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狂飙 第一回 蒋介石恣情滕王阁 刘甫澄千里走南京
话说湘江之战,血洒沃野,尸横江河,从中央苏区撤出的中央红军损失惨重,5个军团 两个纵队8.6万人,生者只有3万余人。这是蒋介石对共产党用兵以来的第三次“大胜 利”。第一次是1927年“宁可错杀一千,不得放走一个”的清党;第二次是同年在福 建、广东地区把共产党南昌起义部队打了个七零八落。这第三次的“胜利”,是蒋介石反革 命军事“围剿”的顶峰,是中央红军反“围剿”斗争的最低谷。
历史像是一场恶作剧。在中国的土地上,把战争的一方推向顶峰和把另一方推向低谷 的,竟同是两个德国人!一个是为蒋介石出谋划策的65岁的冯·赛克特,一个是为中国工 农红军中央红军充当顾问的34岁的奥托·布劳恩。
历史也在作弄人。给蒋介石带来极大荣光和声望的湘江之战,在战争进行前夕,充任战 场指挥官的蒋介石竟不在南昌行辕,而率娇妻、私人顾问和一帮侍从到西北视察去了……
且说蒋介石是在全国抗日浪潮日益高涨的情况下,第五次发动对中国工农红军的全面 “围剿”的。风险大,决心大。在川北地区,有以刘湘为“剿匪”总司令的军阀势力对红4 方面军的“六路围攻”;在湘鄂西,有何键、刘建绪的西路军对红2、6军团的“围歼”; 在鄂豫皖,有以张学良为副总司令的“进剿军”对红25军的“围剿”。几大战场,全面展 开。蒋介石则坐镇南昌,以总司令身份重点指挥对“朱、毛赣匪”的“围剿”。他要做出一 个样子来,要挽回历次“围剿”丢失的面子。他调集了50万大军,集中了200多架飞 机,雇请了一个庞大的德英美军事顾问团。他气壮如牛,“再不剿灭共党,何以为人!”
南昌,一时成为中国政治、军事的重心。
蒋介石的“南昌行辕”,半是在南昌,半是在庐山。九江所属的庐山,风景宜人,乃游 览胜地。蒋夫人宋美龄如是主张:“剿匪剿匪,我可不想跟着共匪钻山沟咯!”“大令”一 想也是。迭经4次“剿共”大失利,人都有些迷信了。蒋介石说:“夫人说的是咯,我也不 喜欢南昌咯。匪党在南昌搞起暴动来,叫我们解决了,阴魂不散咯。前几次搞得那么糟,兴 许就是何键、何应钦不该把行营设在南昌城里。”妇唱夫随,蒋、宋一帮人马,还有那个外 籍军事顾问团,便浩浩荡档地上了庐山。后来,说是前方“剿匪战事”进展良好,委座“为 同前方将士同甘共苦,以励将士奋发剿灭共匪”,才将行辕搬进了南昌城。庐山距南昌百 里,也是宋氏三小姐命当富贵,蒋介石在庐山办了个军官训练团,专门培养“剿共”专家 的,委座得经常去训话,外籍军事顾问团又都是军官训练团的教官,来去也麻烦。于是,在 夫人的敦促下,往往一上山便不走了,又忙着处理军务。这样,南昌行辕的军令,还是自庐 山出。因之后人有“南昌行辕,庐山真面目”之说。
其实,蒋介石不喜欢南昌,也未必喜欢庐山。庐山多雨多雾,成天烟霭茫茫。乍上庐 山,如同云雾笼罩着五老峰,蒋介石心头也笼罩着一层浓云,对于第五次“围剿”能否取 胜,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他觉得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某种有效的战略战术。他百思不得 其解,他原来的那一套战略战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朱、毛赣匪”面前失去了效 应?为此,1933年6月,蒋介石在南昌召开军事会议,研究第五次“围剿”的新战略新 战术,他采纳了有实战经验的将领柳维垣、戴岳关于“碉堡推进、步步为营”的“堡垒政 策”,决定在革命根据地周围普遍建筑碉堡,作为第五次‘围剿’的新军事策略,并在19 33年7月创办于庐山的“庐山军官训练团”,对围攻红军的蒋介石嫡系部队的军官进行军 事和政治的训练,以便普遍推行构筑碉堡以及其他进攻红军的办法。据统计,至1934年 1月底,江西共筑碉堡4000多座。同时,蒋介石频繁地召见外籍军事顾问团,亲自给他 们介绍战场情况和敌方的战术特长。在同顾问团的接触中,他默默地喜欢上了希特勒的同 僚、德国前国防军总司令冯·赛克特将军。在庐山的“美龄庐”,他多次单独约见冯·赛克 特,向其讨教“剿共”的战略战术。“冯将军!”他用中国方式称呼冯·赛克特:“我们现 在的兵力是足够的了,50万军队,200多架飞机。问题在于打法了。你们西方的共党只 在城市搞暴动,好对付。中国的共党却是滑头得很,南昌暴动叫我们打散以后,钻到农村去 了,在山沟里同我们打游击,这一手很麻烦人的。中国又地域辽阔,迂回地盘大。前几次我 们费力不小,却收效甚微。顾问团诸位,特别是阁下,是不是多在这方面想些办法,本人将 择善而从之。”
冯·赛克特在国内便研究了中国的“剿共军事”,也研究了蒋介石。来到中国,又多次 听了蒋介石的敌情、地形介绍,以及一些有实战经验的国民党将军提出的推行“堡垒政策” 的建议。思想已臻成熟,便说:“堡垒推进,稳扎稳打!你们现在这个办法好。先围起来, 筑堡固守,尔后一处一处地击破;击破一处,再固守一处;步步为营,步步推进。你们中国 人削萝卜是怎么削的?是不是这样,这样?对,就是这样,一块一块地、一层一层地削。委 座说的是,中国地域辽阔,比我们德国大多了。共产党就是利用这一点同你们打游击战,运 动战。运动战可以用运动战来对付,拿破仑和苏沃洛夫乐于此道;但也可以不用运动战来对 付,或者说不能用运动战来对付,如果是以强大的军队对付弱小狡猾之敌的话。没有必要跟 他东奔西跑嘛。对付狡猾之敌,巧办法是笨的,笨办法才是巧的。嘿,我又想起你们中国的 一句话:关门打狗。把门关得紧紧的,你想撞开也撞不开,尔后一棒一棒地打,岂不稳妥? 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第一是筑堡,第二是筑堡,第三还是筑堡!围剿围剿,你围都围不住 他,怎么剿?”
于是,第五次“围剿”一开始,“围剿”的各路大军,先筑堡,再打仗;打了仗,再筑 堡。“堡垒推进”半年,果然奏效。“共匪”的根据地一天天在缩小,力量在一天天的削 弱。待到1934年的下半年,蒋介石发现,堡垒推进的办法,稳妥有余,速度不够,“照 现在的速度公算起来,岂不得好几年才能把这块萝卜削了?”蒋介石终究是蒋介石,他的实 际作战经验并不比冯·赛克特差。北伐军总司令,脑子里还一直有着那个时期的“长驱直 入”,那是多么痛快呀!他再次约见冯·赛克特:“冯将军,我曾经说过的,中国地盘大, 大小城市多,大包围,大圈子,大萝卜,削起来太慢呐。我也想起我们中国的一句俗话:夜 长梦多。现在日本人又不大体谅我们的难处。请问是不是考虑一下推进速度?”冯·赛克特 乐了,花白胡须抖了起来,说:“委座的意思是不是要把穿插分割加上去?”蒋介石说: “对呐对呐。在形成大包围、筑堡固守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来个穿插分割,把大萝卜变成 小萝卜,再一刀档地削,一块块地搞掉呢?”冯·赛克特点头称是,说:“委座不愧为中国 伟大的军事家!我也正这么想啊,当大萝卜已经抓到手了,已经洗净去皮了,自然就得切块 了,要不怎么一口一口地吃啊?我们德国人当年在巴黎,就是以赛纳河为界,按街区分工, 一块一块地拿下巴黎城的。但是,请委座注意,即使对付小萝卜,也得堡垒推进,不能让他 们像神话中的蛇一样,断成几截又连了起来。”
就在这年的八九月间,蒋介石眼看“匪区”已大为缩小,自感兵力有富余,便在坚持 “堡垒推进”的同时,命令他的嫡系薛岳、吴奇伟、周浑元诸部,在中央苏区来回穿插,迫 使红军分兵把口,又疲于奔命,应付多路进攻之敌,兵力无法集中,处处被动挨打。蒋介石 连连得手,占城夺地,最后把红军十几万部队挤压在瑞金、兴国、于都一小块狭小地区,处 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满怀必胜信心的蒋介石不满足于充当一个战场的指挥官了,他也不想让全国的老百姓都 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蔚地在对付共产党。蔡廷锴们正在指责他“还攘内不攘外?”为“洗”人 耳目,“正”人视听,这年10月中旬,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私人顾问端纳、行辕秘书长 杨永泰、侍从室主任宴道刚等,离开“南昌行辕”,前往西北视察去了……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蒋介石哪里知道“共匪”里也有个德国人,一个低劣的“堡垒 战专家”。行程在即,蒋介石仍不失其为头脑机敏的军事家,他给行辕的将领们交待说: “削萝卜这一着高,把大萝卜变成小萝卜这一着更高!但还是不可大意,狗急会跳墙。因 此,命令何键、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在赣南、湘南、桂北搞他3至4道封锁线!萝卜 只剩下那么一点红心了,务必给我削干净!”
“胜利”来之不易。当蒋介石在西北各地大讲了一通“攘外必先安内”之后,在回程转 赴华北路经洛阳停脚时,他突然接到南昌行辕的急电:“朱、毛赣匪突围西窜!”蒋介石好 不惊恐!他坐立不安,彻夜不眠。“娘希屁,果然有此不测!”他立马改变行程。为应付新 闻界和社会舆论,决定由夫人宋美龄和端纳、宋子文等,继续前往华北,他则率几个要员赶 回南昌。
11月8至15日,中央红军全部从郴(县)宜(章)间通过了国民党军设置的第3道 封锁线。当蒋介石于11月12日回到行辕大厅时,陈诚向他报告说:“共匪冒险突围已是 几天前的情况了,现在有可能已经突破了第3道封锁线,将临近第4道封锁线……”委座一 腔怒火发作了,差点把手中的文明杖一折两截。他厉声喝道:“都是吃干饭的吗!娘希屁, 临行前我说过,要小心狗急跳墙,所以要搞几道封锁线!这几道封锁线也不济事么?是不是 因为有了几道封锁线,就放松就地聚歼了?地图!”当他走向地图时,冷丁想起广东的陈济 棠曾经同共党有勾结的事,也想起了5年前同桂系的战争,又骂道:“娘希屁,定是封而不 锁,堵而不剿,心有不轨!”陈布雷连忙上前宽慰委座:“共匪突围,原也是委座意料中的 事。而且,即使匪已突破3道封锁线,也还有第4道封锁线。就请委座在第4道封锁线作文 章吧。”蒋介石看了看地图,问道:“何键、薛岳在什么位置?”作战部次长林蔚陈述了各 部队的位置和开进路线,蒋介石说:“传我的命令!刘建绪的28军4个师急赴全州沿湘江 布防堵截;周浑元的3个师抢占道县,防敌南下;李云杰的27军和王东源师取道桂阳,侧 击敌之右翼;李韫珩的16军和53师取道临武,侧击敌之左翼;薛岳和吴奇伟的两个军和 直属4个师沿湘桂路前进,尾敌追击。娘希屁,时机不可再失!共匪已流徙千里,四面受 制,下山猛虎,不难就擒。并电何键、李宗仁、白崇禧,嘱其务必在湘江以东地区全歼突围 之敌,不得再误!”
这时,蒋介石寄希望于何键的“追剿军”与粤桂军相互配合,凭借湘江天险,设置第4 道封锁线,从四面对中央红军进行围追堵截。何键在蒋介石西北之行前被任命为“追剿”总 司令,“率5省之师,系万民之政”,积极性很高。此前同薛岳在衡阳召开了作战会议,部 署了湘江之战。只因他们都知道委座已经去了西北,行踪不定,也就没有事事都向行辕报 告,使得行辕这些天也不了解前线的情况。
11月28日,刘建绪致电行辕,谓“匪之先头万余,已在麻子渡、屏山渡等处渡过湘 江,出没于沙子包、界首一带… ”蒋介石气得半天不曾说出话来。刘建绪的电报只是他那 个正面的情况,并非湘江之战的全貌,使得委座又白气了一场,空劳大神了。
此后两天两夜,蒋介石竟得不到前线的情况,似乎前线并无战事一般。12月1日上 午,蒋介石正一筹莫展,踱步在行辕大厅的时候,陈诚和顾祝同突然奔了进来,大声呈报: “委座,大好消息!何键报捷电报:各路大军在全州以南界首之湘江一线,击敌半渡,激战 3日,重创共匪,歼敌5万余众,敌之34师窜渡不成,现正在南岸被我全歼中。”蒋介石 哑了一般,怔了好久才闷声道:“情况属实么?”杨永泰、宴道刚相继走来,呈上才收到的 薛岳、吴奇伟、周浑元等上报战绩的电报,蒋介石匆匆看着,骤然间虚脱一般地倒在椅子 上,两只眼睛也阖上了。
一时间,行辕的将校们都慌了神,连忙叫来侍从医官和护士小姐。医官和护士小姐见委 座神色并无异样,像是睡着了一般,便不敢声张,只好侍立一旁注目龙颜。蒋介石养息了好 一会才缓过劲来,他微启双目,见几个白挂男女立在周围,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医官 说:“请委座量量血压吧?”蒋介石坐直身子,挥挥手说:“人好好的,量血压干什么,去 去去!”他随即站了起来,一抖精神,嗓门是那么响亮:“辞修,墨三,3天内不许给部队 发作战命令,只发嘉奖令。同时,给在上海治病的冯·赛克特将军发一个致敬电。没有他的 ‘堡垒推进’,便没有共匪的仓皇窜逃,也就不会有湘江之战的胜利!”他随即口述了给何 键、薛岳的通令嘉奖电和给冯·赛克特的致敬电。
打胜仗的消息传得快,反响也快。蒋介石才签署了两纸电文,各地的贺电便雪片似的到 了。湖南省党部的贺电说:“委座神威,督剿有方,熟筹伟略,运稳扎稳打之方策,以制出 没无常之流寇… ”浙江省保安处的电文说:“捷报传来,举国欢庆,从此犁庭扫穴之功既 成,天日之光重见,企仰丰功,益深感戴,尚祈再励士气,歼彼丑虏,措党国如盘石之安, 登斯民于衽席之上… ”蒋介石挑着看了几篇,千篇一律的文字,读来索然。两天来,经历 了惊恐、恼怒、尴尬和胜利带来的激动和兴奋,蒋介石也委实有些疲惫了。他举目望着陈布 雷说:“布雷呀,我们为什么不能轻松轻松一下呀?”陈布雷喜出望外,道:“委座!委座 是该放松放松了。去哪里好呀?”蒋介石说:“逛逛滕王阁去吧。来江西多少次了,还不曾 去过滕王阁呐。”
整个行辕欢欣鼓舞起来。不出一个小时,行辕的将校们,便簇拥着他们的委座驱车来到 了南昌沿江路赣江边的滕王阁。
滕王高阁临江渚。今天的滕王阁,游人已去,石道旁,树荫下,影影绰绰是康泽的行辕 别动大队的队员。蒋介石下得车来,健步走上石阶,来到阁楼,他没有落座,径直走到回廊 处,一抬双臂,侍从接过那件黑披风,他一连做了十几个伸臂扩胸的动作。蒋介石这年48 岁,身材瘦削,伸臂扩胸的动作做得堪称潇洒,随行的将校们竟不住地啧啧赞叹:“外间只 知委座神威,委座亦虎威也!”“只有虎威,才能神威啦!”蒋介石权当没听见,他举目远 眺,赣江北去,烟波鄱阳,天际处,白帆翩翩,庐山飘缈。他禁不住在心里道:“好地方, 江西原是个好地方咯!”他转身回到阁楼,近旁有碑刻的《滕王阁序》,他默读了一遍,连 声赞道:“好文章!好文章!”文墨官陈布雷一旁帮腔:“神童妙笔,千古佳作!”蒋介石 不谙“神童”之说,有心驳之,又怕陈布雷语出有据,便没有吭声。他转过身来,缓缓地坐 在侍从端上的一把藤椅上说:“都坐下歇歇吧。”一帮将校便都落座在阁楼的四周。蒋介石 显然是放松了,说道:“王勃是不是神童,本人不敢妄讲;但他写这文章才二十几岁,是大 体不错的。二十几岁呀,写得多好!‘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 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这都是讲南昌的历史和地理喽。你们说,讲得好不好 呀?”众将校答:“讲得好,讲得好。”蒋介石说:“好是好,可惜这种讲法不能用到军事 上,打仗要是这样来讲一城一地的位置,那才害死人呐,非打败仗不可!”将校们都乐了。 蒋介石的情绪更高了起来,说:“今天呐,我倒要考考诸位。看这,‘物华天宝,龙光射牛 斗之墟。’这龙光是什么光呀?”众将校面面相觑,都难住了。陈布雷自然知道龙光所指, 他怕一语道破,扫了委座的雅兴,没有说。蒋介石又道:“都猜猜看。”于是,有的说: “这地方水多,水多龙就多,龙光嘛,自然就是龙身上的光了。”蒋介石摇头。有的又猜 道:“不对,龙光就是龙身上的光,委座还要咱们猜么?我猜,那一定是指一种神灵的光 芒,也才能射得那么远,牛斗之墟。”有人见委座还是默然,便大声嚷道:“对,王勃神 道,多少年前就说中今天了。龙光者,委座之光也!”蒋介石一听,噗哧一声,脸又沉了下 来,摇头道:“你们呐,就是书读少了。我告诉你们吧,相传晋朝的时候有个叫张华的,夜 观天象,看到牛斗两个星座之间有紫气照射,便认为这豫章一带有宝物,他就派人到南昌这 一带地方来当县令,县令很听话,就在这一带地方找啊,找来找去,果然在这地方掘得两把 宝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宝剑嘛,物华天宝,就是指这两件东西子。后人以为物华天宝 讲的是江西这地方出产不错,那是谬了。宝剑嘛,光亮得很,都照到天上去了,射牛斗之墟 呐。”将领们啧啧有声,陈布雷也没想到委座有如此透彻,说:“委座研究精深呐!”蒋介 石说:“我这是北伐路过江西时,听那个四川赤佬郭沫若说的,我哪有功夫弄这些东西 子。”陈布雷说:“委座单挑这一句让我们猜,想必还有更深远的意思呐?”蒋介石说: “更深远的东西子没有,联想倒是有一点的,也算是以古解今吧。我们日前不是在广西的湘 江打了大胜仗吗?挥剑斩共匪,谁是我的宝剑呀?何键、薛岳、吴奇伟、周浑元诸将,我之 宝剑也!”众将校拍手叫好。陈布雷说:“委座解得好,解得好啊!”蒋介石说:“这自然 不是郭沫若给我讲的,我也不是瞎解的。你们看这,‘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不是 惨败涂地的朱、毛残匪的写照么?”
委座恣情滕王阁,陈布雷也来兴致了,说:“依委座思路,不才也来剥它几句。刚才接 到江西省党部的报告,他们今晚要在南昌城里举行火炬游行,庆祝湘江之战的胜利,估计各 省都会有类似活动,我们行辕和绥署也将举办一个各界人士参加的舞会,还请委座驾到领舞 呐。此情此景,要是改动几个字,不正是王勃之七律前4句所描绘的么?滕王高阁临江渚, 佩玉鸣鸾起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漫卷西山雨……下边的4句也是很有些意思的。朱 德、周恩来当年在南昌搞暴动,后来加进了一个毛泽东,在江西闹腾了这么些年,想必他们 当中也是有人来过这滕王阁的。于今怎么样呢?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贼 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他们一去不复返了。不知有当,请委座教正。”
“勉强,勉强。”蒋介石随意答道。他正在琢磨什么,没有注意到陈布雷把王勃七律中 “帝子”改成“贼子”,倒是陈布雷的一句“一去不复返”,又把他内心深处的忧虑挑了起 来。他说:“布雷,难道你真以为他们一去不复返了么?”陈布雷见委座神情冷峻,顿觉紧 张,不敢谬言,说:“愿听委座教诲。”蒋介石说:“终究是一介书生!此次湘江之战,虽 有大胜,却不曾毙俘共党的任何要人,共党首脑尚在,这是一;第二,他们还有3万多人过 了湘江。风起青萍之末,当年他们才几个人几条枪?再说,四川刘湘的‘六路围攻’,已经 一塌糊涂,徐、张一股已赤化到了嘉陵江边;萧克部也已同湘鄂西的贺龙会合,看来也会嚣 张于一时的。朱、毛一股窜过湘江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大有可能沿湘黔边北上,同贺、萧 会合。要是成气候,还有可能同四川的徐、张联起手来。这一来,事情还是有麻烦的呐。所 以,当速告各省,不要再发什么子贺电,也不要搞什么火炬游行,庆祝什么胜利;军政首 要,更不能因小胜而花天酒地。那样一来,眼力短浅者就会产生误解,以为安内的任务已经 完成,该攘外了。不,剿共安内的任务远没有完成,用得着老先生的一句话:革命尚未成 功,同志尚须努力。”陈布雷果然书生气,听了委座这一席话,如雷贯耳,惶然道:“委座 高瞻远瞩,忧民之心昭昭。只是,取消各地的庆祝活动,理由怎讲为好?”蒋介石说:“就 讲我的新生活运动!”
