎喽。”毛泽东立时高兴起来,拍着刘伯承的肩膀说:“终究是你刘伯承!快 去。”中央负责人都很着急。周恩来亲自找干部团团长陈赓和政治委员宋任穷谈了话,洛甫 亲自给干部团全体指挥员作了战斗动员。
刘伯承带着化装成中央军的干部团第2营奔皎平渡而去。
5月3日下午,刘伯承和前卫连来到离江边十几公里的老杉树,碰上禄劝县一个区公所 的文书正奉命去江边传达封渡烧船的命令,他问“中央军”是哪个部队的,很想套点近乎。 干部团的战士都是干部,大都是精灵得有点“毛病”的,对付一个小文书自然不在话下,回 答说:“红军要在这里过江,我们是去执行任务,封锁渡口的。请问你是… ”文书说: “嘿,我们是一码事啦!”干部团的“干部战士”说:“一码事?你一个人两手空空,能把 渡口封住?”小文书立即从兜里掏出一纸公文来:“瞧,龙主席才下的命令,要把沿江的 船,不论江南江北的,通通弄过来烧了!”“干部战士”接过公文边走边传看起来,一个个 故作惊诧:“哟,烧了怪可惜的,放哪里藏起来不就行了,或是沉到水里也成啦,老百姓造 只船不容易啦!”文书说:“嘿,你们才有所不知哩,龙主席前几天下的命令就是沉船,过 后修修还能用不是?他娘的老蒋不同意,说从那里到那里,所有船只都得集中起来烧掉,不 能藏河岔里,或是沉到水里了事。这死老蒋… ”他说着猛地把话打住,翻了个白眼,又在 自己脸上连连打起耳光来:“该死,小的该死,胆敢在中央军的面前放肆… ”巴掌正响 着,刘伯承走了上来,问道:“船烧了没有哇?”文书一看是当大官的,脸更不是色了,慌 忙道:“报告长官,烧船的命令才接到,我这正赶去传达。”刘伯承接过连长肖应棠递上的 公文看了看,说:“很好,这事由我们来办吧。”接着,他又问了问当面皎平渡的河宽、流 速、水深、守渡口的兵力等情况,小文书见当官的说话倒也和气,便悄声道:“长官,我替 老百姓求个情吧。辛辛苦苦一辈子置起来的家当,一把火点了,往后咋办呢?是不是拖到岔 沟里藏了起来,或是沉到水里了事。我们求菩萨保佑长官和弟兄们在外步步高升… ”刘伯 承笑笑说:“你这个人倒还有点良心喽。听你这样说,船是有藏起来的了?”文书说:“不 瞒长官说,老百姓哪有愿意烧船的呢!”刘伯承说:“那好吧,你带我们去找船吧!”小文 书傻了:“长官?”刘伯承说:“你不用怕,我们也不会白用老百姓船的。你要是把船烧 了,我还真要找你的麻烦哩。”小文书的脑子全乱了:“长官,你们是… ”刘伯承说: “我们是红军!”小文书傻了一般,想往前走却迈不动腿。肖应棠在一旁叫道:“快带我们 去找船!船要是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临近江边,刘伯承兵分两路,一路由小文书带路,在江这边的河岔里找船;一路夺取渡 口,直到消灭对岸的守敌,完全控制皎平渡。天黑时刻,刘伯承带着人马来到渡口南岸,暮 色中,一只送探子过江打探情况的木船停靠在江边,船工正等在船上。前卫连的侦察小组来 到船头,船工以为是探子回来了,说道:“回来了?”侦察员顺口答道:“回来了。”几个 侦察员上得船来,把船工拉进船舱,控制起来,船便成了前卫连的渡江船。肖应棠命令3排 在南岸掩护,他带两个排飞船过江。船靠北岸,侦察小组摸上岸去,敌人的两个哨兵也以为 是过江的探子回来了,待到近前一看,想盘问一句也没有来得及,便当了俘虏。接着,根据 小文书提供的情况,1排往左打民团,2排往右打厘金局。1排来到民团门口,哨兵问: “谁?”刚抓来的俘虏回答说:“自己人。”敌人哨兵再要问什么,两个红军战士已经拗住 了他们的脖子。十几个红军战士冲进了院内,几十个民团正在抽大烟。战士们大声喝道: “缴枪不杀!”民团队员有的举手举枪,有的还倒在那儿:“莫慌莫慌,我抽完这一 口… ”打厘金局的2排是船工张朝寿带的路。张朝寿出主意说:“厘金卡子,用不着动刀 动枪,我把你们带进去就是。”黑地里,全排便冒充纳税的来到了厘金局。厘金局的头目姓 林,人称林师爷。张朝寿又说:“你们是外地人,口音不同,我来叫他开门好了。”说着便 朝院里喊:“林师爷,请你起来一下,我们是赶猪卖的,来给你上税。”林师爷正躺在被窝 里睡觉,只听他在屋里恼道:“啥子嘛!深更半夜的,不办公事,明天赶早来!”当地人都 摸透了厘金局视财如命的德性,张朝寿便又喊:“林师爷,你要是觉得打搅了瞌睡,我们又 要赶路,这回的税金就算喽。”林师爷连忙在屋里叫道:“你到底是哪个?等等,我马上起 来。”一会儿,只见门缝里灯光一闪,大门洞开,林师爷便被捆了个牢牢实实。红军战士涌 进厘金局,不费一枪一弹,缴了厘金局的枪,还发了笔大财,没收了50##元大洋。
干部团2营连夜过了金沙江,完全控制了北岸渡口。天亮时刻,担任找船任务的一路, 在小文书的带领下,在下游的小岔沟里找到了5只木船。刘伯承高兴的,把眼镜都跳落了。 他连忙用无线电报告毛泽东,提出军委纵队立即开进到皎平渡渡江的意见。接着,他同宋任 穷渡江到北岸,在北岸的山洞里起草了《渡河守则》,从干部团抽调干部设立了渡河司令 部。刘伯承跟宋任穷说:“任穷啊,你是当渡河司令,还是做政治委员呀?”宋任穷说: “不不,看样子,从这里渡河的不只是军委纵从,这渡河司令和政治委员,是个蛮大的官, 我不能当,还是你来吧。”刘伯承说:“你是怕我先斩后奏,毛泽东不批准是不是?不,他 会同意的。我知道,他会同意的。”宋任穷踌躇片刻说,“行啊,我就给你当个帮手,在江 边挥挥小旗好了。”刘伯承说:“那,你还是做政治委员吧,司令的位置给陈赓留着。现 在,你赶快去弄几头猪几头羊来,要是能弄到酒,也弄些来。别舍不得花钱,我们手头不是 有现成的50##大洋吗?”宋任穷眨了眨眼睛说:“明白了,红军到四川了,总参谋长要 尽尽地主之谊了。”刘伯承笑笑说:“你呀,想得倒美!我刘伯承现在有那个本事,能招待 得起千军万马?我是要款待我们请来的船工。几十个船工,除了让他们吃好喝好,还要按天 给他们发工钱。那个小文书还得单给一份奖励,他帮了我们的大忙。”宋任穷猛地跺脚道: “糟糕!总参谋长,那个小文书可能还在俘虏队里啦!”刘伯承也跺了一脚:
“还不快去把他弄出来!”
毛泽东是5月4日过的金沙江。也许是宋任穷的“地主之谊”还留在刘伯承的脑海里, 刘伯承领着渡河司令部的干部战士在江边列队次迎。毛泽东第一个走下船头,接着是周恩 来、王稼祥、朱德、洛甫、博古,还有李德。毛泽东好不高兴!他咧嘴笑着,快步走近刘伯 承:“我没有说错吧,你刘伯承就是神龙下水呀!”周恩来也到了跟前,握着刘伯承的手 说:“谢谢你,谢谢你呀,伯承同志!”刘伯承说:“上岸休息吧,刘金定已经把房子安排 好了。”毛泽东说:“伯承同志,我们可是踏上你四川的土地啦,光是这么欢迎一下子不行 啊!”刘伯承说:“喝碗羊杂汤吧!这地方出山羊,管保好喝,我要宋任穷弄去了。”王稼 祥愣问道:“就让我们喝碗羊杂汤?”刘伯承说:“对不起,主任同志,羊肉我得拿来款待 我们的船工。”王稼祥还想回什么嘴,毛泽东说:“伯承说得对,划船人呷肉,坐船人喝 汤,公公道道。”一伙人便都乐了。
就在江北岸的崖坎下,临时召开了简单的负责人会议。刘伯承介绍了北岸的地形、敌 情,说到起草了《渡河守则》,成立了临时渡河司令部。朱德说:“根据刚才收到的情况报 告,1、3军团在龙街、洪门渡架桥很困难,船只也很难搞到够用的,是不是都到这里来过 江,这样也许还要快些。”毛泽东问刘伯承:“要是都从这里过江,大概要几天时间?”刘 伯承说:“7条船。只要抓得紧,秩序好,一天过万把人是没有问题的。”毛泽东说:“就 这么办,请朱德同志安排一下,都赶到这里来过江。看得出来,伯承同志早就是这么打算 的,连渡河司令部都组织起来了嘛。”刘伯承说:“说到这,我可是先斩后奏了。我让宋任 穷做渡河司令部的政治委员,司令员的位置给陈赓留着,不知中央和军委… ”刘伯承的话 没完,只听江面上有人在喊:“总参谋长刘伯承!总参谋长刘伯承… ”有人问:“那是谁 呀?”毛泽东说:“谁?红军中不大不小的人物。
伯承啦,你去对付他吧,我们上岸去了。”
刘伯承往坡下走去,只见陈赓拄着棍子从船上走下来。陈赓,人年轻,资格老,第一次 国共合作期间,搭救过蒋介石,“四·一二”被蒋介石抓进监牢,杀不敢杀,放不敢放,是 宋庆龄把他保出来的。他在红军中做过团长、师长,屡立战功,部队精简整编,他做了干部 团团长,算哪一级干部,说不清。总之,是红军中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他一边瘸着腿往坡 上走一边嚷道:“总参谋长刘伯承,你干的好事嘞!你为什么把我甩到医院去了,害得我开 小差也开不成!”刘伯承迎着说:“你不是负伤了嘛?”陈赓说:“负伤?你负过伤没有? 你的一只眼睛还瞎了呢!你也太不关心我陈赓了,负伤就甩!你说,过金沙江是多么大的一 件事,有战略意义的事对不对?你却把我甩了!叫后人怎么说?陈赓是躺在担架上做梦,梦 见龙王爷背着他过的金沙江… ”刘伯承乐了,说:“你想怎么过金沙江呀?”陈赓说: “怎么过?你怎么过,我也得怎么过!”刘伯承说:“那好,我现在给你宣布,你是渡河司 令部的司令员!刚才中央和中央军委批准的。”陈赓哑了半天,问道:“真的?”刘伯承 说:“军中无戏言。我敢跟你开这样的玩笑?”陈赓把木棍“嗖”地甩进金沙江里:“准是 你总参谋长提的名了!走,快给我说说任务。”
几分钟后,毛泽东改变了刘伯承的决心,任命陈云为渡河司令部的司令员,蔡树藩为政 治委员。他当着刘伯承和陈赓的面说:“干部团这两个人我经常要用,你不能动我的。”陈 赓后来有戏言:“袁世凯做了80天的皇帝,我陈赓做了8分钟的渡河司令… ”军委纵队 过江以后,接着是1军团和3军团过江,最后是后卫5军团,9军团同时在下游会泽过江。 这期间,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一直住在金沙江北岸半坡上的山洞里,像检阅似的,看着一船船 的部队渡过江来,又一路路一行行地在山路上向北开去,他们心里头是何等的得意和激动! 部队渡过金沙江,把几十万敌人甩掉了,四渡赤水之战终于有了一个好的结果,此去川西 北,同4方面军的会合也就有了实际的可能性… 
除了指挥事宜,毛泽东每天总要在洞口的石崖上坐上一阵。5月7日,1军团全部渡过 了金沙江,军团政委聂荣臻来到毛泽东住的洞口,向他报告了部队渡江情况。毛泽东大概是 想起了林彪的那封信,说:“好嘞,你们过来了,我就放心了。”聂荣臻听出了毛泽东的话 里有点别的什么,接着又道:“我们有个野战医院是在鲁平渡过的江,林彪赶到前面去查看 情况去了,他特意要我来向你报告。”毛泽东“噢”了一声,说:“谢谢他了。呃,荣臻 啦,你们龙街方向为什么就搞不到船呀?”聂荣臻明显地感觉到毛泽东对林彪的不满,他想 做点弥合的工作,说:“船,是我亲自带人找的,那边的地方官执行命令坚决,查得也严, 渡口两岸十几条船,有的真烧了,有的叫船主敲散了,把木头埋在地里。野战医院是跟侦察 分队过的江,因为船是临时钉起来的,他们过了一趟,就不能用了。而要架桥,没有船是很 难的。万幸的是军委干部团找到了这么多的船,他们为全军立了大功… ”毛泽东笑着扬了 扬手,说:“荣臻啦,应当说,你的说明是有说服力的。怎么样,你对全军渡过金沙江一事 有何评价?”聂荣臻说:“我认为,中央红军西征以来,遵义会议是一个转折,这次渡金沙 江是又一个转折,这后一个转折是从前一个转折来的,是军事上的一个转折,它说明我们四 渡赤水之战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不知道这样看对不对?”毛泽东高兴了。他觉得聂荣臻把 全军渡过金沙江的军事行动同四渡赤水联系起来,从战略意义上作出评价,是很有些见地 的。他说:“荣臻啦,你抓到事物的本质了。说得对,四渡赤水之战的终点不在乌江,也不 在北盘江,而在金沙江!”
第二天一早,3军团开始渡金沙江。下午,毛泽东又来到洞口的山崖上,他在那里坐了 好久,他想见见彭德怀或是杨尚昆,看看他们是不是也有聂荣臻那样的评价。他希望他们在 事实面前能有那样的评价。但是,他等了好久,彭德怀没有来,说是带着部队从另外一条路 走了,杨尚昆还在医院的行列里。傍晚,他不再去琢磨什么“评价”问题,他把自己全身心 地投进雨后斜阳下高山大河的壮丽景色中。他看着部队抖擞地行进在苍茫暮色中,他的诗兴 又发了,又想起了辛稼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那么多诗家骚客,却偏偏又迸出个辛 稼轩来。他想赶走辛稼轩,却赶不走辛稼轩的一首《西江月》,便信口吟了起来:
千丈悬崖削翠,一川落日溶金。白鸥来往本无
心,选甚风波一任。别浦鱼肥堪烩,前村酒美重斟。
千年往事已沉沉,闲管兴亡则甚?
他刚吟完,徐特立和董必武拄着棍子出现在他身后。董必武说:“西江月,谁人之作 呀?”毛泽东转身,笑而后愕,道:“怎么,二位老同志还没有上路啊?”徐特立说:“不 忙,蒋介石还远哩。总司令要我们北进时随3军团,后面还有5军团。”毛泽东关照两位老 同志坐下。徐特立接着说:“打搅你的诗兴了。怎么又想起辛稼轩了,他的这曲《西江月》 不怎么样嘛,特别是最后两句。”毛泽东说:“是呀,这位老先人真会戏弄人。开头两句不 错,千丈悬崖削翠,一川落日溶金。这不正是眼前景色的描绘么?接着来的两句也还可以。 说的是御史唐介率家人渡淮,中流遇大风,波涛泛滥,舟人甚恐,唐介却稳坐舟中,吟诗 道:‘圣宋非狂楚,清淮异汨罗。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风波’。大有闲庭信步之意。下半阕 就不好了,简直不是辛稼轩了,怎么能说吃吃喝喝罢了,不管国家兴亡之事?他是发牢骚 吧?”徐特立说:“是的是的,是牢骚。爱国受屈,岂不牢骚?不过,我倒觉得,中间的 ‘白鸥来往本无心,选甚风波一任’,也可作另一种解释:中流风浪起,白鸥本无心。”毛 泽东愣住了,“先生,你是在以今解古吧?愿听先生教诲。”徐特立笑笑说:“润之,我和 必武同志昨天见到子珍了,她的伤势正在痊愈。她很挂牵你,要我们来看创你,转告她的一 句话。”毛泽东问:“她又唠叨什么了?”徐特立说:“不是唠叨,是挂牵嘞。她说,路还 很远,希望你能爱惜些。”毛泽东是知道自己妻子的语言习惯的,他能体会到妻子看似平常 的一句话里所包含着的东西。他沉思片刻说,“徐老,董老,特意捎这么一句话,自然也有 你们的意思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董必武说:“润之,四渡以来,有的同志有点意见, 还有上书的。这是恩来同志在路上随便跟我聊起的。我和特立同志想,意见也罢,上书也 罢,恐怕主要还是认识问题。我们还想,全军过了金沙江,有的同志的意见有可能化解了许 多。这些问题,谈一谈是有必要的,但是,终究是认识问题,谈的时候还是宜从团结出发, 从爱惜出发。我们过去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的教训。就是这个,是否有当,仅供参考。”毛泽 东听到后边的两句官场用语,禁不住乐了,说:“对,应当参考,应当照办。二位老同志 呀,你们虽不直接指挥作战,却对我们红军是关怀备至的,谢谢你们了。怎么样,此事就说 到这,我们和一首如何?此情此景,想必你们不会没有诗兴的吧?”徐特立说:“这就看董 老了,我是不行,突然袭击更不行。”董必武说:“不膊膊,我也不行。一路上诗情倒是时 有涌现,但一直不成章句。”毛泽东说:“那就抒适诗情,留点杂句也成啊?”董必武说: “请吧。”毛泽东说:“我们从江西出发,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征途漫漫,万 水千山,时间才半年多,可谓万水千山只等闲!现在到了四川,瞧这金沙江,水拍云崖,天 长地久,有感于刚才二位老同志的深情厚意,我是深深体验到金沙水拍云崖暖了。”徐特立 叫道:“好句子,好句子!”董必武说:“七律,可作七律!”毛泽东笑笑说:“可惜,还 只是作了几句,不得成章,吟来作引玉之砖?”徐特立和董必武雀跃起来:“快吟快吟,知 之为快也。”毛泽东面江吟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 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 ”回荡在峡谷中的诗句,在不该断处断了。毛泽东转过 身来:“嘿,就这几句,下边看来是… ”董必武说:“大渡河,下边是大渡河!”毛泽东 高兴地一挥手说:“对,下边是大渡河。明天一早,我们就向大渡河前进如何?”