蒋介石哪里轻松得了!他在阁楼里把玩了一番射牛斗的龙光,便走下阁楼,漫步在林荫 道上,左右是陈诚、顾祝同、陈布雷。蒋介石边走边说:“这次湘江之战的胜利,全在掌握 中,却也不无突然。已经突过3道封锁线的共匪,怎么会在第4道封锁线遭此灭顶之灾?现 在明白了,从缴获中可以看出。共匪吃亏在于拖累太大,速度太慢,他们要是早赶到湘江, 这场可悲局面兴许要推迟些时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朱、毛已经江郎才尽,说明共党里面 也有蠢家伙。湘江之战,是第五次‘围剿’胜利具有决定意义的一仗,它将为我们整个的剿 共安内事业开创一个新的局面。此后,匪党中央的这一部分只是区区残匪了;只要彻底歼灭 这一股的残余,其他匪众也就好办了。但是,还是松懈不得,大意失荆州。中央军今后的主 要目标还得是这一股。当然,终究可以腾出一些精力来考虑考虑其它地区的问题了。我这次 到西北走了一趟,从杨虎城、孙蔚茹那里得知,刘湘在川北对徐、张一股的‘六路围攻’, 远不是他们说的‘收效甚微,收兵暂息’,简直是一塌糊涂,同我们的湘江之战恰成相反 的。”他停了停又道:“自然,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未必是一件坏事……四川的问题,除了 匪党匪军的问题,还有一个统一的问题。现在看来,理会一下子四川的事情,时机已经成 熟,也很有必要了。我在西安时给刘湘发了个电报,要他到南京来一趟,权且叫会商吧。此 事,你们有什么子考虑?”
陈诚、顾祝同和陈布雷都为之一怔,停下脚步来。陈诚说:“委座全局在胸,高瞻远 瞩,洞察透彻。刘湘‘六路围攻’失利,这正好提供了一个良机。趁此良机,不说一箭双 雕,也该说举事于一炉。中央军不能插足四川,咄咄怪事!年前贺国光参谋团入川,好费周 折!现在看来,参谋团要掌握川军方面的情况,都是不无困难的,也就只好跟着说什么‘收 兵暂息’。卑职浅见,刘湘如能东来,当令他在中央军入川问题上作出承诺。有此一着,其 它的事情也就好办了。”陈布雷说:“四川1926年易帜,川军的改编,实在是徒有虚 名,各派军阀沿袭旧有的防区制,内部一直不统一,这是四川地方当局不服从国府军令政令 的根本所在。在刘湘来说,也是一大难处。我想,作为省主席的刘湘,利益所在,是不会不 同意打破防区制的。中央支持刘湘,在四川打破防区制,当是要务之一。”
蒋介石漫步点着头:“对,一个中央军入川的问题,一个防区制的问题……墨三,你有 什么看法?”
顾祝同嘟囔道:“就怕刘湘不敢东来。”
“哦?”蒋介石正要说什么,杨永泰匆匆跑来:“委座,南京来电。”说着便把一纸电 报递给蒋介石。蒋介石接报展阅,眉头禁不住一跳:“他真还来了……”
陈诚问杨永泰:“谁?”
杨永泰说:“刘湘到了南京,等候接见。”
蒋介石问杨永泰:“夫人现在在何处?”
杨永泰说:“夫人明日即从青岛返回南京。”
蒋介石说:“回城。明天一早飞南京!”
且说刘湘在接到蒋介石从西安发出的邀请电报后,原本不想东去南京的。“六路围攻” 全线崩溃,刘湘的精神也崩溃了,他的“四川王”美梦近乎破灭,正着手“请辞本兼各 职”。再者,他也不难想到,老蒋在这种情况下约他“会商”,显然不只是要把他个人怎么 样,而是要把四川来个“彻底蒋化”。他不想背上“葬送四川”的罪名。所以,他迟迟不予 复电成行。后来,他的幕后人,时任四川安抚委员会主席的张澜,一再劝说他:“现于今, 四川是这么个烂摊子,你就从此一蹶不振,这不是好事。共产党未必能赤化全川。这样拖下 去,兴许又拖出个各派混战的局面来。老蒋方面,现在全国抗日浪潮高涨,他也许有些新的 考虑。当然,姓蒋的要出些难题是肯定的,但是,你不是也有难题可出么?”一个“难题” 之说,提起了刘湘的精神,壮了他的胆量。张澜还说:“川军剿共固然不力,他老蒋在江西 的第五次‘围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一次再要搞不好,加上前几次的,败仗不是打得比 川军还多么?”刘湘说:“先生说的是,搞得好,也许能获取某种支持;他要是跟我过不 去,我就撂挑子,看他怎么来收拾四川这个残局。”就这样,刘湘安排了自己的“后事”, 怀揣“请辞本兼各职”的辞职书,带着他的幕僚杨芳毓、张必果、唐华、王蕴滋、傅常等, 便一路人马来到了南京。
刘湘是11月20日从重庆乘船赴南京的,他根本不知道湘江之战的事,自然也就想不 到未来的“南京会商”将是怎样的一种光景。他和他的幕僚一到南京,便吃了何应钦的当头 一棒。当时,何应钦在南京主事,他得知刘湘到了南京,不迎不见,只说了两个字:“等 吧!”4天头,刘湘被告知,委座将即刻回到南京,他心里才松活了一下。谁知蒋回南京以 后,他又挨了一棒。当何应钦把刘湘参加“会商”的名单呈报给委座的时候,蒋介石说: “什么什么?就说是会商嘛,也不是国家对国家,政府对政府嘛!这是中央对地方,国军总 部对部队!我说的会商,就是找他们来谈谈嘛,用不着那么多人嘛。告诉刘湘,就让他和杨 芳毓来见我就是了。”当何应钦把委座的“意思”通报给刘湘的时候,刘湘顿时觉得“完 了”,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在内江要跳河自尽的事,悻道:“这里有长江、玄武湖……”幕 僚们出主意说:“没得法子,见还是要见的,大不了我们几个也叫他剿了。押是不能随便画 的。”只有杨芳毓有些受宠若惊,说:“还是好说好回吧。”
这一天,刘湘便带着杨芳毓来到了蒋介石与之“谈话”地点。
他一踏上台阶,就见蒋介石神采奕奕,左右是何应钦、陈诚、陈布雷、贺国光,心里又 顿时悚然,暗自道:“这叫谈谈么?”蒋介石倒还热情,主动伸出手来,亲切地叫他的字 号:“甫澄兄,一路行船辛苦了。你也不预告一声,我是昨天才从南昌赶回来的。这位是杨 芳毓,贺国光陆大的同窗?”
“委座贵体康健,党国之幸。”刘湘嗫嚅了一句。落座寒喧几句以后,刘湘说:“委 座,卑职刘湘请罪来了。”刘湘一看阵势,自然得采取“哀兵政策”,他哭丧着脸,差点没 挤出几滴眼泪来。他见蒋介石没有吭声,接着说:“‘六路围攻’的仗没有打好,有负全川 父老,有负全国父老,有负委座教诲。”
蒋介石这才接了一句:“打仗嘛,胜败兵家常事。”
刘湘说:“倒也是。四川的仗历来难打,山大水深,道路崎岖,好藏好躲,就是不好 搜。不知中央这边如何?想必不至于……”
刘湘的“不至于……”把蒋介石前几次的失败都暗示出来了,委座心头的火被点着了。
“这一回呐,”蒋介石说:“我就不与你甫澄兄相陪了。我们打了个大胜仗!在全州以 南湘江两岸,打掉他三分之二,10万之众只跑脱3万。朱、毛在军事上恐怕比四川的徐、 张要强得一点吧?”
刘湘惶然。他想表示一点高兴,竟没有高兴起来。他在心里嘀咕:“怪不得你老蒋今天 精神这么好!”刘湘陆军学堂出身,参加过辛亥革命,28岁当军长,在新军阀战争中支持 过蒋介石,时年才43岁,脑子也还好使。他想到,他此刻面前的蒋介石,不只是大权在握 的中央,还是个打了剿共胜仗的大军之帅。没说的,只好软中来点硬的了。他说:“委座, 我刚才说了,仗没有打好,有负委座教诲。其实,四川的事情,不只仗不好打,其它的事情 也难办,你一块,他一块,明听暗不听,卑职又不才。所以,我还是请辞本兼各职,回成都 乡下教书去是了。”说着,从怀里掏出辞职书来,呈给蒋介石。
蒋介石愣了。他没有看刘湘的辞职书,顺手递给了何应钦。刘湘刚才的话,有令他高兴 的,也有令他作难的。他真还有点怕刘湘甩手,一走了之。他自己就干过“引退”的事。
何应钦见委座闷着,便帮腔说:“不必灰心啊甫澄兄,第二次‘围剿’,我在江西的仗 也没有打好嘛。委座会体谅我们的难处的。”
陈诚:“甫澄兄,请你到南京来,就是要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辞职的话就不 必再讲了。”
陈布雷说:“‘六路围攻’失利,委座到现在还不曾在公开场合说过川军方面一个不 字。当然,委座是很关心四川方面的事情的。诚如甫澄兄刚才所言,你一块我一块,自然就 形不成一种合力了。”
刘湘说:“不才无能,当有合适人选主持川政才好。”
鬼才相信“四川王”的谢位之举。蒋介石两眼盯着刘湘说:“你想把现在的烂摊子甩给 那个?让我去给你收拾那个烂摊子吗?内乱当头,外患在即,一个军人,能临阵脱逃吗?你 手里至少还有个21军嘛,还有那么一片地方武装嘛。我托张澜先生劝你来趟南京,就是望 你把四川的事情好好拿起来,要有舍我其谁的精神嘛,你却要教书去!听说,你在内江渡河 时,还有过杀身成仁之念,那是真的有负全国父老了。当然,我是不信的,不信你的杀身成 仁,也不信你现在的请辞本兼各职。你要辞职,打报告就是,还须带那么多人到南京来干什 么?”
刘湘一看“天机”被蒋介石捉住,又意识到蒋介石还是要用他,他心里的“四川王”又 蠕动了起来。他说:“委座,我来南京之前,张澜先生倒是给我说过,就当前四川的局势, 我是不该辞职的。但是,困难实在太大了。还得说到‘六路围攻’,为什么仗没打好?就部 署来说,应当说是没有啥子问题的,一百几十个团的兵力也是够用的,可就是没打好,问题 在哪里?各顾各,都想保存实力。当共匪收缩阵地时,不敢进兵,怕消耗自己;当共匪在万 源突破以后,又都不下力堵截,都忙着拉回自己的防区。光我21军,自然力不胜任了。这 是一。第二,经费实在短缺,因为是防区制,税收就那么一点点,打点小仗还可以,打大仗 就难以为继。现在部队能有几挺机枪就不错了,炮是根本买不起的,部队给养也很困难,生 活差,管理、纪律都不太好。由于经费短缺,又带来第三个问题,军事设施也没法搞,修个 碉堡都没钱。没有碉堡,守不敢守,攻不敢攻,没有依托。听说江西修了不少碉堡,我们好 羡慕,也想效仿,可是… ”
蒋介石心里乐了,说:“你这个川军头目也知道碉堡的重要了。我们的这一位,”他指 着何应钦说:“跟着共党骂我们在前线修碉堡是造乌龟壳。可见不经一事是不长一智的。甫 澄兄,你刚才讲的这几点倒是实情,元靖(贺国光)也曾谈及过这方面的情况。这一来,问 题也就清楚了。怎么办呢?我看,第一,打破防区制。怎么打破法?一是你刘湘还是出任省 主席,同时是剿匪总司令,中央和军事委员会再下一次命令。为政一家,要真正的统一,不 能再搞那个块块。为了搞好四川的统一,也为了小统一服从大统一,元靖的参谋团可以搞大 一点,算是中央的一个派出机构,主要是帮助参谋军事,也为将来必要时中央的军队进出四 川方便,不要到时候又扯皮。为了便于工作,杨芳毓和元靖是老同学,也可参加到这个机构 里面来。第二呐,四川的军队也是国家的军队,在这点上,同中央的军队是一样的,因此, 此后,四川的20军、21军、22军、23军、24军、28军、29军,总共7个军的 经费,概由中央负责,不够的,省府有权在本省发行公债。如何,请甫澄兄斟酌。”
刘湘的脸面大红。他既兴奋激动,又感到恐慌不安。他这是大进大出呐,一时竟难置可 否。
何应钦说:“甫澄兄,很圆满呐!”
陈诚说:“委座对四川够关心的了。”
刘湘这才说:“卑职非常感谢委座的爱护。只是,诚如委座所指,四川现在还是一块一 块的。事关各方,可否待我回川同各方面商榷一下再作定夺?”
陈布雷说:“机不可失呀,甫澄兄!”
杨芳毓这时说了一句:“我想,刘总司令个人是好说的。”
蒋介石指着杨芳毓的鼻子:“你呐?”
杨芳毓一身都抖了,竟出语陈述:“小的好说,小的好说。”
何应钦和陈诚禁不住“哧”地笑了。
蒋介石横了何应钦和陈诚一眼,起身踱着步子,语调更加铿锵起来:“我讲的四川要统 一,军队由中央负责,是考虑到党国利益之所在。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我就不讲了,眼前的 情况并不是十分令人乐观的,谁也不应陶醉于湘江一战的胜利。朱、毛股匪残部3万余众, 过湘江继续西窜,他能往哪里去?他能不看上湘鄂西?不看上四川?这就有些麻烦呐。我要 特别提醒一句,共党中央还在。他们一当实现同贺、萧的会合,接着就会图谋同徐、张的会 合。会合以后,聚巢何处?在湖南他们未必施展得开,但在贵州,特别是你四川,会不会搞 成这之前的江西那种局面?事情总是要做些坏的打算才不致被动。不论匪党中央残部是窜向 湘鄂西,还是经贵州直窜四川,长江防线是必须严加守备的。我这不是借共匪以吓唬自己。 共匪的流窜能力大家是知道的,徐、张一股不是从鄂豫皖流窜到四川的?萧克一部才多少人 马,竟从赣南窜出,绕道湘南、贵州,到了湘鄂西!我们以往同共匪作战失利,吃亏就在轻 敌。总之,四川,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剿匪任务很重的地区。”
听了蒋介石关于“匪事”前景的描述,刘湘心里直发凉。是啊,北有徐、张一股赤化到 了嘉陵江边,南面再有朱、毛一股窜来,南北夹击,我刘湘岂不是只有跳长江了?他抹了一 把头上的汗珠,一横心说:“委座英明料断,甫澄不能再糊涂,一切就照委座的办。”
“好!”何应钦和陈诚同声叫道。
蒋介石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轻松了下来,问道:“甫澄兄在哪里下榻?”
刘湘说:“住在朋友家里。”
蒋介石“嗨”了一声,说:“怎么搞的!道之呐,请甫澄兄一行都住到国府来。关于长 江防务问题,我们还要详细谈父的。”
“我马上安排。”宴道刚应道。
山水狂飙 第二回 毛泽东越城鸣钟鼓 白崇禧东电讥委座
话说浴血突破湘江的中央红军,为尽快进入西延山区,摆脱敌人,在集结地域集合队伍 清点编制和人员时,活着的人们才发现,许许多多的人不见了,有的整连、整营、整团的不 见了,5军团的34师怎么呼叫也联络不上。在渡江战斗进行当中,人们虽也曾看到本部队 伤亡惨重,但总还以为别的部队也许不至如此。不曾想别的部队损失更大。到这时,恶梦般 的感觉骤然袭上人们的心头,可怕的恶梦,令人难以承受的恶梦!
战争的“恶梦”是战后才能真正感觉到。
大失利,大震动,大困惑,大思索。恶梦中,全军3.5万生灵,无不在问自己,也在 问别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失败得这么惨?埋怨,牢骚,争吵,骂娘,充塞着全军上 下。“前几次的反‘围剿’,打得俘虏都管不过来,打得根据地锣鼓喧天,这回是怎么了, 难道就是那条该死的河太宽了吗!”“转移转移,为什么转到了湖南还不够,硬要转移到这 广西来?”“还要他娘的往哪里转哪里移?要转光移光吗?”有的直端端地矛头向上:“蒋 介石成天说咱们是朱、毛的队伍,咱们还是吗?只怕是叫那个外国人当了家了,才落了个打 了败仗大转移,大逃跑中打大败仗!”“他肯定是个老托,打进来的老托!”有的干脆说: “老子不干了,回江西跟留下的人干去!”
要不是古田会议还在起作用,要不是如蒋介石所说“共党要人一个也没有伤着”,要不 是马克思主义还那么有吸引力,要不是2、6军团和红4方面军还在吸引着人们,这支大伤 元气的部队要在上百万敌军的围攻中生存战斗下去,是不可想象的。
谁没有牢骚?中央领导层中,军团一级的干部,也在发牢骚。彭德怀在骂娘:“他娘 的,我在江西就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再这样下去,非叫他卖光不可!”刘伯承为人持重, 不骂娘,可压在心头的火气不比旁人小。他被贬在5军团当参谋长,这次湘江战役5军团损 失最大,他愤然叹道:“打的啥子仗啊,打的啥子仗啊,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啊… ”
掉进低谷的中央红军,大思索之后该是大觉醒,大转折。然而,一时竟没有人来回答这 场恶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来引导这种大思索,把握这种大转折…
中央最高“三人团”的博古和李德,被战争的严重失利震懵了。一懵便哑,不吭声。博 古掂着一支手枪,时不时地朝自己举了起来,要不是聂荣臻说了他一通,说不定他真的要自 杀。李德有时倒也神经质地嘟囔几句,可伍修权在跟前的时候他不嘟囔,伍修权走了以后他 才嘟囔,谁也不知道他嘟囔些什么。待到他们稍有镇静,意识到问题的极端严重之后,他们 的思路又掉进了自我维护的泥沼,想方设法安慰自己,开脱自己,保护自己拥有的权力。 “三人团”的周恩来,他为战争的惨败痛心疾首,他的办法就是成天前后左右忙碌着,好像 没工夫说话儿。
毛泽东也不说话。他有话可说,可他不说,“还是免开尊口吧。古人言,不以成败论英 雄喽。”他怎么说呀,他一说就是军事路线上的根本错误,说开来就可能涉及人事上的变 动,这是非同小可的。大敌当前,上上下下的情绪又都不好,现在来搞这个事情,弄不好剩 下的这点人马都带不出这越城岭去。再说,他是个被解除军队指挥权的“政府机关干部”, 他一说话,大有可能被人说成是为了要把军队指挥权重新夺到手。不说不行,说也不行,他 难住了,只好闷着。
毛泽东不说话,其他人也只好“断肠牢骚”而已。血战后的中央红军,12月上旬进入 越城岭山区。越城岭,属南岭山脉,从云南贵州西来,穿过湘桂边境,直奔江西福建而去。 广西龙胜地区的越城岭,山峦重叠,树林茂密,东西长600里,南北宽200里,山和山 之间,有小块农田,有小河穿流,是个短时休息的好地方。恶战之后,总有一个相对平静的 间隙。这时的白崇禧,只保持同红军的接触,并不搞大的动作,这也给了中央红军一个喘息 的机会。
30万红军,搞得只剩下10万;10万红军突围,现在只剩下3万多……毛泽东不说 话,心里却是阵阵的绞痛。这天傍晚,他步出山腰间的小民房,想到小河边去走走,他估计 这里的小河流水,也是流进湘江的。他走着,撇开近处血染的湘江,想起了桔子洲头的湘 江。他同湘江有着天生的亲情,“……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 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唔,怎么又想到那上头去了!”他驱走遐想, 继续在山间小道上走着。
他走着走着,只听得前面树林里人声嚷嚷。他走上前去,只见一伙人在围着一个战士开 斗争会。那个战士被捆在一棵大树上,破烂衣衫,叫绳子一捋,整个胸膛都亮在外头。毛泽 东心里发沉,便停下脚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透过树缝,他看到战士们情绪激昂,发 言者措词尖锐,指骂那个战士是“逃兵”,“叛徒”,“死了那么多,你就怕了是不是?怕 死鬼!”“现在要走路,没法关禁闭,干脆枪毙算了!”“枪毙!枪毙!”这几天,毛泽东 倒是听说过部队有撂枪不干的,也有拖枪逃跑的。“不行啊,人已经不多了啊!”他暗自想 着,走上前去,问是怎么回事?这伙人只听说过“毛委员”,却不认识毛委员。主持会议 的,看上去像个连长或是排长,他大嗓说道:“怎么回事?他说他不在这里干了,要回江西 去,说那边反正还留下有人。可是,谁知道他是回江西哪里?江西还有个南昌城,南昌城里 还有个蒋介石呢!”被捆的战士回嘴说:“你排长胡说!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能到蒋介石那 里去吗!”毛泽东一听是这么回事,心里倒松了松。他小声问那个战士:“你,真想回江西 去?”那个战士恼道:“这打的什么仗嘛!我们一个村十几个人,在一个连,现在就剩我和 他了,他还把我捆了……”毛泽东“噢”了一声,又跟那个主持会议的说:“你是排长啊? 不管怎样,不该捆人喽,这是违反古田会议精神的。”排长说:“古田会议精神?古田会议 是毛委员管的事,他现在不管事了!”毛泽东被呛住,一会说:“你怎么知道他不管事 了?”排长说:“他要管事,能指挥打出这样的仗吗?”毛泽东本想再问一句“你说怎么 办?”但没有问出来。他跟排长说:“我替你把他解了如何?因为俘虏也是不该捆的,你们 又是一个村的。我替他说句话,他不回江西了,跟你一起走,行吧?”排长眼睁睁地看着毛 泽东把那个战士身上的绳索解了。毛泽东一边解绳子一边跟那个战士说:“你一个人要回江 西,不好办的。想开点同志哥,我们将来会回江西的。”他把绳子递给那个排长:“拿着, 捆个包袱用得着的。都很辛苦了同志们,大家好好休息休息,还有路要赶喽,别这么辛苦 了。”排长愕然:“你是哪个?也是老表?担架团的?”毛泽东这才借机冒了一句:“是 呀,我就是想弄付担子挑挑,可我肩上没担子,只好成天跟着你们走了。”那个排长还想说 什么,毛泽东转身下坡去了。
毛泽东来到河边,脑子里一直翻腾着那个要回江西的战士。“连战士都知道这样搞下去 不行了……”他感到一阵欣喜。在这之前,他还只是在担架上听王稼祥说过一些很是气恼的 话。那是在突破湘江之前,是针对突围前的失利说的:“开个会,把他们轰下台!”经过这 场恶战,王稼祥又是怎么想的呢?他的意见可能更加尖锐,也可能不得不考虑眼前更加危急 的情况,有所克制?对,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干“泥菩萨过河”的事,你王稼祥就是把我拉 出来,我还得看看这只桶能不能箍得拢嘞……毛泽东来到小河边,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 来,他望着一弯清清的流水,望了好一阵,才想起他今天为什么要到河边来,“牺牲了那么 多人,都没有来得及表示一点悼念……”时令深冬,山花早已凋谢,他就近摘了一把青草绿 叶,抛进河中,随口念了一句古词:“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他的这种情致,也 许同他是一个“闲人”有关。说闲便闲,他由刚才的那句古词又想起了辛稼轩。他很喜欢辛 稼轩,辛稼轩年轻时也曾带兵打过仗,又是江西人。在江西的这些年,他的书箱里一直放着 一本《稼轩词抄》,是先生徐特立不知从哪里找来送给他的。情之所牵,他吟诵了一首:
扑面征尘去路远,香篝渐觉水沉销。山无重数
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人历历,马萧萧。旌旗又过小红桥。愁边剩有相思句,摇断 吟鞭碧玉梢。
他刚吟完,忽听身后传来说话声:“好啊,我亦奉陪半阕。”来者正是徐特立,中央纵 队的3位老者之一。毛泽东起身道:“怎么样啊徐老,休息过来了吗?”徐老不老,五十三 四岁,但学生对先生,只得喊“徐老”。徐老不客套,朗朗吟诵起一首词来:
官事未易了,且向酒边来。君如无我,问君怀
抱向谁开?但放平生丘壑,莫管旁人嘲骂,深蛰要惊雷……
“只记得这半阕了,自然也是稼轩的。”徐特立说。
“先生在上,有么子话你就说吧。”两个湖南人,又是师生之谊,毛泽东乡音乡词。他 从先生借用的词里听出了一点意思。大战之后,谁都没有个笑脸。徐特立的脸沉沉地,说: “我说么子!我要你说,我是来听你的。”毛泽东愕然:“我说?要我说么子喽?”徐特立 说:“说么子?仗打成这个样子,你没有么子说的?”毛泽东想了想,又叹了一声,说: “有,有说的。我刚才见到一件事,颇有点意思,我讲给你听。”接着,他把刚才那个要回 江西的战士挨斗的事说了一遍。徐特立听了说:“是呀,那个战士都有一肚子的话嘛,你就 没么子讲的?唉,这一路上,我就没听你说几句话,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想听你说点么子, 更是听不到你的声音了。你该不是还在闹情绪吧?在江西的时候,我就跟你讲过,古来贤 者,进亦乐,退亦乐。当然,这是宽心的话,现在我不想说这种宽心话了。现在是,我刚才 从辛稼轩那里借来的:深蛰要惊雷!”“老师!”毛泽东神色郑重地:“我这个政府主席可 是管着你这个教育委员嘞。党是有纪律的,话是不能随便讲的。惊雷之言,莫讲莫讲。”
徐特立似乎有点来气了,把背着的手移到了腰上,说:“我今天来找你说说话,听听你 讲点么子,这犯么子纪律了?我跟你讲,我今天就是要依老卖老,不是卖我一个的老,是卖 3个的老,董必武和谢觉哉要我来找你的,老家伙为红军忧心,为党的前途忧心!我问你, 仗是不是还要这样打下去?是不是还要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当然,我一个管文教的,不在其 位,不谋其政,就是革命成功了,也只是在政府里管点小事,是不该操这个心的。可于今是 么子时候?不是人人都要考虑战争问题么?我把我要讲的讲在这里,要照现在这样搞下去, 剩下的这点子部队,怕是经不起打几回了。要改变军事指挥,布劳恩这个人不行,根本不 行!”毛泽东为几个老同志的“忧心忡忡”感到由衷的高兴,可他还是喜不形色,说:“李 德这个人,他在他们那边的仗是怎么打的,我不大清楚,要讲打中国的仗,他是不怎么在 行。其实,打中国的仗,朱德,刘伯承,彭德怀,都是里手嘛。问题是不听你的呀,中国人 自己把打仗的事都交给人家了。再者嘛,”他说着停了停,把本来不想说的话还是说了: “再者,我倒觉得,人家也是不易哩,千里迢迢跑到中国来,图的么子?就是房子住得比我 们好一点,吃得好一点。老先生当年上井冈,不就觉得是很难的了么?我想,这一仗下来, 他们总会动些脑子的。”徐特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眨眨深陷带皱的眼睛说:“讲这么半 天,你还袒护他?”毛泽东说:“不是袒护那个,革命总还得讲点人情味哩。”他停了停又 说:“先生见到子珍了么?”显然,毛泽东想终止这场谈话。他不想再往深里说,深说真是 要“惊雷”了。他不想惊雷,他得考虑时机和各方面的因素。徐特立还是不了心愿,说: “润之呀,我刚才那句‘问君怀抱向谁开’,算是多言了。不过,我还是摸到你的底了,你 是有话不想说,暂且还不想说,是不是?润之,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算是一个提醒,别说晚 了误事。全军上下,谁不知道你那套打法是对头的?敌人还在四周摆着,仗还有的是打的, 不能一败再败。所以,你是不是找洛甫和王稼祥他们谈谈,你还是政治局成员,也可直接找 博古和恩来谈嘛,总得把你的意见讲出来呀。即使吵上一架,也比一个人说了算好啊。我的 话完了。”毛泽东说:“好吧,有便我会找他们谈的。徐老,我刚才问你子珍的事,你还没 告诉我呢。”徐特立说:“还好,在休养连。只是,越来越出怀了。你就别守着那个礼拜六 制度了,有空就去看看她。唔?”毛泽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部队还是休息。上午,王稼祥拄着棍子来到了毛泽东住的小民房。一进门便 说:“泽东同志,恭喜呀,你我他,又有帽子戴了。”毛泽东没大听明白,以为是冬天来 了,搞后勤的在哪里搞到了一批帽子。说:“有多少?部队能摊上吗?”王稼祥“哧”了一 声,说:“对不起,部队轮不上。只一顶帽子,我们3个人合着戴。”毛泽东心头忽地紧了 一下,说“怎么回事?”王稼祥说:“我以为他们真是被惨败的这一仗震懵了,脑子麻木 了,开不动机器了;原来他们的脑子还在动着哩,动得蛮巧的哩!你和我,还有个张闻天, ‘三人团’,中央的‘新三人团’!”毛泽东说:“这是什么意思呀?”王稼祥说:“不就 是渡湘江之前,我们几个有时候碰到一块就扯了扯嘛。”毛泽东说:“噢,小集团。他们要 怎么样?”王稼祥说:“在这个时候弄出个‘新三人团’来,你说他们会怎么样?我还是那 句话,开个会,把他们轰下台!”毛泽东好久没吭声,王稼祥又说:“泽东同志,经过湘江 之战,我看他们实在是不行了。还这样下去,非全给葬送不可!”毛泽东说:“看来,你的 意见是更加尖锐了。”王稼祥说:“尖锐不尖锐,反正‘新三人团’中你是为首的。听说你 昨天给一个逃兵松了绑?”毛泽东说:“有这么回事。”王稼祥说:“那不是公开支持部队 的不满情绪吗?”毛泽东笑了,难得的一笑。他问道:“该不是那位排长大人或是那位战士 上告中央了吧?”王稼祥说:“用得着告吗?昨天下午,满山沟都在嚷嚷:毛委员还在,毛 委员还在,还管着古田会议哩!你怎么又弄出个古田会议来,那是山沟里的土家伙,不是真 家伙。”
王稼祥时年28岁,跟博古在莫斯科同学,也是28个布尔什维克当中的一个。他回国 早,1931年3月便到了中央苏区,参与指挥了第二至第四次反“围剿”作战,他亲身体 验过毛泽东战略战术的高明。在宁都会议上,毛泽东挨批,他支持毛泽东,力主毛泽东留在 前方指挥红军。他跟博古合不来,博古说他“在莫斯科学得不怎么样”,他说博古“只在莫 斯科参加了几个月的军训”。他最欣赏的是毛泽东的“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 转移途中,一个负伤,一个“打摆子”,两个人都坐担架,毛泽东就给他讲“结合”:“你 王稼祥的洋家伙比我多喽,要是同土家伙一结合,就完美了。列宁就很重视结合,他把俄国 研究得何等透彻!当然,彼一结合,此一结合。抄人家的结合,还是不结合。贵在自己的结 合。什么东西子不讲结合呀?阴阳不结合能生万物?男女不结合能生出娃娃来?照抄照搬是 不行的。仗,城里头有城里头的打法,山沟里有山沟里的打法。一家子的媳妇还各有各的打 扮。你们从莫斯科回来的,就看在这上头出息得怎么样了。”王稼祥没想到,他一赞同“结 合”,就把他自己同毛泽东结合到一起了。
“你说怎么办?洛甫是想应战了。”王稼祥说。毛泽东说:“不理,坚决不理,就当没 那回事。”王稼祥愕然,道:“不理?!人家要理怎么办?”毛泽东说:“不要紧的,昨天 我听一个战士讲得好呀,天天要走路,没法子关禁闭。”王稼祥说:“瞧你说的,要关我们 3个人的禁闭,怎么也得经过‘共产国际’批准才行吧?”毛泽东说:“那你还怕什么?” 王稼祥说:“我是说,他要开那么一台子会,不也是挺烦人的么?”毛泽东说:“开会?他 们怕是连什么会也不敢开喽。”王稼祥又问:“你说不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毛泽东 说:“我说的不理,是不理‘新三人团’这码事,理起来麻烦,耽误行军打仗的事。别的事 情,比如军事指挥问题,现在看来不理是不行了。昨天,徐老找我谈了谈,他们心情焦急, 怕再打败仗。”王稼祥说:“这就说到一起了。我正是这么想的,打仗的事不能再由李德一 个人说了算,咱们得朝他要点民主。”毛泽东喜形于色:“要点民主?好,好,这个说法 好。要点民主,有理有节,不致惊动太大。但是,稼祥同志,就是这样,你也得找博古先谈 谈,不要到时候光顶牛。我们还是讲组织纪律,要谈点什么,还得他出面才好。”他见王稼 祥脸有难色,又说:“你们终究是同学,说起话来方便嘛。”王稼祥说:“好吧,你是不是 也找军委其他几个同志扯一扯,让他们到时候也能说出自己的意见来。”
当天晚上,周恩来和朱德到毛泽东驻地来“看病号”,朱德手里掂着一只才煮熟的鸡, 周恩来包里揣着几片攒下来的奎宁。说是看病号,其实是想来同毛泽东谈谈的,听听毛泽东 对湘江一战的评价,以及对今后转移作战的意见。然而,一场本该认认真真、推心置腹的谈 话,却没有谈起来。毛泽东心情不好,上午王稼祥告诉他所谓“新三人团”问题,他嘴上说 不理,心情却一直是烦躁的。见周恩来到来,他又冷丁想到,所谓“新三人团”问题,朱德 可能不知道,周恩来是不会不知道的。他不想当周恩来的面提起这件事。关于军事指挥问 题,他也一时觉得不知怎样开口才好。李德的作战命令都是通过周恩来和朱德发出的,说轻 了不解决问题,说重了他们也许接受不了。暂且不说,大家冷冷再说。不谈军事指挥,不谈 所谓“新三人团”,剩下的便是“身体怎样,注意休息”之类了。临分手时,毛泽东只奉送 了一句:“上午王稼祥同志又找我了,他说以后在军事指挥上该多一点民主,我表示有同 感。”
周恩来丢下几颗奎宁,什么也没有说便走了。
两天后,部队进入越城岭深处,一场大吵大闹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越城岭深处的风 雨桥,苗族聚居的一个大村寨,几百户人家,总部和1、3军团军团部都驻在这里,是个吵 架的好地方。起因是军委第2纵队奉命讨论两个干部的处分。军委第2纵队是由苏区政府机 关和直属单位组成的,顶头上司就是中华苏维埃主席毛泽东。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罗迈(李维 汉)高低不同意处分那两个干部,他找到毛泽东,问毛泽东“为什么要处分那两个干部?” 毛泽东根本不知道有处分两个干部的事,反问道:“哪两个干部?他们犯什么错误了?”罗 迈愣了好久,说:“你不知道?一个是秘书科长,一个是管理科长,说他们从苏区突围时, 没有组织好,带了些不该带的东西,拖拖拉拉,误了转移的时间,没有及时到达湘江,造成 战斗的失利,是严重的… ”毛泽东扬手道:“别讲了,我明白了… ”罗迈哑然望着毛泽 东,不知道毛泽东明白了什么,埋下头去说:“怎么能怪他们两个嘛,情况那么紧急,又不 知道到底往哪里转移… ”毛泽东又扬了扬手,问道:“是哪个通知你们要讨论他们的处分 的?”罗迈说:“既然你都不知道,那就是他们直接通知的了。还说要写出文字材料,通报 全军。”毛泽东说:“当然喽,要紧的就是通报全军。”罗迈说:“为什么?目前部队情绪 这么不好,怨气这么大,再冤枉一些干部,内部的团结怎么办?”毛泽东“哧”地笑了一 下,说:“你李维汉也是秀才气多了。他们也是想团结内部嘞。你也不想想,他们真是要处 分那两个干部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山水之间也!”罗迈愣着,毛泽东脸色发青。前有 “新三人团”的舆论,今有这么一种配合,毛泽东觉得不能再沉默。
“走,我们找周恩来同志去。”
原来,湘江大败以后,掉在自我维护泥沼中的博古和李德,这些天一直在诚惶诚恐地寻 找维护自己的办法。他们见王稼祥和张闻天常同毛泽东接触,意识到最大的威胁是毛、王、 张。两个人一嘀咕,便嘀咕出个“新三人团”来。最先提出“新三人团”的是李德,博古赞 同。但是,要博古现在就拿主意在中央领导层中拿掉“新三人团”,一来没那么大的胆量, 二来有些不忍心。王稼祥和张闻天都是他在莫斯科的同学,李德在提出“新三人团”的问题 时也说:“把王稼祥、洛甫拉过来,别让他们受毛泽东的影响,莫斯科回来的人是应该好妹 团结的”。要是只拿掉毛泽东,撤了他的政治局委员,博古也觉得不好办。毛泽东在红军中 的基础比谁都坚实,在军团以上干部中也广有人缘,闹不好要弄出大乱子来。李德说:“那 也得想办法‘约束’他一下才行。”博古同意“约束约束”,可有什么约束的办法呢?这天 行军途中,博古同他的另一个布尔什维克凯丰(何克全)走在一起,时任政治局候补委员、 中央驻9军团代表的凯丰,说:“湘江战役后,部队情绪大,要考虑中央的威信,考虑‘最 高三人团’的威信呀!”博古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正后悔,没有把毛泽东留在苏区是 一个失策。”凯丰说:“我说的就是他!有迹象表明,他是有可能利用目前部队的不满情绪 的。其实,哼,他自己就没有错误?没有责任?”博古问:“怎么说?”凯丰说:“李德同 志不是说了,湘江一仗没打好,主要是拖累大,误了时间,没有按时赶到江边。毛泽东是管 政府的,拖累大主要是政府机关的2纵队嘛!”博古大彻大悟,“对啊,这不是个好法子 么!”两个人便叽叽咕咕,嘀咕出一个“处分两个干部”的办法来。耍点心眼,搞点诡计, 这一点也许中国人胜过外国人。博古到宿营地给李德一说,李德开初还不大同意,“平白无 故就处罚人?”经博古一番解说,日尔曼人才不得不佩服东方人的“精明”。拿到“三人 团”上一碰头,周恩来也不同意:“带那么多东西上路,我们是知道的嘛!”博古说:“现 在不是有些干部还在轻装问题上顶牛吗?不处分两个干部,解决不了问题。”周恩来忙里忙 外,脑子里事多,没有深加考虑,也就同意了。
周恩来和博古几个就住在不远处的一座阁楼里,当毛泽东和罗迈来到阁楼的时候,周恩 来和博古正在座。毛泽东一见面便说:“恩来同志,2纵队有两个干部要受处分,是怎么回 事呀?”周恩来见毛泽东主动找上门来,想起3天前的那次不能令人愉快的谈话。他打了个 愣说:“泽东同志,请坐。这事我知道,我们中央几个同志碰过头。考虑到目前轻装问题还 是解决得不好,给两个干部一点小处分… ”毛泽东一听周恩来又知道其事,心里的火气压 不住了,说:“这是什么逻辑!?用处分干部的办法来解决部队轻装问题,这逻辑也太混乱 了吧?”周恩来神色惶然,老毛近来一直“免开尊口”,为什么为这件事情这么认真啊?他 语调委婉地说:“泽东同志,不必动气,人是你管辖的,这件事情事前没有给你打招呼,似 有不妥。你要觉得不该处分,那就不处分就是了。”博古说:“不行,有令必行。不仅要处 分,而且要通报全军!”毛泽东说:“对,要害就在这里!不通报全军,简直就没有什么油 水可捞了!”毛泽东在这里用了“油水”这个词,足见他是成心要吵一架了。博古说:“什 么叫捞油水,土腔土调!”毛泽东说:“当然喽,你们是洋腔洋调惯了!不过这一回,你们 不是洋腔洋调,倒是鬼腔鬼调!”正吵着,朱德、彭德怀和叶剑英也来了。罗迈给3个刚到 的说了为什么吵起来的事,朱德没吭声,彭德怀嘀咕道:“要杀鸡?”下半句“给猴看”他 没说。叶剑英是军委1纵队的司令员。听说要处分搞后勤的,心里想,我1纵队是军委机 关,也带了不少东西,岂不更该处分几个了?便说:“我们1纵队该受处分的,是不是就从 我开始呀?”周恩来和博古面面相觑,不吭声。毛泽东说:“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实事 求是了?不,不是不实事求是,是鬼腔鬼调,里面藏着鬼!你们是想一箭多雕嘞。处分了干 部,又通报了全军,多好啊,打败仗的责任就全都推到下边去了,同总部的军事指挥毫无关 系了,因为是下边带的东西太多,才拖延了时间,贻误过江的。第二,我毛泽东是管政府机 关的,政府机关带的东西最多,所以这次湘江之败,完全是我毛泽东的责任了。机关算 尽!”周恩来一听,恍然有悟,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再一想,这可是个有分量的问题啦, 怎么办?博古和李德同毛泽东的隔阂,他们对毛泽东的戒备,他是知道的。他自己呢,戒备 没有,戒心却是有些的。毛泽东在宁都会议上被撤销方面军政委的职务,是他接替毛泽东 的,两个人之间能没有心理障碍?他很担心毛泽东抓住这个问题不放,进而旁及其他,闹得 不可收拾。他神色不安地看了一眼毛泽东,说:“泽东同志,我们‘三人团’再复议一下, 事情既然提出来了,就在小范围里有所说明,以后有时间,再来谈谈这个问题好么?”周恩 来想暂且和事,博古却觉得触到了痛处,越发不干,说:“想得太多了嘛,干部有错误,给 个处分,通报一下,也是为了大家受教育。再说,拖累大,误了渡江时间,使部队遭受损 失,这总是事实吧?”罗迈憋不住了,说:“没有人说这不是事实。可是,突然通知转移, 并且说,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算了。下边还以为是转移上三两天,顶多转到边界 去,不就把能搬走的都扛上了?再说,部队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上路,走在路上,都是有眼 珠可以看到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到湘江边吗?不是瞎指挥吗?”博古一看罗迈也加了 进来,火道:“瞎指挥?你说是瞎指挥?你说这话要负责任!”叶剑英说:“不是瞎指挥, 也是指挥瞎了!”彭德怀说:“说得有理!这个处分干部问题,不是个处分干部的问题,而 是湘江之战到底败在哪里,该由谁负责任的问题。这个问题要好好讨论讨论!”正说着,张 闻天和王稼祥也闻声赶来了。张闻天一看阵营不错,说道:“看来,‘新三人团’是藏不住 了,是不是一起解决了?”周恩来、朱德不知道“新三人团”的事,神情茫然。罗迈、彭德 怀、叶剑英也不知道什么“新三人团”,便嚷嚷起来:“‘新三人团’?从上海赶来的?” 张闻天又补了一句:“为首的是毛泽东!”周恩来茫然问道:“这是谁说的?没有的事情不 能乱说。”张闻天指着博古:“他!他说的。”朱德问王稼祥:“是不是有我一个?”王稼 祥说:“暂时没有你,有你便是‘四人团’了。”周恩来盯着博古,无可奈何地长长地叹息 着。彭德怀火爆,愤然道:“打了这样大的败仗,还要这么整人,还是共产党人吗!”
“老彭!”毛泽东叫道。他一看人越聚越多,他正担心有人捅出个所谓“新三人团” 来,把事情闹大,结果真还捅出来了。事情是明摆着的,所谓“新三人团”的问题一经提了 出来,就有可能震动现在的“最高三人团”,就会是党内的一颗炸弹。而这颗炸弹是不能随 便爆炸的。刚才的情况表明,周恩来并不知道“新三人团”的事,这更使毛泽东感到事情不 能操之过急。他只好又把话接了过来,把话往一边拉一拉。他说:“老彭说的作战指挥问题 要好好讨论一下,这个意见是值得考虑的。说到作战指挥,部队到达湘南郴、宜一线时,我 曾提出过,湘南是我们的老根据地,党的基础和群众基础都不错,地形条件也好,是不是暂 时在那里站住脚,再寻找机动?不行,没有人听,非要不停顿地西进不可。后来,我又提 出,不应当再向西,要改向湘中,为什么?因为蒋介石的嫡系薛岳、吴奇伟,湘军何键,桂 军李宗仁、白崇禧,几十万军队都涌向湘桂边了,湘中空虚。由常宁、祁东向宝庆、新化一 线,是完全可以穿越过去的;要说同2、6军团会合,这条路也近得多。可是有人怎么说? 你毛泽东就是舍不得江西、湖南。要‘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同志,这回又说是要舍得江西、 湖南了。当然,去湘中也是要渡湘江的,湘中的湘江比全州的湘江还要宽一些,渡起来可能 还要费事一点。可问题是可以摆脱敌人,从容渡江。结果好喽,在没有摆脱敌人的情况下, 硬着头皮要在全州地段渡江,那怎么能不吃亏?不吃大亏?把责任推给下边,不只不合适, 也推不下去嘛,是小孩子的把戏嘛。我们是共产党,革命的军队,办事要实事求是。只有实 事求是,爱护干部,才能团结。同志们,我们需要团结。”他特意把话落到团结上,这是说 给在场所有人听的,意思是说,紧张的不要紧张,气大的不要大发,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不 是时候。这是突围以来毛泽东当着众多的人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他的疟疾还没有全好,身上 还有些时冷时热。说完,他转身走了。
毛泽东一走,一场争吵便结束了。周恩来像放下一付重担,特别是毛泽东提到“团 结”,叫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同毛泽东按说还是知心的,两个人的私人关系一直是不错 的。宁都会议前后,他们之间虽有意见分歧,但感情并没有决裂。他了解毛泽东的个人品性 和思维方式,他理解毛泽东此刻讲的“团结”是什么意思。他那瘦削的脸上有了光泽,他站 起来跟众人说:“我赞成毛泽东同志刚才讲的,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要团结。各位还有什 么事吗?”