董必武和徐特立倒像是学生似的:“虽说是一首不曾写完的诗,却也叫我们受益非 浅… ”
山水狂飙 第二十二回 以奖代惩龙云走大运 啼笑皆非薛岳拾草鞋
话说5月3日至5月9日,中央红军在皎平渡如龙舟竞渡般地飞越金沙江时,贵阳和昆 明之间那场讹诈与反讹诈的斗争仍在继续进行。
日前,薛岳飞昆明以“共匪回窜”讹诈龙云,龙云着实吓了一大跳。龙云想,要是川军 堵截严密,共匪的回窜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一旦出现那种局面,与其说“共匪”回窜,还不 如说是中央军回窜… 
薛岳一离开昆明,龙云便召见幕僚,商讨“两面对敌”的问题。他说:“薛岳提出的 ‘回窜’问题,我们过去想得确是少了。共匪两次窜犯古、叙,都没能过了长江;而上游金 沙江,水流湍急,地形险要。要是川军堵截有力,共匪还是有可能窜不过去的。他一旦过不 去,又不可能留在元、禄地区背水而战,岂不就要回窜滇中或是滇西南搞他们的根据地,这 不就麻烦了,我们就有个两面受敌的问题。懂我的意思吗?”幕僚们先是沉默不语,龙云又 说了说他同薛岳“会商”的详细情况,孔繁跃突然站起说:“恐吓!讹诈!完全是恐吓讹 诈!”龙云愕然:“有话好好说。”孔繁跃说:“省座,薛岳是在你拒绝指挥中央军之后来 昆明的是不是?他们恐怕不会不琢磨一番,你为什么拒绝指挥中央军的吧?视兵权如命的, 在黔省以战场指挥官身份指挥作战的,竟然拱手让出几十万大军的指挥权,这可信么?显 然,他们是以共匪回窜为由,压你就范,既同意中央军在滇自由行动,又承担起滇黔剿匪失 利的全部责任,如此而已。”周钟岳说:“孔兄之言,甚有道理。最要紧的一个问题是,此 次共匪北渡金沙江成功与否,到底作何判断?我以为,他们大有可能成功。第一,此次共匪 北窜元、禄地区,我们都蒙在鼓里,川军能有多少发觉?即使有所发觉,刘湘的部队能及时 赶到江边么?第二,金沙江江面狭窄,地形隐蔽,即使没有船,他们也会想出一些办法的, 不是说他们两次渡乌江都是用的竹筏子么?我在想,我们此刻在这里猜测共匪渡金沙江的成 败,也许他们已经过去了。北渡金沙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一当渡了过去,他还怎么可能回 窜?只怕是请也请不回来了。也许贵阳方面是那么判断的,共匪不可能过了金沙江。”孔繁 跃说:“不,他们也作了共匪有可能渡过金沙江的判断。”
龙云如醒大梦,恼道:“骗局!原来是一个骗局… ”他琢磨了一阵,又道:“那么, 他们既然作了共匪窜渡成功的判断,为什么又那么心急如焚地要我指挥各路入滇部队?”孔 繁跃说:“刚才不是说了吗?共匪窜渡金沙江成功,便宣告了滇黔剿匪的完全失败,这不正 好由你来承担么?”龙云更恼了:“他娘的,啃着黄瓜撒尿,他两头都逮着了。好在没有上 他们的当,薛岳前几天发布的命令,我没有签署。”周钟岳说:“省座,并非万事大吉 呀?”龙云说:“共匪不回窜,一走了之,还有我的什么事?”周钟岳说:“不,共匪回窜 他们有文章可作,共匪走了他们也有文章可做的。”龙云茫然,道:“他还能把我怎么 样?”周钟岳说:“我们说的是共匪一旦窜渡成功。可共匪是在哪里窜渡成功的呀?是在滇 省境内窜渡成功的!这样的口实他能不抓么?你尽管拒绝了指挥中央军,但2路军的总司令 还在。其实,老蒋想把剿匪一旦失败的责任推到地方军政要员头上,从委任你做第2路军总 司令就已显出端倪了。”龙云这才全醒过来,说:“说得对,说得对,我们还得准备一手才 是。”
在幕僚们的策划下,此后数日,龙云便同蒋介石进一步斗起法来。5月6日,龙云得知 红军在皎平渡渡金沙江的情报,作为铺垫,他当天便给蒋介石发了个电报,埋怨江北“未见 川军布防”,“恳祈钧座立电刘部即日驰赴江岸严防为祷。”说是“惟对岸无兵,匪便有渡 过逃脱之虞。”5月7日,为把角色演得更像,他给他的滇军发了个措词强硬的作战命令, 同时抄报蒋介石。电令说:“一、匪过大江未成,踅窜坏洲,必已军心慌乱,希望断绝。兵 法攻心,良机难再,我军务趁敌众气馁之时,分兵猛攻,压迫该匪于会、巧方面,可期解 决。二、务抽调劲旅,兼程向匪右侧前进,防其窜过寻、沾。三、匪方重心,全在军委。我 军无论何时,发现其军委所在,各选有勇有为之团长,不惜牺牲,直前猛扑,本擒贼擒王之 旨,将其重心摧毁。四、顷奉委座电,匪首朱德、毛泽东、周恩来、博古4人,无论生擒格 毙,查实均奖国币10万元。即谕官兵知照。”“剿匪”之决心,昭昭可见也。5月9日, 龙云得知红军已全部渡过金沙江,他心中得意,却“痛心疾首”地给蒋介石发了一个请求处 分的电报:“… 匪已过江无疑。闻讯之后,五中如焚。初意满以为匪到江边,纵不能完全 解决,亦必予痛惩,使溃不成军,藉以除国家之巨害,而报钧座之殊恩于万一。讵料得此结 果,愧对胞泽。不问北岸之有无防堵,实职之调度无方,各部队追剿不力,尚何能尤人。惟 有请钧座将职严行议处,以谢党国。”无毒不丈夫,无损不得利。龙云还以奉派销毁船只的 参军孟智仁“趑趄不前贻误军机”为借口,将其处死,开脱自己,向蒋介石表白他对“共匪 窜逃过江”有着不可了却的恼恨。
且说蒋介石收到龙云的电报,得知“匪已过江无疑”,气得“娘希屁”都不行了,只道 是“也好,也好,反正这贵阳我也住够了。”缓过劲来以后,他召开将领会议,讨论龙云的 电报,是否惩处龙云的问题。他说:“共匪连金沙江都能窜渡过去!你们说,这是不是龙云 搞乱子造成的?”听口气,委座是要处置龙云了。众将领考虑到自己的面子,也都乐得办了 龙云,以告世人。薛岳尤其考虑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就说 共匪窜滇以后吧,龙云简直不是在剿匪,而是在窝匪,藏匪,送匪。这决非危言耸听,也非 欲加之罪,不患无词。共匪窜滇当初,他不于堵截,待到李菘团被歼,他还在收兵昆明,名 为防匪,实为防我,致使共匪在滇东如入无人之境,七八座县城不攻便破,这不是窝匪么? 昆明临近前线,他却不掌握敌情,一再说共匪将从巧家方向窜渡金沙江,致使我周、吴纵队 一直以巧家为目标,而共匪实际上是在向元谋开进,这不是在藏匪么?当发现匪已窜至元谋 地区,成窜渡姿态,他却把孙纵队摆在曲、沾一线,后又移至宣、东地区,夹在其间,又迟 迟不予进击,挡住我中央军的去路,这实际上是在掩护共匪,图谋送共匪出境了事!如此等 等,罪不可赦。因此,我认为对龙云不可姑息,当予严惩。”陈诚说:“军法不严,无以为 战。龙云不只是在剿匪军事上设置重重障碍,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同共匪暗中有结?刚才 说共匪入滇之初还有李菘团的被歼,后来的元、禄、武三县,据侦察,竟是地方官员列队欢 迎进城的,这也太鲜廉寡耻了。地方官员如此劣迹,是在上者的昏庸,还是有所授意?实难 料定。此等事情,当予查究。即使难以查究,可以留待军统,但贻误军事严重,且本人自知 负罪在身,处置一下,以告各地,实属必要。”顾祝同也说:“要是这次再放龙云一马,往 后云南的事情恐怕就更不好办了。”
何成浚是在座的长者,时年53岁,北伐期间,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总参议,曾为蒋 介石斡旋过诸路军阀,颇有成效。此次蒋介石把他从湖北省主席兼武汉行辕主任上调来“剿 匪”前线,意在要他参佐对各地军阀的工作。处置龙云,自然得听听他的了。蒋介石问道: “雪竹兄,你看呢?”何成浚抿了一口茶,说道:“刚才各位说到龙云的过错,无非两条: 一条是军事上不力;一条是同共匪何端怎样。这两条都不好说呀。各位,剿匪军事上的失 利,非今日始,你查究起来,我们都在这里,又往哪里搁?单单惩处个龙云,外界将作何议 论?要说他同共匪有勾搭,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白崇禧、李宗仁,他们不也有可疑之处 么?我认为,与其惩处一个人,不如驾驭一个人。委座英明,还能驾驭不了一个龙云吗?但 要是惩处他,可以设想一下,荒蛮之地出身的龙云,他要同你翻了脸,你怎么办?我们总不 能把‘剿共’变成‘剿龙’吧?那样一来,外界舆论岂不哗然?此其一也。其二,共匪既然 窜过金沙江,少不了要动用川军各部,惩处龙云,固然对各路川军官长有所震慑,但也有另 一种作用,他害怕了,缩手缩脚,不敢用兵,岂不也糟?委座对川军的主旨就不在惩处。川 军在川北的‘六路围攻’,失利不小,委座却在南京召见刘湘,许诺多端,高屋建瓴,非我 等所及也。其三,滇军主将孙渡,其人目前尚难把握。他和龙云,字号如同一人,一个志 舟,一个之舟,合起来便是志在一舟,生死与共也。听说龙孙二人还有一些其他的深厚关 系,我不甚了了。休说孙渡,那些旅、团长又怎么样?军阀之旅,切不可低估他们的根基。 当年我做阎锡山的工作,最大的麻烦是那些师、团长怕当了中央军丢了那个醋壶子。总之, 对龙云,我的意见还是避开惩处,另择他途,我想委座是会有办法的。”
众将领被何成浚的意见打哑了,都怔怔地不敢再说什么。蒋介石脸色却由怒而喜,他很 赞赏何成浚在权术上对他的认同,心头对龙云的那股气恼,竟化作烟云散去了一般。他一改 刚才的调子说:“你们呐,作为高级将领,不能光晓得打仗,还得学会多方面地考虑问题才 好。共产党里有些不知事的小把戏,比如林彪啊,陈赓啊,在黄埔时都还是些小孩子。我们 这里也有些知事不多的,成天就知道打啊,做什么官长啊,何主任就比你们高明得多。他说 的不要光是想到惩处人,还得学会驾驭人,这应当成为我们的座右铭。就这样,照何主任的 意见办,明天我们都去趟昆明,带好礼品,奖而不惩,以奖代惩。道之,你先联络一下,就 说是我说的,是慰问各军首脑的,也想散散心。”
以奖代惩!众将领莫不为之咋舌……
5月12日,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并一帮将领,飞抵昆明。对于蒋介石的昆明之行, 龙云事前得到预告,又从在贵阳的耳目黄毅夫那里得到些情报,他暗自乐了。龙云也会来 事,他不惜破费,大讲排场,把接待蒋介石夫妇一行人马的招待会和洗尘大宴安排在滇池边 的大观楼。“盛情之下,天王老子也不敢翻脸。”他偕同僚10余人在机场热烈迎接蒋介 石。当幕僚孔繁跃向宴道刚报告了接待委座的安排,宴道刚又转报蒋介石后,蒋介石说: “这可有点子不敢当啊,志舟兄,我是来慰问你的嘛!场面大了,倒像是你在慰问我了。” 龙云“嘿嘿”笑了笑,说:“边远之地,场面想大也大不起来,还望委座谅解不周之处。”
500里滇池,烟波浩淼;近水阁楼,景色万千。蒋介石夫妇下得车来,在楼前水边停 了停脚,宋美龄在啧啧赞叹滇池的美景,蒋介石却在暗自想道:“这龙云倒也心计不凡 呐……”
在人数不多却也热烈的招待会上,权作讲演词,蒋介石大赞了一通龙云“终于迫使共匪 走上石达开灭顶之途”的功劳,并当面撕毁了龙云的“请罪电”。蒋介石说:“我们为什么 历经数省而没有将共匪彻底剿灭?就是因为共匪长于山林野外作战。河网地带他不行,城市 作战他不行,他就是乐于在搭界的山地里跟我们兜圈子。但是,山太大了,地形太险要,他 还是不行,越城岭他就不敢久留,我们在湘西山区给他们作了点准备,他也不敢去了。现在 好呐,我们的各路大军把他们赶进了金沙江和大渡河之间的险山恶水之中,这是一条什么路 呀!石达开全军覆灭之路!共党首脑率领的这股朱、毛赣匪,指日可灭,志舟兄的这份功劳 还小吗?本委座为嘉奖志舟兄统率的滇军作出的这份贡献,特拨款50万以补近来剿匪之开 销。”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龙云这才相信了委座来昆的“诚意”。他不感意外,却也 受宠若惊,说:“谢委座,太谢委座了!说来惭愧,龙云不才,用兵太儒,又眼界短浅,优 柔寡断有余,当机立断不足,不无错离委座指挥要旨之处,还望委座多有教诲,龙云日后当 有所长进,共赴剿匪战事,完成灭共安内之大业。”会场上又响起了一阵掌声。因是招待 会,宋美龄也是要讲几句的。她用上海腔说:“你们讲剿共咯,我讲新生活咯。委员长提出 新生活运动一年多,国民热烈响应。我讲一点粗浅体会贡献给各位。讲两个字咯:一个仁 字,两个人在一起的仁。仁者爱人,仁德者,宽以待人,互相爱护咯。再一个是义字,我字 头上一只羊。这个字就是讲咯,我是扛着羊来的,我们一起宰羊祭天咯,皇天在上,我们是 朋友,永无反悔咯。就讲这两个字,不多也不少。朋友相处,仁义而已矣。”又是一阵热烈 的掌声。
招待会正进行中,阁楼外一声“孙参谋长到!”孙渡大步来到阁楼前,后面跟着9旅旅 长刘正富。孙渡和刘正富是接到龙云的紧急通知,从前线匆匆赶回来见蒋的。他们走上台 阶,一看蒋介石和龙云迎在门口,两个人一紧张,脸色发白,孙渡单腿跪地,刘正富也跟着 跪了下去。孙渡声调悲切地说:“委座,渡抱恨非浅,堵截不果,共匪窜过了金沙江… 蒋介石不禁想起了在贵阳乍见“援贵救驾”的孙渡的情景,当时他是视孙渡为救命恩人的。 他连忙道:“孙将军,不必过礼,快请入座。”孙渡平身,龙云介绍刘正富:“这是9旅旅 长刘正富。”刘正富一身都在抖,他是有“通匪”之罪的,他也知道,龙老板才办了参军孟 智仁。龙云连忙给孙渡和刘正富通信息:“刚才委座还夸你们啦,把共匪赶上了石达开覆灭 之途。”孙渡和刘正富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血色。入内坐定,蒋介石问孙渡:“罗炳辉到底是 在哪里渡过金沙江的?”孙渡说:“会泽的盐井坪,时间是5月6日至7日。酿此祸端,主 要是当地的船只并没有烧掉,只是沉在水里,结果叫他们打捞起来,四五十只木船,自然速 度就快了。卑职所部是11日追到江边的,所有船只都叫共匪破坏殆尽。共匪手段狡猾,花 银元把船买了,而后沉入江底,现大都被冲走了。一来无船过江,二来考虑到薛总座‘防敌 回窜’的意图,职部现正严密防守会泽、巧家一线的东岸。”蒋介石又问:“依你判断,匪 现在何处?我们将采取怎样的行动为好?”
龙云见蒋介石同孙渡要说的话还多,怕打搅他们的交谈,便传令招待会结束,请女客们 和地方政要都游游滇池去,听通知再来入席陪客。当阁楼里只有一帮将领的时候,招待会便 一变而成了作战会议。只听孙渡在说:“此次共匪窜渡成功,除本省沿江各地方官员督令烧 船不力之外,北岸防堵不严,几无守兵,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想必川军方面也是一时调兵不 及;再者,他们可能注重的是大渡河的防守。从战术上讲,这倒是有些道理的,川军一旦深 入西昌、会理地区,前面三向都是金沙江,后面是大渡河,怕困在这个狭小地区,腹背受 敌,背水而战,那是有些危险的…
“拿地图来!”蒋介石不等孙渡说完,叫道。
说话间,宴道刚令作战副官连忙将一张大地图挂在阁楼的木板墙上。蒋介石走近地图看 了看,像是有了一个重大发现,连声道:“好,汉汉汉啊,怪不得石达开在这里全军覆灭 了…他停了停,接着手指地图说:“诸位,你们看,金沙江由北而南,在仁和、元谋向 东拐去,在会泽又向北去了,直到绥江才又向东。西昌、会理地区恰成一个半岛地形,半岛 的后部又是大渡河。刚才之舟讲的川军不敢前进到金沙江来防守堵截,是川军方面考虑到这 么一个地形,这是可能的。那么请问,共匪现在可是到了这个地区了,我们该怎么办呐?” 蒋介石很是得意,他不时拿眼睛盯盯孙渡,意思是说,你孙渡摸到了象,却不知道象是什 么。手下将领们也都了解他们的委座,委座只有当他心里有了答案的时候,他才问左右“怎 么办”的。众将领只是窃窃私议,都不回答委座的“怎么办”。蒋介石提高嗓门说:“我要 再次重申,这次第3纵队,主要是第3纵队,把共匪赶进这个三角地带,为我们在这个狭小 地区,把共匪变成又一个石达开,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机会。这份功劳是不次于湘江之战击其 半渡而歼其大半的!共匪窜过金沙江,他也许以为金沙江帮了他的大忙,殊不知,金沙江成 了我们的天然屏障,一道不可攻破的堡垒线,这道堡垒线同大渡河连接起来,更是妙不可言 了。请诸位注意,我们要把窜匪封锁于金沙江以北、大渡河以南、雅砻江以东地区,予以彻 底歼灭。具体部署是不是这样:薛兵团(含李韫珩师)由现地迅速过金沙江,追击前进;川 军20军和21军一部,由杨森指挥,火速进至大渡河东段堵截;刘文辉的24军主力防堵 大渡河西段。刘文辉和杨森应到汉源接敌指挥。刘文辉在大渡河以南的5个旅,统归刘元璋 率领,并受薛岳指挥,主要是在这一地区,同薛兵团协同作战,搞他个天翻地覆。孙渡的3 纵队作为第2梯队,可有3至4旅渡江跟进,其余各旅主要布防金沙江,保障通道,防敌回 窜……诸位,我再重申一句,大渡河是太平天国石达开大军覆灭之地,今共匪入此彝汉杂 处,一线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险峻,给养困难之地,必步石军覆辙,希望各军师长鼓励所 部建立殊功。”蒋介石得意处,差点忘却了身在何处,孰宾孰主。抬头见宋美龄从外间走进 来,方才想起他把个招待会变成作战会了,便笑了笑说:“对不起,扫了大家的雅兴了。没 有法子呀,志舟兄给了这么个好机会,之舟兄又出了这么个好题目,我也就喧宾夺主了。 哦,志舟兄,你还是2路军的总司令呀,你看这样行吗?”
龙云今天是第二个最得意的。“围剿”者与被“围剿”者都已北去,他这个“被围剿 者”也似乎得到了解脱。放下包袱,龙云又显出了他的精明。他接着蒋介石的话说:“绝妙 的作战地域,英明的战役部署。如蒙委座恩准,就叫作‘大渡河会歼战计划’。诸位,共匪 的去向是同川匪会合,阻其会合,聚而歼之,在此一役!我们要深切领会委座的苦心积虑和 雄才大略,两股匪众的会合,将遗大祸于党国。时至今日,石达开可以有两个,3个,而石 达开的葬身之地,只能有这一个。我滇军将唯委座之命是听,前赴后继,肝脑涂地,在所不 惜……关于战役部署,我只有一项补充,考虑到共匪西窜绝无可能,在南追北堵的打击下, 只有东窜一种可能。为此,在南北夹击的同时,川军郭勋祺纵队似应从犍为、沐川方向楔 入,击其中段!如能将匪断为两截,则匪之灭绝,更是肯定无疑了。可否,请委座定夺。”
蒋介石连连说:“好,好,补充得好。”又问众将领:“诸位意下如何?伯陵呐,你还 是前敌总指挥,有什么说的吗?”
在一片叫“是”声中,薛岳说:“我的先头李抱冰53师明天就向金沙江开进。”
蒋介石朝薛岳翻了个白眼,说:“好吧,照此下达我的命令!”
说完,便坐在特设的大理石面的太师椅上,心里颇有几分激动。
龙云近前道:“委座,请小憩,即便小宴。”
蒋介石说:“好咯。这一来,我也就有心思欣赏欣赏你们的滇池风光了。”他说着起身 走出阁楼,众将领相随。他在阁楼前的石栏处举目望了望滇池,伸了伸胳膊,扭头见阁楼两 旁大柱上有长长一幅楹联,欣然说:“啊,这便是中国有名的长联了,道之,陈布雷没有 到,只好你来了,断断句看。”宴道刚恰在一本杂书上看过这幅“长联”,便兴致勃勃地念 起上联来:“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 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 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蒋介石边 听边看,词句的意思大体是明白的。他连声赞道:“好啊,这对联写得好啊!对联对联,功 夫就在对。看看对得怎么样。”宴道刚便接着读下联:“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 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 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 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读着读着,蒋介石不高兴了:“算了算了。娘希屁,好 好的一个上联,对这么个下联!什么叹滚滚英雄谁在,这不都在么?看这最后,‘两行秋 雁,一枕清霜’,败兴!志舟兄,不要让你们的将领来读这劳什子对联。”一旁的龙云应声 “是!”又叫道:“周钟岳!一会叫人把它下了,把这劳什子烧了!”蒋介石说:“什么时 候我要陈布雷另对一个下联就是。”阁楼前的何成浚、薛岳哭笑不是。陈诚说:“看来,只 有夫人才能搭救这幅楹联了。”宴道刚听说要毁了楹联,正没了主意,听陈诚说到可求夫人 的慈悲,便慌着要去找宋美龄。陈诚说:“不必惊慌,宴席上一说就是了。我才不相信龙老 板真要下掉这楹联呢。”
从招待会上告退去游滇池的女客和政要们都返了回来,听说龙老板要下掉楹联,一个个 全都傻了眼,正无言处,周钟岳从阁楼走出来,高声唱道:“委座洗尘大宴!”尔后走近蒋 介石和龙云,躬身道:“委座,龙总,请入席吧。”
龙云跟了一个字:“请。”
且说薛岳在大观楼说的“我的先头李抱冰53师明天就向金沙江开进”,其实只是一个 临时的应付。他不想说别的,也不能说别的。薛岳,一介武夫,年已40,为人尚有军人的 耿直。他当时的心情很郁闷。对龙云搞“以奖代惩”,他很有些感触,令他想起了他的进军 贵阳,为之“图黔”,结果却遭了个全军“通电”,那是“以惩代奖”了?以惩代奖也罢, 以奖代惩也罢,照此下去,将何以为人手下将?每靠想起,他心里都有些颤颤的。这还不是 主要的,要紧的是,对于蒋、龙津津乐道的“大渡河会歼战计划”,他独有异议,他觉得那 压根是纸上用兵,异想天开,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成其为一个战役计划,实施起来定是漏洞百 出的。他私下里同陈诚谈过所谓的“大渡河会歼战计划”。陈诚在重庆在蒋面前为他说过好 话,他相信陈诚不会出卖他。他说:“一个战役计划,首先是战役指挥问题,没有统一的战 役指挥,一切计划都是空谈。北线川军的堵截,二刘一杨,谁指挥谁呀?这里的作战计划已 就,刘湘还在梦中;即使刘湘赞同,他也未必能指挥得了刘文辉和杨森,还谈何中央指挥地 方,云南指挥四川?再者,地形险要,于敌不利,于我又利乎?利与不利,敌我皆然。大江 大河,历来背水而战者,非敌即我,非我即敌,是难得说利在哪一方的。”陈诚只回答了他 一句:“阁下好自为之吧。”
薛岳就是带着这么一个精神状态,率领他的先头53师由东川出发开拔金沙江的。5月 16日,部队来到江边,满江空空荡荡,连个老百姓也见不到,像是到了一个荒蛮的世界。 薛岳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他要各团派出侦察队,来一个比赛,看哪个团最先找到红军渡江 的渡口,“最先找到渡口的每人奖大洋一元!”3个团的侦察兵沿江侦察了一整天,别的什 么也没有看到,只是捡了不少红军穿破了的草鞋。这天,各团团长带着他们的侦察兵,肩上 挂着破草鞋,来见薛岳了,说他们都发现了红军的渡口,有草鞋为证,伸手要银元。
薛岳哭笑不是。
53师隶属吴奇伟纵队。吴奇伟的其他3个师19日才开始渡江,周浑元纵队25日才 渡江完毕。渡过金沙江的薛岳兵团,迟迟不敢向前推进。中央红军在会理地区停留了近10 天,薛岳兵团竟没能追上。在后来的追击中,薛岳兵团一直同红军保持相当距离;在整个所 谓的大渡河战役中,薛岳的部队几乎没有同红军发生战事。薛岳后来在回答蒋介石的质问时 说:“我追得越急,共匪北进越快,川军越是到不了位,匪之北窜就更有成功的把握。”
蒋介石无言以对。
山水狂飙 第二十三回 边城不克老彭受挫 会理会议林彪挨批
话说中央红军渡过金沙江后,在向会理进军途中,3军团调整为前卫,陈赓和宋任穷的 干部团随3军团行动。会理县,川康边区人口稠密,物产丰富的一个县,是中央红军渡金沙 江后进入川康地区的第一个县。毛泽东打算在这里停留一个短时期,一来补充人员物资,二 来开开会,总结一下遵义会议以来的军事工作,把上层指导思想再统一一下。3军团先头部 队,5月8日就到了会理城郊,意在攻占会理城。毛泽东亲自给彭德怀交待说:“最好能打 下会理城,实在拿不下来,就把他们困在城里,别让他们出城来打搅我们。”
彭德怀说:“遵义都打下来了,还能打不下个会理城!”