博古意识到要抓“新三人团”问题,反而将提供一个自己下台的机会。他铁青着脸嘟囔 了一句:“那两个干部就不要处分了。”
人们似乎都从周恩来的脸上理解了毛泽东所说的“团结”,也不想说别的了。彭德怀临 走时说:“周恩来同志,再一两天就要走出越城岭了,下一步有点什么打算没有?”
周恩来说:“大体方向是湖南,先取通道。”
话分两头。就在共产党中央大吵大闹的时候,取得“重大胜利”的蒋介石,在他的营垒 中,也不那么太平。蒋介石是在刘湘尚未离开南京的时候就飞回南昌的。他正在为已经突破 湘江的“共匪”处心积虑,他要重新组织兵力“围剿”西窜的“共匪”。当他下得飞机,在 何应钦、陈诚、陈布雷等的陪同下,步入行辕,正要询问“共匪”在桂北什么位置,白健生 采取什么行动,有些什么战果的时候,留在行辕值班的康泽呈上一纸电报,一纸不敢读给委 座听的白崇禧的长长的电报。蒋介石当即展开便看,不曾看完,脸便气得发青,“娘希屁, 这白健生反了!”
白崇禧是“进剿军”方面的一个“受气包”。还在中央红军越过第2道封锁线时,他就 接到南昌行辕的一纸电报,责难他对共匪“围而不击,堵而不剿”。正当他窝着火的时候, 蒋介石任命何键为“进剿军”总司令,把他和李宗仁的桂军也划进去统归何键指挥,“小诸 葛”的白崇禧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北伐时,蒋介石是北伐军总司令,他是参谋长,那时 何键才是个师长。这且不说,他同何键还有过一段宿怨。蒋桂战争时,何键本来是跟他站在 一起联合反蒋的,后来却在湖南反戈投蒋,给他和李宗仁背后插了一刀。气还没找到泄处, 当中央红军一部突破湘江以后,何键又告了他一状,说是“因为桂军方面堵截不严,才使共 匪一部渡过了湘江”。接着又是蒋介石的那个“可谓浩叹”的指摘电。”他实在按捺不住 了,一纸1200字的电文打给了蒋介石,他先是历数了桂军在湘南、桂北堵截各节,尔后 说:“委座电责各端,读之不胜惶恐骇异。无论职军在历史立场上,已与共匪誓不并存,而 纵横湘、赣边境数年之萧匪主力,目前为我7军追至黔东将其击溃。即此次共匪入桂以来, 所经5日苦战,又何尝非职军之独立担负,不畏螳臂挡车之识,更无敌众我寡之惧。至于 全、咸之线,因守兵单薄,被匪众击破,则诚有之。谓无守兵,则殊非事实。以我国军百余 万众尚被匪突破重围,一渡赣江,再渡耒河,三渡潇水,如职军寡少之兵力,何能阻匪不渡 湘江,况现届冬季,湘江上游处处可以徒涉乎。职军之历史士气,职历来作战指挥,向抱宁 为强敌粉碎之志,决无畏敌苟存之心,尤其对于共匪,向来深恶痛绝。淞沪清党,频年剿 共,事实俱在,可以复按……道程虽远,飞机不难侦察……究竟何军与匪决战,战斗经过几 日,共匪死伤几何,又何军瞻望不前,何军迟迟不进,便明真相矣。”下边就更有些意思 了,他像是在指着蒋介石的鼻子:你要我遵照何键、刘建绪的计划行事,好啊,“唯目前问 题似不全在计划,而在实际认真攻剿,尤忌每日捷报浮文,自欺欺人,失信邻国,贻笑共 匪。至若凭一纸捷电,即为功罪论断,则自闽、赣剿共以来,至共匪侵入桂北止,统计各军 捷报所报,斩获匪众与枪械之数,早已超过共匪十有几倍,何至此次与本军激战尚不下五六 万乎!至于此后追剿,仍当尽全力与匪周旋,功罪毁誉,不暇顾及也。”
就是在签发这份电报之后,白崇禧跟他的幕僚说:“管他娘的,赶出去了事!”说的是 把“共匪”赶出广西完事。这便是中央红军得以在越城岭山区休整多日的原因所在。
蒋介石把电报推给何应钦和陈诚,而后起身在案前踱着。何应钦看完电报说:“健生也 太过分了!”陈诚宽委座的心,说:
“也许他是气在何键身上。”
蒋介石说:“看来,剿共军事靠白崇禧、李宗仁是不行了。墨三,朱、毛残部还在越城 岭山区?”字墨三的顾祝同说:“据昨日飞机侦察,共匪残部还在越城岭山区运动,似有向 湖南的意图。”他说着,展开案上的大地图,又拉开墙上的一张敌我态势图。蒋介石看了看 案上的小张地图,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墙上的大地图,尔后说:“参谋本部有什么打算?”顾 祝同说:“共匪窜逃方向无非有三:一是向南去黔桂边;一是向西去贵州;一是沿湘西去湘 鄂西。现在看来,向北去湘鄂西的可能性居大。”蒋介石说:“对,在这之前,有萧克的6 军团窜湘鄂西,朱、毛也是想奔湘鄂西同贺龙会合。给何键命令:因为桂军靠不大住,进剿 军要重新编组一下,可以区分为两个兵团,第1兵团刘建绪,辖陶广第1路,3个师;李云 杰第4路,两个师;李韫珩第5路,两个师。第2兵团薛岳、吴奇伟,辖吴奇伟第2路,4 个师;周浑元第3路,4个师。一共15个师,全都由现在的位置急驰湘西,南起绥宁,北 至芷江,一定要在湘西之沅江以南、资水以西地区堵住围歼之。”说着,他举起手中的手 杖,在背后的大地图上,由北向南划了4条弧形线:“湘江之战的经验就是设置了4道封锁 线,层层堵截;教训就是筑堡不够,封而不死。命令何键,部队到达位置,立即筑堡,把4 条线搞得坚实可靠。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同贺、萧会合。还有一点,为了不使前线指挥失 误,何键的指挥所立即前移到邵阳,薛岳的指挥所立即前移到武冈。不得有误。”
何应钦赞道:“委座谋略,超绝古今!”
陈诚说:“共匪残部这回真成瓮中之鳖了。”
蒋介石说:“我在飞机上就想了想的。”
山水狂飙 第三回 方面军掉头向贵州 薛兵团湘西大扑空
话说中央红军走出越城岭之后,进入湖南地界,于12月11日一举攻占了通道县城。 通道县城地处湘桂黔交界处,守敌只一个团的地方武装,先头部队一到,很快便拿下来了。 这一仗虽然规模小,缴获也不多,却在红军干部战士中起到了很好的振作士气的作用。大家 都很高兴,笼罩在心头的失败阴影驱散了许多。问题不在胜利的大小,而在它是打了大败仗 之后的一个胜仗。有红军战士后来回顾说:“如同直罗镇一仗是个奠基礼一样,通道城一仗 也是个小小的奠基礼,它说明中央红军在经过湘江之战的失败以后,还是能打仗的,是能够 在万水千山之间驰骋征战的。”
在中央领导层中,周恩来代表“三人团”宣布收回所谓“新三人团”之说,也因为打了 一个小胜仗,人们的心情也好多了。心情好,精力也就充沛一些,吵起架来就更加显得思维 敏捷,词章丰富,逻辑严密。在通道城,一场关于转移方向的大争吵,都不知道是怎么吵起 来的。没有记录,没有主持人,自然也就搞不清它到底是不是一次会议。仅仅因为它吵出了 结果,形成了一个正确的有关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决议,后来才史称“会议”。李德把它叫 作“飞行会议”,中国人自己把它叫作“领导人紧急会议”。
中央纵队进入通道城的第二天,周恩来“请客”。他把博古、朱德、张闻天、毛泽东、 王稼祥、李德等邀到一起吃当地的糍粑,一来庆祝一下走出越城岭,攻占了通道城;二来, 王稼祥给他说了,“要给大家一点军事民主”。他想听听大家对下一步行动的议论。周恩来 一向长于在不同意见中斡旋。毛泽东正好有话想同周恩来谈谈,也就慨然赴宴了。闲聊中, 毛泽东向周恩来打听敌情:“会合在湘桂边的何键、薛岳现在到什么地方?”周恩来说: “有两个情况,一是据湘南地下党说,参加湘江之战的敌人已经撤离战场向北;另一个据截 获的蒋、何电报,敌人已经在向湘西运动。根据蒋介石的一贯战法,他无非就是要阻止我们 沿湘西北上与2、6军团会合。”毛泽东想接着问“三人团”有什么考虑,博古接过话说: “不管敌情怎样,我们也得沿湘黔边北上,同2、6军团会合是个命运攸关的问题。”接着 是李德说俄语,伍修权翻译说:“顾问说,一当实现同2、6军团的会合,我们就胜利了, 就打破了敌人的‘围剿’。”毛泽东问周恩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周恩来对毛泽东今天 能赏光参加他的“糍粑宴”是感到快慰的,又见他主动打听敌情,问及他的意见,便高兴地 说:“也只好走这条路了。你原来的想法不就是想穿越湘中去湘鄂西么?现在有新的想法 吗?”毛泽东把半块糍粑搁进盘中,说道:“不妥,不妥,此案不妥!”
在座听毛泽东连说几个“不妥”,事关下一步的行动方向,都把糍粑强行吞了下去,愣 着要听毛泽东的下文。毛泽东说:“我相信刚才说的敌情,薛岳兵团和湘军完全有可能移师 湘西。这一来,不能走这条路了,走不通了。”张闻天说:“如果敌情属实,北去会合确是 值得考虑了。”王稼祥说:“那岂不是钻人家的口袋?”博古说:“不往北去往哪去?我们 总不能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毛泽东在压着指头数数字,像是在数他吃了几块糍粑。 他数了一阵说:“同志们啦,不成呀。敌人有飞机,他是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大体位置 的。他既然知道,又把部队撤离了原来的战场,往哪里去?自然是想横在我们同2、6军团 之间的湘西。刚才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几个师,加上地方武装,20来万兵力是有的。而 且,他很有可能还是搞几层封锁线。我们不能去吃这个亏,吃不起了。”照顾到李德还要听 翻译,毛泽东把话停了下来。李德听完伍修权的翻译,说:“不,不能这样做,不能放弃同 2、6军团的会合,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听了伍修权的中国话,毛泽东说:“出路?明 摆着是条死路嘛!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 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 ”一段孙子快背完了,他才想起这 是为难伍修权,不好翻;博古是攻洋学的,也不大懂孙子。他只好又用白话讲:“不能去碰 硬的,要拣弱的打,战术上是绝对应该如此的。”李德听了翻译,脸胀红了,说:“不能哪 里有敌人就不往哪里去,哪还叫什么革命呀,革命就是消灭敌人,就是进攻。再说,中国这 么大,哪里都有军阀,哪里都有敌人,总还得有点主动进攻敌人的精神吧?”“这叫什么 话!”王稼祥上火了,他不让伍修权翻译,用俄语驳斥李德:“就你懂得革命要进攻?你连 战略与战术都没有在概念上搞清楚,还侈谈什么革命就是进攻!说的是避实就虚,是为了更 好的进攻。而你的进攻是什么?大收缩,大转移,大失败!我认为,下一步的转移方向,不 能听你的了,收起你那一套吧!”张闻天懂俄语,他转述了几句李德的意思说:“他认为我 们是害怕敌人,害怕进攻。这不是可笑吗!”李德一听说不能听他的,嗓门更高了:“我是 国际的代表,是顾问!不尊重我可以,不尊重国际是不行的。”于是,尊重不尊重国际的问 题,怎么尊重国际的问题,又吵了个闹喧喧的。张闻天说:“你尊重国际,你在中国打败仗 也是尊重国际?”李德说:“革命有高潮和低潮,来潮和去潮,这是马克思主义的AB C!”王稼祥说:“把瞎指挥打败仗叫革命低潮,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和嘲弄!”李德还 要说什么,被博古拉住。朱德嘀咕了一句:“国际!好久都不见国际了。”毛泽东没有参加 这一节的争吵,他自得地拈起一块油炸糍粑往嘴里塞。
周恩来让大家别吵,冲毛泽东说:“泽东同志,把你的意见说完吧。”
毛泽东轻轻一笑说:“今天啦,就怪你这糍粑。这不,糍粑好呷口难张。”
又是毛泽东,把空气缓和了下来。他把一块糍粑吞了下去,环顾四周说:“你们都吵完 了?行啊,喝了你周恩来的茶,也就只好遵命把要讲的话讲了。向北不能去,往哪里去呀? 贵州!”满座又都惊了,眼睁睁地看着毛泽东。毛泽东接着说:“昨天晚上我找了个老先生 谈了谈,说老不老,还不到50,是呷鸦片烟呷老的。你道此人是干什么的,贵州军阀王家 烈的部下,经管鸦片烟的,后勤部长一类角色,专管‘第二杆枪’的。这第二杆枪,在座有 的恐怕就不大懂了。贵州军阀部队都有两杆枪,一杆汉阳造,一杆烟枪。可别小看这杆烟 枪,这是敌情的重要之点。老先生很健谈,我说我现在也搞点军需方面的事情,是同行喽。 他就给我讲了半晚上,直到烟瘾发了才走。贵州的军阀部队怎么样?派系有四:王家烈,侯 之担,犹国才,蒋在珍。各霸一方,自行其事,常有内讧。王家烈是头,名为军长,实际调 不动各路军阀,他能调动的只有两个师。现在是怎么一个摆法?侯之担在黔北;犹国才在乌 江以南的几个县;王家烈的部队因前一段对付我萧克部,现留在铜仁一带,叫作防范2、6 军团入侵;临近湖南的黔东南一面,现在只有何知重直属的两个营和周仁芳的两个团,其余 是不能打仗的民团之类。这不是个很好的去处么?”
周恩来听得喜形于色:“这个鸦片部长不简单啦!”
毛泽东说:“人家是正正经经管军需的嘛,这些事情不清楚还要得?中国大,什么人都 有。这位老先生,称得上是个黔军军阀史家。当然,他讲的,当中不乏民间妄传,但可以去 伪存真嘛。妙就妙在他才退出军界,是赶回来过年的。他说他要自己做点烟生意。他还问 我,红军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需求。我说,很抱歉,我们队伍里倒是有人曾经呷过鸦片,可 现在穷了,呷不起了。”
在座除了博古和李德,都乐了。
好久没有听到毛泽东关于军事指挥方面的意见了。周恩来神采奕奕,高兴地说:“博 古,李德同志,我们就这么定了好不好,折向贵州?”
博古像是没有听见周恩来的话。他的近视镜片挡住了他的眼神,他正思绪茫然。他既不 敢想象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又觉得毛泽东讲的有些道理。他在心里说:“也巧了,单 就是他毛泽东碰上了那么个鸦片佬。既然这样,倒是可以考虑绕绕道的。”他正要表示他的 态度,李德说:“不,不能轻易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这是我们的一条生机。”
毛泽东对李德有一种近乎厌恶的感情,打从第五次反‘围剿’以来,他基本上没有同李 德说过什么话,偶尔碰到一起了,也总是避免同李德面对面。他只体谅李德一点:千里迢迢 到中国来,也不容易。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回答李德提出的问题。听了伍修权的翻 译,他说:“我想,我们是不会不要生路的吧?我们先西进贵州,也不是就完全放弃同2、 6军团的会合。到了贵州以后,东可以去湘鄂西,北可以去四川,活动余地是大得很的!”
不等李德有所反应,王稼祥一掌击在桌面上,把几个碟子震得叮当响:“对呀!这个方 案把同4方面军的会合都考虑进去了,是个很主动的方案嘛。”
张闻天说:“这才是一条可靠的生机嘞!”
博古差点又要吐出他的“新三人团”来。好久,他才说:
“行啊,反正是湘黔边嘛,先绕一绕看吧。”
朱德很赞成毛泽东去贵州的意见,神情欢快地道:“恩来同志,我是不是下命令呀?”
李德听了翻译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的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 会,他摇晃着脑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周恩来说:“命令部队,明天一早出发!”
且说当天傍晚,毛泽东正在房间里同警卫员陈昌奉用一张黄色的草纸包几块糍粑,准备 送给在休养连的贺子珍,毛泽东交待说:“告诉你贺大姐,明天就要出发西进,我就不去看 她了。”刚说完,就听门口来了一伙有说有笑的。毛泽东迎到门口,只见1军团的林彪、3 军团的彭德怀、5军团的李卓然、刘伯承、9军团的罗炳辉,带着一帮子警卫员,笑咧咧的 立在门口的阶沿下。毛泽东好久没有见到这种情景了,愕然问道:“你们是找我的?”军团 长们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傻笑着。毛泽东明白了八九分,说:“才打下一个小小的通道 城,就把你们高兴成这样了,这叫没出息!”彭德怀说:“你又说话顶用了嘛,当然高兴 喽。”毛泽东摇摇头说:“不,你们不要这样,这是不好的,我现在不是你们的政治委员。 行军打仗的事,本苏维埃不管,要说说话顶用,那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你们有事,还 是… ”林彪说:“总得让我们进屋坐坐吧?我可是骑了20里的马。”毛泽东说:“不妥 不妥,你们都不是小把戏了,难道… ”罗炳辉说:“我在右翼,警戒部队已经发现敌人向 靖县方向运动,绥宁方向也有敌人在构筑碉堡。改向贵州方向是完全正确的。今后哇,你得 多提点这方面的建议,可不能… ”毛泽东再次不让他们说下去,说:“你们真要有事,找 军委朱德同志吧,请吧请吧。”他张开双臂,像吆小鸡似的要把人吆走。刘伯承说:“就是 朱德同志要我们来见你的。”毛泽东怔了怔说:“那也不行,你们是带兵打仗的,别再给我 添麻烦了。这样吧,你们可以去看看周恩来同志,有什么事情,他会告诉你们的。”军团指 挥员们都不大理解毛泽东此刻的心情。此刻,毛泽东心里的那个“新三人团”并没有完全散 去,倒不是怕他个人怎么样,就是怕胡搅蛮缠,把些军团指挥员也裹了进来,将贻误全军的 大事。要打心里说,他是多想同这帮老部下好好谈谈的。刘伯承见毛泽东脸呈难色,便说: “好吧。其实,我们也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把贵州的敌情弄得更清楚一点。既然不欢迎 嘛,也就没得啥子说的了,只好走喽。”刘伯承等走出几步,毛泽东又把他们叫住,说: “这样好不好,你们去周恩来同志那里,把警卫员都留在我这里,我还有几颗花生可以招待 招待他们。嘿,要是吃不了嘛,我让他们带给你们一点,好不好呀?”罗炳辉想笑没有笑出 来,说:“可别哄我们,三颗两颗也行… ”毛泽东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伯承等走了以后,毛泽东把一帮警卫员邀进屋里,像逗娃娃似的,一边掀挑子一边 说:“我们啦,有好呷的就是不给他们呷,他们是军团干部,有好呷的。嘿,我这呀, 有… 噫,不是花生嘛,是黄豆子!嗨,这个陈昌奉,花生和黄豆子都分不清楚。”他掂出 一小口袋炒熟的黄豆:“来览览,黄豆子也不错,请吧。”小警卫员们不客气,一个抓一 把,便嘻嘻哈哈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别看小家伙们一个个才十七八岁,知道的事情并不 少,又是常跟头头们在一起,胆子也锻练出来了,其中一个便开口问起事来:“毛委员,前 一段你不管军队上的事了,你是捅的啥漏子?”毛泽东一下被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他笑 了笑才说:“小同志哥呀,革命是件难事哩。难就难在不晓得么子时候就出点漏子;更难的 是,有时候的漏子确实是漏子,有时候呀,漏子原本不是漏子,错把它当漏子了,这叫你不 漏我漏,更漏!”小家伙们都乐了。毛泽东留下这几个小革命,原本是想通过他们了解一下 当前部队情况的。他刚想提出话题,另一个小警卫员又说:“错把漏子当漏子,就把人撤 了?这回,湘江这一仗,可是个大漏子,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又该把谁撤了呢?”又是一个 很不好解答的问题。“这帮小家伙,真还有些心眼哩!”毛泽东又笑了笑,说:“同志们 啦,你们都知道了,我老毛不管那些事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该处分谁、该撤谁了。对,既然 说到这里来了,同志们呐,我到想问问你们,现在部队怎么样呀?你们都是跟军团首长到处 跑的,大家的情绪怎么样啊?”警卫员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说:“前些日子,主要 是过了湘江以后,没有哪个心里不难受的,有的想回江西,回福建,有的发牢骚,说这回可 好了,轮到打前站号房子就简单了,不要那么多房子了。真还是那么回事,一个连队,一间 房子就挤了。做饭也简单了,一个伙夫就成。我们军团长也在骂娘:娘卖乖的,我都成了团 长了!下了越城岭,大家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但都还在问:这转移转移,到底要转到哪移 到哪呀!中国还有比江西更好革命的地方吗?真的,我也搞不懂,我们到底要转到哪里去 呀,毛委员?”有的说:“部队的同志,不怕打仗,不怕牺牲,就怕挂花,怕生病,走得越 远就越怕。湘江那一仗,牺牲的多,伤的也不少,抬不走,就留下了。可是,要留下一个 人,那才难呢,有的班长排长只好给他跪下。倒也是,留下的谁晓得会怎么样呢?”还有的 说:“现在是冬天了,好多人都还穿着单衣,行军打仗倒还好一点,一到宿营地,就想烤 火,太冷!”… 毛泽东听得不住的点头。说得多好啊,大减员,大冷天,不知道还要转移 到什么地方去。对,应该找个地方停下来,把这些问题解决一下。他说:“同志们啦,我们 目前的困难是不少啊,比在根据地的那些年困难多了。但是,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 工农红军,我们是不怕困难的,是能够克服困难的。至于到底要转移到哪,这还说不定的, 因为这不完全由得了我们自己。我们要准备走很长很长的路,走更难走的路,总有一天,我 们会走到目的地的,对吧?稍等等,我把灯点起来。”毛泽东说着走进了隔壁房间。
这时,陈昌奉从休养连回来,一进门看到一帮子警卫在座,又见那个装黄豆的布口袋在 桌子上放着,有的小把戏还在嘎嘣嘎嘣的磕得响,他急了,嚷道:“好啊,你们打土豪打到 我这里来了,都给我吐出来!”小警卫员们说:“是毛委员拿出来请我们吃的,你嚷嚷什么 事!”陈昌奉不见毛委员在,跺脚道:“人家贺大姐怀着啦,我是给她留的呀!”警卫员们 都傻眼了,都“这照照”地不知如何是好。毛泽东端着油灯走出门来,见陈昌奉回来了, 说:“昌奉啦,你怎么连黄豆子跟花生都分不清了,我还真以为那是花生嘞,原来是黄豆 子,你给他们解释解释。”陈昌奉说:“我要说是黄豆,你还不得悄悄地吃了?我说是花 生,你就会留着的,好给贺大姐送去。这可好了,都叫这帮小红军哥嚼了… ”陈昌奉差点 掉下泪来。小警卫员们说:“昌奉,你就别伤心了,我们想办法赔你!”
话音刚落,周恩来和朱德领着几个军团干部走进屋来。周恩来边走边耸鼻子:“唔,什 么东西这么香呀?”朱德闻出了是炒熟的豆子香,说:“才吃糍粑宴,又尝豆儿香。昌奉, 有就再拿点出来!”毛泽东一边让座一边说:“总司令别好吃嘴了,人家正伤心落泪喽。” 朱德问:“噢,干啥子了?”陈昌奉嘟囔说:“我留了点黄豆给贺大姐补贴补贴的,他都拿 来办了招待了。”罗炳辉说:“我没说错吧,轮到我们就只有皮皮了。”
说着拈了片黄豆皮儿塞嘴里。
毛泽东又说:“我还嫌招待这几位不敬哩。快倒水!”
林彪朝几个警卫员扬着指头:“你们啦,比总司令还好吃嘴!”
几个警卫员都挤对着出门去了。
周恩来坐定,说:“泽东同志,几位军团长告你的状了。”
毛泽东说:“那,想必是一告便准了。”
周恩来说:“当然,其名告你,其实是告我哩,告得好。至少,我是这么去理解的。这 方面,以后有机会,我要充分地谈一谈的。正因为他们是告的我,自然就告得更准了,我也 就只好听命于诸公,陪他们到你这里来,请你当面给他们交待一下下一步进军贵州的行动。”
毛泽东不禁惶然,说:“什么子意思呀?我的建议已经说了嘛,改向贵州,那里敌人薄 弱。别的没有什么。”
罗炳辉粗嗓道:“我们不是要听建议,是要听命令!”
毛泽东这才明白几个军团长为什么又返了回来。他的话哽在嗓子眼里,想说没有说出来。
周恩来催促道:“还是说几句吧。”
毛泽东翻了翻白眼,想起了刚才几个警卫员反映的情况,便说:“好吧,反正有军委主 席副主席在。我建议方面军掉头向贵州,此去第一站看来是黎平了。我想,如有可能,当在 黎平停上几天,如果湘西之敌是取待敌状态的话。薛岳、吴奇伟要是跟得紧,那还是没办法 的,停不下来的。但我估计,敌人也许不会跟得很紧,贵州的军阀对蒋介石也会有些戒备 的,蒋的嫡系要进入贵州,也还得打打招呼吧。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取得一个短时间的休整 机会。刚才,你们几个的小把戏给我上了一课,说了部队当前的一些情况,概括起来是,大 减员,大冷天,大转移。这三大会带来一些什么问题,你们一想便知。在越城岭的几天休整 不够,还需要一个短时间的停顿。不停顿地进攻不行,不停顿地退却也不行。我就是这么几 句,如有不当,请恩来、朱德同志指正。”
周恩来小声叨咕着:“大减员,大冷天,大转移……对,是这么几个问题。我们是很有 必要在黎平停上一个短时间的,要采取一些措施。各军团的同志请注意,部队的精简整编, 大的变动,我们到时候再研究。在向贵州转移的途中,总还是有些仗要打的,各军团自己要 把部队编组一下,做到形成作战单位投入战斗。根据地的老战士越来越宝贵,要尽量减少伤 亡。泽东同志,你刚才说到湘西之敌可能取待敌状态,这一点有多少把握?”
毛泽东说:“蒋介石的意图是要阻止我同2、6军团的会合,这是一;第二,据右翼9 军团所反映的情况,薛岳、吴奇伟的部队一到湘西就构筑碉堡。如果这两点可靠的话,敌人 显然是取待敌姿态,企图以逸待劳,网住我们,聚而歼之。蒋介石就是那么个战法,我们到 哪里,他就在哪里画个圈圈。围追堵截,画圈圈也。往后哇,就看我们拱圈圈的功夫到家不 到家了。”
周恩来沉思片刻说:“说得好,说得好,我们得有更深的拱圈圈的功夫才是。怎么样各 位?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提吧?”
刘伯承说:“没有了。方案对头,问题也就简单了。”
罗炳辉说:“我还有30里路要赶。”
林彪说:“这次黎平一仗,给我们1军团吧。”
周恩来问:“为什么?”
林彪说:“湘江一仗,我们打得不大好。”
周恩来说:“可以,请朱德同志调整一下。”
毛泽东说:“那,我老毛就只好跟彭军团长进贵州喽?”
彭德怀说:“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掉队的。”
且说蒋介石在南昌分兵几路进入湘西之后,便成天盼着“朱、毛赣匪残部”能进入他的 网兜。他要何键及时报告情况,何键一日三报,每报都是“前沿尚未发现匪情”。这期间, 蒋介石又一次约见了从上海回到南昌的冯·赛克特。约见是在南昌的一家福音医院进行的。 原来,冯·赛克特在上海接到蒋介石的致敬电,说湘江之战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是“堡 垒推进”的巨大成功。法西斯的冯·赛克特阅报后竟脸色大白!法西斯有法西斯的深刻性。 冯·赛克特认为湘江之战的胜利是微不足道的,也根本不是“堡垒推进”的什么大成功,而 是一个大破产!堡垒政策已经被红军打破和战胜了。已经突破重围的军队是很难再围住的。 在这方面,冯·赛克特不无欧洲历次战争和美国南北战争的知识。加之他当时国内的情况也 不妙,希特勒大搞法西斯政策,共产党正在迫使希特勒下台;希特勒真要下台,他将无家可 归,成为丧家之犬。他当时甚至想到过自杀。他为此病倒了。蒋介石得知情况后,才又把他 接到南昌来,一来继续当顾问,二来防止他自杀。
当蒋介石走进病房时,冯·赛克特只挺了挺脖子,想坐没有坐起来。蒋介石问候请安以 后,说:“冯将军,突围共匪残部窜过湘江之后,3万余众现已窜逃至湘桂边境山区,估计 是要经湘西北窜与贺、萧会合,我已令何键、薛岳的15个师赶赴湘西,只待他进网,有可 能就很快解决这一股。你就… ”冯·赛克特瞪着一双灰蓝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死过去了 似的。蒋介石喊道:“冯将军!冯·赛克特将军… ”冯·赛克特淡档地笑了笑,说:“委 座,不可太看重了湘江之战的胜利。这一仗最大的失错是不曾毙伤他们的任何头目;第二, 不可低估一支突围的军队东逃西窜的能量。不论欧亚,共产党都是一些视生命如儿戏,而生 命力又很强的人组织起来的。委座说过‘狗急跳墙’的话,我要补充一句:跳了墙的狗,要 抓住是不容易的。中国,中国太大了,中国太大了… ”冯·赛克特显得疲惫不支。蒋介石 说:“你就放心吧,冯将军,中国很大,我的军队也是强大的。我们现在又在湘西设置了4 道封锁线,4道弧形碉堡封锁线。口袋加碉堡,我们会成功的。就等他们进口袋。”冯·赛 克特又是长者一般地笑了笑,盯着蒋介石说:“他要不进你那个口袋呢,阁下?围不住,就 谈不上堡垒推进。中国的仗太难打了,山地倒不少,可又没有什么公国式城堡。没有城堡, 他就不上钩,围也就不好围了。当然,不好围也得围,这次围不住,下一次再围就是。我祝 委座走运。”
这次约见,令蒋介石大为不快,在回行辕的路上,他在车上大骂老日尔曼:“娘希屁! 要围,你不做口袋怎么围?老家伙糊涂了,竟然说出中国为什么没有公国式城堡的话来!”
叫冯·赛克特的德国人也不讨人喜欢了。
蒋介石坚信他的“口袋+碉堡”。回到行辕,他要陈布雷起草电报,催促何键严令各部 抓紧筑堡,正要口述要点,便有杨永泰呈上何键的“火急火急”电报:“… 5千碉堡,限 期完成,各部不得不就地取材,城乡搜括,兵民相暴,徒不堪怨。请拨大洋百万,以利安民 清政,达成剿匪军事也。”蒋介石说:“有这么严重的吗?”杨永泰说:“何总司令还发来 一篇当地报纸的文章,是讲湘西剿匪见闻的,文字太长,委座是不是… ”蒋介石问:“什 么子题目?”杨永泰如实相告:“剿匪者匪。”蒋介石问:“这是什么意思?”杨永泰说: “意思是说,剿匪者也成匪了。”蒋介石说:“这是异党的报纸!”杨永泰说:“显然是 了,康泽正在查。不过,既然何总司令电报传了来,想必所说是有些实情的。”“讲!”蒋 介石命令道。杨永泰不得不展开报纸,念读起头一段文字来:“今之湘西,古之荆楚边地, 山多关隘,河多曲回,历来强人出没,匪患不断。谓此地地有匪气,山有匪鬼匪魂,异乡过 客,一到此地,皆有发作匪性者,便视打家劫舍、掳掠良民为快事。昔有曾国藩带兵剿匪, 兵勇所至,全皆匪化,草寇山林,不再随曾氏出山为勇。今有大军20万,云集湘西诸县, 凡城凡镇,凡村凡寨,皆剿匪大军也。剿匪者,拔房舍以筑堡,拉民夫以作工,劫粮食以果 腹,掳民女以劳军,鸡犬不宁,岂不剿匪者亦匪者也?见之所及,计开下例数端。下边是几 段记叙文字… ”杨永泰停下来望着蒋介石,蒋介石沉思片刻,又苦笑了一下,说:“布 雷,你对这段文字有何感想呀?”陈布雷推着眼镜琢磨道:“剿匪者亦匪也… 我看,不匪 一下还不得行,我们一时拿不出那么一笔钱,就是拿得出来,也不能等到钱到了再修碉堡 嘛。人家曾文正公匪得,我们为什么就匪不得?”蒋介石说:“对,发报!就地取材,不惜 损耗;5千碉堡,不得有误!”
蒋介石刚说完,宴道刚又匆匆送来一份电报,他一边呈递一边说:“共匪奔贵州方向去 了!”
蒋介石愕然,差点没能把电报接住。陈布雷走近前来,慌慌地同蒋介石一起看了薛岳发 来的电报:“今日,我一部前出通道作觅匪侦察,方才得知,窜匪已于日前离开通道,西窜 贵州,料已到达黎平地区。此事尚祈委座责令贵州王部全力回击,驱匪就范。否者,我将大 扑空也。”蒋介石像瘫了似的,颓然坐下道:“冯·赛克特倒是说中了,怂怂怂怂他们不进 我们的口袋… ”一会,蒋介石振作起来,起身道:“给王家烈发电,要他堵住,往湘西这 边赶,赶进薛岳、吴奇伟的口袋!”这时,何应钦和陈诚来到委座的办公大厅。何应钦说: “委座,王家烈的那点力量,只怕是堵也堵不住的,别说赶了。”蒋介石说:“那你说怎么 办?”何应钦说:“得重新部署一下。”蒋介石气恼得又坐下了。
陈布雷见委座心情难受,又宽慰道:“刚才委座说冯·赛克特说中了,其实这也并非出 乎委座的预料,我们前已有令给王家烈,要他‘集结兵力扼要堵剿,以收夹击聚歼之效’, 不就已经想到了吗?其实,当委座在南京接见刘湘的时候,就想到了朱、毛窜匪有可能奔贵 州,窜四川。这都说明,一切都在委座的掌握之中。再说,在湘西解决这一股,同在贵州解 决这一股,不是一样么?也许,在贵州解决这一股,还能有另一方面的效果。”
蒋介石听着,脸上竟现出了一丝笑容,说:“还是你这个读书人脑筋好用。对嘛,共匪 西窜贵州,我们也就有理由跟着进去了!”
军情紧急,电报来得快。广东的陈济棠和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联名来电,请命出兵追 剿入黔的红军。电文说:“计凭隅匪众约5万人,转向湘黔边境,所过之地,焚毁掳掠,庐 舍为墟,非各路大军继续追剿,不能根本肃清,若任其转黔入川,会同萧、贺、徐匪,则共 祸之烈,不堪设想。盖川黔两省,卵谷西南,山深林密,形势险峻,远非闽赣无险可恃之 比,若不趁其喘息惶恐未定,加以猛力攻剿,则匪众一经休养整顿,组织训练,北进足以赤 化西北,打通国际路线;南向足以扰乱黔桂,影响闽粤,破坏东亚和平,危害友邦安宁;而 党国民族之危亡,更将无从挽救。济棠、宗仁、崇禧等……拟即抽调劲旅,编组追剿部队, 由宗仁统率,会同各路友军,继续穷追,以竟全功。”
蒋介石看了骂道:“娘希屁,哗众取宠,开空头支票!”
山水狂飙 第四回 黎平会党内定大计 贺子珍细语劝郎君
话说中央红军从湖南通道西进,兵分两路,右路为1军团和9军团,经靖县的新厂,由 界牌进入贵州的黎平县境;左路为3、5、8军团,分别由青草坪和野洞,经洪州、中潮等 地向黎平县城。打从湘江之战之后,全军改变了“抬轿子”的开进办法,中央纵队或随左路 跟进,或随右路跟进。这次西进黎平,中央纵队夹在3、5、8军团之间。“抬着你们走, 真还不如挟着你们走。”军团的同志跟中央纵队的同志开玩笑。
两路人马在向贵州西进途中,如入无人之境。星星点点,桥头路口,还有苗族、侗族同 胞给红军战士送茶递水的:“你们又回来了,这回不走了吧?”开初,许多人都莫名其妙, 老百姓递水不接,说话不答,还以为是敌人的探子;后来才明白,原来几个月前,西征的萧 克6军团就从这里经过,老百姓对红军有所了解。红军不抢东西不拉夫,还打富济贫。战士 们的情绪都高涨了起来,有一种早两年在江西打完仗又回到根据地的感觉。
在从通道到黎平的途中,只有林彪的1军团在黎平的外围潭溪打了一仗。这一仗,打得 林彪很扫兴。守敌一个营,碉堡修得倒是不错的,可没有放几枪就弃堡跑了,退到几十里之 外的十万坪去了。林彪还没有遇上过这么软蛋的敌人,他飞马进潭溪,要亲眼看看这到底是 伙什么敌人?黔军是不是都是这类货?一打听,原来这个营同萧克的6军团打过交道,知道 红军的厉害,全是吓跑的。林彪想,好吧,到黎平再打个像样的仗吧。当他率部来到黎平城 下,把部队摆开,却半天听不到枪声。他正纳闷,只见先头部队已在城里的山头上挥起了红 旗。城里的敌旅长、团长,见潭溪失守,也就弃城而逃,一直退到了五里桥。县政府的国民 党官员见旅长团长们都走了,也都携家带口逃到榕江去了。1军团的前卫2师6团穿城而过。
黎平城里的群众见红军又回来了,自动组织了数百男女,赶到东门外10里的地方迎接 红军大部队。12月16、17日,左路的3、5、8军团和中央纵队,在锣鼓、鞭炮声中 进入了黎平城。好久没有见到这种光景了,军民一片欢腾。进入黎平的红军,立即展开了宣 传群众、开仓济贫的活动;总政治部还发出号召,每个红军战士送一件礼物给苗族兄弟。黎 平城里城外,一片苏区风。
由于西进,甩开了蒋介石的“围剿”主力和湘军的堵截,当面之敌又软蛋,敌情有些缓 和,黎平的群众条件也不错,大转移的中央红军在黎平停下来,作一些休整和补充,便完全 有可能了。周恩来找到毛泽东说:“我们开个会吧?”毛泽东问:“开个什么会嘞?”周恩 来说:“要开就开个政治局扩大会,把转移的战略方向再研究一下,通道的议定是临时的, 只解决到黎平的问题。”毛泽东说:“说得好,会是该开的,转移方向问题当在政治局形成 决议。”
然而,关于会议主持人问题,颇费了一番周折。周恩来说:“既然是政治局扩大会,自 然还是由负总责的博古同志邀集召开喽。”毛泽东高低不同意,说:“这个会呀,得由你来 召集,你来主持。要让他来主持,那还不如去睡个大觉。”征求王稼祥、张闻天的意见,他 们也不同意由博古主持。王稼祥还提出由毛泽东主持召开。毛泽东也不同意,说:“不妥。 还是要由‘三人团’的同志来干这件事情。”周恩来碍于自己不是负总责的,怕在党内引起 麻烦,说:“别又生出一个合法不合法的问题来呀。”毛泽东说:“恩来同志,很显然喽, 分歧还会有的。你要他主持,吵个一塌糊涂不讲,到时候又没个像样的结论,岂不是白开 了?总不能让个外国人来主持中国党的会议吧?”周恩来一想也是,说:“好吧,我先找他 谈谈看。可是,这话怎么说好啊?偏是我来主持会议。”毛泽东说:“世界上好多的事情, 本来就是难得说的,不好说的。我们党现在的一些事情,将来的后人说不定会感到莫名其妙 的。
你就随便找个缘由吧,你恩来有这方面的天赋。”
周恩来确有某种“破解难题”的天赋,他跟博古说:“在通道临时议定的事情,需要在 政治局扩大会上再明确一下。考虑到扯到军事行动上的事情多,你又有些劳累,我就代劳邀 集一下吧?”博古当即表示同意,说:“这样好,这样好。要我来主持,毛泽东又该说我要 抓他的‘新三人团’了。”
转移中的第一次政治局扩大会便在一家姓徐的商店里开了起来。
参加会议的除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外,还有各军团军团长。临开会时,李德因为受了 风寒打起“摆子”来,周恩来劝慰他先安心休息,博古会代表他坚持按中央“既定方针”办 事的,李德只得听劝没有非要参加会议。周恩来提出议题说:“关于战略转移方向问题,我 们在通道争论过,争论结果,就是今天到了黎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较为稳定的一致 的认识,需要通过政治局的会议加以肯定。据我同一些同志的接触,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 认识还不那么一致,有的同志认为应该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另寻合适的边区建立我们 新的根据地;有的同志认为,我们到黎平来只是绕道,还是要寻机北上同2、6军团会合; 有的恐怕到现在还持有这么一种看法,我们连黎平都不该来。大家就这个问题发表一些意见 吧。”会议之前,好些人在个别接触中已经得知,毛泽东、周恩来主张放弃同2、6军团会 合,另寻边区建立新根据地,他们认为这个意见好,是上策。于是,纷贩发表意见,认为转 移方向应作适时的变动,“放弃东去,另建苏区”。博古听着,不禁心烦意乱,不停地推着 眼镜,插空说:“都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到黎平来,说的是绕道,怎么能放弃同2、6军团 的会合?这不能说是一种负责任的想法。敌人甩脱了,‘围剿’打破了,只有十几二十天的 路程了,却要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简直不可思议!”他说着瞥了毛泽东一眼:“我们 这里不是有人常说要集中优势兵力,要握紧拳头么?”
毛泽东一看点到他了,便说,“问题在于要集中得了嘛!我的意见,必须放弃同2、6 军团的会合。今天的情况同6军团当时的情况不同了,他们当时能窜过去,现在不好办了。 屁股后头的何键、薛岳、吴奇伟离我们太近;而且,现在湘黔路已经修通,他们要运动到黔 东北地区是很容易的。从战术上讲,他在湘西没能兜住我们,他能不把他的兜兜挪到黔东北 一线?今天的湘西,就是明天的黔东北。造一点同2、6军团会合的舆论,作一点姿态,那 是可以的,实际干却是不行的。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 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对不起,我又背书了。这叫着 ‘你背你的,我背我的’。
第二,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一块根据地,以彻底粉碎敌人的‘围剿’。有人好像是说,我 们已经打破敌人的‘围剿’了,可以大摇大摆地到贺龙那里去吃酒席了。这不是事实。薛 岳、吴奇伟就是从江西跟出来的,眼下就在山那边。这点距离,在欧洲也许显得很遥远,在 中国却是很近的。我还是我,你还是你,还是那么一对老冤家。怎么能说‘围剿’已经打破 了?”
博古还是不同意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还是主张“折向黔东,靠拢2、6军团”, 说:“革命就不能畏敌不前,畏敌不前就不能革命……”彭德怀、罗炳辉、刘伯承、叶剑英 都火了。罗炳辉说:“什么叫畏敌不前?我们同强敌硬拼的苦头还没有吃够吗?”刘伯承恼 道:“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周恩来说:“问题才说到一半喽。刚才说的是放弃去湘鄂西的会合,那么,新的转移方 向问题,到哪里建立新的根据地为好,大家还可以继续谈谈。泽东同志,为便于讨论,是不 是先说说你的意见?”
毛泽东说:“考虑到部队要休整,要补充,要发展,去黔西,滇黔边,不大合适。可以 考虑黔北,川黔边,那里只有一个侯之担,人口、出产也还不错。这里,我想再补充一句, 我们说的放弃同2、6军团的会合,也不能作绝对化的理解。近而言之,我们到了川黔边, 一当出现某种情况,我们还可以掉头向东,去同2、6军团会合;远而言之,红军终究是要 会合的。”
席间,委员和军团长们纷纷表态:“同意,同意。这才叫战略头脑作出的战略考虑。”
周恩来一看要讨论的主要问题差不多了,便关照了一句博古说:“博古同志,是不是表 决一下?”