因进军神速,部队都还不大了解会理城的情况。会理县城,虽边远小城,却是个老城。 史载:“汉置会无县,萧齐时没于獠蛮,后没于南韶,置会川都督府。”历史上经过多次战 事的会理城,竟有高12米、宽6米的城墙,砖石浆砌,很是坚固。城里守敌是刘文辉所属 川康边防军刘元璋部的刘元瑭旅,近两个团的兵力。刘无瑭旅在通安同渡江后北进的红军打 过一仗,是败退到会理城固守待援的。刘元瑭手段毒辣,他把城墙外的民房全都烧光,使红 军难以隐蔽接近;把在通安战斗中被红军俘虏又释放的几十个士兵通通杀掉,以防他们为红 军作宣传。他要“踞城固守”,封闭了所有城门,决心死守。
3军团包围县城是顺利的。部队一到城郊,很快便夺取了城东的东山寺和城西南的西来 寺等制高点,方圆不过数里的会理城便在红军的火力控制之下。谁也没有想到,小小会理城 竟是一块骨头。彭德怀赶到前沿制高点,手举望远镜一观察,心里禁不住格登了一下,也想 起了毛泽东说的“实在拿不下来”的话,便止不住骂道:“他娘的,小小一个县城,竟有这 么高的城墙!不行,要想办法拿下来,一定要拿下来。要不,3军团成了吹牛匠了。”
彭德怀坐镇前线指挥。他令10团担任围城任务,11团攻东城门,12团攻西城门。 战斗9日打响,迫击炮、机枪、步枪一齐向城里开火,进行强攻。整整打了一天一夜,部队 还是没能进了城。彭德怀骂娘道:“他娘的,一个小小的会理城,还这么费手脚!”干部团 的肖劲光说:“那就围吧,围死它!”彭德怀说:“不行,还得想办法!不就是城墙上不去 么,挖地道,从底下钻!”彭德怀便要副参谋长伍修权组织坑道作业。会理城围了一个星 期,挖了一个星期的地道。最后地道是挖成了,结果因炸药太少,爆炸力又太低,5月14 日起爆,两处炸点都没能把城墙炸塌,会理城终于没有打下来。
彭德怀一边操心攻城的问题,一边参加会理会议。会理城没有攻下来,会议上又因林彪 的那封“换帅信”把他牵了进去,搞得他内外交困……
会理政治局扩大会议是在会理附近的铁厂村召开的,参加会议的有政治局委员洛甫、周 恩来、毛泽东、朱德、陈云、博古,候补委员王稼祥、邓发、刘少奇、凯丰,军团负责人有 林彪、聂荣臻、彭德怀、杨尚昆。会议的主要任务是总结遵义会议以来的战略方针,确定红 军过金沙江后的行动任务,统一领导核心的认识。会议在洛甫作了形势问题的报告后,毛泽 东作中央红军四渡赤水以来的军事工作总结。本来,毛泽东在作军事问题的总结时,他脑子 里就装着董老和徐老在金沙江边的“进言”,他只想正面地阐述“四渡”以来的运动战思 想,同时不点名地回答林彪等提出的不同意见,这是为进一步统一领导思想所必须的。那 时,开会发言都没有讲稿,都是即席而谈。就在毛泽东发言当中,有人插了进来说:“我们 能胜利地渡过金沙江,说明四渡赤水以来的运动战是完全必要的,毛泽东同志的指挥是完全 正确的。有同志上书中央‘三人小组’,要求撤换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军事指挥,这是个原则 问题,是执行不执行遵义会议决议的问题,应当得到认真的解决,求得分清是非。”
一个插话,使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这样的严重分歧,是该好妹谈一谈 的,不能再拖。”会议一下子便转到了对林彪的批评。林彪年轻气盛,性格却又内向,他不 怕事,却也不吭声。他也估计到这一关是非过不可的,只好闷头听着。毛泽东一看难以压住 会议对林彪的批评,而且,他也委实觉得这个问题是比较原则的。林彪太狂。便说:“好 吧,反正我也起了个头了,大家就来谈谈四渡赤水的是非得失吧。”聂荣臻不是政治局成 员,却是1军团的政治委员,是知情人,他不得不作一个比较充分的发言,他首先说了林彪 是怎样同彭德怀通电话的,林彪是怎样坚持要发那封信的,他又是怎样劝阻而没有劝阻了 的。他说:“林彪同志主要是对四渡赤水之战有不同的看法,有意见,特别是在鲁班场战斗 失利之后。我以为,林彪同志的意见是不正确的。四渡赤水之战,总的战略目标是要渡过长 江,实现同4方面军的会合,这个战略意图是遵义会议作了决议的。因此,‘四渡’是遵义 会议决议的贯彻和实施。林彪同志却把它看作是个人的随意指挥,这是不恰当的。四渡赤水 为什么有四渡,而不是一渡,两渡,三渡?没有办法嘛,过不去嘛,只有在运动中寻机消灭 敌人,摆脱敌人,才能找到机会,在可行的地段上,或是渡过长江,或是渡过金沙江。既然 是运动战,哪有不多走路的呢?林彪讲的弓背弓弦,其实,运动战更多的恐怕就是走弓背, 而不是走弓弦。只有走弓背,才能隐蔽自己,出其不意。当然,部队多走了那么多的路,很 疲劳,有些怨气,这是难免的。但我们是指挥员,看问题总还得宽广一些才好。现在事实证 明,我们渡过金沙江了,四渡赤水之战是成功的,战略目的达到了。所以,我曾同毛泽东同 志谈过,四渡赤水之战,从军事上讲,终点是渡过金沙江;从政治上讲,是实现同4方面军 的会合。而林彪同志的信,恰巧是在我们将要摆脱敌人,成功地渡过金沙江的时候,这不能 不说是一种缺乏战略上的思考。也许他是看到机会来了,怕再兜圈子?要是这样,大可向中 央提出自己的意见来嘛,为什么要写那么一封信,劝都劝不住?我就说这么多。”
接着是陈云、王稼祥、刘少奇、凯丰等发言。陈云主要是讲,对中央有意见可以提,不 要动不动就撤换这个撤换那个。我们不能重犯过去‘左’的错误。王稼祥主要讲了几句建党 以来的历史,说解决中央的正确领导不容易,作为相当负责的干部,要能正确地认识中央领 导,爱护中央的正确领导。刘少奇的发言,着重批评了林彪的骄傲情绪,说1军团在江西, 在西征路上,打了许多胜仗,有很大的贡献,是红军中的主力军团,但是骄傲不得,骄兵必 败,这是历史教训。刘少奇在发言中,提到他同杨尚昆联名写给中央的一封反映部队思想情 况的信,说这封信彭德怀同志没有签名,他有些不大理解。说他起草的这封信,完全是想让 中央了解部队的一些真实情况,并没有别的任何意思。刘少奇的这一段话,本意是想为他的 信作个说明,却又一次拖了彭德怀一把。毛泽东想把话接了过去,正要张嘴,凯丰举手要求 发言。凯丰的发言是这次会议上最激烈的,调子最高。他也许是吸取了遵义会议的教训,这 一回他坚定地站到了毛泽东一边,他说:“我完全赞同刚才有同志说的,林彪的问题是原则 问题,是组织原则问题,一个是反遵义会议决议,一个是要把自己凌驾于党之上。这还了得 么?马克思主义的党是有纪律的党,铁的纪律!也是承认权威的党,破坏权威,也就是破坏 了党。我认为,林彪的问题,应该严肃对待,严肃处理。”凯丰的话,把林彪激怒了,他站 了起来,说:“说我的信是认识问题,有错误,我接受;说是组织原则问题,我不同意。我 的信是写给中央的,是一个建议,是非组织问题吗?”凯丰回道:“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地位 是不是遵义会议确立的?你也是参加了遵义会议的嘛!”林彪对道:“是呀,岂止我参加 了,你也参加了嘛,我没有你那么跳得高就是喽!”凯丰又道:“有错误就改嘛!”周恩来 一看要吵了起来,便扬扬手说:“走题了,走题了。我们要讨论的是毛泽东同志的军事工作 总结。”他停了停接着说:“当然,同志们,刚才大家对林彪同志有所批评,这是不能叫着 走题的。林彪同志的信是不妥的,可以说很不妥当。但是,关于对林彪同志的批评,我以 为,毛泽东同志讲了他的正确意见,也就批评了林彪同志的错误意见。下面还是请毛泽东同 志讲完他的总结吧。”
毛泽东这才接着讲他的军事工作总结。他在报告中着力强调的是,在强敌围追堵截的情 况下,弱小的红军必须坚持运动战。他说:“即使在同4方面军会合以后,这种战法还是少 不了的。运动战可以选择一个战场,也可以有两个以上的战场。四渡以后,我们把9军团留 在北线独立作战,这一着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要是没有9军团在北线牵制吴奇伟和周浑元, 还有王家烈,我们哪有黔西南的大迂回,哪有滇北的隐蔽进至金沙江?罗炳辉在北线也是采 取运动战的办法,这是他的成功所在。运动战的精髓是什么?有人说就是一个走字,这是不 言而喻的,运动运动,不走还叫什么运动?但我以为,运动战最诀窍的东西是调动敌人,指 挥敌人,一个一个的活剧就靠这个东西子才能演得起来。一渡后把敌人调向扎西地区,二渡 后我们打了大胜仗,三渡后又将敌人调至叙、古地区,四渡后把敌人调向黔东,威逼贵阳又 调出滇军。这样的七调八调,蒋介石的几十万大军就莫奈我何了。这个调动敌人的问题,除 了作战场的全盘观察之外,在中国,还有一个好的条件需要利用起来,这就是敌人营垒中的 矛盾。蒋介石同地方势力的矛盾,各省军阀之间的矛盾。这个问题我在遵义会议上讲过。总 而言之,运动战就得运动,既运动自己,也运动敌人。刚才聂荣臻同志说得好,运动战不多 走路是不可能的,而且更多的是走弓背,而不是走弓弦。这就说到林彪同志的那封建议信 了,他就是那么一个片面性,只见其弦,不见其背。然而,他的意见为什么又那么郑重,而 且有些尖锐性呢?这是因为有人在鼓动。我说的是,林彪的信是彭德怀同志鼓动起来的,都 是右倾… ”
轰!会场嗡嗡起来。彭德怀这才想起他还没有看过林彪的那封信,他想看看那到底是怎 样的一封信。周恩来见他用目光在搜索什么,便把手头的一张纸递给彭德怀。彭德怀一看, 竟轻轻地笑了一下,心里在说:“我当是怎样的一封信哩,不就是个战场指挥问题嘛。”他 把信还回给周恩来,回到坐位上,依然笔挺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大家也都愣了,等了他 好久,他才淡档地说了几句:“林彪的这封信写得不对头,遵义会议才改变领导,这时又提 出来改变前敌指挥,不对头;特别是把我提出来,就更不对头了。说到右倾,前一段是有那 么一点,因鲁班场和习水两仗没有打好,有些烦闷。烦闷就是右倾。”他没有提到林彪给他 打电话,没有说及他在电话上是怎样回答林彪的,也压根没有去申明他根本不知道林彪写信 的事。也许是想为林彪分摊点什么吧。因他不认帐,却又作了自我批评,这个看来很严重、 叫人记取了几十年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会议并没有展开对彭德怀的批判。40年 后,彭德怀在他的《自述》中追述道:“大概是5月中旬,中央在会理召开了一次会议,名 曰‘会理会议’。这时有前述刘少奇和杨尚昆给中央军委的电报,又有林彪给中央军委的一 封信,林信大意是,毛、朱、周主持大计,请彭德怀任前敌指挥,迅速北进与4方面军会 合。在会议时我看了这封信,当时也未介意,认为这就是战场指挥呗,1、3军团在战斗中 早就形成了这种关系:有时1军团指挥3军团,有时3军团指挥1军团,有时就自动配 合… 这次,毛主席在会上指出,林彪的信是彭德怀同志鼓动起来的。当时听了也有些难 过,但大敌当前,追敌又迫近金沙江了,心想人的误会总是有的,以为林彪的信是出于好 意,想把事情办好吧!我既没有同林彪谈过话,而同刘少奇谈话内容也是完全正当的,我就 没有申明,等他们将来自己去申明。我就采取了事久自然明的态度。”他在《自述》中还提 到:“此事到1959年庐山会议时,毛主席又重提此事,林彪同志庄严申明了:那封信与 彭德怀同志无关,他写信彭不知道。”申明是申明了,但为时已经晚了。
要不是刘伯承和叶剑英赶来会场,说到蒋介石有一个“大渡河战役计划”,伍修权又打 来电话向彭德怀报告说,会理城的坑道爆破没有成功,扩大会议也许还要开上一两天。毛泽 东说:“倒也是,已经七八天时间了,薛岳该上来了。没有说完的话以后再说吧。”
洛甫宣布会议结束。
走出开会地点,林彪找到毛泽东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怕你再带着我们绕圈子。我晓 得,彭德怀也不想再绕了,心想让他负责前敌指挥,也许能快一点同4方面军会合。”毛泽 东这时才狠狠地说了林彪一句:“你还是个娃娃,你懂得什么!?”
林彪独自一个人走在小路上,他故意把警卫员甩得远远的。他心里的火气正没处放,猛 抬头见陈士榘走了过来。陈士榘是军团教导营营长,前几天教导营有几个开小差的。林彪逮 住了,劈头喝道:“陈士榘!你那个营长是怎么当的呀?”陈士榘怔了怔说:“军团长,教 导营有不正常的减员,我有责任。”林彪说:“教导营是培养战斗骨干的,你倒是培养出开 小差的来了,我要执行纪律,处分你!”陈士榘埋头说:“我接受处分。”林彪说:“禁闭 一个月!”陈士榘一听,慌神了,说:“军团长,给个别的处分吧,部队天天走路,我怎么 蹲禁闭呀?”林彪气恼着走了,边走边扭过头来说:“不准骑马!明白吗?不准骑马!”
陈士榘傻站在路边“嘿嘿”直乐。
林彪的警卫员走上前来,也乐了,说:“咱们1军团点子多吧?这叫马下禁闭法。”
陈士榘笑道:“嘿,这样的禁闭,我都坐了大半年了。”
且说政治局扩大会议一结束,毛泽东便同朱德、周恩来研究部队北进的问题。他们首先 听取了刘伯承和叶剑英关于敌情的详细汇报。叶剑英说:“从敌人的来往电报中得知,薛岳 兵团由南向北追击,现已有53师渡过金沙江;北面是川军刘文辉和杨森,企图沿大渡河堵 击;郭勋祺的几个旅拟从沐川方向由东向西击我中段。总的是想围我于金沙江以北、大渡河 以南、雅砻江以东地区。他们把它叫着‘大渡河会歼战’,说是要重演石达开覆灭的历 史。”周恩来问:“进展怎么样?”刘伯承说:“南面追兵的情况要紧急一些,53师过江 以后,控制了渡口,估计吴、周纵队三五天之内也会渡过江来。这是需要考虑的主要之点。 53师几天之内还不敢有大的动作,据后卫5军团报告,53师过金沙江后,在通安以南地 区停下来了,一是怕我诱敌深入,二是要保障金沙江通道。北面,从蒋介石的电令看,是浩 浩荡荡两三个军,刘文辉的24军,杨森的20军,还有刘元璋的川康边防军5个旅。但 是,据我琢磨,川军方面主要是挡在我们前进路上的刘元璋部,其他各部料难按时赶到指定 位置。刘文辉的24军大部还在川西坝子的西部地区,能否听命蒋介石,移师大渡河,还是 个问题,他不能不保他的雅安。二刘又是冤家。杨森对川康这边的事情不可能太积极,他的 地盘在川中地区。川军各路军阀都是宁可对方遭到削弱的。杨森的部队目前还在内江一线。 比较积极的可能是郭勋祺。但是,晓得中央红军厉害的,在川军中也就是他。他的部队目前 正在由宜宾向沐川方向开进。四川军阀怕红军,有比龙云更怕的一面,几乎没有一支部队不 被4方面军打败过;也有不如龙云那么怕的一面,4方面军在四川已经快两年了。不是稀 客,老朋友了。”
毛泽东今天的心情很好。开了政治局扩大会,他又去掉了一块心病。此前他有两块心 病:一个是长江、金沙江到底过得去过不去;再一个便是林彪、彭德怀挑起的事端。现在, 金沙江过来了,前头再也没有大江大河了;林彪和彭德怀的问题,不过是遵义会议的余波, 也过去了。他是怀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在听取刘伯承和叶剑英的敌情汇报的。此刻他踱着步子 说:“这个蒋介石呀,他可真能画圈圈,又画出了个大渡河会歼战,还把石达开请了出来。 大概是蒋介石是一石,石达开也是一石,石到一起了。咦,一个石头,一个石脚,好有一比 呀。蒋介石是石脚,脚上绑着大石头,总是追不上我们;石达开是石头,脑壳里有块蠢石, 所以就相信敌人的善心,自己跑到敌人那里去,结果被诱杀成都。我们共产党、红军的头脑 可不是一块蠢石,脚上也没有绑着大石头,我们一身很轻巧哩。你们说对不对?”
毛泽东很赞成刘伯承对川军的分析,他很沉得住气,也充满自信,他觉得,只要全军上 下一致,听从他的指挥,实现同4方面军的会合是没有问题的。他接着说:“当然,不管怎 么说,人家总还有那么一个圈圈嘛,我们得抓紧上路。我还是得讲,要准备走难走一点的 路,至少要靠近难走的路走。难走的路靠西,好走的路靠东。要告诉部队,且不可被蒋介石 的什么‘险路、绝境’所吓倒。敌人,包括当年的石达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我们红 军所具有的走难路、险路的精神的。方向是德昌、西昌、冕宁、直奔大渡河,具体路线请伯 承和剑英同志划定一下。关于部队北进的组织问题,我有一个想法。伯承啦,你也许忘了, 我可是记着的,北上川西北建立根据地的问题,是你在遵义会议上提出来,现在又到了你们 川康了,你得多做出一份贡献才是。我的意思,组织一个先遣支队,从干部团抽些人搞个工 作队,再加上1军团的一两个团,由伯承率领,打头阵。你们以为如何?”
周恩来和朱德稍一思索便表示赞成。他们理解了毛泽东的意图。毛泽东一向是用1、3 军团打头阵的,考虑到林彪、彭德怀才挨了批评,他有点不放心。周恩来处事周全,他不说 及这一层,只是说:“好,这样好。5军团做后卫已经有经验了,还是让他们做后卫。9军 团要到前面才能会合,目前他们还在我们以东地区。3军团攻了几天会理城,很疲劳。从1 军团抽调两个团组织一个先遣支队,由伯承指挥,这就有把握多了。”毛泽东顺着周恩来的 思路说:“说的是,有把握多了。此行要过彝区,有伯承同志和干部团的同志,遇到问题可 能会处理得好一些的。诸葛亮七擒孟获,就在这个地区,我们还得比诸葛亮做得好一点才 是。”朱德还从旁找了一条理由说:“这个主意好,伯承同志在这条路上,还可能遇到旧部 嘞。”毛泽东问刘伯承:“伯承同志,你以为如何呀?”刘伯承应命道:“好吧,理当我做 个向导。只是,是不是请中央再派个同志,我们一起带队前行?”叶剑英说:“我请战!” 毛泽东盯了盯叶剑英,又扭头看着周恩来,周恩来说:“不妥吧,剑英一靠前,总部没有参 谋长了。”毛泽东说:“这么吧,既然抽调的是1军团的部队,就让聂荣臻做先遣支队的政 治委员好了。”朱德说:“要得要得,先遣支队就该有个政治委员的角色。”刘伯承连连 说:“太好了,大好了。聂荣臻也是四川人。”毛泽东不胜惊喜,道:“嗨,光想到你刘伯 承,忘了个聂荣臻了。在遵义会议上提出去川西北的意见,也有聂荣臻一份嘛。巧了,他也 是四川人。这就热闹了,川军战川军!”周恩来也高兴起来,他主要考虑到,这一来1军团 的问题也照顾到了,也便说起笑话来:“朱德同志呀,我们不是踏着你的足迹前进,但到了 还是踏着你们四川人的足迹前进啦!”
在座都哈哈乐了。乐完,正要散去,邓小平悄然走了过来。毛泽东说:“你这个邓小平 呀,你是个小目标小呢,还是有意躲着我们,怎么老是见不到你呀,最近干什么去了?”邓 小平简单明了:“跟到走。”毛泽东问:“秘书长的事情你不做了?”邓小平说:“早交给 刘英同志了。”毛泽东又问:“有事吗?”邓小平见毛泽东情绪不错,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说:“不来不是,来了就得有事,还怎么常来常往呀?”毛泽东伸出指头指了指邓小平, 说:“都听到了吧,也是个刺头!”邓小平笑道:“今天不想刺什么,我是听到你们在这里 哈哈大乐,也想来乐一乐的。”朱德一看没什么要紧事了,便说:“你们还有啥子乐的就乐 吧,我和伯承同志办事去了。”说完,便同刘伯承、叶剑英走了。毛泽东接着跟邓小平说: “小平同志呀,我们刚才开了个会,你知道了吧?”邓小平说:“我就是听说开了个会才赶 来的,终究做过几天中央秘书长嘛,想知道一点会议精神。”毛泽东说:“你先别打听会议 精神,我倒要考考你,不,就算是听听你的看法吧。你说,四渡赤水之战到底怎样?”邓小 平摇摇头说:“这可真要把我考住了。我不在指挥之位,说不出啥子的。”毛泽东说: “不,你得说。你不会没有看法的。”周恩来说:“说吧说吧。”邓小平说:“真要我 说?”毛泽东见邓小平想说又不敢说,心里竟有点惴惴的了,说:“说吧!你无非是说只要 一渡,不要四渡嘛!”邓小平说:“要我说,问题根本不在几渡上,而在那种打法上。”毛 泽东问:“你认为是个什么打法?”邓小平说:“猫捉老鼠,老鼠捉猫!”毛泽东和周恩来 听了,闷了好一会,才品出“猫捉老鼠,老鼠捉猫”的滋味来,两个人便哄堂大笑起来,邓 小平也“哈哈”乐了。毛泽东说:“概括得好,概括得好啊!猫捉老鼠,老鼠捉猫。你猫捉 我,我老鼠还捉你嘞!”邓小平说:“对头。猫来了,我躲起来;猫不来,我还逗逗你;你 到跟前了,我老鼠似的跑了;有了机会,我还咬你一口。这个办法,往后恐怕还得用的。敌 人还是只猫嘛。”毛泽东越发高兴起来,说:“小平同志呀,你是不是到军团去工作一段 呀?”邓小平一怔,说:“不不。倒不是不想负责任,而是现在军团的干部都是满的,有的 同志又挨了点批评,别搞得人心惶惶的,有啥子事情,我到军团跑跑就是。”
毛泽东哑了一阵,说:“是呀,这就是你邓小平的棉……
可是,棉里总还得有针吧?”
邓小平说:“说到针,真还想扎你们一下。”
毛泽东说:“扎吧。”
邓小平说:“你们别把林彪惯坏了。”
周恩来闷着没吭声。毛泽东叹息一声,不无伤感地说:
“看来,刚才开的会用不着给你传达了……”
山水狂飙 第二十四回 总指挥下书服旧部 彝务官假打骗元璋
话说中央红军先遣队在刘伯承、聂荣臻率领下,5月14日离开会理,沿大道向西昌方 向前进,第二天便到了德昌县境。德昌城,位于雅砻江支流安宁河河谷中,地处要冲,是西 昌的第二道门户(第一道门户便是会理)。先遣队侦察小组的侦察报告说,德昌守敌是川康 边防军第16旅,辖3个团,两个团扼守丰站营、八斗冲一带隘口,一个团又一个营守德昌 城,旅长叫许剑霜。刘伯承一听乐了,说:“总司令真还料准了,果然遇到了旧部。”聂荣 臻跺脚道:“是吗?”刘伯承说:“这个许剑霜,顺、泸起义时的团长,还加入过共产党。 就是吃不了当共产党的这份苦,更怕掉脑壳,就跑了。当时只晓得他跑川西了,竟在这里混 了个旅长。”聂荣臻喜出望外,说:“没说的,请总指挥下书吧!”刘伯承说:“顶用 么?”聂荣臻说:“凭当年总指挥的赫赫名声,吓也得吓他一跳!”
刘伯承当即草书一封:
许旅长剑霜如见:
本人刘伯承也。泸地一别,近十载矣!世事苍桑,欣闻足下服务川军,感慨之余,亦甚 有幸。本人一如既往,红军中参佐军事。相逢在即,可否一见,聊叙旧谊?往者往矣,来者 可追。本军志在北上,驱除日寇;无奈征途险恶,只得转战千山,经湘广而云贵,涉湘乌而 金沙。抗日何罪,围追堵截者,天良何在?红军迫入川康,亦乃假途而已,非为他图。兹遇 贵部,非冤家路窄,权作友军相待。让路则谊,则大义,则为军之道也。若作交战,渔利谁 人?坦诚相告,望作明察:借路而过,不相刀枪;如要堵截,打一打也无不可。时不可待, 立复为感。
顺致
大安
中国工农红军总参谋长 刘伯承 即日
刘伯承的信是总部参谋李佐送进德昌城的。侦察参谋李佐,搞情报的好手,又颇有文 化,能说会道,还有一手“联络”功夫。他理解刘、聂的意图,要他去送这封信,是不只送 信的。他扮着刘元瑭部的副官,骑一匹当地的小马驹,大摇大摆地进了德昌城。他来到许剑 霜的旅部,找到许剑霜,在许的耳边说:“许旅长,有位老朋友托我捎封信给你。”许剑霜 为之一怔,问道:“你是谁?”李佐说:“红军的联络官。”许剑霜不由得要掏腰间的手 枪,可手腕已被李佐掐住:“我可不是来动家伙的,许旅长。”许剑霜无奈,只好说:“请 跟我来。”李佐随许剑霜来到他的寓所客厅。许剑霜支走勤务兵,李佐递上“内详”。许剑 霜拆信一看头一句,“本人刘伯承也”,顿时大惊失色,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佐一身敌军穿着,真像是副官一般,给许剑霜倒了一杯定神水。“看信吧,看信吧, 好说好商量的。”许剑霜朝李佐翻了翻白眼,这才抖着双手,把信展开来看。看着看着,头 上的汗珠便滴到了信纸上。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激动,他看完信连连呼号起来:“刘总指挥, 刘总指挥,怎么会是你啊,怎么会是你啊… ”李佐愣了愣,但见许剑霜对他的老上级还有 几分敬畏,便笑着说道:“是老朋友吧?我没说错吧?”许剑霜却是哑了一般,两眼发呆, 不言不语。李佐急着要听他的答复,便说:“许旅长,军情急迫,请你速作决断。”许剑霜 还是不答腔,他再次读信,反复读了几遍,还是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他在琢磨,让路 不打,上边怎么交待?打吧,小小一个简编旅,哪里是“刘总指挥”的对手… 
李佐等了好一阵,见许剑霜还是闷声不响,他心里又窝着一股对“叛徒”的火气,便 道:“许旅长,看样子,你的意思还是打一打了?也好,那就照我们刘总参谋长信里的最后 一句办,打一打也无不可。我告辞… ”“不不!”许剑霜这才从坐椅上站了起来,说: “李参谋,你我都是军人,两军相敌,打与不打,非同小可,还得让我想想才好。”李佐 说:“好吧,你想,我再等你几分钟。”许剑霜说:“不,几分钟不行,至少得两天,也许 三天,我再回刘总指挥的话。”李佐火了,说:“许旅长,你要我们等两三天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对待老上级的态度吗?我跟你说,许旅长,按说你也是个反水的,照我们江西的办 法,我们打进城来,把你拿了,论党纪,论军法,都是理所当然的。刚才你想掏枪动武,说 明你也是这样估计的,可我们总参谋长说,往者往矣,什么意思?就是说,过去的事情不查 究了,只要你让让路,也不要你再来个反水,你可以继续干你的川军,当你的旅长。这也说 明刘总指挥的诚意,就是急着要北上抗日,别的一概不究了。抗日!你该知道吧,日本鬼子 把我们的东三省全占了,打到上海了!凡中国军人,不抗日还算什么中国军人?抗日有罪, 围追堵截,又是在帮谁的忙?好歹你也当过几天共产党,这个道理该是懂得的。还有,许旅 长,从你离党干川军,当上旅长算是你的运气,可你的旅长当的又怎样?据我们了解,川康 边防军5个旅,从司令刘元璋到各旅旅长刘元瑭、刘元琮、刘元宣等,大都是刘氏家族的 人,你这个非刘氏家族的旅长,未必干得舒心吧?我们在通安同刘元瑭打了一仗,抓到的俘 虏,有的原是你这个16旅的。我不知道,你们各旅之间,是不是也常有人员调动?请许旅 长郑重考虑,我们刘总参谋长说打一打也可以,这就是说,你那点力量是不经打的。一打, 你的实力没有了,你的旅长还能当得下去吗?刘总参谋长说的,我们友军相待,不是对你这 个老部下的一个极大关照么?”
听李佐这么一说,许剑霜像是才读懂了刘伯承的信,说:“李参谋,本人离党多年,又 在这偏僻小地,世事尽皆渺茫了,今天倒是有些乍醒一般。我刚才说再等两三天,并没有别 的意思,我是想把刘总指挥的大缄,速送西昌刘元璋司令处,也附上我的意见,如果他能同 意,便是全线让路,岂不更好,我也好说啊?”李佐说:“许旅长要是有这份诚意,倒也是 个办法。我们刘总参谋长要你们让路的意思,就是通报所有川康边防军,也是使得的。但 是,问题在于,你们的刘元璋司令要是不同意怎么办?而且,走漏风声,你是有‘通共’危 险。”许剑霜说:“西昌方面不予同意,这当然是可能的。这么吧,刘总指挥的信,我还是 往西昌送,贵军要是赶路要紧,请面陈刘总指挥,你们走你们的好了,打与不打,我自有办 法。”李佐问:“许旅长的意思是… ”许剑霜说:“我总得放几枪吧?”李佐说:“好, 响鼓不用重捶。我这就走。”
许剑霜亲自送李佐出城,分手时嘱李佐代为问候“刘总指挥”。
李佐飞马回到部队向刘、聂汇报了见许剑霜的情况,刘伯承说:“许剑霜要把我的信送 到西昌去宣传宣传,好倒是好,就是太费工夫了。来回几天,我们等不起。三等两等,把刘 文辉和杨森都等到大渡河了,划不来。他说的应付办法,无非就是真真假假地打一下了。打 就打一下吧,明天我们按计划前进,直取德昌城。”聂荣臻说:“说的是,不能因小失大。 时间紧迫,大部队即将上来了。”李佐有点不放心,说:“我是不是再进趟德昌城,给他交 待明确一点?”刘伯承说:“不必了。许剑霜这人我有印象,干别的不行,欺上瞒下他还是 很在行的。”
第二天一早,先遣队(杨得志的1团)沿大路用急行军的方式向德昌前进。在丰营站、 八斗冲几处隘口,许剑霜的部队只稍作抵抗便撤走了。黄昏时刻,先遣队进入德昌城,只俘 虏了200个民团,许剑霜旅守城的一个团不知撤到哪里去了。
且说许剑霜终究当了几天共产党,比较易于了解红军的意图。他深信刘伯承的部队只要 路,不会要别的。因此,他把部队后撤到大山里以后,便带着几个随从到西昌去了,一来向 刘元璋交丢失德昌的帐,二来看能不能说通刘元璋也让出路来。许剑霜其人,颇有些叛卖的 手腕,在他看来,让路,红军可以顺利通过西昌地区,刘元璋可以保存实力。两全其美,说 不定日后都是有好处可捞的。
却说许剑霜飞马来到西昌邛海边的山梁上,但见西昌四城大火,烟火升天(注①),他 不禁大吃一惊,以为是红军在攻西昌了,“他妈的,来晚了一步!”他在山头上观察了好一 阵,只听得满城的哭号声,却听不见枪炮响。想了想他才明白,刘元璋是在用刘元瑭的办法 “亮城”!他带着人马,冒着呛人的烟火,钻进西昌城,在城中心制高点的川康边防军司令 部找到刘元璋。刘元璋正坐立不安,又有几分得意,见许剑霜到,一时竟顾不上问德昌的情 况,只道:“你来了,看到大火了吗?”许剑霜说:“看到了,看到了。司令,火是不是放 早了?”刘元璋问:“什么意思?”许剑霜说:“司令没有收到我呈上的刘伯承的信么?” 刘元璋这才想起许剑霜送来的刘伯承要求“让路”的信一事,他眨了眨小眼睛说:“你给老 子出难题!你是不是答应他们让路了?你的部队呢?”许剑霜说:“没有司令的吩咐,我哪 敢啦?不过,我还真难住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想来想去,还是打,只是不硬打。我 得为我们的实力着想呀。他们的大部队一到,我就把部队撤到山里去了。整个德昌,只损失 了民团百几十个人。”刘元璋愕道:“你的德昌丢了?”许剑霜说:“也说不上丢不丢的, 他们反正是路过而已。司令,我今天赶到西昌来,就是想向司令作个交待。如有不当,请司 令惩处。”刘元璋摸着他的大下巴想了一阵,突然高声叫道:“惩处个屁!谁不知道刘伯承 的厉害!这不,城区部队正在‘亮城’哩。”听刘元璋说到“惩处个屁!”许剑霜心里松了 一大块,胆子便大了起来,说:“司令,我赶来西昌还有这么一句话,我们让路吧,乐得做 个巧手活,保存自己。”刘元璋怔了怔,说:“娘的,你是为共匪做说客来了?”许剑霜 说:“不是,司令,我是看着有这么个机会。刘伯承认识我,我也认识刘伯承。实力要紧 呀,司令!”刘元璋说:“得得,你别给我出这个主意。让路是一码事,让城是另一码事; 让德昌是一码事,让西昌又是另一码事。别不知轻重。”许剑霜说:“让出哪座城也没有啥 子了不得的,几天以后还是我们的,还有光复之功哩。”刘元璋说:“屁,他要停下来搞根 据地怎么办?”许剑霜说:“司令,你放心。他们的人亲自给我说的,他们是要北上打日 本。”刘元璋又恼了,说:“说半天,你许剑霜还在跟共党私通?”许剑霜笑笑说:“什么 私通啊,就是有个老几来传那封信,信也给司令送来了。要说私通,我和司令一起同共党私 通了?”刘元璋“嘿嘿”地笑了笑,说:“我说你他娘的许剑霜呀许剑霜,我好长时间都忘 了你在刘伯承手下当过差这码事了。说来倒也是,你要早提醒一句,想起你那挡子事来,该 让你早点跟你的刘总指挥联络联络,也图个不做亏本买卖不是?他娘的刘元瑭混了个中将旅 长(注②),却丢掉了我一个多团… ”许剑霜见刘元璋说到这份上,又道:“司令,要找 刘伯承有什么事,现在还不晚啦!比如说,他要我们让路,我们可以提出来,他们不打西昌 城… ”刘元璋扬扬手说:“晚喽!四城都烧得差不多了。再说,刘伯承未必就听你的。我 们的探子探到情报,刘伯承就是奔西昌来的,他就是要打西昌。要不,我们在城区集中4个 团干啥子?看样子,还得加强防卫。昨天晚上三叔(刘文辉)来电话,要我们无论如何守住 西昌城,要固守待援,说是丢城就是丢脑壳!你的部队是不是也往西昌这边靠靠?”许剑霜 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许剑霜西昌“交差”,眼看顺利,却陡生“杀头”之险。驻西昌的刘元琮、刘元宣兄弟 俩,早就想搞掉许剑霜,吃掉他的两个团。当他们从刘元璋那里得知许剑霜同共党“私 通”,又丢掉了德昌城,便力主杀了许剑霜,在边防军中根除异己。刘元琮说:“这样的通 匪之罪不办了,只怕是在三叔那里交待不了吧?”刘元璋高低不同意。刘元璋同许剑霜是讲 武堂的同学,许剑霜投奔刘文辉,正是刘元璋以同学的关系,接受许剑霜到边防军做旅长 的。他就是要用许剑霜来牵制刘元琮、刘元宣、刘元瑭,要是搞掉许剑霜,让刘元琮、刘元 宣他们吃掉许旅,扩大了他们的势力,于他的边防军司令地位是大为不利的。他说:“什么 通匪之罪呀,不过就是点老关系而已。再说,他有心通匪,还能把刘伯承的信送到我这里 来?把自己的脑壳送到西昌来?”刘元琮说:“此事不能由我们说了算,得报告三叔定 夺。”刘元璋说:“你们是要把我也装进去么?我也通匪了么?现在不能闹这种事,保西昌 要紧!”刘元璋怕元琮、元宣暗施毒手,黑夜里把许剑霜送出了西昌城。
许剑霜没想到刘家几兄弟要来这一手,他一不做二不休,在回德昌的途中,他给刘伯承 递了一个情报:西昌亮城,有兵4团,雅安有令,固城死守。他的意思是劝刘伯承不要打西 昌。他想,只要红军不打西昌,绕了过去,他就有办法对付刘家几个旅长,自己就能摆脱困 境。凑巧,刘伯承的先遣队并没有攻占西昌的打算,而是当刘元璋将边防军主力集中于西昌 后,趁敌空虚,绕过西昌,直奔冕宁。西昌平安无事。许剑霜后来抓住这一节,使人放出流 言说,红军不打西昌,是许剑霜的功劳,许剑霜“丢了德昌,保了西昌。”许剑霜的杀头风 险才得以过去,在川康边防军站住了脚。
且说西昌的刘元璋除了“亮城”,还玩了一个花招。他借口加强西昌的防守力量,把彝 务指挥官邓廷秀的部队由冕宁调至西昌城南堵截,图谋一箭双雕。邓廷秀,彝族,有正规军 两个团,并能调动附近彝民武装近万人,是川康边防军的异己力量。彝务官通汉文,在川军 中混事多年,也是知道刘伯承其人其事的。邓廷秀接到刘元璋的调动命令,心里本来就在犯 疑:为什么要我的部队到西昌城南30里的荒山野岭打头阵,而“刘家军”却在西昌城里打 “安逸仗”?老子今天得动动脑筋了。当他率部来到西昌城南黄水塘时,正琢磨着怎么把部 队摆到有退路的地方,正在这时,他接到了刘伯承的一封信。刘伯承有见于邓廷秀所部的彝 民性质,在给旧部许剑霜信之后,赓续又给彝务指挥官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比较给许剑霜的 信要客气多了,岂止客气,简直是兄弟之间的坦诚商议。刘伯承在信里说:“……红军此次 路经贵防,不以彝民为敌,彝民打枪我不还击,只是路是一定要过的。过路北上,抗击日 寇,有烦见谅,切望邓指挥官给予方便。”
一代川中名将,就这一点也够邓廷秀发懵的了,何况“打枪都不还击”?邓廷秀在心里 说:“刘伯承,真是大将人物,胸有雄兵,不计小技……”他连忙找来手下的亲信商量。他 扬着刘伯承的信说:“刘伯承给我来信。大人物,说话是算话的。打枪都不还击。这事新鲜 吧?”亲信们嚷嚷说:“新鲜,新鲜!”邓廷秀说:“既然人家打枪都不还击,我们还打不 打呀?”有亲信说:“不打恐怕不行吧?刘司令就是要我们来保西昌的。”邓廷秀说:“人 家刘伯承是路过,打不打西昌还难得说哩。”亲信说:“路过也会打的。会理、德昌该说也 是路过,还不是都叫他们占了?”邓廷秀说:“打?可是,你们知道这刘伯承有多厉害吗? 刘湘、杨森都曾是他手下的败将,凭我们这两下子,能是他的对手?”亲信问:“那怎么办 呢?”邓廷秀说:“我看啦,刘元璋把我们摆到这黄水塘,原本就没安好心,他是想叫我们 吃红军的家伙,把我们绝了。红军都不上他的当,我们自己倒要上他的当吗?”亲信们“喔 喔”地叫了起来,说:“要是这样,我们还卖什么命?我们也该对得起这位刘大人物,人家 打枪都不还击,我们还开什么枪?不打不打。”亲信们都嚷嚷着“不打不打”。取得亲信们 的赞同,邓廷秀便在阵地上把彝族军官召集起来训话,说:“今天的事情不比往常,要当心 些。这一仗,架势是要摆开的,西昌城里有人看着我们哩。但不能开枪,免得折了老本。听 清楚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这天下午,刘、聂的先遣队来到黄水塘。刘伯承在望远镜里看了看两边山上的情况,默 默地点了点头,给参谋说:“继续前进,队伍整齐一点。”聂荣臻有点不放心,说:“我们 可是没有得到他的回话呀,又是这么个一道沟的地形,有把握吗?”刘伯承把望远镜递给聂 荣臻:“你看吧,连工事都没有作,都是看热闹的架势。”聂荣臻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不由 得笑了,叹道:“刘伯承下书,令‘蒋干盗书’大为逊色了……”
果然,摆在大道两边山上的邓廷秀部队,眼看着红军从山脚的沟里通过。有个彝族士兵 情绪紧张,不小心走火了,引得其他士兵也打了几枪,邓廷秀当即下令制止,故意高声叫 道:“谁再走火,我毙了谁!”他正担心红军会不会开枪还击,观察了好一阵,红军的行进 队形闪都没有闪一下,一路走一路还在喊口号:“彝汉是一家!”“红军和彝胞是兄弟!”
邓廷秀要人大声问山下:“你们要打西昌吗?”
红军中有人大声回答:“忙不过来了,我们要赶路哩!”