博古一脸愁容,又来个软同意,说:“在会合问题上不作绝对的放弃,那还是可以考虑 的。”
周恩来说:“那就表决吧,过后我们再起草一个决议案,再开次会通过一下文稿。”
第一次会议开完,毛泽东心情不错,总算从组织上解决了“硬碰硬”的同2、6军团会 合的问题。他走出开会的店堂,想急着回自己的驻地,才出店门,便有林彪和彭德怀走了上 来,两个军团长的情绪一个欢一个闷。毛泽东瞥了林彪一眼,想把林彪的情绪调一调,说: “昔有刘皇叔跃马过檀溪,今有小林彪跃马过潭溪。刘皇叔是落荒而逃,你是打了胜仗嘛, 怎么闷闷不乐,在会上没讲几句话啊。”林彪借机耍滑头:“敌人是跑了的,并没有打着, 跟刘皇叔过檀溪差不到哪里去。”彭德怀说:“我就想不通,李德既不知中国之敌,也不知 中国之我,更不知中国的地理民情,他怎么能指挥中国的革命战争?听说蒋介石跟前的那个 德国人也不中用了,躺在南昌的一家医院里起不来了。”毛泽东愕然:“真没说错呐,猛张 飞粗中有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彭德怀说:“从一张报纸上看到的。当然,你还得费一 番猜的功夫才行。”毛泽东说:“快,把那张报纸拿给我看看。带在身上没有?”彭德怀摊 了摊手。毛泽东说:“我就说嘛,世界上的事情就是乌七八糟,无奇不有。中国的内战竟是 两个德国人在打。”林彪垫了一句:“是有点滑稽,我也跟着滑稽了一家伙。”毛泽东问: “什么意思?”林彪说:“就是那篇该死的《短促突击》嘛,当时你不在,你要在,我哪能 出那个洋相!”毛泽东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回头又叮嘱彭德怀一句:“别忘 了,我下午就要看。”
分手以后,毛泽东在小街上张张望望地走着,路过小食店,他停下来耸耸鼻子;路过小 烟摊,他想买一包,一摸口袋,口袋是空的。陈昌奉一会赶了上来,小声道:“快走吧,该 吃饭了。”他们来到小街口,只见街口的大榕树下围了上百的男女老少,在听一个江西口音 的女同志发表演说。毛泽东不由得挤到人群边,把耳朵竖了起来,只听女红军在说:“……
我们共产党不光是主张各民族一律平等,男女也要平等……”这不是子珍吗!她怎么挺 着大肚子上街了?贺子珍接着竟说起了她的大肚子:“不瞒乡亲们说,有大姐大嫂见我肚子 大了,问我晓不晓得肚里的货是哪个的?怎么不晓得啊乡亲们,是我男人的。一个男人的, 不是很多男人的。共产党不共产共妻,是一夫一妻,我是跟我男人一起干革命,打土豪分田 地来的。我只有一个男人……”
毛泽东听得脸发烧,拉拉陈昌奉说:“我们还是走吧,要不她非得把我们拉出来游街示 众不可。”陈昌奉这会儿却不走了,说:“等等,喊贺大姐回去一块吃饭。”毛泽东说: “人家有人家的伙食单位,不管她!”毛泽东不管陈昌奉跟没跟上,独自走了。
毛泽东住在山坡上一家独门独院的民房里。他一边进门一边叨咕:“这个贺子珍啦,肚 子都那么高了,还,我就一个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不是陈昌奉,正是贺子珍 跟上来了。
贺子珍听到了毛泽东的叨咕,莞尔一笑说:“你怎么也去听我宣传去了?会开完了?” 毛泽东说:“宣传什么不可以,怎么宣传开自己的肚子了?”贺子珍噗哧一笑说:“这不是 你说的,做群众工作要用通俗的语言,让群众喜见乐闻吗?”毛泽东打了个哈哈说:“这叫 喜见乐闻呀?毛某实在不敢恭维!噫,陈昌奉哪去了?”贺子珍说:“见我来了,弄点菜 去。”毛泽东说:“好吧,我们歇歇,你也够艰难的了。怎么样,能行吧?”
两口子正要坐下来说说话,陈昌奉用一张大荷叶包了一包什么东西走进屋,紧接着又来 了一帮子小红军战士。小把戏们一个个叽叽喳喳,手里好像都拿了点什么。毛泽东一看,这 不是军团长们的那帮警卫员吗?那天嚼了他一小口袋黄豆子。“唔,他们是跟军团长们进城 开会来的。”小家伙们一进屋便招呼陈昌奉:“昌奉,我们那天打了你的土豪,今天咯,开 仓济贫喽!”说着,一个个有的掏口袋,有的解包包,全是些花生、核桃、瓜子什么的,堆 了一桌子。毛泽东说:“小同志哥呀,你们这是搞么子名堂呀,我可真要成土豪了。”其中 一个小家伙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来,一边说:“这些东西子,是给贺大姐补身子的,这 个嘛,是彭军团长要我送给毛委员的。”小家伙说着凑近毛泽东的耳朵:“是国民党的,保 密。”
毛泽东笑了笑,接过报纸便看了起来,也就顾不上贺子珍跟小家伙们说些什么了。当他 看完报纸抬起头来,小家伙们都不见了,只见桌子上摆上了饭菜……
黎平县城座落在山顶上,四周群山环抱,夕阳里,山色秀丽,红旗点点,颇有“风景这 边独好”之感。毛泽东和贺子珍吃罢饭来到屋后山坡上的树林里,先是眺望了一会山城景 色,尔后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不是忙里偷闲,主要是贺子珍,她有些话很想同“我的 男人”谈谈。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有时在行军路上偶尔相遇,也 只是几句招呼的话就错身而过。做过秘书工作的贺子珍,还在越城岭的时候,她就意识到 “他的日子可能有些变化”;到通道以后,她从徐老那里得知,红军放弃北上,掉头向西, 主要是“听了润之的意见”。毛泽东在党内又说得起话了。贺子珍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她 又有一种难为人妻的忧虑。她是了解毛泽东的个人品性的,她为这种品性着迷过,却也多少 次在梦中为这种品性惊得一身冷汗。她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她自己就曾 梦想过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式的女人;然而,他终究是个女人,她又多么希望能同自己所爱 的男人天长日久的厮守在一起,享受人间的夫妻恩爱。当她得知黎平会议有可能使毛泽东的 意见得到更多人的赞同,特别是看了毛泽东最近的一篇诗作,她觉得她有必要关照两句,尽 尽做个妻子的责任。她见毛泽东的目光久久地在她脸上闪动着,说:“你知道我有话想 说?”毛泽东“嘿”地一笑说:“当然,我要是像你这样挺着个大肚子,千里迢迢,亲人又 不能给些关照,自然要哀其不能,怒其不德了。”贺子珍说:“瞧你说的,纵队里女同志也 不只我一个,大肚子也有好几个嘛,罗炳辉的女人还是一双小脚啦。润之,我不怨这个,我 没有理由怨这个,我是操心你嘞。”毛泽东问:“操心我?操心我什么?”贺子珍说:“你 可是又能在党内说话了,而且好多人都赞同你,支持你……”毛泽东说:“是呀是呀,今天 上午的会,只有两票是不赞成的。这是好事嘛,你怎么反倒操起心来了?”贺子珍说:“这 意味着什么呢?你想过吗?”毛泽东说:“唔,不愧夫妻一场。说下去。”贺子珍说:“答 应我,说得不对不见怪,行吗?”毛泽东说:“你是孙悟空变蚊子了。说吧。”贺子珍说: “当然,我早就是你肚子里的小蚊子。润之呀,当年你是怎么呼号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 浮?现在你是怎么说的?我都看到你那首新作了。”毛泽东愣住了:“什么新作?”贺子珍 说:“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别人也许读不大懂,我可是读懂了。” 毛泽东的脸上泛起了红光。贺子珍接着说:“润之呀,现在,敌人还在我们的前后左右,我 们剩下的人也就这么多了。我不希望我们党里大乱,我只希望你的正确意见能得到大多数人 的赞同就行。最要紧的是打好仗,不要再吃渡湘江时那样的大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说话呀?”毛泽东停了好久才说:“懂啦懂啦,我写的你都懂了,你 说的我还能不懂么?”说着,他站了起来,双手习惯地插在腰上,他昂首远处,遥望着西天 直插云天的群山,像是要对天呼号他的新诗句。贺子珍紧张了。她知道,他的自尊心是极强 的,他有不耻下问的品德,却又有不容许别人想到他前头去的自负,即使在处于困境的时 候,他也是精神上的胜利者,他是很不容易向别人低头的。每想到这一点,她就不由得联想 起曹操的格言: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她就是在这种心境下,在同他同床共寝 时多次吓得满头大汗的。此刻,她多想把话收回来。她在责备自己总是不能少些女人气,总 是洗涮不掉古老的为人妻室的传统心理。毛泽东真还有些愠怒,他想说怂她的这种把女人的 温情用于严酷的斗争生活的毛病。他转过身来,但见贺子珍双手吃力地抵在双膝上,脸色是 那样的苍白,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蓦然想到,子珍的这种想法我本来就有嘛,也正是这样 做的嘛,他找到了一种自我平息的办法,他说:“子珍啦,你是多心了。关于那首诗,你是 以贺解毛了。‘刺破青天锷未残’,可以是指个人的坎坷和不屈,也可以是指战争的失利和 不屈;‘赖以拄其间’,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我们的党,对不对?你的细言相励,是对 的,是同我的想法一致的。我何尝不知道大敌当前该怎样做。湘江失利以后,几位老先生要 我说话,我是考虑再三才说的;在越城岭,有人就造出个‘新三人团’来,而且以我为首, 我就坚决不理,一理对他们显然是不利的,但宁可失之于彼,不可失之于此,如王稼祥所 说,要点民主就算了;这次政治局会议,我还是这个方针,求得意见能通过就行,我要恩来 同志主持会议,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总之,你说得对,主要是反‘围剿’的军事问题,因为 这个问题不能再马虎了,其他的,多少年以后再说都行。你看这样行吗?”
“润之!”要不是在山林野外,又是暮色苍茫,贺子珍真想投进“我的男人”的怀抱……
毛泽东和贺子珍回到半山坡上的住地,才走到门口,只见几个警卫员在门口的小路上来 回走动,毛泽东不觉心头一惊,出什么事了?他正要问话,陈昌奉从屋里走出来:“毛委 员,来客人了。”毛泽东以为又是几个军团长来串门了,便拉着贺子珍迅步朝屋里走,一进 屋,却是博古一个人独自坐在堂屋里。“他怎么来了?”毛泽东不禁愕然。打从在中央苏 区,博古从来没有主动上过毛泽东的门。博古为人内向,不苟言笑,又是一付高度近视的眼 镜,平时的内心情绪就很难叫人洞察到。毛泽东估摸不到来者的来意,权当来者是客,便轻 轻地作了个笑脸:“博古同志,有什么指示呀?”
毛泽东和博古之间,关系极为复杂,感情的鸿沟如渊如薮。一个看不起一个,一个不信 任一个,一个怨恨一个,一个提防着一个。毛泽东最不满意博古的,是一到苏区便下车伊 始,把全部军事指挥权交给了李德,在接连打败仗以后还执迷不悟。在他看来,“百分之百 的布尔什维克”是根本没有能力领导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博古在国际的影响下,也看不起 毛泽东,他认为毛泽东的理论是原始粗俗的,是一些历史碎片的组合,根本称不上马列主 义,中国革命要是在毛泽东的领导下,不是胜利遥遥无期,就是胜利了也难说是怎样的一场 革命。
然而,人终究是有脑子的。博古对毛泽东,有看不起的一面,也有畏怯的一面。毛泽东 比他大十四五岁,带兵打仗已经10来年,在苏区确实创造过大好的局面;他头脑机敏,说 古道今,语言尖刻。当着毛泽东的面,他有时真还觉得自己不怎么行。他的这种怯人三分的 心情,经过最近的几次争吵,是越发发展了。今天的会议,毛泽东的意见再次锐不可当,把 他搞得理屈词穷。散会时,他久久地坐在那把木头椅上不曾离去,苦苦地琢磨着他同毛泽东 之间还可能发生些什么事情。届时,周恩来和王稼祥走了过来。周恩来说:“博古同志,找 毛泽东同志谈谈吧,红军需要毛泽东,党的团结需要毛泽东。”王稼祥说:“你要我们莫斯 科回来的人搞好团结,为什么就只是这么个团结法,就不能团结团结毛泽东呢?团结他,就 团结了许多!”
博古是来找毛泽东“要”团结的。
“泽东同志,想不到吧?”博古不冷不热地说。
毛泽东说:“上午还在一起开会了嘛。”
贺子珍对博古的到来感到很高兴,她一边倒水一边说:“开会是开会,个别聊聊是个别 聊聊嘛。对吧博古同志?”
博古说:“恩来同志要我来看创你们。”
毛泽东说:“多谢了。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博古说:“请允许我再次表白一句,那个所谓‘新三人团’的问题,的确是我跟李德闲 聊的一句开心话,外国人性格开朗,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对与不对,少有斟酌的,请你别 再往心里去。关于军事指挥问题,我同恩来同志讲了,希望你今后多提出你的意见。至于你 的军中职务问题,将来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会考虑的。其实,你还是政治局委员,大政方针, 不论军队、政府,你有什么话都是可以说的。只是,我有一点希望,你的有些意见,若是在 会前便有了,最好能事前通个气,给我一点方便。当然,临时在会上形成的意见也是可以说 的,过去的一段也好,将来也好,在中央的会议上,我们之间,即使出现分歧,但少数服从 多数的原则,你我还是懂得的。你在通道的那次聚会上说得好啊,我们要团结。大敌当前, 我们要团结。如何?”
毛泽东说:“不是大敌当前,你说得不对。”
博古又紧张了:“噢?”
毛泽东说:“大敌不当前,当前非大敌。大敌在我们的后头,在我们的右边,是不是?”
博古“嘿嘿”乐了。
毛泽东听出了博古的来意,他是打着“团结”的旗号,“安民告示”来了:你毛泽东只 许说话,可不许搞别的。毛泽东心里上来了一股火,莫非不团结在我毛泽东么?他真想发作 一下,想起刚才山坡上贺子珍的话,他又克制住了,便来了个文字游戏。
博古竟没有察觉到毛泽东的不满,他乐完说:“泽东同志,你不只是经验比我丰富,学 识也比我渊博。最近有什么诗作吗?”
毛泽东说:“好呀,我送你一首诗吧。”
说着,他随即拖过桌上一片纸,在上面写道: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
村。潇湘逢故人。挥羽扇,整巾纶。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毛泽东没有在纸上题名落款,那时还没有这个习惯。他把纸片推给博古:“诗想不起来 了,是首词,辛稼轩的。”
博古拿起来看了,笑道:“我的古文底子虽差,但这一首我还是能读懂的。谢谢,儒冠 多误身… ”
毛泽东说:“嗨,你怎么只看到那一句啊,还有嘛,挥羽扇,整巾纶,少年鞍马尘。这 都是赞诸葛亮的文句嘞。当然,你在这方面有些自知之明,不把自己看成是诸葛亮,也还是 不错的。”
博古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走了。
第二天,如期召开政治局扩大会第二次会议,在这次会议上,通过了《中央政治局关于 在川黔边建立根据地的决议》,同时通过了毛泽东提出的另外两项提案:一是刘伯承回总部 继续担任总参谋长;二是撤销8军团,并入5军团,两个中央纵队合并为军委纵队。根据通 过的两项提案,会议任命刘伯承兼军委纵队司令员,陈云为政治委员,叶剑英为副司令员。
会议后,周恩来去向李德“汇报”实际上只是去通报会议情况及其结果时,他们间竟第 一次爆发了空前激烈的“舌战”。李德没想到周恩来带给他的那份会议《决定》,只是让他 知道一下,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中央和军委所有决定都必须经过他的审定批准,这次却是在 他未参加会议的情况下“擅自”作出决定,并且发给了全军,这完全是无视他作为“国际顾 问”的存在。
李德一边听着周恩来的“汇报”,一边看着伍修权用俄文赶译出的《决定》文本,他越 听越看越生气,对周恩来大声吼道:
“你们的会议决定是错误的,这个文件是无效的,不能发出更不准实行。这是违反国际 指示和中央方针的,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你要为此承担责任… ”
周恩来道:“李德同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李德继续发火道:“你们早就串通好了,阴谋反对我,反对中央和国际!”
周恩来也生了气,把桌子一拍说:“李德,请注意你的身份,不要太过分了!”
李德道:“我的身份是‘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我代表国际… ”
周恩来大声道:“不,你没有权利代表国际,更没有权利代表我们中央,你仅仅是个军 事顾问,你只有建议权,没有指挥权,这是国际执委明确指示的,是你自己违背了国际指 示,超越了职权,你要对此承担责任!”说完指着《决定》译稿郑重说:“这是中央政治局 正式通过的决议,任何人都只有服从和执行的义务。你是军事顾问,也是共产党员,你可以 提出不同意见,但不能干扰执行,这是党的也是布尔什维克的组织纪律。你好好考虑吧!”
这次“交锋”以后,周恩来好多天没再同李德说什么,中央和军委的许多工作,也不再 向李德请示报告了。
山水狂飙 第五回 “四川王”权重再抓权 王家烈越急越糊涂
话说蒋、刘“南京会商”以后,刘湘于1934年12月上旬启程返回重庆。在南京港 一登船,只见满船中央军的校级军官,还有一个排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他心里禁不住一阵悚 然:“我这是载誉归去,还是被押解回乡?”他把杨芳毓喊到一旁问:“这是怎么回事?” 杨芳毓说:“这是加强我们参谋团的,同总司令一道进川。”杨芳毓已经是贺国光参谋团的 副手,说话口气也变了。刘湘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船离南京港,风大浪急,船体颠簸,刘湘 心里也不平静起来。他对“南京会商”一方面是满意的,他被重新任命为省主席和川军总司 令,又有一笔像样的军费,要东山再起,扭转同红4方面军作战一再失败造成的危急局面, 他自信没有多大问题。他很感激蒋委员长在危难时刻又帮了他一把。另一方面,他还是有些 惶恐不安。南京会商,终究是一场“大进大出”。开放门户这一条,他倒是想通了,“关死 夔门,已非长策”。他最犯愁的是打破防区制,他深知防区制是各路军阀的命根子。他不知 道该怎样向各路军阀作出交待,并付诸实现。要是为此再混战一场,岂不一切又是枉然?从 南京到重庆7天7夜,他一直睡不好,吃不香……
船进重庆港,刘湘神色不安地立在船头。但见朝天门码头上,拥挤着数百手执小旗的军 民,山崖上挂着巨幅标语:“欢迎刘总司令载誉归来!”“拥护刘主席主持川政!”刘湘的 脸上绽出了笑容,连说了几个“好,汉汉汉骸”下得船来,他频频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谢 谢,谢谢父老乡亲们的支持!”他想停下来发表一点什么,接驾的副官处的人连忙走上来在 他耳边说:“这是张澜先生打的招呼。”刘湘愣了愣,问道:“张澜先生好吗?”副官说: “张先生叫人骂得不敢出门,所以今天没到码头上来。”刘湘愕道:“为什么?”副官说: “骂他糊涂,说他不该劝你去南京。”刘湘这才“哦”了一声,匆匆地钻进了他的黑色小轿 车。
第二天,刘湘硬着头皮在省府官邸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宣布撤销一切辞呈,就任省主席 和“剿总”司令。果然,消息传开,各路军阀便纷纷致电指责。首先是刘文辉、邓锡侯,指 骂刘湘的南京之行,是“卖川求荣”,“招引外兵入川,势将亡省”。接着是杨森、田颂 尧、范绍增、李家钰等,也都指责他“做了赔本买卖”,说“军费之说,徒有其名。吃哪个 的穿哪个的,就得听哪个的。此举是把川军军权全交给南京了。”在众多的指责声中,只有 潘文华表现不错,他私下里托人捎话给刘湘说:“川之统一,国之统一,势所然也。总司令 南京之行,将挽全川之危局,揭全川之新纪元。”就凭这几句话,潘文华后来成了刘湘的接 班人。这是后话。
由于各路军阀“多微词”,刘湘回到重庆半月之久,连个会都不敢开。贺国光一再催 促,他才到他的21军军官教育团作了一次讲演,为他的南京之行作了一番表白和解释。他 说:“四川的剿共军事本来就不大好,而今眼目下,江西的共匪又窜出来了,这股共匪在桂 北遭到沉重打击后,势必乱逃乱窜,能否窜经贵州,再行窜川与徐、张一股会合,是难得说 的。如此南北夹击,川军将何以应付?是让共党赤化全川,进而赤化全国呢,还是国人自己 协力起来剿灭共党好?川人当有识时务之选择。而要剿灭共党,我们的教训就是要更好地统 一起来,更多地依靠外援。孤军作战,又总是各自为政,是不得行的。当然,川军各路也大 可放心,经本人再三考虑,即使发生两面作战之情况,我们定取北守南攻的方针。过去我们 在川北对徐、张匪部的作战太被动,今后对西进共匪的作战,一定要采取攻势,在他们入川 之前,就把他们堵住,一定要把南线的作战推到外省去打。总之,我们要眼光远大些,要统 一,要依靠外援,要全力剿灭共党。”
刘湘的这次讲话,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各路军阀们说:“朱、毛共匪还远在湘桂边, 管我们什么事,跟前的共匪还剿不胜剿,防不胜防哩!”“刘总司令是不是想弃川图黔 呀?”冷嘲热讽中,这一天,杨芳毓突然来到刘公馆,给刘湘通报了最新“匪情”:“朱、 毛共匪残部已于日前窜至黔东南,中央军在湘西的布防全部落空。该匪部是折向湘鄂西,还 是直下四川,尚难料定。委座的意思,不论朱、毛残部窜逃哪个方向,川军都有堵剿共匪之 责。”刘湘一听,哑了好久,不知是凶是吉,待到接过《匪情通报》看了个仔细,才眼睛一 亮道:“英明啊,委座英明啊!说实在的,在南京的时候,当委座说到朱、毛共匪还有可能 经贵州窜逃四川时,我还不信哩,心想朱、毛一股在湘桂边已经损失大半,他哪还有可能窜 经贵州到四川来?我只想着怎样重整军备,再战川北徐、张一股。委座算计精明!”听刘湘 这么一说,杨芳毓倒糊涂了,说:“总座,如此一来… ”刘湘说:“如此一来,有些事情 就好办了。请注意,这个情况暂不向下转达。”杨芳毓说:“总座的意思是… ”刘湘说: “开会!立即召开军事会议!贵州王家烈的25军我是知道的,名为一个军,实际也就那么 一两个师用得上,他是无能为力堵住朱、毛一股的。这一来,川军的两面作战,是躲不脱 了。请转告贺主任,关于7个军的军费和装备,希望中央方面能作出保证。”杨芳毓这才 “噢”了一声道:“总座也英明啊… ”
“四川王”权重再抓权。在有各路军阀头目参加的紧急军事会议上,刘湘开头的讲话, 还是故意不说南线“共匪”入黔一节,他只是说:“眼下军情紧迫,我们必须在全川统一军 令,统一政令,统一财政,统一法制。各军各地统一于‘剿总’和省府,全省统一于中 央。”他的话刚一打住,各路军阀便嚷了起来。最先发难的还是刘文辉,24军军长,刘湘 的本家堂叔,二刘之战的对手。他说:“不是紧急剿共军事会议吗?怎么说起这么多的统一 来了?耍我们来了?也好,讲统一就讲统一,我倒想问问,到底是统一,还是拍卖?是不是 这两件事是一码事,统一就是拍卖,拍卖了也就统一了?既然这样,那也没有啥子可说的了 嘛,早就都是国民革命军了嘛,早就统一了嘛!”28军军长邓锡侯说:“讲统一就得说个 章程,讲拍卖就得说个价码。我们到底卖了个啥子价啊?”20军军长杨森说:“啥子价? 卖得便宜也罢,卖个大价钱也罢,还不是空头支票!川军易帜是哪年的事?刚才自乾兄说, 早就都是国民革命军了,可我们拿到什么了?拿到银子了?拿到枪械了?拿到了一块布(旗 帜)!”29军军长田颂尧说:“说统一为剿共,剿共要统一,前回的‘六路围攻’不是统 一干的么?我可是叫川北红军弄惨了,自顾不暇了。”……刘湘不插嘴,硬着头皮听。于 是,指责不是的,叫唤困难的,嚷成一片。王陵基不久前才被刘湘撤了5路军总指挥的职, 眼下尚无军职,他本不想说话,见大家说得热闹,也想泄泄肚里的火,说:“上次在军官教 育团听总司令说,好像川军要在南北两条战线上作战,是不是要再来一次驱逐黔军的战争, 以便川北红军压过来,往南边也好有个去处呀?要不,岂不是吓唬人么?”