邓廷秀听说红军不打西昌了,又眼看着红军先头部队在黄水塘前向西拐了过去,他双脚 一蹦:“有啦!”便命令他的部队满山遍野地“喔喔”起来,这个团“喔喔”累了,那个团 接着“喔喔”,打了三天三夜的“吆喝战”。
“没有老子们吆喝,红军能不直捣西昌吗!”4天头,邓廷秀想回西昌报功请赏,上马 工夫,突然飞来几架中央军的飞机,把他的部队误炸了一通,死伤几十。邓廷秀先是气昏死 过去,后来一想,“妈的,正好,要不老子还装不像哩!”眼看红军大部队已经过完,他便 带着他的部队,抬着死的伤的,一路吆喝着回西昌向刘元璋邀功请赏去了,说是红军不敢打 西昌,全是因为他的奋力堵截云云。刘元璋一时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该赏, 该赏。先把死的埋了,伤的治了吧。”
后因“误炸”事件败露,又有许剑霜“丢了德昌,保了西昌”之说,邓廷秀才装聋作 哑,不了了之。
  注① 《西昌县志》载:刘元璋以亮城为名,计烧街道28条,民房3700余 家,寺庙10余座,回教礼拜堂四大院。
注② 红军围会理城7天7夜不克,蒋介石飞临会理上空巡视时投下手令,晋升刘元瑭 为陆军中将,并奖赏1万元。
山水狂飙 第二十五回 王耀南戏言当“脱派” 刘伯承结盟小叶丹
却说5月20日,红军先遣队绕过西昌,到达了泸沽地区。由泸沽到大渡河,有两条路 可走:一条经登相营、越西到大树堡(石棉),过大渡河便是富林(汉源),这是通雅安、 成都的大道。另一条是经冕宁、大桥、拖乌到安顺场渡口,这是一条险峻崎岖的山路,而且 要经过彝族聚居区。中央军委原定计划走大路。刘、聂根据冕宁地下党提供的敌情,当即向 军委提出两条建议:第一,敌人显然判定我将走西昌至富林的大道,把富林作为防守的重 点,因此,从富林渡河,将遇敌主力,不易奏效,我主力宜取西侧的小路,奔安顺场渡口; 第二,仍不放弃走东侧大路的意图,请军委再令一团兵力,作为第二先遣队,经越西向富林 佯动。
当时军委正在绕西昌的行军途中,电台联络不上。刘、聂决定:先到冕宁再说。守冕宁 的邓廷秀,此刻还在西昌城南,刘元璋令其迅速回师原防地,他借口部队被中央军飞机误 炸,消极拖沓,冕宁便成一座空城。21日,先遣队进入冕宁城区,受到城区群众的热烈欢 迎。先遣队司令部住进一座天主教堂,经电台再次联络,中央军委完全同意刘、聂“改路” 的意见,并派出1军团的第5团,由左权、刘亚楼指挥,为第二先遣团,指向越西、富林方 向,隐蔽主力意图。
在向冕宁进军途中,中央红军还迎来了一件喜事:罗炳辉的9军团在北线独立作战近半 年,日前在西昌以北的礼州实现了同主力红军的会合。兵强马壮的9军团,向中央上交了几 十匹骡马,几千块银元,主管后勤供应的叶季壮,高兴得直跳:又发大财了!
由冕宁奔安顺场渡口,最大的问题是过彝区。当地群众普遍认为红军过彝区太危险,地 下党的同志也少有赞成经彝区奔安顺场的,连教堂里的法国修女们都说:“你们过不去的, 过不去的,那是连上帝也去不了的地方。”为了作好过彝区的准备工作,中央作出决定,宣 布废除这里的“换班坐质”制度,打开监狱,放出了几十个彝族首领,请他们喝酒,向他们 宣传共产党的民族政策,解释红军为什么要借道彝区。毛泽东还亲自会见了彝族上层人士, 向他们了解情况,慰问致意,还赠送了礼品。干部战士中有害怕的,也有不以为然的,说是 拿枪拿炮的几十万大军都挡不住我们,几个“倮倮”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为此,全军广泛 地进行了民族政策教育,朱德发布了《中国工农红军布告》:
中国工农红军,解放弱小民族;
一切彝汉平民,都是兄弟骨肉。
可恨四川军阀,压迫彝人太毒;
苛捐杂税重重,又复妄加杀戮。
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
今已来到川西,尊重彝人风俗。
军纪十分严明,不动一丝一粟;
粮食公平购买,价钱交付十足。
凡我彝人群众,切莫怀疑畏缩;
赶快团结起来,共把军阀驱逐。
设立彝人政府,彝族管理彝族;
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
希望努力宣传,将此广播西蜀。
却说5月21日晚,刘伯承、聂荣臻率先遣队进至冕宁西北的大桥宿营。第二天从大桥 出发,便进入了彝族区。大家正紧紧张张地走着,忽然前卫营营长尹国赤跑回来报告说: “刘司令员,聂政委,这彝区的事情说不定是有大麻烦哩!”刘伯承问:“啥子事?”尹国 赤一张大红脸说:“嗨,刚才,一伙光身子的男女,光得不能再光了,从山里跑出来朝我们 要衣服,开初我们还以为他们是彝人,穷得没衣服穿,结果你道他们是谁?冕宁县县长一 家!红军进冕宁,他们跑了不是,跑进山里,东西被彝人抢了不说,一身都剥了,没羞没臊 的,嘻… ”刘伯承和聂荣臻面面相觑了一阵,说:“你笑啥子?”尹国赤说:“他们连本 地县长的衣服都敢剥,我们咋办?再说,我们队伍中还有女同志呀,叫人家也那么剥 了… ”聂荣臻噗哧笑了,笑完说:“彝胞剥县长的衣裤,那是怪他们自己,平时对彝胞作 恶太多了。你给他们衣服没有?”尹国赤说:“女的给了,男的只撕了一件,分着挡挡家 伙。他们说,宁可给红军当俘虏,也不去受那份罪。”刘伯承也禁不住乐了乐。尹国赤叮着 问:“我们怎么办啦?”刘伯承说:“我们啦,也得有所准备,彝胞要剥,只好让他们剥 了。”“什么?”尹国赤一脸的苦楚:“司令员同志,这剥光衣服的滋味,不大好受啊!” 刘伯承又笑笑说:“怕啥子,我们反正要过河,光身子过河便当多了。走吧走吧,也许彝胞 能给我们红军一点面子,给留条裤头哩。”
部队很快进入彝族聚居的山区。这里,山峦重叠,险峻陡峭,怪石凌空,道路崎岖。终 因彝汉隔阂,彝胞听说“汉军”来了,把河里的跳涧石搬了,把一些独木桥毁了。刘、聂不 得不命令王耀南的工兵连赶到前卫营的前头,用工兵当尖兵,逢山开路,遇河搭桥。事情不 妙,才把工兵连打发上去,走不到一个小时,果然出乱子了。王耀南带着工兵连进入一道山 沟,突然两边山上响起一片“喔喔”的喊叫声,数百彝民手拿长矛、弓箭从山上蜂涌而下, 把工兵连包围了。战士们按照事先的预想,不开枪,不动怒,只是尽量靠拢,喊口号,作解 释。但是,毫无用处。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彝民,猛地窜到通信员小刘跟前,抢了他的武 器,把他按倒在地,扒光了他的衣服。王耀南一气之下,拔出了手枪,战士们也都拉响了枪 机。王耀南突然一个冷静,把要说的话改了过来,喊道:“总部命令,不准开枪!”连长收 了枪,战士们也都把枪收了。年轻的彝民们一看战士们都把枪收了回去,胆子更大了,全都 “喔喔”地吼叫起来,冲进队伍,几个对付一个,把工兵连干部战士的武器、工具全抢了, 把衣服全剥了。
干部战士都像做了个梦似的,你看着我,我盯着你,哭不是,笑不出。
王耀南吼道:“还盯着干什么?跟我往回走吧!”
王耀南领着几十号赤条条的往回跑,那光景可是红军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他们往回走了 好几里,才遇上尹国赤的前卫1营。光身子的红军老远就在喊:“快,快脱条裤子来!”有 的在喊:“没有裤子,衣服也成!”尹国赤赶上前去举目一看,一个个野人似的,身上只有 块巴蕉叶,料定是工兵连叫彝民剥了,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他战士也都跟着狂笑不 止。尹国赤说:“怎么样啊伙计,是叫男人剥了,还是叫女人剥了?”王耀南说:“哪里还 顾得了什么男人女人,只觉得是刚从娘肚子里掉下来的那滋味儿!”大伙又都乐了。杨得志 跑了上来,一问是那么回事,吼道:“不许笑!谁笑,我让你那家伙也出来凉快凉快, 哧… ”他说着自个也乐了。乐完,命令部队解包袱,把多的衣服都拿出来… 
王耀南跟杨得志又往回跑了一段路,方才找到刘、聂,报告了情况。刘伯承欲笑未成, 说:“委屈了,委屈了。人没伤着吧?”王耀南说:“人倒是没伤着,我们连个指头都没有 动他们。”刘伯承说:“那就好,那就好。晚上宿营,再装备一下,明天继续前进。”王耀 南一时哑了,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头也低了下去。聂荣臻说:“别耷拉着脑袋呀王耀南! 当年张飞打仗,就是脱光膀子干的嘛。当然,我们就是脱光了,也不能同彝胞干。我看啦, 你们脱得很好。脱衣服也可能是架了一座桥,一座红军同彝族人民相通的桥。你刚才不是 说,我们不开枪,不还手;他们呢,什么都要,就是不开枪。这说明有门啊,刘司令员,你 看呢?”刘伯承说:“有门有门。明天,要是王耀南还走前头,就更有门了。”听到这层意 思,王耀南的脑子活动起来,但还是有点不大情愿,跟杨得志嘟囔道:“什么时候打过这样 的‘光屁股仗’呀!娘的,我们工兵连都成了‘脱派’了。”杨得志哈哈乐了,刘伯承问笑 什么?杨得志说:“王耀南说,他的工兵连都成‘脱派’了!”刘伯承和聂荣臻也乐了。聂 荣臻说:“此脱派非彼托派,你王耀南是个光荣的脱派哩。”刘伯承说:“这样吧,明天让 肖华和冯文彬的工作队跟你们工兵连一起打前站,怎么样?”王耀南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 容,说:“这样好。要不,我们连个同彝胞通话的人都没有。不过,嘿,还是请首长打个招 呼,后续部队多准备几套衣服。万一再脱个干净,光屁股进了老乡的房子就麻烦了!”
大凉山的山沟里又响起了一片哈哈声… 
第二天,先遣队向冕宁拖乌区前进。拖乌是冕宁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刘伯承和聂荣臻走 在前卫营里。杨得志说:“还是请首长靠后一点吧?”刘伯承说:“人家国民党县太爷都不 敢到这地方来,他当兵的还敢到这地方来?就有一条,可别叫彝胞老兄把我和聂政委给剥光 了,我们两个剥个精光,可没有你们年轻人那么受看啦!”战士们都乐了。刘伯承边走边问 聂荣臻:“老聂呀,感觉到工兵连脱光了的效果没有?”聂荣臻说:“我正在琢磨呢,瞧, 河里的石头没有动,刚才过的独木桥也是好好的,兴许就是王耀南他们脱而不怒的功劳 啦!”正说着,冯文彬领着个彝民老头从前面飞马而来。他们来到刘、聂跟前,下得马来, 冯文彬说:“刘司令员,聂政委,这位彝胞老乡要见红军首领。”刘、聂欲下马相迎,只见 彝民老头威风凛然,马上用汉话问道:“请问,日前在黄水塘,说是彝民队伍开枪都不还 击,是你们吗?”刘伯承答:“正是本部。”老头又问:“昨天有人抢了一伙汉军,把衣服 都剥了,也是你们的人吗?”刘伯承又答:“正是本部的人。”老头再问:“请问,你们到 底是哪家汉军?”刘伯承说:“我们不能叫汉军,我们是红军!”彝民老头这才惶惶地跨下 马来,刘、聂也连忙下了马,迎了上去。老头又问:“红军是干什么的队伍?”刘伯承说: “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队伍里各个民族的兄弟都有,有个彝胞兄弟,做了我们的军团长 了。我们工农红军,是同官军打仗的,要打倒军阀,打倒蒋介石,推翻他们的反动统治,实 现各民族一律平等。”老头“哦哦”了一阵,又道:“那,你们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刘伯 承说:“实在对不起啊大叔,日本鬼子打进中国来了,我们得先去打鬼子。所以,要借路从 这里过去,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有请老大叔帮帮忙啊?”老头又问:“请问官长你 是?”刘伯承说:“这位是我们的聂政委聂荣臻,我姓刘,四川老乡,刘伯承!”老头为之 大怔:“你,你就是刘伯承?”刘伯承也愣住了,说:“你,莫非也干过川军?”老头说: “我在冕宁城的班房里坐过质,听说过你的大名。好,好,既然是你刘伯承,话就好说了。 我是沽基家支首领小叶丹的四叔,请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叫他来。”
老头飞马而去。聂荣臻喜形于色,说:“看来,让路的问题是不大了。”冯文彬抓紧 说:“刚才没来得及给首长汇报。我们刚到的时候,沽基家支同罗洪家支正在械斗,我们打 了几发信号弹,他们才停下来。沽基家支的小叶丹有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给我们让路, 我们帮他打冤家。”刘伯承说:“那不行!我们既要他们让路,又要说服他们不要打冤家。 是不是赶快派人到罗洪家支去通报一下,红军决不会帮助他们打冤家的。注意,要带点见面 礼。”
冯文彬走后,一个高大的汉子飞马而来。年轻人光着上身,围着一块麻布,赤足披发, 后面跟着十几个手执梭镖的青年。他一来到刘伯承跟前,勒马叫道:“我是小叶丹,哪位是 刘伯承?”刘伯承应道:“我就是。”小叶丹下马拱手,又一只腿跪在地上:“刘总指挥, 沽基家支愿同红军讲和不打。”刘伯承立即上前扶起小叶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连说: “好兄弟,好兄弟!我们本来就不是来同你们打仗的呀!我们是好兄弟,红军和彝族同胞是 兄弟。”小叶丹愣了好久,说:“你,刘伯承,把我小叶丹当兄弟?”聂荣臻说:“就是想 到我们是兄弟,我们才选择这条路走的呀!”小叶丹一腔激情:“好,汉汉红军这么看得起 我小叶丹,你刘伯承这么看得起我小叶丹,我要同你结拜为兄弟!”刘伯承慨然道:“彝族 同胞这么看得起我刘伯承,小叶丹这么看得起我刘伯承,上有天下有地,我和小叶丹是兄 弟!”小叶丹说:“伯承兄弟!这,我们得到海子边去,歃血为盟。”
袁居海子,海拔20##米的一泓碧海,倒映着蓝天白云,摇荡着金波银浪。按照彝族 的风俗,由毕摩(巫师)念了咒语,尔后杀了一只大公鸡,把鸡血滴在盛满湖水的碗里。刘 伯承和小叶丹面湖而跪,气氛壮严肃穆。刘伯承举碗过顶,口中念道:“上有天下有地,刘 伯承和小叶丹是兄弟,生生死死不反悔。”接着喝了满满的一碗“血酒”。小叶丹也把碗举 过头顶,口中念道:“上有天下有处,我小叶丹和刘伯承永远是兄弟,如有反悔,就像这公 鸡一样死去。”誓毕,也把一碗“血酒”饮尽。壮哉彝海结盟,后人有歌剧咏其事,唱道:
碧绿海子明如镜,
兄弟情谊似海深;
举杯痛饮鸡血酒,
结盟修好留美名。
拜盟完毕,天色已晚。部队继续前进,当天走不出10#多里的彝族区。聂荣臻说: “我们是不是干脆来个‘司马懿倒退30里’,返回到大桥宿营,争取明天白天通过彝族 区,便于为大部队通过作些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刘伯承同意,先遣队当天便返回大桥宿 营。在大桥镇,刘伯承设晚宴招待小叶丹和他率领的18个大小头领。刘、聂素知彝民嗜酒 善饮,叫人把镇上的酒全都买了来,让他们吃饱喝够。席前席后,刘伯承和聂荣臻给沽基家 支的头领们讲了许多彝族同胞要团结的话,小叶丹赞同从今以后,不再搞家支、部落间的械 斗,要团结起来,同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话到亲密热烈处,刘伯承以红军的名义,送给小 叶丹一批枪支弹药,授给一面写有“中国彝民红军沽基支队”的红旗,任命小叶丹为支队 长,他的弟弟沽基尔拉为副支队长,并当面写了委任状。小叶丹哥俩高兴极了,挥着红旗和 委任状,一再表示一生一世“要听刘大哥的话”。
忠于结盟之谊的小叶丹(注),第二天带着他的人马送走红军先遣队之后,又接连奔忙 了7天7夜,把红军大部队安全送过了他的部落地界。其他彝民部落,见沽基家支同红军兄 弟相待,着人迎送,互有赠礼,也皆效仿,使红军如活动在老根据地一般。
却说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随3军团过彝区时,天公亦作美,5月的大凉山,春 色正浓,举目望去,漫山遍野杜鹃盛开,部队唱着歌翻山越岭。正疑惑间,得知刘伯承在前 面同小叶丹结义兄弟,无不心中大喜,一路便说笑起来。毛泽东说:“怪不得有如此光景! 有幸言中了,共产党就是比孔明先生强,刘伯承胜过诸葛亮!”周恩来说:“伯承其人,川 中一枝花,我党一奇才也!”朱德慢悠悠地说道:“啥子一枝花哟,不只一枝嘞。”毛泽东 说:“对抖抖,川中何止一枝花,还有这一株(朱)喽!”朱德连忙说:“哪里哪里,吾乃 几近老朽,哪敢冒充一花。说的是在前面开路的还有个聂荣臻,此人四川江津人士,也是我 川中一花嘛!”张闻天说:“总司令言之有理!说聂荣臻是一枝花,名实相符,荣者盲木之 荣,臻者言花之臻也。”
长长的行军行列中,响起一串粗声大嗓的笑声……
注《刘伯承传》:红军走后,小叶丹打起了红军彝民支队的旗帜,在因伤留下的某部政 治委员的帮助下,与罗洪、洛伍家联合起来,发展到10##多人,坚持了5年多的斗争。 1941年彝族败类邓廷秀在反动军阀的支持下,挑拨离间,分化了三个家支的联盟,镇压 了彝民革命,抓住了红军政委。小叶丹倾家荡产凑了150#两银子给邓廷秀,把红军政委 赎了出来。后来小叶丹和沽基尔拉的委任状被邓廷秀搜去,以“通匪有据”,在大桥镇惨遭 杀害。
山水狂飙 第二十六回 孙继先奇袭安顺场 熊尚林首飞大渡河
话说蒋介石在昆明大观楼提出的“大渡河会歼战”计划,正如他的门将薛岳所估计到 的,在实施的当初便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考虑到参战部队的变化,蒋介石想重新编组他的以 龙云为总司令、薛岳为前敌总指挥的第2路军,把云、贵、川三省的部队,加上他的嫡系薛 岳兵团,总共上百万的军队,通通协调起来,以便实现他的聚歼“今日之石达开”的美梦。 然而,当他坐下来想在川军将领中遴选一个战役指挥官时,他却被困住了。川军“二刘”的 宿怨,人所共知。由刘湘出任总司令,川康却是刘文辉的地盘;由刘文辉做总司令,刘湘又 是冷落不得的。照薛岳的说法,“解决不了战役指挥,战役计划就是一纸空文。”但这还不 是主要的,蒋介石本人早就是个战场指挥官;龙云的第2路军总司令,本来就是一个虚设。 最大的麻烦是蒋介石对中央红军北进的方向判断错误。他大讲73年前的历史,大作“石达 开覆亡”之梦,却又不敢相信“朱、毛”真的会走上石达开的老路。他给身边的将领说: “毛泽东这个人,我是有些了解的,平时爱啃点历史,他不可能不晓得石达开的教训。他肯 定会走东边的大道,取道汉源、荥经,图谋在雅安附近同徐、张一股会合。”他在5月21 日给贺国光的手令中,给“敌情判断”定了一个基调。他说:“此时我军主要战略,第一在 防止朱、徐两股会合,第二在防止残匪向西康逃窜。故现不必防徐匪东回,而在防徐匪南 下。应急令第5与第3路主力限期向邛崃、懋功、宝兴一带行动。而名山、芦山、天全、雅 安一带应急派队布防,压止徐匪南窜,并希在此地带聚歼徐、朱两匪也。也此两匪必谋在雅 安附近会合。故吾人既知其目标与方向之所在,应即照此预备,不必零星分防,随匪转移, 而须急谋立于主动地位也。”根据这一判断,他令参加“大渡河会歼战”最积极的“河防指 挥”杨森,率20军并21军王泽浚旅,驰赴大渡河之雷、马、峨、屏布防,完全把兵用错 了方向。适逢此刻中央红军将计就计,令第2先遣团始则攻占越西城,进而攻占大树堡,佯 攻富林,大造打雅安的舆论。届时在昆明的蒋介石,竟大吹其“料事如神”,更加坚信他的 错误判断。当中央红军已经出现在大渡河安顺场渡口,并即将夺取泸定桥时,蒋介石还在致 薛岳的电报中说:“匪在安顺场偷渡,然其数只二三百人,故其主力今在何处尚未发觉”云。
且说中央红军先遣队走出彝区,以急行军速度,一天一夜奔袭140里,5月24日晚 来到距安顺场数里的一个小村子。稍事休息后,先遣司令刘伯承和政治委员聂荣臻便给先遣 团下达了夺取安顺场渡口的任务。刘、聂的情绪很好,先遣队成功地通过了彝区,按时来到 了大渡河边,后续部队也都跟了上来,但他们也很焦急,他们在路上已经了解到当面大渡河 的情况,全军要渡过大渡河,并非易事,又是一个“千军在一渡”!他们找来先遣团团长杨 得志和1营营长孙继先,聂荣臻首先问道:“杨得志,孙继先,你们两个知道石达开吗?” 两个20才出头的营团指挥员,他们似乎高兴多于焦急,他们已经私下揣摩到,又一个光荣 任务落到了他们头上。两个家伙在总参谋长和聂政委跟前已经快一个月,说话都很放得开 的。杨得志“嘿嘿”笑笑说:“我听说了,石达开是石头,蒋介石是石脚。他们当然都不行 喽。我们既不是石头,也不是石脚;我们是金丝鸟儿,金沙江都过来了嘛。”孙继先说话更 莽撞,说:“就是,管他什么十达开九达开的,咱们是红达开,到哪里哪里就得开!”刘伯 承不由得乐了,骂了句“狗东西”,说:“倒还挺有词的嘞,一个金丝鸟,一个红达开,看 样子是过彝区的收获喽?好,有你金丝鸟、红达开的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听着,1团今 晚就夺取安顺场渡口。按现在的序列,你们带1营去完成三项任务:第一,歼灭安顺场的全 部敌人,歼灭后,点一堆火,作为信号;第二,部队占领安顺场后,迅速找船,再点一堆 火;第三,把一切渡河工作准备好后,再点一堆火,我们后续部队马上就到。记住,三堆 火!”两个“红达开”双脚一靠,答一声“明白!”便转身要走。刘伯承又把他们叫住, 说:“别慌!我还得给你们说说这大渡河和安顺场是啥子一回事哩。”
大渡河发源于青藏高原,由北向南奔腾在横断山中,如同长江第一湾,大渡河流至四川 石棉县,也来了个突然掉头向东,形成一个90度的大转弯。安顺场便位于大渡河大拐弯以 西40里处。这里,河宽约300米,流速每秒4米,水深30米。河底乱石嵯峨,形成无 数旋窝,俗称竹筒水,可让鹅毛沉底。由于水深流急,历来没有人在这里动过架桥的念头。 驾船横渡时,先得把船拉到上游200米处,放船后,要有十几个船工,篙橹齐使,与水流 形成一种合力,方能使船斜冲到对岸。对岸有石坎,如临岸不准,撞上岸边石壁,便将船毁 人亡。
“所以,你们不要光想到自己是只金丝鸟,山山水水的问题,也许比过去还要严重 些。”刘伯承说。
聂荣臻说:“所以,刘司令员强调的,不是一点,而是两点:一是要消灭安顺场的敌 人;二是要搞到船。有了船,我们才能说有了办法。”
刘伯承又道:“你们两个听着,是我们把全军都带到这个地方来的!明白吗?”
杨得志和孙继先更加热血沸腾起来,说:“保证完成任务!”
杨得志和孙继先立即带队出发,夜袭安顺场。他们边走边找老百姓了解安顺场的情况。 安顺场,位于大渡河南岸,百十户人家,守敌两个连,营长是当地恶霸地主、刘文辉24军 彝务指挥部的赖执中。渡口北岸是刘文辉的精锐第5旅第7团的韩槐皆营,这个团的另两个 营在下游15里处布防。根据蒋介石“确保河防,困厄红军”的通令,这天白天,韩槐皆和 赖执中把安顺场的全部粮食和重要物资都运往北岸,还在通街堆满了柴草,准备把安顺场一 火烧光。只因安顺场的房屋和财产大半是赖执中的,临放火时,两个人吵了个通街,老百姓 都站在赖执中一边,安顺场才没有在红军到来之前被付之一炬,赖执中仍旧带着他的两个连 守在小镇上。赖执中认为红军有可能从下游什么地方过河,“即使奔安顺场而来,也决不会 有这么快的。”这天晚上,他还留有一只小木船在南岸归他使用。了解敌情以后,杨得志作 出部署:他和孙继先率1营夺取安顾场,政委黎林带2营到安顺场下游佯动,3营为后卫。 孙继先又将他的1营作了如下分工:1连从安顺场南面进攻;3连从西南面进攻;2连和营 部从东南方向沿河边进攻,并负责找船。
午夜,杨得志和孙继先率1营来到河南岸的山头上,忽然夜空中电闪雷鸣,整个河谷一 片急风骤雨声和大渡河上轰隆轰隆的波涛声。1营3个连队冒着大雨从不同方向上直插小镇 中心,赖执中“守夜”的部队还在打麻将,拉胡琴,唱戏。不到30分钟,两连敌人就被红 军的勇士们解决了。赖执中梦中被枪声惊醒,跳墙时跌伤了腿,叫他的护兵背到彝族区躲了 起来。整个战斗麻利快捷,又由于风雨声和大渡河的咆哮声,对岸的敌人竟毫无发觉。沿河 找船的2连,把赖执中留下的那只小木船也缴获了。这时已是5月25日凌晨3时。
1营成功地抢占了安顺场,夺得了船只,孙继先却没有点着那三堆火。刘伯承、聂荣臻 看不到那三堆火,好不焦急!派人下山打探情况,方才得知敌人已经消灭,渡口已经占领, 也搞到了一只船。刘、聂下山来到河边,找到孙继先,不由得喜怒参半,叫道:“孙继先呀 孙继先,该死!你为什么不发信号?”孙继先惶然,却也听出了首长的话中有几分高兴,便 也用高兴的话气着说:“我一发信号,你们几个首长还不得紧忙往山下跑?我得为首长的安 全着想哩。”刘伯承似乎还有点恼,说:“你把我和聂政委急死在这大渡河边,就安全 了?”孙继先这才“嘿嘿”一笑说:“首长,没点三堆火,原因有三:一是大雨,野地里点 不着呀;二是我们在路上听老百姓讲,敌人正要放火烧了这镇子,我们一来就放火,老百姓 咋想?第三嘛,嘿,这第三… ”刘伯承问:“第三什么?”杨得志走近前来,说:“别听 他胡说,他是顾了打仗,找船,把点火的事给忘了,刚才还在说要请求首长处分哩。当然, 要处分也有我一份,我也忘了。”刘伯承这才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说:
“当然得处分!明天,把街上能吃的东西多买些,好好地… ”聂荣臻接过道:“好好 地撑撑他们几个!”杨得志和孙继先都咧着大嘴笑了。刘伯承又道:“部队赶快睡觉去,明 天上午过河!”
黎明前,刘伯承着人找来二十几个船工,亲自同船工们谈了话。同时令杨得志在1团1 营组织一支渡河突击队。首船突击队员由1营2连组成,连长熊尚林任队长,下有2排排长 罗会明,班长刘长发、郭世苍,副班长张表克、张成球,战士张桂成、肖汉尧、王华亭、廖 洪山、赖发秋、曾先吉、肖桂兰、朱祥云、谢良民、丁流民、陈万清。史称“17勇士”。 他们每人一把大刀,一支冲锋枪,一支短枪,外加五六枚手榴弹,英气勃勃。火力掩护是军 团的机炮连,十几挺轻重机枪和3门迫击炮,炮手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法国作过战的赵成 章。
最大的问题只有一只木船。一只木船也得过,对岸阵地还在敌人手里。
天明后9时,一切准备就绪,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掩蔽阵地前发出命令:“开始!”杨得 志立即传令:“火力掩护,强渡开始!”
在猛烈的机枪火力掩护下,以熊尚林为队长的首船8勇士,在当地熟练船工的摆渡下, 从上游200米处驶离南岸,斜插对岸而去!船到大河中心,对岸碉堡的守敌突然向渡船开 火,说时迟那时快,神炮手赵成章的两发炮弹飞过河去,掀掉了敌人的两个碉堡。敌人的火 力沉寂片刻后,当渡船飞近对岸时,敌人的火力又猛烈起来,渡船四周溅起高高的水柱。刘 伯承和聂荣臻跳出工事,在机枪火力压制的同时,命令吹冲锋号,故意暴露目标,以分散敌 人的火力。中央工作队队长肖华见冲锋号吹得不够响亮,夺过司号员手中的铜号,挺起胸膛 吹了起来,其他各连的司号员也都吹响了冲锋号。
激越的号声振奋了突击队员,也振奋了船工。渡船离北岸只五六米了,敌人的火力又一 次猛烈起来,对岸村子里的敌人在吆喝声中向渡口反冲击,企图把突击队“堵”回去。赵成 章奉命再次射击,他又一次打了两发炮弹,炮弹在敌群中开花,不死不伤的向后溃逃。8勇 士登上了对岸的石坎,占领了敌人的渡口工事,取得了立足点。渡船返回后,孙继先率第二 船10勇士强渡过去。18勇士在对岸会合,奋起追击溃逃之敌,打得敌人血肉横飞,拼命 逃窜,突击队完全控制了渡口阵地。
当面之敌韩槐皆营一崩溃,北岸余味儒团的阵地便全线发生了动摇,纷纷向下游溃逃而 去,安顺场东西十几里的南北两岸便都在红军的控制之下。强渡完全成功。
李一氓有《安顺场怀古》赞红军强渡大渡河:
澎湃铜河一百年,红羊遗迹费流涟。
岂有渡来重渡去,翼王遗恨入西川。
检点太平天国事,惊涛幽咽太伤心。
早知末路排安顺,何不南朝共死生!
十七人飞十七桨,一船烽火浪滔滔。
输他大渡称天堑,又见红军过铁桥。
且说毛泽东、周恩来、未德等是5月26日傍晚到达安顺场的。他们来到安顺场,心情 都很愉快。先遣队如期夺取了渡口,杨得志团已全部渡过河去,1军团1师的其他几个团和 军委干部团正在紧张有序地渡河。先遣司令刘伯承见中央负责人都平安到达安顺场,心里也 很高兴,他搞来几缸米酒,请大家的客。他们有好些天不见面了,也还有些奇闻趣事,于 是,乘着酒兴,席间便都说闹起来。毛泽东说:“昔者曹操煮酒论英雄,论来论去,论的是 自己。伯承呐,你今天是论的谁呀?”刘伯承说:“各位别误会,酒是煮了,可不是要来论 英雄,更不是自己煮酒论自己,我是慰问大家的,先到者为主喽。”毛泽东说:“你不敢 论?那我就来论一论喽。曹操说,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 天地之志者也。在座诸公,谁能当之?”席间都是熟知“三国”的,一个个都不想扮刘备, 便只顾喝酒,不曾作答。毛泽东说:“我看啦,刘伯承就够。君不见诸葛亮7擒7纵才使孟 获心悦诚服,而我们的伯承同志,一下子就把小叶丹说通了,比诸葛亮强了7倍了嘛,还不 够英雄么?”席间都嚷了起来:“够,够,太够了!”刘伯承说:“这样说,我这筷子真要 掉地下了。”毛泽东说:“听到没有?伯承自比刘备,认了。曹操就说嘛,今天下英雄,唯 使君与操耳。”大伙都乐了乐。刘伯承说:“说我个人,那是过了。我们,主要是靠我们党 的民族政策,这个东西比诸葛亮的一套本来就要高明一些的。”
席间有混嘴而来的陈赓,全军有名的活跃分子,说起话来没上没下。他说:“什么政策 不政策啊,我看,我们刘司令员有一手的确是很厉害的,我敢肯定,诸葛亮没有这一手。” 毛泽东问:“怎样厉害的一手呀?”陈赓说:“脱裤子!”在座都喷酒而乐!大家都已知道 王耀南的工兵连被彝民脱个精光的事。毛泽东乐完说:“伯承呐,王耀南当‘脱派’那会 儿,你没脱吧?”刘伯承说:“我当时稍微靠后了一点。要是走在一起,还不得也脱。”一 圈人又都哈哈乐了起来。朱德说:“刘伯承也脱,那真叫是我川中一枝花了。”笑声更加响 了起来。毛泽东笑完又问刘伯承:“伯承呐,你跟小叶丹结拜的时候,是先跪的左腿还是先 跪的右腿呀?”刘伯承一愣说:“这,我可没注意。不过,嘿,赌咒发誓,我的诚意是决没 有问题的。”毛泽东接着讲起了一段掌故,说某朝某代,某大臣朝见新主,因下跪时跪错了 一条腿,结果被贬黜琼州……故事正在进行,总政代主任李富春走了来:“噢,来得早不如 来得巧喽。”刘伯承连忙招呼警卫员:“倒酒来!”李富春喝了一口米酒,连赞“好香,好 香!”接着在毛泽东的耳边说:“小镇上有个老秀才,有兴趣一见吗?”毛泽东说:“哦, 这地方还出了个秀才?走,摆摆龙门阵去。”
毛泽东起身要走,见刘伯承走近身边,说:“伯承,还得想办法搞船,实在搞不到,就 做木排!”
刘伯承点头道:“木排一会儿就可试渡。”
夜色降临时刻,毛泽东和李富春钻进小镇的一家小店,见到了李富春已与之见了一面的 老先生。老先生一身青素对襟长褂,气色很好,精神矍铄,看上去古稀之年。他起身为来客 挪动椅凳:“有请。”毛泽东坐定后,问道:“老先生,高寿啊?”饱经世事的老先生,神 情泰然,似乎这里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一般,也不为来客的生疏所忌,他嗓音平静而响亮: “虚度90春秋矣。”毛泽东不禁为之一怔:“噢,高寿,高寿了。请问。祖籍本地人士 吗?”老先生答道:“先祖汉丞相的部下,历数10代之繁衍,自然也算得上祖籍本地 了。”老先生文绉绉的,毛泽东更来了兴趣,笑问道:“这么说,老先生定是见过太平军 了?”老先生说:“不才有幸,不只是见过太平军,翼王石达开本人也是见过的。”毛泽东 又“啊”了一声,说:“老先生,我们两个是从政于红军的。红军中姓石的有,可没有叫石 达开的。可现在呐,都被人叫作石达开了,只是加了‘第二’两个字。请问老先生果如是 么?”老先生听来客的口气,料定他们是红军中领头的;又见他们问及前程大事,神情便变 得郑重而欣喜,说:“老弟是要问策于民么?”毛泽东说:“非问策于民,乃求教于老先生 也。”
老先生沉思片刻,叹息一声,便说开了翼王的历史,从石达开的兴兵起义,累累战绩, 说到他的灭亡。“其时,我辈虽届金榜题名之年,却因才学浅陋,好多事情也就知其然而不 知其所以然,只是后来有了些文墨,也才明白,那实在是悲乎者也!翼王天京分裂,教训者 一;率部南下云南,教训者二;取道金沙,过彝区,来到这紫打地,教训者三也……”毛泽 东“啧啧”有叹,他急着想听听历史见证人对石达开覆亡于安顺场的看法,便插问道:“老 先生,翼王征战数千里,何以兵败紫打地?愿听先生高见。”老先生接着说:“翼王到了敝 地安顺场,当时叫紫打地,更有大为不当之处。一曰用兵太慎。当时正是雨季。本来有上万 兵勇渡过河去,他怕兵力分散,又渡了回来,后来再渡,河水猛涨,便不得成功。二曰贻误 时机。他生了个儿子,竟不顾军情紧迫,传令所部‘庆贺三日’,待清军唐友耕部一到,防 守巩固,便西不得过松林小河,北不得过大渡河了。前前后后,他们在这紫打地整整枉费了 一个月的时间。时已6月中旬,他率残部60##人向东突围到利济堡,为老鸦漩河所阻, 又不得涉过。他同部将商议,众部将相对而泣。次日,一代天国骄子,中了清军的诱降之 计,在大渡河沉毙了10数妻儿,想‘舍命以全三军’,他自投罗网,随清兵去了成都,结 果在成都被总督骆秉章杀了头,时年三十有三,所谓‘全三军’者,三军全成了大渡河上的 冤魂……二位老弟想必知道汉丞相祭泸水之典吧,究其历史真相,大渡河上的冤魂是大大超 过当时称之为泸水上的冤魂的!我这可不是泄你们的气呀,历史终究如此也。”
毛泽东深为感动,想不到老秀才对天国历史有如此中肯的见解,对翼王的悲剧命运寄予 如此深厚的同情;他对红军的关照之情,也溢于言表。他正想说点什么,李富春却说:“老 先生如此见解,令我晚辈深为敬佩。请问老先生,我们红军现今也来到这紫打地了,有何见 教,老先生不必客气。”老先生轻轻地笑了笑,但一会又神情肃然,说:“老朽不才,腐儒 之管见也。只因言及石达开,又是在这紫打地,自然是教训多于其他了。刚才说了,老朽不 是泄你们的气。教训者,后事之师也;师其所然,乃历史常有相似之处也。你们来这紫打 地,也正是翼王到这里的季节。雨季河溢,素为兵家所忌,况乎川军前堵后击哉。所以,我 还是劝你们,尽快离开这里,乞谅老朽不留来客。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谢谢老先生的赐教。”毛泽东起身向老先生鞠了一躬:“老先生一席谈,晚辈受益非 浅;只因军务在身,只好告辞了。”
老先生起身道:“慢走。”
夜色已浓,街灯幽幽,毛泽东和李富春走在小镇街上。毛泽东感叹道:“老秀才,民间 历史学家!”李富春说:“我今天算是真正明白你每到一地,必找当地人士……”毛泽东似 乎没有注意到李富春在说话,他自个在自语:“老先生说得对,石达开覆亡紫打地,第一是 战略死板,其次是失却时机。对的,不能战略死板,用兵不可不慎,不可太慎。石达开…… 既然渡不过大渡河,为什么不沿左岸直上,进入西康?为什么不向下走,到大树堡拐向西昌 坝子?或者再往下走,到大凉山以东的岷江沿岸去呢?那里的机动地区不是……”李富春已 经看出,毛泽东说的是石达开,琢磨的却是自己的谋略。他说:“你刚才说到沿左岸直上, 这个想法……”毛泽东突然侧过头来:“什么什么?我刚才说过沿左岸直上?”李富春说: “你说了,而且在我听来,你说的就是……”他们正嘀咕着走出街口,迎面走来急匆匆的刘 伯承和林彪。毛泽东问:“渡河进展如何?实在不能再找到船了么?”刘伯承点头道:“船 是不可能再找到了。刚才木排试渡也不成功,浪太大,无法控制木排的方向。现有的3只 船,进展倒是正常的,1师已经渡过去了,干部团正在渡。照眼下这个速度,我计算了一 下,全军如果都挤在这里渡河,得一个月时间!”毛泽东不由得脚步慢了下来,林彪说: “敌人不可能给我们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的,我们得想其他办法。”刘伯承又说:“我们 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毛泽东踌躇在山崖边,望着大渡河边黑压压流动的人影和点档灯火,想起老秀才刚才说 的“我还是劝你们尽快离开这里”,想起他在金沙江边曾经有过的揣度,他原以为过了金沙 江,就再不会有大江大河足以阻挡红军的脚步了,想不到这大渡河竟还是一道难题。对,是 得想其他办法,尽快离开这里。他扭头跟刘伯承和林彪说:“你们的考虑很对。走,找个地 方开个小会谈谈。”
毛泽东一行匆匆来到渡口临河的一座碉楼顶上。一会,周恩来、朱德、张闻天也来了。 毛泽东说:“我们开个会吧。刚才我和富春同志找镇上的一位老秀才先生谈了谈,他说到石 达开的教训,一是失却时机,再是用兵太慎……”毛泽东的话刚开了个头,突然一道闪电刺 破黑夜,随即一声“嘎嘎— ”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在大渡河的上空,霎时便风狂雨骤, 碉楼上的人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决策的,竟一时听不清楚。
山水狂飙 第二十七回 毛泽东险棋夺泸定 刘自乾失桥记大过
话说毛泽东等在安顺场临河的碉楼上,正要商量方面军怎样尽快离开“石达开覆亡之 地”的时候,几声炸雷响起,大家的头脑似乎都被震醒了,吃米酒的那种欢乐情绪被“山雨 欲来风满楼”的急迫心情所代替,都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风雨声中,毛泽东在说了 他和李富春同老秀才摆的“龙门阵”之后,说:“当然,下边的同志说得好,人家是石达 开,我们是红达开嘞。石达开生儿子全军庆贺3天,红达开生儿子送人就是。但是,不同中 有同,敌人可能取得了天人合一的优势这一点,难说今天不似当年。河里发大水,于我大为 不利。所以,我的意见,我们不在这里挤着待渡了,伯承和荣臻同志率1师和干部团为右纵 队,沿大渡河东岸北进;林彪率2师和5军团为左纵队,沿西岸北进。其他各部概由西岸跟 进。叫着夹河北进,双箭一的,尽快夺取泸定。如何?”朱德当即表示:“这个办法要得。 泸定有座铁索桥,我当年走过的,那是一座敌人难以破坏的桥。有桥便有泸定;有了泸定, 同4方面军会合的问题就真的不大了。”刘伯承和林彪被点将,也都表示赞成毛泽东的意 见。王稼祥问:“东岸有路,西岸有路可走吗?”不待有人回答,张闻天说:“夹河而上, 思路甚佳,可也是再次走险棋啦!”周恩来像是在回答王稼祥的问题,说:“我赞成夹河北 进。至于路,有河必有岸,有岸必有路。”王稼祥点头道:“对,我们就是在走前人没有走 过的路。”经过讨论,毛泽东最后说:“洛甫同志说得对,这又是一步险棋。当年翼王把渡 过河去的1万人又渡了回来,我们今天把部队分开在东西两岸,不可不有‘殊途同归’之 虑。我们一方面要有些勇气和胆量,因为是步险棋,才可能有出敌不意的成功。泸定城只有 刘文辉的两个团。我们如能行动神速,两岸并进,配合着拿下泸定城,全军都过了大渡河, 也就化险为夷了。另一方面,也要作坏的打算。万一被敌分割,刘、聂当率部在川西创造一 个局面,为此我提议,罗瑞卿可做参谋长,肖华可做政治部主任,随刘、聂一起走。其他干 部,干部团都有。”
却说第二天,5月27日,拂晓,两岸先头部队从安顺场出发,午后便进入了泸定地 区。从安顺场到泸定城300里,军委要求左右两路纵队两天赶到,夺取泸定桥。一路上, 山被水横断,水被山折回,山高水深,部队只能在河两岸陡峭的山崖间攀登前进。美国人哈 里森·索尔兹伯里在他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描写这一片土地说:“这个地方在 中国的文学和历史中被视为圣地,它浸透了战争中英雄们洒下的鲜血。这是一片传奇的土 地。2000年以前,‘三国’时期,这里是蜀国的土地。毛泽东对蜀国的兴衰史和那个时 代的故事了如指掌。蜀国的50万大军在不断的征战中,无数次地渡过泸水(现在的大渡 河)和金沙江。对蜀国的英雄们、那些巫师出没的崇山峻岭和穿山而过的激流,以及蜀国将 领们把敌人引入岐途的神奇计谋,没有人像毛那样了如指掌。现在,他指挥的红军就行进在 这块传奇的土地上……就好像一个英国人突然回到了亚瑟王和他的骑士们的时代一样。”
说传奇便传奇。东岸的杨得志团,这天一早就打了个“洗脸仗”。原来,先遣队渡河以 后,敌人向后溃逃,但并没有走远。杨得志的先头团前出警戒,前卫连天黑宿营在一个小山 村,第二天天亮才发现同敌人宿在一个村子里。红军住山坡这边,敌人住山坡那边。红军哨 兵早发现,把大家叫了起来,打了一仗,消灭了敌人,战士们才觉得像是洗了把脸一般,瞌 睡才醒过来。
刘、聂率右纵队沿河向泸定前进。东岸的敌情较之西岸严重。红军在安顺场渡河以后, 刘文辉估计到了泸定桥有可能是红军的目标,他令袁国瑞的第4旅防御泸定桥,“固守泸定 铁索桥,防止红军利用铁索桥过河”,“其余部队在泸定县城附近择要防守,必须严密控制 泸定通汉源和泸定通天全两条要道,确保雅属地区安全”。刘、聂率部进至瓦坝,便遇敌一 个团,该敌以一个营前出20里向安顺场警戒。午后1时,红2团与敌接触,敌据守要隘, 节节抗退;黄昏时刻,打到瓦坝附近,激战数小时,敌人溃退,红军才得以夜宿瓦坝。28 日,右纵队急行军百余里,翻越了一座上下60里的高山,到达得拖。战士们累得够呛,听 说诸葛亮当年在这里驻扎过,精神便又来了,“诸葛亮都来得这里,我们还来不得!”在得 拖只打了个小仗,便就着敌人的锅灶宿营了。29日,先头红2团进至铁丝沟,遇敌一个 团,这一仗打得激烈艰苦。铁丝沟,地形险要,左边是风急浪高的大渡河,右边是悬崖峭壁 的高山,敌第11团凭险扼守,占领有利地形。邓华和肖华率部激战数小时,才将敌人击 退。追击中,又在龙八步击退敌第10团,敌团长谢洪康自伤左臂,坐担架逃向雅安。铁丝 沟战斗的胜利和龙八步的占领,为左纵队进军泸定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且说左纵队以红4团为先头团,头一天在叶大坪、菩萨岗打了两个小仗,行程80里, 夜宿什叶坪。第二天28日,先头团才走了几里路,就接到林彪的命令:“王、杨:军委来 电限左路军明天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 荣伟大的任务……”王开湘和杨成武打开地图一看,部队所在的位置距泸定城还有240 里。“啊呀,明天就是29日!”王开湘叫道:“这240里是一天的路程啦,难题,难 题!”杨成武说:“我们把难题变马蹄吧!”