刘湘这时站起来了。他有意不说“共匪”入黔的事,就是要打各路军阀的闷棍,压他们 就范。他在寻找说话的机会。此刻他抓住了王陵基。王陵基虽说比他年长四五岁,却是他手 下的一个师长。他逮住王陵基说:“方舟兄这话太放肆了吧?什么来一次驱逐黔军的战争, 你就不怕扰乱军心,制造混乱么?没有错,我是说过要在南北两条战线上作战,说的是同共 匪作战。听清楚了,是同共匪作战。诸位,我不怪你们刚才的一些无礼之词,但也请你们听 明白了:朱、毛共匪已经窜入贵州,现正活动在黔东南地区!”他说着把话打住,两眼扫着 席间众军阀。众军阀有的茫然,有的面面相觑。刘湘接着说:“进入黔东南地区的共匪,是 他们的中央部分,朱、毛直接指挥的。他们未来的方向,是向湘鄂西同贺、萧一股会合,还 是直下四川来同徐、张一股会合,目前尚难料定。委座有令,不论朱、毛股匪窜逃哪个方 向,川军都有堵截守土之责任。在座都是带兵打仗的,当不难晓得,他们就是先奔湘鄂西, 湘鄂西也是连着我们的酉、秀、黔、彭!他们要是由黔北进入四川,那就更方便了。请问, 出现这样的形势,我们身处南北夹击当中,是不是要在两个方向上作战?为什么又说起统一 来?从江西窜出来的朱、毛股匪,没有根据地,他们是东逃西窜的,适应这种敌情,稍有军 事常识的人都懂得,我们的部队也要实行机动作战,不能总是守着各自的防区。这不就有个 统一指挥的问题么?要达到指挥统一,就得统一军令,统一政令,统一财政,统一法制,要 打破防区制呢!本人此次赴南京会商,商得蒋委员长同意负担7个军的军费,不论军械装 备,不论官长士兵的薪饷,一律同中央军取齐,这有什么不好?光靠在川西北种点鸦片烟能 行吗?对付流动的共匪,光堵是不行的,得围追堵截,现在湘军的何键、刘建绪、中央军的 薛岳、吴奇伟,二十几个师正在追剿,到时候,不论贵州还是四川,能把追剿部队堵在门 外,而让几股共匪在四川会合起来,赤化全川、乃至全国么?”
刘湘的这一闷棍,果然把到会的军长们打懵了。会场一片清风鸦静。只有刘文辉还想顾 一下为叔的面子,问道:“共匪入黔,情况属实么?”
“军中无戏言!”刘湘说。他环顾左右,见无人再说话,心里已有了几分得意。他接着 说:“关于统一全川军政问题,本座起草了一个条款,各位要是认为可行,都画个押,以示 郑重。在军队方面,主要是统一编制,统一号令,统一供给,统一指挥;在政务方面,主要 是统一保甲,统一政府,统一税收。总之,全川统一于省府,川军统一于本总司令。全省全 军统一于中央,统一于剿共。说到这,我再补充几句。此次朱、毛赣匪窜黔,意在与其同党 会合,这是肯定无疑的。他到底先奔哪一伙,固然还要看战事的发展,但有一点我倒要提醒 提醒诸位,朱德、刘伯承是四川人,还有聂荣臻、邓小平好几个,他们都是共党的要紧人 物,他们会不会看上出生地的风土人情熟,是难得说的。我们不就是老是舍不得自己的那个 老窝么?”他停了停又道:“回到作战问题上来吧。南线的问题要及早作出部署,主要之点 有二:一是把仗推到外省打;二是长江江防问题。这方面你们有什么说的可以说一说。”
各路军阀还在懵着。
杨芳毓见冷场,便说:“关于全川统一问题,总座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各军长当照办不 误的。关于部署问题,本参谋团贺主任也是这个意思,希望能尽快明确起来,是不是请总 座… ”
潘文华说:“是呀是呀,南线方面我们还毫无处置,就请总司令下命令好了。”
刘湘说:“本座有这样的考虑:鉴于目前南边的窜匪方向尚不甚明朗,北边的徐、张匪 部也还嚣张,不能顾此失彼,乱了手脚。本总司令商得参谋团的同意,任命唐式遵为北线总 指挥,专事防堵北线之敌,各部队筑堡扼守,不能让‘徐匪’过了嘉陵江。南线的任务,目 前主要动用21军和直属各旅,先组建一个‘川南剿总’,由潘文华任总指挥。其他各军可 在原地待命,听候机动。关于南线的详尽部署,由‘川南剿总’尽快作出。”
事不关各军,还是没人说话。散会时,只听邓锡侯边走边骂道:“他娘的有官当,当然 积极喽… ”
刘湘的“重庆军事会议”当说是成功的。在贺国光和杨芳毓的斡旋下,到会7个军的首 要都在那份后来叫作“协议通告”的文书上画了押,赞同“打破防区制,实行门户开放”。
不久,“川南剿总”在川南泸县宣布成立,总指挥潘文华连日召开作战会议,分析判断 入黔红军的方向。会上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入黔红军可能由黔东北入川,出綦江,威 胁重庆,由重庆附近渡长江,与川北红4方面军会合。另一种意见认为,入黔红军孤军作 战,不会攻坚,后有中央军的追击,不可能到长江边上来腹背受敌,即使有可能入川,也会 走川黔滇边进入四川之叙永、古蔺一带,而后沿雪山北上,绕道实现同红4方面军的会合。 根据讨论,经刘湘批准,作出了如下部署:左翼以21军几个师为主力,防守重庆外围;右 翼兵分三路,范子英为第1路,率5个团由泸县进至叙、古一线;陈万仞为第2路,率两个 旅由合江进至黔北赤水;郭勋祺旅为第3路,由江津进入黔北温水。另有廖泽、穆肃中、章 安平、刘兆藜等5个旅全都开往川南沿长江布防,实施机动作战。
一时间,由重庆外围上接江津、合江、泸县、江安、宜宾、叙永、古蔺一线,川军云 集,战云密布。时有民谣说:
巴山才瞎火,
江边又起云。
是火扑不灭,
是云雨淋淋。
且说贵州王家烈,字绍武,黔省主席,25军军长。他在得知中央红军进入黔境并攻占 黎平后,急如星火,立即在贵阳召开师、旅长紧急会议。贵阳的会议没有重庆的会议那么有 场面,有的是更多的土气和没有头脑。“他娘的,共产党怎么就看上贵州了?才过去了个 ‘萧老二’,又来了朱、毛老大,这回是路过还是要扎下来?”正吵吵着,何键转来蒋介石 的电报:“赶!往湘西这边赶!”王家烈说:“赶?我拿什么赶?我拿吹火筒赶?”吵来吵 去,竟拿不出任何对策。黔军摆在各地的部队都无法挪动。侯之担不能不坚守黔北;犹国才 不得不守着乌江以南的几个县;王家烈自己的两个师正在铜仁地区担任东线作战,防着他们 的所谓‘萧老二’、‘贺老六’。剩下的几个旅十几个团,都散在黔南黔西各县,哪里走了 哪里空。王家烈说:“是不是把民团组织起来,编成正规军?”幕僚说:“编成正规军就得 给吃给穿给枪弹,我们哪里有?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王家烈呼号道:“那怎么办 啊诸位?读书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是兵到用时方恨寡啦!”师、旅长中有献计者说: “军座,剿共不是哪一个省的事,听说四川刘湘最近在南京捞了一大笔,我们何不也张张 嘴?”王家烈一听也是,说:“是啊,你把江西的共匪剿到我这里来了,你总不能不管 吧?”当即便要副官起草朝南京要钱的电报。侯之担说:“现在要钱还来得及么,很快就要 兵临城下了!再说,人家在前面饱餐了一顿,你跟着去要,只怕是要挨白眼。”王家烈说: “我们要点兵,要点兵总是可以的吧?”犹国才说:“要兵?要来了你能把他们送得走 么?”王家烈一听又怔住了。作为一省的军阀头目,他自然知道蒋介石已经觊觎贵州多年 了。但是,邻省刘湘的“开放门户”又在引导着他,宽慰着他。他说:“他娘的,四川是扇 金门,人家也开了;我们这,顶多是扇木门,也打开算了!”众师、旅长说:“也只好这样 了。”当即便起草了一份请兵电报。为防日后“送兵”难,王家烈动了个心眼,电报只发给 各“友军”。报文在说了“朱、毛赣匪”攻占黎平的情况后说:“惟是该匪乘虚突窜,事实 不免百密一疏。
特电请各友军不分畛域进剿,俾便联合将该匪扑灭之。”第二天,12月28日,黔军 驻桐梓的部队传来情报,说刘湘已在川黔边境大力调动部队,其先头已到达黔境之赤水和温 水。王家烈一想不对,这不是应邀前来支黔的,给“友军”的电报昨天才发出嘛。“刘湘为 什么不请自来?来得这么快?”王家烈想起了当年的川黔之战,一股心火窜上胸口,说: “老子宁可要中央军入黔,也不让你川军来打家劫舍!”他一急之下,便令副官又起草了一 份“请军”电,直发南京政府,台头是“国府主席林、行政院长汪、委员长蒋钧鉴”。电文 说:“……查该匪号称10万,若今日久蔓延,不仅黔省被其赤化,恐川、湘及其他各省, 亦同感危殆。除集中所部进剿堵截外,并恳中央飞令到湘各军,西移黔境,及桂省各部队越 境会剿,以期聚歼该匪,挽救黔难,无任感祷。”这份电报,王家烈就是一字不提川军。
王家烈越急越糊涂。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请军电”给自己闯了个大祸。蒋介石在得 悉王家烈的电报后,喜出望外,说:“娘希屁,我看王家烈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陈布雷 说:“这就好办了,用不着再来一个‘蒋王南京会商’了。”当日,蒋介石即密电薛岳: “黔军力弱,恐难防堵,希督励所属,克日迅由晃县、玉屏直趋镇远截击,并据贵阳,以期 一举聚歼。”薛岳接电后,心领神会,立即将所部8个师编成两个纵队,由吴奇伟、周浑元 分任总指挥,不管王家烈的“请军”是真是假,以急行军速度长驱直入贵州,进占了省城贵 阳。
从此,王家烈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红军把他当“弱敌”打,蒋介石把他当“软蛋” 欺,最后被蒋介石剥夺了军权,弄到哪个军校闲挂了起来。这是后话。
山水狂飙 第六回 洋教头再度起风波 猴场会重申向黔北
话说中央红军在黎平停留了5天,根据政治局扩大会议关于进军川黔边建立新苏区根据 地的决议,于12月20日,兵分左右两个纵队,1、9军团为右纵队,3、5军团和军委 纵队为左纵队,分别由黎平地区出发,经剑河、台江、镇远,向黔北遵义方向前进。由黎平 到遵义,1400里,中间要穿过湘黔公路,渡过乌江天险,征途险阻。为策应中央红军的 行动,中央致电4方面军和2、6军团,令他们在各自地区寻机打几仗,以牵制川军和湘军。
离开黎平的头几天,进展顺利,左路纵队很快便攻占了剑河、台江两座县城,右路纵队 也进入了镇远县境。在继续向北发展中,这一天突然侦察得知,薛岳的吴奇伟、周浑元两个 纵队已经从湘西撤出,正由新晃、玉屏方向沿湘黔路西进,大有可能在湘黔路沿线堵住北进 的红军。
情况严重,周恩来为此很感焦虑。他知道自己在“三人团”中的地位和作用。他想找毛 泽东“商量商量”。在军事上,他自感比毛泽东要弱一点;他也意识到,他不能再听李德的 了。
红军在转移开进途中,中央负责人白天通常是分散走的,只有到晚上宿营的时候,总部 管理人员才就近安排他们的宿营地,让他们碰碰头。情况紧急,等不到宿营时刻,周恩来便 飞马前后找人,跑了两个来回,也没有把毛泽东找到。毛泽东和王稼祥、张闻天平时不是跟 1军团行进,就是跟3军团行进,很少走在中央纵队本部。从黎平出发,情况却有些变化, 毛泽东更多的是随军委纵队前进。刘伯承回到总部任总参谋长了,又是军委纵队的司令员。 毛泽东很赏识刘伯承的军事才干,两个人又都有说古道今的癖好。毛泽东说;“不善换舟而 恶河之曲,非艄公之才也。”刘伯承便陪上一句:
“不善使船嫌溪曲者,中外皆有之。”
周恩来是在一处山凹上的小草房里找到毛泽东的。毛泽东正叉开双腿坐在一张小木桌 旁,同刘伯承一起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打了句招呼后,周恩来气喘嘘嘘地说:“泽东同志, 情况紧急。你曾说过,今日之湘西,便是明日之黔东北。言中了。薛岳的吴奇伟和周浑元两 个纵队正沿湘黔路西进。这一来,岂不是要撞到一起了?”毛泽东见周恩来满头是汗,气喘 难定,说:“莫慌莫慌,你先歇歇喽。这贵州,人无三分银,倒有一口好茶嘞。”刘伯承立 即要警卫员给周恩来倒了一杯热茶,又连忙摸着自己的包包。周恩来见毛泽东和刘伯承都挺 沉着,接过茶碗说:“敌情是准确的。相距也就一两天的路程,该如何处置好?”毛泽东还 是没大动声色,说:“各走各的好喽,他不撞我,我也不撞他就是。”周恩来茫然,说: “走了个直角,哪有不撞上的啊?”刘伯承这才把手里攒着的一张纸片递给周恩来:“这是 薛岳给王家烈的电报,刚才才破译出来,正要给你送去,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情况哩。”周恩 来接过电报看过,笑道,“嚯,怪不得二位这么稳坐钓鱼台!愿闻其详,泽东同志。”
毛泽东说:“总参谋长在上,你还是听听他的吧。”
刘伯承说:“还是请我们的前任政治委员说吧。”“我说?我这一段说的话还少么?” 毛泽东喝了一口热茶,见周恩来一直在盯着他,便站了起来。他有一种习惯,要是话多,就 得站着说,一只手还得插到腰上去。他说:“好吧,我现在真成了诸葛亮了。挥羽扇,整纶 巾。既然如此,不摇摇扇子,刘皇叔是会不高兴的。就说薛岳的这份电报,有意思得很嘞。 他指点王家烈说,红军进贵州是要占领中心城市!贵州的中心城市是贵阳吧,他从哪里得出 结论说我们要占贵阳?他薛岳把我们从江西赶出来,经湖南、广西,把我们赶到贵州,他能 不知道现在的红军已经无能为力固守中心城市?他这是欺骗宣传,哄王家烈的!就说他真的 是这么判断的,红军要占领中心城市,他为什么又要王家烈移兵防守贵阳东北方向,而不是 固守城垣?这不是一哄再哄么?有趣的是,这是一个‘不得向友军宣泄’的电报。这明明是 在说,你王家烈给我腾地方吧,我中央军来了!这当然不是薛岳一时头脑发热,这是蒋介石 一向对地方势力鬼主意,老鬼主意!显然的,没有蒋介石的命令,薛岳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口 气,王家烈好赖也是一省的首脑;从军事行动上讲,没有蒋介石的命令,他薛岳也不敢实施 这么大的机动。因此,可以肯定,薛兵团此行西进,直接目的是贵阳,是针对王家烈的。他 要搞掉异己,把贵州抓到手。对四川,蒋介石是先礼后兵,把刘湘找到南京去‘会商会 商’,那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兵,也还不那么紧迫;对贵州,对不起了,兵临城下,直捣你 的老巢!别看电报中‘绍武兄’叫得那么甜,鬼胎多的是。这就是中国式的反动营垒,何其 庞大,却是勾心斗角,不可调和。所以呀,我看我们还是迈开大步向前走,就当是走一步险 棋。险棋者,正如你之所言,直角也。怎么走法?你找我的缝缝钻,我找你的缝缝钻。两妯 娌闹完架走娘家,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也不理谁。是不是这样?”