王开湘说:“马蹄?得长翅膀才行啦!”
红4团一路小跑,迅速接近了猛虎岗。猛虎岗,一座上下三四十里的高山,半山腰以上 白雪皑皑,中间一条小路贯通,山顶隘口有敌人一个营扼守。王开湘心直口快,又嚷开了: “他娘的,从来只听说有景阳岗、卧龙岗,这里倒有一个猛虎岗,硬要老子做武松么?”杨 成武看了看满山浓雾,说:“团长同志,你说对了,我们今天得来个卧龙岗同景阳岗相结合 了。”王开湘问:“什么意思?”杨成武说:“有勇有谋嘛!瞧这大雾,不是天助你我么? 偷袭上去,近敌解决。”王开湘说:“好主意!”随即命令1营冒着雨雾偷袭而上。1营逼 近隘口,一阵手榴弹,打得敌人狼狈而逃。4团跨越猛虎岗,穷追猛打逃敌,一口气追出3 0里,到了摩西镇。摩西有敌人一个营和一个团部。先头营乘胜猛打,不到半小时,就占领 了摩西。摩西到泸定还有一百一。从摩西出发,天已黑了,突然又下起了暴雨。王开湘和杨 成武商量,3个步兵营彻底轻装,只带武器弹药,其他通通甩掉。杨成武把马也留下了。王 开湘说:“你不是说要把难题变马蹄吗?”杨成武说:“你不是说要长翅膀吗?”两个人便 率部摸夜轻装奔袭,一路走一路鼓舞部队:“看谁走得快!看谁先走到泸定桥!”夜9时左 右,对岸有部队打着火把向泸定开进,开初他们还以为是右纵队的部队,仔细听动静,才弄 清楚是敌人在增援泸定。杨成武说:“向敌人学习吧!”王开湘说:“对,来个双龙抢珠, 看谁走过谁!”他们立即命令部队把附近村庄老乡家的竹篱笆全买了下来,一人扎了一个火 把。于是,两条火龙便在大渡河两岸蜿蜒游动起来。团机关的参谋找来几个四川籍战士,还 叫来几个俘虏,以应付对岸敌人的联络。果然,行进中,对岸敌人用号音发话了:“你们是 哪部分的?”司号员照敌人的号谱作了回答。大概是号音不怎么准,敌人在对岸喊:“你们 到底是啥子部队?”四川籍战士回答说:“啥子部队!还不都是为了那座桥,你说老子是啥 子部队?”敌人这才深信不疑,只听他们在对岸骂骂咧咧的:“哄鬼哩!红胡子能来得这么 快么?晚上走这鬼路,连觉都不让老子睡!”夜12时,敌人的火把停下来了,一会全灭 了,夜空中对岸传来喊声:“弟兄们!反正明天到,还是打个瞌睡吧!”杨成武要四川籍战 士回答“我们也要睡觉了”,四川籍战士机灵,朝对岸叫道:“说得对啊弟兄们,格老子桥 是铁的,人可不是铁的。我们也要打个瞌睡喽。”王开湘立即命令部队灭掉火把,全团鸦雀 无声,继续奔袭前进。
5月29日早晨6时,红4团进抵泸定桥西岸,消灭了桥西守敌,占领了西岸全部阵地 和离桥头约半里的一座天主教堂。
泸定桥,建于康熙年间的一座铁索桥,是千里大渡河上唯一的桥梁,由13根大铁索悬 空拉成,两侧4根做扶手,并排9根铺木板,桥长100米,桥宽2.8米,距水面1 4.5米。铁索桥位于泸定城西,东西连着二郎山和贡嘎山。桥头石刻道:“泸定桥边万重 山,高峰入云千里长”。
泸定守敌为刘文辉24军第38团。团长李金山以一个营把守桥头,在桥头构筑了沙袋 碉堡;一个营在左翼占领阵地,火力封锁桥面;一个营守城区。红4团到来之前,泸定桥西 头的桥板已拆除大半,只有光溜溜的铁索,人已不能通行。守敌气焰甚高,在得知红军已到 了桥西头以后,竟在东头大声叫喊:“有种的过来吧!飞过来吧!”
红4团在天主教堂召开了全团干部大会,进行战斗部署。研究决定:以一个营正面突 击,组成3支突击队,梯次突击夺桥;以两个营组成严密火力掩护突击队;军团教导营在左 翼警戒康定方向,阻敌增援泸定;全团的司号员集中起来,以号音震慑桥头守敌。刚部署 完,军团来电:“守敌李团昨晚才到,立足未稳,你团应相机而行,即到即夺,不必等 待。”王开湘说:“等?我才不想等哩!”
下午4时,总攻开始。
红4团10个司号员一齐吹响了冲锋号,全团所有武器一齐向对岸开火,号声、枪声在 峡谷中回响,两岸的高山像是要崩裂一般。第一突击队主要由2连组成,连长廖大珠为队 长,22名突击队员,每人手持冲锋枪或手枪,背插大刀,腰缠12颗手榴弹,冒着敌人的 弹雨,攀援着铁索,像二十几只金猴,奋勇向前扑去。紧随其后的2梯队是王友才率领的3 连,他们除了武器,每人夹一块木板,边铺木板边前进。红军历史上还不曾打过这样的既像 空战又像水战的仗。杨成武在桥头阵地上叫道:“妈的,是天兵天降,还是蛟龙入海呀!
火力!别顾得看热闹,再猛一点!”
守敌团长李金山见红军如此英勇,一面找他的营长研究防守对策,一面电话请示龙八步 的旅长袁国瑞怎么办:“旅座,看架势,桥是很难守得住了哇… ”袁国瑞此刻正被刘、聂 的右纵队打得自顾不暇,在电话里只回一句“我这里也很紧张!”便没有下文。李金山在电 话里只听到有人在喊:“旅长,旅长,快点,快点… ”他一看东西两岸都来了红军,腹背 受敌,又求援无望,他决定翻后山逃往天全。
李金山逃跑前,给部队下了一道命令:“谁丢了大桥我毙了谁!”
守敌仍在顽抗,封锁桥面的火力仍很猛烈,突击队员有了伤亡。王开湘骂娘带下命令: “他娘的,给我压制!压制!”两个营的压制火力再次猛烈起来。当廖大珠突击队接近桥东 头时,桥头守敌乱了阵脚,便使出了最后一招:火烧桥头。霎时,堆集在桥头的木板和柴草 被点着了,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红军突击队员们顿时愣住了。王开湘和杨成武传下命令: “不要怕火!敌人放火,就是垮了!”廖大珠第一个跃起冲进火海,接着,突击队员们一个 接一个地冲进火海。在一片喊杀声中,一排排手榴弹在逃跑的敌群中爆炸,死伤遍地。残敌 向城中心溃逃,廖大珠指挥突击队尾追冲进城里,与敌人进行短兵相接的巷斗。敌人一看红 军人数不多,火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仍拼命抵抗,多次进行反扑。危急关头,王友才的3 连赶到,王开湘和杨成武带领的后续部队也已冲过铁索桥向左右发展。经两个小时的激战, 县城守敌大部被歼,少数逃跑。
红4团胜利地攻占了泸定城!
当夜11时许,右纵队的1师2、3团攻击前进到泸定桥头时,一叫“口令!”回答是 “自己人!”左右两个纵队在泸定城“小会师”。12时,刘伯承和聂荣臻进入泸定城,听 取杨成武和王开湘的汇报后,高兴异常:“1军团立了大功!4团立了大功!”并要立即去 看看铁索桥。杨成武提着马灯,领着刘、聂走上泸定桥头。他们在桥上走了个来回,在返回 东头的途中,刘、聂停在索桥中心,俯首桥下的大渡河,激流翻滚;仰头看看高耸的群山, 像云层挂在星空。他们都着力地在桥面上连跺几脚,感慨万千。刘伯承说:“泸定桥呀,泸 定桥!我们为你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心血… ”聂荣臻说:“我们胜利了!我现在才觉 得我们完成了先遣队的任务… ”刘伯承又道:“应该在这里立块大碑,铭刻下我们的战士 立下的奇功!”
夺取泸定桥的第二天、第三天,5月30、31日,林彪率领的1军团本队和5军团陆 续赶到了泸定城。林彪本人是31日上午抵达泸定桥西头的。年轻的军团长站在桥西头坍塌 的碉楼前,望着滔滔大渡河上横空飞过的铁索桥,一腔感慨,脱口而出:“如果说安顺场是 刘伯承的,这泸定桥该是我1军团的,我林彪的!”机敏过人的军团长接着想了许多。他悟 到了泸定桥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将具有怎样重大的意义,他像是重新发现了毛泽东在军事战 略上的远见卓识和无比的勇气,他悔恨地想起了自己三渡赤水后的骂娘和会理会议前的那封 信,他觉得他的确是个“娃娃”。他不能再是个娃娃了。机不可失,他要表白一下自己。他 这么想着,眼前的铁索桥在他心目中变得越发高大雄伟,乃至神圣起来。他暗自在心里说: “不能随便过这座桥,得把上桥的第一步留给他… ”正午,当刘伯承得知林彪已到了桥 西,打过电话来要他过河进城有事相商时,他说:“你们看着办吧,我得陪毛泽东他们一起 过,让他走最前头!”刘伯承在电话里愣了愣,没想别的,倒觉得林彪的话是一个提醒, 说:“好吧,到时候也通知我一声,我和老聂到桥头接他们。”
当天下午,军委纵队赶到了。林彪率军团参谋长、主任等在桥西迎着毛泽东、张闻天、 周恩来、朱德等中央负责人。毛泽东一见林彪便说:“林彪呀,你们1军团的‘二杨’得好 好表扬表扬喽,夺取泸定桥他们立了大功!”林彪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说:“是呀,一个 杨矮子在东岸,一个杨长子在西岸,都有功劳!不过,功劳最大的还是夺桥突击队。我们已 经准备了,突击队员给大奖,每人一支钢笔,一个日记本,一个搪瓷碗,一双筷子。”周恩 来说:“少了,少了。再加一套衣服吧,写上‘中央军委奖’!”朱德说:“这个奖法好, 他们冲桥头火海时,衣服恐怕都烧得差不多了。”毛泽东挥挥手说:“总司令也是个小气 鬼。奖是奖,发是发,一人两套!”林彪说:“没有那么多呀。”毛泽东说:“找叶季壮 要!”林彪点着头。毛泽东又问林彪:“噫,林彪呐,你怎么还没有过桥呀?”林彪略一踌 躇,脸一红,说:“我一来到这桥西,原本想一口气从这桥上跑过去的;当我来到桥头的时 候,我忽然发现,这是怎样的一座桥啊!泸定桥,一座来之不易的桥,一座伟大的桥,一座 为将来的历史学家们有可能大加称颂的桥,一座神圣的桥!我不能随便就这么走过去,我把 踏上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我得等我们的中央领导同志到了以后,我跟着走过桥去… ”
谁也没有想到林彪竟激情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历经战火的军团长,从不多愁善感,也 从不读什么诗词作品。连毛泽东也怔住了。好久,毛泽东才“嘿”地笑了一声,说:“都听 到没有?我们的林彪同志,不光是会打仗,也还有些诗情嘞。”朱德却听出了林彪的另一层 意思,他似乎是在作自我批评,只是不想直说,便帮林彪挑明说:“说诗情也可,说是有些 政治头脑也是不错的。我们的军团长已经不是个娃娃了。”果然,林彪的脸更红了,低头 道:“跟了这么些年,还能老当娃娃么,总会一步一步有些长进的。”一会儿,他抬起头 来,爽朗说道:“请过桥吧,伯承和荣臻在桥那头等着哩!”毛泽东伸出指头指了指林彪的 鼻梁,想说什么没有说,便迈步向桥头走去。
在林彪的引导下,毛泽东走在最前头。他昂首走上桥头,走出10来步,便感觉到了桥 的摇晃,他用双脚抖着桥面,桥身明显的摇晃起来。朱德连忙招呼道:“莫晃莫晃,看桥 面,别看河!”毛泽东压根没有顾及朱德的招呼,他迈开方步走着,想起了自己的诗句: “胜是闲庭信步。”陈昌奉朝前挤着,想搀他一把,他不让陈昌奉靠近他。毛泽东走出几 步,俯身看看桥面的木板,又摸摸一旁粗大的铁链。一会儿,他转着身子,望望前后左右直 冲云霄的高山,又低头看看脚下波浪翻滚的大渡河。来到桥中心,他停下脚步,一只手习惯 地插上了腰际,嘴里喃喃道:“大渡河,泸定桥……大渡桥横铁索寒……”
毛泽东一行人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完大渡河上的这100米,是一次速度最慢的行 军。
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桥东头迎着毛泽东,一个个满脸胜利的欢笑。
聂荣臻后来有诗道:
安顺急抢渡,
大渡勇夺桥,
两军夹江上,
泸定决分晓。
中央红军全部渡过大渡河,宣告了蒋介石“大渡河会歼战”的彻底破产。然而,破产者 此刻却还在酣梦中,梦想着川军中定有“骆秉章”一类的人物,成功地解决“今日之石达 开”。蒋介石对川军的印象,经历了一个由坏变好的过程。刘湘对红4方面军的“六路围 攻”打得一塌糊涂,那时他对川军的印象是很糟的。然而,中央红军“窜黔”以后,土城一 仗,郭勋祺打得很不错。潘文华在川南的江防也是十分得力的,使得红军两度不得窜渡长 江。红军渡金沙江后,攻打川康第一城(会理)不克,刘元璋在西昌用“亮城”的办法对付 红军,他更加相信川军“剿匪”的诚意和他们的战斗力。他寄厚望于刘文辉和杨森。因此, 在红军未到达大渡河之前,他在昆明一直是很沉得住气的。直到得知中央红军在安顺场“偷 渡”,他的那个“东路判断”发生了动摇,他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虽说朱、毛走的是石 达开的覆亡之路,若是没有‘骆秉章’还是不行的!”5月26日,蒋介石由昆明飞抵成 都。他俨然是要在成都做“今日之骆秉章”了。他一走下飞机,便大声问刘湘和贺国光: “他们的主力到底在哪个方向?呵,在哪个方向?”贺国光和刘湘也是才从重庆赶来成都接 驾的,川康堵截又是刘文辉和杨森的事,他们也不知道红军主力此刻到底在哪里。贺国光惶 然道:“我马上查询。委座先下榻休息吧。”
蒋介石住进他的中央军校所在地——成都北较场,连个将领会议都开不成。刘文辉在雅 安,杨森在洪雅,邓锡侯、田颂尧、唐式遵、李家钰等,都在前线对付红4方面军。两眼一 抹黑,蒋介石感到惶恐不安和失去对手的寂寞。这一天,他在庭院的树荫下独自看地图,看 着看着,一声“娘希屁!”把跟前的宋美龄吓了一大跳:“大令!”贺国光闻声走上前来, 蒋介石拍案道:“娘希屁,都眼瞎了不成!明摆着他们的主力沿大渡河西岸走了,就在这, 在这!离河岸不远,同东岸的一股相呼应的。不可能不相呼应。好,好,此窜更是走头无路 了。”贺国光连忙走近地图,拿起放大镜在地图上晃了一圈,也像是有了重大发现,愕然 道:“委座,我敢说委座的判断千真万确!”蒋介石说:“速电雅安,叫康泽来成都一 趟。”贺国光答道:“日前已发出电报……”
话犹未了,康泽赶到。别动大队头目挺直腰板,敬礼道:“委座,卑职康泽到。”蒋介 石说:“来得正好。你们别动队在成都给我准备一两个杀场。”康泽神情惶恐,他不知道委 座将问罪于谁。蒋介石说:“最好是骆秉章杀石达开的地方。”康泽这才明白委座要为谁准 备杀场,却一时又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有话不敢说。蒋介石又道:“雅安的情况怎样?”康 泽的别动大队第一支队第一大队分驻雅安、汉源,主要是监视刘文辉及其所属24军。康泽 说:“委座,我们上了刘文辉的当了。他的24军号称两个师,川康边防军也号称两个师, 还说有几个直属旅,其实,他的部队总共不到两万人,是根本不足以抵挡共匪的。他也根本 没有按委座的指令到汉源同杨森协同指挥。对于大渡河的防守,他坚持大树堡为界,杨森部 不得南进,也不得西进。四川有个老学究,前清秀才,后来专攻西学,有言论说:‘历来图 川者,都是借川以立其足,丰其羽,尔后问鼎中原。’刘文辉同此人有接触。刘在同僚中曾 有言论说:‘共党西进又北窜,无非是要找条生路。谁处是生路?我不相信共党会看上川康 不毛之地。’云南有‘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让’,川康有‘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放’。 漏洞就出在……”康泽见委座脸不是色,把话打住了。蒋介石喝道:“说!漏洞出在哪 里?”康泽说:“卑职看来,刘文辉一是兵少,二是蓄意‘放生’,石达开自然就……”康 泽不敢再往下说。蒋介石说:“说下去!”康泽翻了个白眼,还是不吭声。蒋介石瞥了别动 队司令一眼,转过身去背手踱了一圈,又吐了口粗气,说:“你说的漏洞,不出在别处,出 在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看错人了!娘希屁,本该让刘甫澄或是杨森出任战役总指挥的……只 是,说共党头目已经不是石达开了,这种说法太悲观,现在还不晚!”他说着走近地图,手 指一片等高线,朝贺国光说:“速令杨森部追歼大渡河东岸之敌,并奔袭泸定、天全,趁敌 分割在大渡河两岸,一定要把他们……”
他的话没完,刘湘从树荫下的甬道匆匆走来:“委座,自乾有报,泸定失陷,共匪的中 央方面军全都过了泸定桥……”蒋介石的眼睛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他跌坐在石凳上,好 久才呐排道:“娘希屁!判断对了,却没有判断够……”
蒋介石终究不是个轻易认输的角色。第二天,他召集陈诚、贺国光、刘湘等商议说: “朱、毛图谋与徐、张会合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必须把他们隔断!把朱、毛一股围困于雅安 地区,把徐、张一股围困于川西北。分割合围,尔后聚歼之。”陈、贺、刘均表赞同。于 是,蒋介石当天便以行辕参谋团的名义,发布了一个庞大的调兵作战计划:刘湘的21军进 至绵竹、灌县、大邑、新津线;李家钰部进至理番、威州、茂县;胡宗南部进至平武、松 潘、江油;郭勋祺进至新津;邓锡侯部进至懋功、宝兴、芦山、天全;杨森部扼守汉源、荥 经;刘文辉部扼守泸定、康定;薛岳的李、周、吴纵队由越西出汉源寻匪追击……
次日,为稳住军心,完成他的“分割合围”,蒋介石在他的中央军校礼堂里召开了一个 将级以上的大型军官会议,大讲了一通“剿匪之战略战术”。他开篇说:“此次本想召集一 般高级将领在成都会议一次。现在因为有几位还在前方指挥作战,不便回来,所以今天先请 各位来谈。并借此机会,将我的意思告诉各位。现在四川的情形,并不是特别的不好,若与 3年以前的江西比较,实在是要好得多了。各部官兵也很有精神,不过剿匪没有经验,还摸 不着头绪,对于作战最要紧的协同动作实在差一点,就使土匪得以任意流窜,苟延其残余生 命。其实我们有这许多军队,要剿灭这一些残匪,决无问题。最要紧者,还在乎研究缺点, 讲究方法,建设心理,改良军队,使剿匪工作提早完成。”接着他讲了8项战略战术原则, 从“流寇穷追,踞匪紧围”,一直讲到“擒贼先擒王”。川军各路师旅官长,大都是第一次 听委座当面训示,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心情也颇为紧张。最后,却听委座尖着嗓门说:“我 要附带地讲一下行军要则。我从前在江西规定,在匪区行军必须在下午2时以前到达预定的 地点,并集合完毕,2时以后,就再不许行军。因为土匪的惯技便是孙子上所谓‘击其情 归’,每每在下午4点以后的时候在中途来袭击,或是攻我前卫,或是截我后尾,就是受很 大的吃亏……所以每日的行程,最多不得超过30里……”会场“轰”地骚动了,接着是一 片热烈的掌声。有的一边拍巴掌一边说:“30里好,30里好啊!”有的说:“我真想喊 30里万岁了!”
掌声过后,会议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竖耳听去,贺国光在宣读给刘文辉记大过的处分 通令:“查朱匪未赴金沙江以前,曾经迭电刘军长文辉派兵布防金沙江上游,分段筑堡防 守。迄至窃渡之后,又经迭电布防西昌、越西、冕宁诸城,并令在大渡河北岸沿线,逐段切 实筑堡。刘亦先后复电一一遵办,各端俱案。后查,实际全未遵行。即以猛虎岗搜获匪队讲 话材料内云,匪方各军,在两天内能行300里,还要作战,可为铁证。否则碉堡阻滞,行 动决不会如此神速。似此上下欺蒙,贻误戎机,殊堪痛恨。虽以前未经严申赏罚,但既经有 令指示,自应协力奉行,而刘总指挥文辉笃信部属,不加督察,实难辞咎。依历来军法之规 定,着记大过一次,以为督饬不力者戒。”
蒋介石原本是压着一腔怒火走上讲台的,此刻在会议紧张气氛的刺激下,他终于发作 了。他起身道:“本座重申5月24日手令:各路军必须大力筑堡,严密扼守!如有不遵令 或阳奉阴违而懒慢贻误者,及其所守地区而未如令构筑碉堡以致失陷者,一经查明,必惩治 其当地负责主官与其最高长官以督教不勤,纵匪养寇之罪!”
谁也不明白委座为什么这时又祭起了“堡垒战”,会场一片哑然……
山水狂飙 第二十八回 泸定会朱德择险途 荥经城杨森玩旧招
话说中央红军进驻泸定后,毛泽东主持召开了一次党中央会议,出席会议的有朱德、周 恩来、张闻天、王稼祥、陈云。都是中央负责人,脑子里事多,脸上过铁索桥时的那种兴奋 喜悦的神色不见了。毛泽东倒是很满意大家是这么一种心情,他笑了笑说:“很好。看得出 来,你们都高兴过了。”朱德说:“也不是娃娃,过铁索桥好耍。”毛泽东说:“我看,部 队好像还没有高兴完。要给部队泼点冷水了,要反一下偷安放心的情绪。今天,是不是研究 一下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目前,有两大难题:一是我们的目标已经暴露了,同4方面军会 合的意图也就显然了,蒋介石不可能不拼命来阻挡我们,这里的地形对我们也很不利,朱 德、刘伯承同志是很清楚的,二郎山以东是丘陵平原,极有利于敌人机动,敌人的大部队运 动快,从山那边压过来,我们在这个沟底,前面又是大渡河,这是很不利的。出泸定向北是 康定,多是一道沟的地形,也是有麻烦的,康定以北又全是藏族地区。因此,我们还不能在 这里停留久了。偷安是不行的。二是我们至今不知道4方面军的确切位置,他们也可能不知 道我们的确切位置。这就有个下一步到底走那条路好的问题。总的目标是同4方面军会合, 4方面军的位置也只能有个大概估计。大家说说看。”朱德说:“我很赞同大家的脑子要冷 静一些。我们还得抢时间。这边的地形我是熟的,要跑,只有西边一条路。可是,我们不能 再往西走,不能放弃同4方面军会合的战略打算。至于4方面军的位置,既然他们西渡嘉陵 江的消息是确切的,那么他们肯定是在川西北,大有可能是在平武、青川、北川这一带。他 们要是从最近的敌方报纸上判断出我们的位置,还有可能向西南方向的汶川、理县这边靠一 靠。从这里奔川西北地区,无非三条路。一是出康定,经甘孜、阿坝,再东进;二是出荥 经,经雅安、名山、邛崃,一路北上;三是中间的一条路,经天全、芦山、宝兴,翻雪山过 小金,再北上。别的就没得啥子路了。”周恩来插话说:“比较一下,请比较一下。”朱德 接着说:“走康定方向,敌情较轻,但都是高原气候,藏族地区,食宿困难一些;靠近成都 平原的这条路,人口稠密,供应不成问题,但敌情可能比较严重,刘文辉、杨森、邓锡侯都 在这边;中间的这条路,有出敌不意的优点,但要翻大雪山,也是一条险路。但是,险路有 险路的好处,我的意见是走险路。”毛泽东问大家:“怎么样啊?路是找到了,就看走哪一 条喽。”王稼祥说:“部队走了这么远艰难的路了,是不是找一条好走一点的路呀?”张闻 天说:“我的意见,还是走敌情较轻的北路,那怕路难走一点,也求得少伤亡。都是宝贝 了。”毛泽东问陈云:“陈云同志呀,你看呢?”陈云说:“走哪条路,你们也把我撇下 了。我真想跟你们一起走到头啊!”一旁的朱德愣了,说:“说啥子话啊,怎么会把你撇下 呢?”毛泽东说:“是有这么回事。对,这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也请会议通过一下。我 们几个商量,想请陈云同志回到上海去,恢复白区党的组织。陈毅同志他们还在那边,迫切 需要地方党的配合。怎么样?”“同意,同意… ”王稼祥说:“一路的安全可得有可靠保 证。”陈云说:“放心吧,有地下党的同志负责。”
毛泽东说:“再回到原来的题目上吧。”张闻天说:“你定吧。”毛泽东思索片刻说: “我很同意朱德同志对4方面军所在位置的判断。三条路走哪一条,我也同意朱德同志的意 见,走中间这条路。取左右两条路之长,避这两条路之短,求其出敌不意。蒋介石只会有两 条路的判断,不会有这第三条路的判断。具体走法,还得作点文章。主力1、3军团再南进 一段,目标清溪、富林。估计薛兵团的李抱冰快到大渡河了。几天前是蒋介石堵‘石达 开’,现在该是‘石达开’堵堵蒋介石了。一来迟滞敌人,二来也作个姿态。再视敌情,掉 头向北。9军团留个把营看守泸定桥,其余部队,加上5军团,从这边择路翻二郎山,直下 天全,得手后向东扫一扫,扫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敌人摸不着我们到底走哪条路。我琢磨,恐 怕是要翻过雪山以后,我们才能松活一点。同4方面军会合,也才有了真正的可能。”
当晚,根据会议决定,朱德给各军团下达了行军作战命令。
高原之夏,夜空幽蓝。毛泽东在警卫的护卫下,他又一次来到了泸定桥头。星光下,他 看了看烧毁了的桥头堡,又走上桥面,摸摸粗大的铁环,铁环冰凉,不由得那个诗句又溜出 了嘴:“对,大渡桥横… ”“铁索寒!”有人在不远处应道。毛泽东扭头看去,只见蒙蒙 夜色中,手扶铁索走来3个人。近前一看,是徐特立、董必武、谢觉哉。毛泽东叫道:“是 你们啊!唔,好,看来身体还行嘞!”徐特立说:“两个老家伙非拉着我来再走一趟铁索桥 不可,跟小把戏吵吵要大人带他们进园子摘果果似的。”董必武说:“这是一座不平凡的桥 啦!年轻人将来还可以再来看创,我们几个就难得说了。”谢觉哉说:“别说不吉利的话, 我还想再来看创哩。哎,润之,听说你又有新的诗句了,一共有几句了?”毛泽东笑笑说: “路遥数千里,诗句才二三。这首诗怕是要到目的地才能写完了。”董必武说:“这才叫 诗,也才有诗千古之说。”毛泽东说:“说的是。你们也该作一首啊?”徐特立说:“你那 一首还没有作完,我们哪里作得出?”谢觉哉说:“诗不成章诗情在,我们就等着依韵而和 哩。”毛泽东说:“好,好,我会抓紧写好这首诗的。3位老先生,老同志,近期事多,不 曾交谈,有些么子想法呀?”徐特立说:“润之,你今天就别考我们了。反正,你在前面 走,我们在后面跟上就是。”毛泽东说:“那,前面可是还有难走的路呐,可能比大渡河西 岸那条路更难走。”徐特立悄声问道:“何事搞的?”毛泽东也小声道:“准备过雪山。” 董必武说:“这个主意好!我猜想你会选择这条路的。”毛泽东愕然“哦”了一声,董必武 说:“北去会合,蒋贼最忌;单取岷山,是为上计。”谢觉哉说:“必武说得对,岷山千年 雪,出敌不意。”毛泽东禁不住哈哈大笑了:“多谢多谢。有你们这几句,我心里也就踏实 了。怎么样,回驻地休息吧,明天又该上路了。”徐特立靠近毛泽东说:“又有好久莫见子 珍了吧?该去看创她呀!”毛泽东说:“不要紧,她的伤已经好了。”徐特立说:“伤好了 也得去看创!”毛泽东一声“是”没落音,贺子珍在桥头暗处说:“我在这。”贺子珍是找 毛泽东找到桥头来的,她和警卫员在桥头已经站了好久,见毛泽东和几个老同志在谈话,她 没敢走近前来,此刻她走上桥面,站在毛泽东身边。徐特立是个老活泼,朝董必武和谢觉哉 耸耸嘴说:“我们就别打搅了吧?”3个“老家伙”走了。毛泽东跟贺子珍说:“你是不是 也要在这桥上再走一趟呀?”贺子珍说:“真想再走一趟。白天过桥的时候,人多,还有马 匹,没法子停下来看创,就像打秋千似的荡过来了。不过,明天白天再走吧,我找你有事, 总司令在等着呢。”毛泽东问:“么子事呀?”贺子珍说:“跟我走吧。”毛泽东随贺子珍 走下桥头,回头跟警卫班长胡昌保打招呼道:“昌保,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昌奉跟我走一趟 就是。”
贺子珍领着毛泽东来到休养连驻地。一进小院,满院药香味。毛泽东问:“此地是中药 铺么?”贺子珍只是笑笑,没吭声。通过庭院的小路,他们来到正屋的厅堂,只见十几个女 同志在围着朱德七嘴八舌地连嚷带乐,有的把康克清直往朱德怀里推。毛泽东一看也乐了, 说:“我说朱德同志呀,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我们两个人订的呀,你怎么跑到这 里来戏弄妇女了?”朱德说:“啥子我朱德戏弄妇女啊,是妇女们戏弄我朱德!”满屋子的 人都乐了。朱德乐完说:“你来得正好,这些个长头发红军在开我的斗争会嘞。手段挺高明 的,软硬兼施。”毛泽东坐下说:“软的一手我看到了,请问这硬的一手是怎样的?”朱德 冲女红军们说:“你们自己说吧!”蔡畅说:“有点意见哩。从安顺场到泸定的这段路太难 走了,我们有两个女同志是彭军团长叫一个排背了上百里,要不都过不来了。”朱德说: “都说我这个总司令没有把路选好,下回该……唔,你接着说吧。”蔡畅说:“就是这么一 条意见,下回选路选好一点,照顾一下我们女同志。”朱德说:“还有呢?”蔡畅说:“没 有了。”朱德说:“没有了?还有好听的嘛。”说着扭头朝毛泽东:“是说你的。”毛泽东 说:“唔,早闻道,夕则改之。请说吧。”邓颖超说:“有几句顺口溜,说是,‘没有毛泽 东,两眼成灯笼;有了毛泽东,铁腿才顶用;跟着毛泽东……呃,呃,回头是狗熊!”一屋 子人笑着拍起了巴掌。毛泽东愣了愣,说:“小超同志呀,这后一句好像是你临时改了的, 是不是呀?”邓颖超红着脸说:“我们也是听来的,觉得后一句改改好。”毛泽东说:“原 话是怎样的呀?”邓颖超不敢说,瞥了贺子珍一眼,贺子珍说:“原话说是:跟着毛泽东, 何时才是头?”毛泽东哈哈大乐,说:“好,太好了!‘何时才是头’比‘回头是狗熊’ 好。第一,它真实;第二,不伤人;第三嘞,说明大家都在盼着有个头嘛。革命就得有个头 嘛,一个阶段有个小头,一个时期有个中头,汇合起来有个大头:共产主义。这个大头,就 是我们的信念。要是没有头,我们还这么千里迢迢干什么呀?至于说到选择行军路线的问 题,我得替我们的总司令说句话了。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也是敌人给我们选的。我们自己选 的那一部分,也不是总司令一个人选的,是中央集体研究的。下一步的路嘛,各位大姐、小 大姐同志呀,可能还要难走一点喽。”女红军们都面面相觑了。蔡畅问:“走哪条路啊?” 毛泽东说:“翻雪山!”女红军们一个个竟长吐了一口气,说:“这有什么!雪山不就是冷 一点么?这一点我们女同志比男同志有优点,身上肉厚一点,经冻。”毛泽东说:“不。不 论男女,到时候都得有充分的准备,雪山上不光是冷嘞。那座雪山究竟多大多高,现在还不 大清楚。全军除了总司令几个,都没有翻过雪山呐。小超同志,你身体不大好吧?”邓颖超 说:“不要紧的。还是那句话:跟着毛泽东,回头是狗熊!”毛泽东有些动情,说:“小超 同志,还是说跟着党吧。”邓颖超又补了一句:“我这句话,还是从恩来给我谈的话里概括 出来的。”
正说间,门口一阵脚步声,掀开门来,一股浓烈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几个女红军每人端 个大瓦钵跨进门坎,边走边嚷:“夜宴开始喽,四鸡大宴喽!”毛泽东和朱德愕然,问道: “你们搞的么子事呀?搞的啥子名堂呀?”蔡畅这才说了她们今晚请朱、毛来休养连一坐的 真实用意。原来,休养连女队住的这个小院,原是敌团长李金山的团部,她们住进来以后, 打扫卫生时,在木柜里发现一大包虫草、当归和贝母。女红军干部大都是知识分子出身,都 知道虫草、贝母是名贵中药。一切缴获要归公。蔡畅要个女红军拿去上交给卫生部的贺诚。 贺诚见到这样好的中药,喜之不尽,正要收下,忽然想到,30来个女红军这一路吃苦不 少,有的身体很虚弱,这些中药正好给她们补一补。便说:“同志姐呀,这些药,数量也不 大,你们就不要上交了。赶快拿回去,买两只鸡炖上,每个人喝碗汤。注意,不要喝多了。 这都是给女同志补身体的好药哩。”女红军把药拿了回来,给蔡畅一汇报,蔡畅说:“行 啊,就算是卫生部给我们女同志的一点特别照顾吧。”于是,买鸡的买鸡,找锅的找锅,忙 活了好一阵,炖了一大锅“虫草贝母鸡”。
药香伴着鸡香,沁人心脾。蔡畅想起贺诚嘱咐的“不要喝多了”,便提议说:“这样好 的东西,哪有只补女人不补男人的,是不是也喊些男人来补一补呀?”大家都说“要得要 得”。可喊谁呢?有人提议:“就把我们这一伙堂客们自己的男人都喊来!都补一下,也好 美美地过个星期六。要不,都快把两口子的事给忘了。”女红军们乐的,大家嬉笑着,你掐 我一把,我给你一拳。蔡畅说:“不行不行,那样,我们这些堂客们就太自私了,嘿… ” 她说着,自个“噗哧”乐了。一会又道:“再说,把我们的那些男人都请了来,还怕招待不 起哩。我看这样,就把总司令和毛委员两个请来,我们顺便还可以给他们发发牢骚。”康克 清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同意,同意… ”贺子珍在康克清的脸上拧了一把,说:“看 把你高兴的!就怕把你那个男人漏了,真不害羞!”康克清说:“我害羞?我想着是补身 子,你想着补啥,嗯?”两个人打闹了一阵,才照蔡畅的吩咐分头去找自己的男人。
毛泽东和朱德一边喝着补药一边听故事,几次乐得呛了嗓子。毛泽东喝了一碗,又要了 一碗,喝着说:“真是好东西,才喝下去,这身上就发热了。感谢我们的女同胞,感谢…  唔,对,还得感谢那个贺诚。对不对,总司令同志?”朱德慢悠悠地:“不,我谁也不感 谢,我只感谢一个人。”毛泽东问:“哪个?”朱德说:“蔡大姐。”蔡畅说:“怎么感谢 我哟,这都是她们在弄的。”朱德说:“要不是你蔡大姐修改请客标准,我朱德今天还能吃 到这么好的东西么?”满屋子的人又都乐了。
毛泽东起身道:“朱德同志,我们告辞吧?唔,今晚要是再走上百把里也不成问题。”
康克清把贺子珍推到毛泽东身边。毛泽东问:“还有事吗?”
康克清说:“你不说今晚再走百把里也不成问题吗?”
毛泽东想了想,才明白康克清的意思。他脸一红,手指康克清的圆脸蛋说:“你这个康 克清呀,年纪轻轻的,鬼点子、俏皮话还蛮多哩!走吧,总司令同志,今天不是星期六,我 们两个的待遇是一样的。”
毛泽东和朱德走出门来,峡谷上空乌云沉沉,大渡河在谷底轰鸣着。
朱德说:“有大雨呀!”
毛泽东说:“大雨好,大渡河的水就涨起来了… ”
且说6月2日,林彪的1军团主力冒雨沿大渡河东岸南下,当天便到了化林坪。据2师 侦察科长梁兴初等人的侦察,因1军团先头部队在5月30日渡过泸定桥后,当即便沿东岸 南进到化林坪警戒,在化林坪打了一场激战,击溃川军一个旅。敌人惊动了,已经在化林坪 前方80里的清溪镇集中了4个旅。梁兴初还获得一份情报,蒋介石的行辕参谋团和刘湘正 急电调兵至天全、芦山一带。林彪把这些情况报告军委,军委当即决定,不与敌纠缠,立即 掉头北进,经荥经,先敌夺取天全、芦山。
荥经,古老县城,唐时就是县治。其时荥经守敌是杨森的杨汉忠旅、罗润德旅。杨森不 曾想到红军又从泸定南下。既然南下,他的20军就整个地成了红军的正面。这个在川北曾 同红4方面军有过“勾搭”的老资格军阀,此时又琢磨起旧招来。杨森的20军,一共6个 混成旅,在川北的“六路围攻”中都被红4方面军打得残破不堪,奉命出任大渡河河防指挥 后,他四处招兵买马,才勉强恢复了6个旅的建制。他就是要凭这点本钱,对外投靠老蒋, 对内抗衡刘湘。他害怕丢了老本。他深知红4方面军的厉害。想想朱、毛的中央红军,长驱 数千里,蒋介石的嫡系都无可奈何,进川康以后更是如履平地,他自觉不是对手。中央红军 突破大渡河以后,作为河防指挥的杨森,曾惶恐得几夜不能入眠,他既怕红军掉过头来找他 的麻烦,又伯蒋介石对他不客气。日前接到通令,刘文辉厄运缠身,挨了记大过的处分,没 有他河防指挥的事,他的胆子便又大了起来。当他得知红军果然从化林坪直冲他的荥经而 来,他暗自思忖:“老子们为什么不能同他们也办个‘交涉’呢?1926年“通电易 帜”,就是在朱德等人的策动下进行的嘛,说来还有点老交情的;再说,杨汉忠同朱德还有 点八杆子打不着亲戚关系… ”于是,他亲自授意他的侄子旅长杨汉忠出面同朱德联络,要 求与红军“互不侵犯”。根据杨森的密嘱,杨汉忠果然派亲信给朱德送来了一封信,以及该 部的联络信号和番号等等。1军团先头部队飞马把“密信”后送给总司令,朱德看完信给毛 泽东说:“怎么样,还是认认这个侄儿吧?”毛泽东说:“你们这些四川老总呀,不是旧 部,就是什么子侄子!那还有什么说的,人家都喊‘尊叔大人’了嘛。”朱德当即写了一封 信,全文道:
汉忠师长吾侄勋鉴:
来函悉。吾侄深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殊堪嘉许。按照来意饬敝部先头部队与贵军切 取联系。专复并颂
勋绥
朱 德顿首
杨汉忠接朱德信后立即报告杨森,杨森喜出望外,“格老子,看来这一关又过得去 了。”他立马同他的总指挥喻孟群商定,对朱德说话要作数,“他要路给路,要城给城;假 守假打,事前联络。”
第二天,当红军北进路过荥经县黄土坡时,驻守黄土坡的杨汉忠旅,只朝天放了几枪, 便让开大路让红军通过。红军为了照顾杨森好交差,没有进荥经城。“剿匪”最“积极”的 杨森实际是最消极的。多少年后,杨森私下说:“只有红军打过我,我从来没有打过红军。”
山水狂飙 第二十九回 胡昌保血洒甘竹山 刘排长千里寻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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