周恩来作了个深呼吸,松弛了下来,说:“对,说得对。
一封电报泄露了他们的天机。”
刘伯承说:“右纵队!军团侦得的情况,同这份电报说的完全一致,薛岳把部队到达贵 阳的时间都是作了严格的规定。因此,我很同意毛泽东同志所作的分析和判断,继续前进, 争取在他的先头部队的隙缝中穿过去。”
周恩来说:“好。这一来,我们就不应恋战,顶多小部队打打阻击,争取尽快进入黔 北。”
毛泽东见周恩来认可他的分析和判断,心里很高兴,说:“恩来同志呀,我刚才说我是 诸葛亮,是夸海口喽,你可别给我传了出去;要是传了出去,毛泽东自称诸葛亮,又要生出 麻烦来。伯承同志是参谋,我算个参谋的参谋。”
周恩来笑了笑说:“你是政治局委员,红军的老政委,就说是诸葛亮,也是不为过的。 就这样吧,伯承同志,请你从速把泽东同志和我刚才说的意思通报朱德同志,并告各军团 长,北进黔北的决心不能动摇。最要紧的是刚才泽东同志讲的,找缝子钻过去。”
刘伯承说:“我马上去给总司令汇报。”
果然,如同舞台上的两队舞蹈演员变换队形一般,中央红军从敌人的隙缝中钻了过去, 越过了湘黔公路。一越过湘黔公路,两路纵队连克镇远、施秉、黄平、余庆数县,于12月 31日到达了乌江南岸的猴场地区。
中央红军从进入贵州以来,从黎平算起,长驱数百里,连克十几城,部队也得到了休整 和补充,军心大振,情绪很高。就在这种情况下,博古和李德的头脑又热起来了。转移行军 中,博古和李德是经常走在一起的,宿营住房子,大都住在一间房子里,两个人又都精通俄 语,嘀咕事情很方便。这天,部队一到猴场宿营地,李德看了看地图,便高兴地跳了起来, 跟博吉说:“太好了,太好了!博古同志,不必去黔北了,完全不必去黔北了。大好机会, 应该向东折向湘鄂西,同2、6军团会合。利用现成的根据地,是可以打些好仗的,可以推 进整个中国革命的事业!”博古也动心了,说:“有道理,这里离2、6军团越来越近了, 部队拉到川黔边,等于到了湘鄂西。”李德还说:“就是照毛泽东避实就虚的理论,我们也 该去湘鄂西。薛岳兵团已西进贵阳,黔东北正好空虚。还有,中央红军即使到了川黔边,到 时候还不是有个会合的问题?你们中国同志总是批评‘毕其功于一役’,我就不理解,毕其 功于一役有什么不好,难道非得毕其功于两役,三役,四役?”伍修权在一旁听了直发笑。 李德问:“你笑什么?”伍修权说:“一役不行,当然得两役,三役,乃至四役啦。”李德 说:“那你说,这去黔北和去湘鄂西的问题,是一役好呢,还是分作两役好呢?”伍修权看 了博古一眼,有话没敢说。博古说:“有话说嘛!”伍修权说:“去川黔边是黎平会议定了 的呀。”博古说:“我们再开个会改过来嘛!本来,从黎平出发,我们就电告过2、6军 团,要他们给予配合。其实,战争情况下,也不必事事都开会做决定,指挥员有权变更某些 作战方案。”李德说:“对,我找朱德下命令,部队暂停过乌江。”
一场风波就这么挑起来了。李德找到朱德说:“部队不要过乌江了,该向东北折向湘鄂 西。此事我同博古商量过,他同意的。”朱德听了伍修权的翻译,愣了好一阵,只跟伍修权 说:“不过乌江了?‘三人团’开会了?”伍修权说:“是他们两个人嘀咕的。”朱德又 问:“黎平的决定不作数了?”伍修权说;“我也这么说呢。你快去找找周恩来同志吧。” 李德见朱德只跟伍修权在对话,说:“他怎么样啊?他好像不大想执行?”伍修权只好跟朱 德说:“他想知道你是执行还是不执行?”朱德说:“你告诉他,我是军委主席,这样大的 变动,我得听中央的!”说着,他扭头走了。
朱德想,黎平会议后,李德不可能再那么享受特权,有什么事情,周恩来会直接给他说 的。他连忙找到周恩来,问道:“部队不过乌江了,你知道吗?”周恩来一怔说:“谁说 的?”朱德说:“德国的那个小老德说的,说博古也同意了。”周恩来这才想起来,昨天李 德真还在他面前嘀咕过一句:“部队是不是还有必要在这里过乌江?”当时他没在意,以为 李德说的是渡江位置问题。此刻周恩来有点火了,说:“不行,作这样的变动,就是‘三人 团’议决了也不合适。去黔北是政治局扩大会议作出的决定。我找毛泽东。”周恩来转身便 去找毛泽东。他来到毛泽东的住处,正好王稼祥和张闻天也在,他便转述了朱德说的李德和 博古提出的问题,说:“部队正在做抢渡乌江的准备,你们的意见怎样?”王稼祥叹道: “我没说错吧?我说这个东西子,这样下去不行。”他没有明说“组织”问题,他怕刺激了 周恩来。张闻天也阴阴阳阳地说:“看来,明天的元旦也过不好了。”毛泽东说:“恩来 啊,才开会定下来的东西,就这么变了不好吧?”周恩来说:“只好再开一次会了?”王稼 祥说:“开,开!要不这双脚对这张嘴有意见哩,说是我累着你倒闲着。”张闻天恼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老毛,你脑子好,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毛泽东说:“要我说呀,”他点着自 己的脑袋:“基本思路错了,就是比较难办,改起来挺费事的。我们最近这一段的形势不是 还不错吗?恐怕是脑子里的那根虫又动起来了。别看李立三去苏联了,批评李立三的调子也 挺高的,但那个李立三还在自己的脑子里:到湘鄂西去吧,贺龙办了酒席在等着我们喽,那 里离长沙很近喽!要不,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别的理由找不到嘛。嘿,你别说,我还真想 过一下子,要是到湘鄂西去,一个短时期里,可能比较去黔北要轻松一点。但是,同志们 呐,长远考虑,不行。在那里,向北向西是长江,那里的长江我们过得去吗?向东向南,还 是湖南、江西。所以,还是要作长期打算才行,苦一点也没法子。说来也真费思量啊,一个 外国人,耐不住性子,倒也罢了;我们中国人自己,还是要把中国革命的日程表放长一点才 好,是不是?不说了,开个会再谈谈吧。”
在猴场,1935年的元旦,政治局再次开会讨论转移方向问题。这次会议,是由周恩 来提议召开的,由博古主持。由于有黎平会议的基础,阵线是很清楚的。毛泽东事前又跟王 稼祥和张闻天打了招呼,说是看在部队正在积极作渡江准备的份上,不要提组织问题,争取 开个短会。因此,尽管会议来得突然,却没有黎平会议上的那种大吵大闹。会议一开始,博 古便陈述了他和李德关于改变去川黔边的决心的理由,接着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三言两 语,除了何克全没吭声,没有一个赞同改变去黔北的决心的,都认为,“扩大会议的决议是 不能随便改变的,目前的敌情也不足以使我们改变原来的决心。”博古感到很恼火,说: “折向湘鄂西,怎么能说是改变了黎平会议的决议,在黎平决定北进的时候,我们就考虑到 了同2、6军团会合的问题。现在不过是付诸实施的问题。”周恩来说:“那倒不能这么 说,黎平决议的主要之点是去黔北建立以遵义为中心的根据地。我看,还是请泽东同志谈谈 吧,他的意见也许能充分一点。”博古说:“请吧。”王稼祥又在一旁递了一句:“抓紧 点,我还要过年哩。”
毛泽东说:“中国的事情挺复杂的,知其一好办,知其二就不那么好办,要知其三知其 四,恐怕就更难了。为什么要念念不忘同2、6军团的会合呀?我们同2、6军团会合的目 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为了发展自己,打几个好仗,彻底粉碎敌人的第五次‘围剿’么?根据 这个思想,我们有什么理由放弃去川黔边?那里不正是可以搞那么一块根据地,发展自己, 争取打几个好仗么?现在来个否定之否定,折向湘鄂西,不妥。第一,我们已经要2、6军 团向常德方向打几仗,他们现在的位置到底在哪里,我们还不得而知,再要像6军团那样找 来找去,天老爷恐怕不会给我们那么多的时间。就说我们去了,同他们会合了,要在那里长 久下去,也是不行的,那里的地理位置不合适,这一点我已经同一些同志谈过。第二,正如 有的同志所说,眼前敌情的变化还不足以使我们改变去黔北的决心。薛岳兵团西进贵阳只是 他的直接目的,他的进占贵阳是针对王家烈的,他的这个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他还会掉 过头来尾追我们,现在还不能说他已经放弃了阻拦我同2、6军团会合的打算。因为,他沿 湘黔路再向东机动,是很方便的。第三,要粉碎敌人的第五次‘围剿’,这个敌人主要是薛 岳、吴奇伟、周浑元,而要同蒋介石的这个嫡系打几个好仗,在黔东北地区是有困难的,那 边还有个刘建绪,他是专事等着我们去同2、6军团会合的,他可以同薛岳取得密切的协 同;另外,在川鄂边还有个徐源泉,此人不可小看,湖北黄冈人,科班出身,南洋讲武堂 的,手头有好几个师。我们要往那边去,弄不好还是钻口袋。这里,我顺便说说钻口袋的问 题。这个钻口袋的问题,我们要完全避免是很难的,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我们到哪里,蒋介 石就在哪里画个圈圈,一个圈圈就是一个口袋。但是,口袋与口袋不一样,有的是纸口袋, 有的是布口袋,有的口袋是裹了铁皮的。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选好口袋;二是 要学会从口袋里钻出来,而不是钻进去。我们不沿湘西那条路去同2、6军团会合,就是不 去钻那个铁皮做的口袋。第四,有人说了,到川黔边,不是同样要惊动刘湘么?刘湘和薛 岳、王家烈南北夹击我们怎么办?我说,刘湘到底能深入黔境多少,还难得说。他背后还有 个红4方面军,刘湘在红4方面军面前是败军之将,他不怕徐向前过了嘉陵江?当然,到黔 北遵义地区也不是没有困难的,问题在于那方面的困难少一点,好对付一点。没法子啊,在 现在的中国,要想找一块对共产党和红军没有困难的地方,是找不到的。说来说去我是一句 话,就是想到黔北去发展一下,寻机打几个好仗。湘江一仗没有打好,我是一直不服这口气 的!”
毛泽东的话不算短,可似乎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他好像应该讲到某些人头脑中的 那条“虫”,但他没有讲,连边都没有挨一下。他拿住一条,只讲军事,不涉及其他。在他 的长篇发言中,李德听着伍修权的翻译,一句没吭。在听了毛泽东最后一句话的翻译后,李 德竟掏出一张小手帕来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完了跟伍修权小声道:“我这是到中国来,从他 嘴里听到的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 ”
周恩来望着博古,想知道博古是不是有作结论的话。等了片刻,博古没有话。周恩来 说:“既然又开了一个会,自然应该有点记录才好,又考虑到是军事指挥上的问题,我这里 写了几条,是不是再通过一下?”
周恩来的这一手也是很厉害的。他接着读了一个题目叫作《中央政治局关于渡江后新的 行动方针的决定》的草稿。读完后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通过了。当中最要紧的一句话 是:“建立川黔边新苏区根据地。首先以遵义为中心的黔北地区,然后向川南发展… ”
会议上没吵架,会外头吵起来了。政治局委员们还不曾走出那个小院的后排横屋,骂 娘、吵架的便来了,他们是彭德怀、林彪、罗炳辉和叶剑英。他们一跨进总部院内,叮叮当 当,就听彭德怀在骂娘:“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侯之担在对岸修工事,我们倒在这 里停下不走了,是忙着吃大菜吗?”罗炳辉也是个火爆性子,吼道:“是要等人家修好了工 事,再来个湘江之战吗!?”刘伯承把他们堵在院子里,要他们“别吵别吵”。叶剑英说: “就是嘛,要不停下这一天多,部队都过江了!”林彪也说:“我1军团都堆在南岸山这 边,敌人要是过了江怎么办?”
正嚷嚷着,政治局委员们走出门来。彭德怀一看阵势,跟刘伯承说:“准又是他们吵架 在前,我们骂娘在后。”刘伯承眨了眨镜片后的眼睛说:“没那回事,一年之初,吵架不吉 利。”一句话,又把彭德怀逗乐了:“娘的,那我们今天就来讨个吉利喽?”林彪在一旁 说:“说半天今天是元旦啦,我看你总参谋长怎么招待我们!”
说着,周恩来走近前来:“各位军团长来得正好。伯承啦,快请朱德同志,我们开个简 短的军事会议。”
彭德怀问道:“到底过不过乌江啊?”
周恩来说:“当然过,明天就过!”
山水狂飙 第七回 军中二杨首战乌江 “猴兵猴将”遍地烟枪
话说政治局会议结束后,警卫员们在送毛泽东回驻地的路上,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 毛泽东停下脚步,伸手接了几朵雪花:“啊,好几年没有见到雪了… ”陈昌奉见毛泽东情 绪不错,问道:“今天是元旦,见雪是好呢还是不好?”毛泽东斜了陈昌奉一眼,说:“当 然是好事喽,瑞雪兆丰年。不过… ”他边走边自语了一句:“唔,莫非1935年是个雪 年么?”陈昌奉没有听见这句话,说:“毛委员,今天过年啦,我们准备了好吃的,还有你 喜欢呷的甜酒,这地方叫醪糟。”毛泽东扭过头来,说:“你们搞了好呷的,刚才几个军团 长都在叫要呷的,你怎么不留留他们啊?”陈昌奉说:“我敢留他们呀,都是些饿牢鬼,多 少好呷的也得叫他们打扫光了。”毛泽东笑了笑,没再吭声。当他走进屋里,屋里已经点起 油灯。陈昌奉说:“你们开会的时候,我去找过贺大姐,想请她来过年,她说她不来了,怕 晚了回去天太黑。”毛泽东说:“不来就不来吧,我们过我们的年。”便坐下来端起一碗甜 酒:“对头,有了甜酒,就有点过年的样子了。不过,昌奉啦,我们不能叫它醪糟。”陈昌 奉问:“为什么?”毛泽东说道:“醪糟醪糟,捞了个糟!”陈昌奉哈哈一乐说:“对头对 头,我们呷的是甜酒。
甜酒甜酒,又甜又久!”
晚上,毛泽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老在琢磨手心里那几朵雪花… 琢磨一 阵,觉得无聊,又抓起一本才搞来的县志看。看了一阵,睡着了。睡了个把小时,清晨4 点,天还没有亮,便有参谋来报告,说先头部队已经到了乌江边。毛泽东不想睡了,翻身起 床,叫陈昌奉喊上刘伯承,便一路七八个人的小队,直奔乌江边而去。
他们来到乌江南岸的山脚,天已毛毛发亮,只见一伙人光着膀子在断竹劈篾,扎制竹 筏。毛泽东看了很高兴,这是在准备渡江器材。一会,林彪、聂荣臻和张云逸走了过来,毛 泽东问:“这家伙能行么?”林彪说:“什么也搞不到了,只好扎这家伙。我看是行的,我 在家里划过竹排子。”毛泽东说:“一年伊始,你可得让我们开张大吉才是!”聂荣臻说: “要紧的是连成桥,这是要麻烦一点的。”张云逸是副总参谋长,他是带工兵营来架设浮桥 的。他说:“连成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敌前架设,火力掩护很要紧。”毛泽东又 问:“对岸的敌情搞清楚了没有?”林彪说:“我要梁兴初几个人昨天就过去了。对岸只有 侯之担的一个旅,旅长兼江防司令,我的家门,林秀生。”毛泽东说:“梁兴初?他可是回 到老家了喽。”林彪说:“不,他不是这地方的人,他是吉安人。”毛泽东笑道:“你说的 梁兴初,不就是那个瘦得像猴子也精得像猴子的梁兴初吗?”林彪说:“就是就是。”毛泽 东说:“这地方不叫猴场吗?”一伙人全乐了,扎竹筏的工兵们也都乐了。毛泽东说:“你 们刚才想到的几点都不错,一个是架成浮桥,一个是敌前作业。走,到山头上看看去!”
毛泽东、刘伯承、林彪、聂荣臻、张云逸,在一帮警卫的前导后拥下,登上了乌江南岸 的山头。举目望去,高山深谷,一条乌龙在脚底穿山而过。人们不免有点悚然。红军辗转江 西、福建,经湖南、广西到贵州,还不曾遇到过这么一条险峻的江河。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真天险也!”
乌江,发源于滇黔交界的山区,流经贵阳和遵义之间,东而向北,流入四川,会入长 江,是贵州的第一大河,也叫乌龙江。毛泽东的天性里有一种对大江大河的酷爱和战而胜之 的强烈愿望,他久久地望着峡谷中的乌江,叹道:“乌龙者,藐其水深流急,状其乌龙奔腾 也。这是余庆县志上说的。没什么,险有险的好处。”无人相语,他扭头问林彪:“渡口选 定了没有?”林彪说:“选好了,上游的江界,4团负责;下游的龙溪,1团负责。”毛泽 东说:“唔,4团有个杨成武,1团有个杨得志,这叫二杨战乌龙。什么时候开始架桥?” 林彪说:“等中午敌人烟瘾发了就干。”毛泽东笑了笑,伸出指头在林彪的鼻子前点了点: “你还真把我那句话听进去了。说的对,对黔军战斗力的估计,不要忽略了那杆烟枪。走 吧,我想找个地方补补觉去,要不,过桥的时候,会闪到江里骑乌龙遨游去了。”
且说在上游江界渡口担负先头强渡任务的1军团2师4团,团长耿飙,时年25岁;政 委杨成武,时年19岁。两个都是大个子,平时跟战士说话都得猫着腰,背都有点驼了。此 刻,他们刚从江边化装侦察回到山这边的隐蔽集结地,争强好胜的杨成武给团侦察队的两个 侦察员说:“你们到下游龙溪去,看看那个湖南蛮子是怎么搞法的,一个钟头回来报告一 次,两个倒着班跑,还不要暴露。明白我的意思吗?”侦察员都是些精灵鬼,说:“政委, 我们落不了后,工兵营离我们近,家伙上来得快,准比他们… ”杨成武叫道:“说去就 去,看看他们的先头分队是怎么过法的!”两个侦察员飞快走了。杨成武跟耿飙说:“杨得 志河边长大的,过湘江的时候小子就有过高招,我们这回不能落在他后头。”耿飙笑笑说: “走吧,再高的高招也离不开竹筏子。”两个人便钻进竹林,同战士们一起做起竹排来。
杨成武,福建长汀人,当地出竹子,会做竹排。他把砍下的新竹,去枝削节,打眼加 闩,5根拼在一起,再烧上一堆火,把竹尖一端在火上烤上一烤,用力一弯,便弯出一个高 翘的船头来,煞是好看,战士们都说:“政委真有两下子!”他正忙着,去龙溪的侦察员跑 回来一个说:“报告政委,杨矮子团长还没法儿,正在江边打转转!”杨成武先是一乐,一 会又沉下脸来,还伸手抓了抓脑袋,说:“他还有工夫打转转?去,把这根竹子从山这边丢 到江里去!”侦察员不明白,问道:
“这是为什么?”杨成武说:“要你丢你就丢!”
龙溪渡口的杨得志和黎林,果然急得团团转。要什么没什么,连老百姓的门板都让敌人 撬走了。杨得志,湖南株州人,15岁参加湘南起义,矮登档的,人称杨矮子,平时有不顺 心的事,也爱骂个娘。此刻,他和黎林在江边小树林里打转转,又骂开了:“他娘的,这如 何搞呀!”黎林说:“别急,我已经摸了底了,总部工兵营扎的竹筏子,两个渡口一家一 半。”杨得志说:“那是做浮桥用的,问题是突击队怎么过去… ”正说着,杨得志看到江 里漂来一根大南竹,叫人打捞上来一看,竹子的一头打了个弯,新烤的。杨得志明白了,跺 脚道:“他娘的杨长子够意思!他是在给我们介绍经验哩。对,我们也扎竹排,突击队使竹 排!”可抬头一看,附近没有竹山,他又急了,说:“娘的,竹子都长到杨长子那边去了! 肖参谋,从1营调个排,到工兵营偷些竹子来!”黎林说:“来回好几里呢,砍树行不 行?”杨得志说:“要不得。湿家伙太沉,也划不快。”正说着,派到村里找老乡请教办法 的人回来了,向团长、政委报告说:“老乡说,要渡乌江得有三个条件:大木船,大晴天, 好水手。”杨得志一听便火了:“那是他娘的走亲戚哩,我这是打仗!”他的话刚落音,团 里的另一个参谋跑来报告说:“团长,山那边的沟里有一小片竹林,老乡家里还有一堆干竹 子!”杨得志又气又高兴,说:“嘿,你们这些人啦!怪不得我这个团长不长个,都叫你们 气的!还不快叫人去砍,去搬!听着,10块大洋一根也得给我弄来!”
上下两个渡口都在忙着扎竹排竹筏。突击队使竹排强渡,大部队过浮桥。
正午,上下两个渡口的先头部队同时发起强渡,抢占对岸阵地,以掩护工兵营架设浮 桥。江界,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十几个红军战士,冒着严寒,赤膊上竹排,几只竹排飞过 了江面,向敌人的江岸阵地发起了冲击。在由下而上的冲击中,军委炮兵连连长赵章成身手 不凡,4发迫击炮弹全都命中对岸山头上的敌碉堡,敌人溃退了,部队完全控制了江对岸。 号声响起,工兵营抬着几十个竹筏,斜刺里窜了出来,涌向江边,把竹筏抛入江中,拉绳的 拉绳,撑篙的撑篙,叮叮当当,哗哗啦啦,很快地,一座竹筏浮桥在向江中延伸… 杨成武 回头看到赵章成还坐在炮阵地上,眼睛里像是淌出泪来,便问道:“怎么啦,你负伤了 吗?”赵章成悲悲切切,说道:“我从江西扛出来5发炮弹,打了4发,只剩1发了… ” 杨成武先是哈哈大笑,尔后沉下脸来,郑重地道:“老赵,往后要是碰上敌人的炮兵,那怕 一个战士换一发炮弹,我也得捞回来给你赔起。我杨成武说话算话。”赵章成一抹脸说: “得了吧政委同志,即使一发炮弹换一个红军战士,我这发炮弹也给你打出去!”
在尤溪,杨得志冒雨指挥的强渡,第一次不太成功,只过去几个人。眼看天色将晚,雨 也下个不停,扬得志叫来了1营营长孙继先:“孙继先啊孙继先,你都看到了。我是红军1 团团长,你是1营营长,天字第一号哩,你看怎么办啦?”孙继先说:“一定要渡过去!” 杨得志说:“对,一定要渡过去!刚才呀,竹排小了,经不起浪头,就使那个大家伙吧。” 孙继先说:“出发位置也选得不好。”说着,孙继先率领十几个战士,登上了那只一丈多 宽、两丈多长的竹排。他选了一个水流较缓的地段,一声“前进!”竹排便消失在江面的暴 雨中。杨得志和黎林在江边的山崖下等着,等得好焦急,等了好一阵,才听到江对岸的枪声 密集起来,还有手榴弹爆炸的闪光和轰隆声,枪声雨声中,还夹杂着喊杀声。杨得志跳了起 来:“他娘的,成功了!”黎林也叫了起来:“成功了!成功了!”雨还在下着,只见半个 工兵营从雨帘中窜了出来,涌向江边,也是拉绳的拉绳,撑篙的撑篙,竹筏下水,展开了架 桥作业。
杨得志在夜色中看了看表,有点儿情绪:“这一回呀,我们1团是输给4团了,输给那 两个长子了。”
先头部队陆续过江以后,一气追出40里,才在一个叫猪场的地方停下来。这一路上, 战场光景颇叫红军战士们感到希奇,凡有敌人守点的地方,遍地是烟枪、步枪。江防司令林 秀生连电报稿和机要文件都不要了,带着他的团队仓皇逃向遵义,有的战士不知道烟枪是啥 家伙,拣起来当笛子吹,吹着吹着,把剩下的烟土吸进肚里,只觉得天昏地转,倒路旁起不 来了。
且说毛泽东一早赶到江边,查看了部队的渡江准备工作,又询问了昨晚的军事会议关于 大部队渡江的序列,便在林彪的关照下,到附近的一家民房里睡觉去了。上床已近中午,一 觉醒来,天已黑尽。心里着急,便下床来到相邻的堂屋,只见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掌灯说话。 毛泽东一边往袖筒里伸胳膊一边问道:“二位,怎么样了?天都黑了,怎么听不到枪响 呀?”刘伯承说:“先是4团,后是1团,已经把对岸的阵地拿下来了。”毛泽东一听高兴 了,说:“这个陈昌奉,怎么不早叫醒我。走,过江去!”这时,林彪从黑地里走进屋来, 说:“浮桥还没有全好,等明天随大队一起过吧。”毛泽东说:“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就是 焦虑这个过江的问题呀,这是我老毛力主的。”刘伯承说:“不不,太靠前了,先头团也才 过去一部分。还是明天随大队一起过吧。”毛泽东还是不同意,说:“对岸不就是个侯之担 吗?早过去跟他要口烟呷去!”好说歹说,毛泽东才放弃当晚过江,留下来跟刘伯承等说了 其他一些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开始过乌江。毛泽东因离江边近,早早地就和刘伯承、林彪、聂 荣臻等到了江边。一道绿幽幽的竹筏浮桥,横在蓝幽幽的江面上,在晨光中闪着耀眼的金 光。毛泽东急着过江去,他踏上竹筏浮桥,跳起双脚蹦了蹦,竹筏掀动江水,发出哗哗的响 声,“哼,谁说贵州不好,这竹子不是好家伙么?伯承啦,有关于竹子的诗句吗?”刘伯承 说:“诗句没有,老话倒是有一句。”毛泽东问:“什么老话呀?”刘伯承说:“宁可食无 肉,不可居无竹。”毛泽东摇了摇头说:“不合拍,不合拍。”他停了停又道:“噫,你这 不合拍处倒有合拍处,用了这么多竹子,居有竹的老百姓居无竹了,怎么办呢?是不是还给 老百姓?”刘伯承说:“竹子倒是花钱买的,不犯群众纪律,问题是用了也不能还给老百 姓,只能烧。”毛泽东说:“对抖抖,那些家伙抢老百姓的东西比我们要能干得多。这浮桥 不是花轿,不能我们坐了,敌人也来坐。”林彪耐不住性子听这些闲话,说:“要过就快走 吧,部队要上来了。”毛泽东说:“抖,听军团长的。”他边走边说:“伯承啊,部队要争 取在两天之内全部渡过乌江。别看前头是条狗,屁股后头可是条狼啊。”刘伯承说:“后面 的狼估计还得3至4天才能赶得上来。”毛泽东说:“抖,薛岳呷王家烈的酒席还得花点时 间喽。”
毛泽东正在浮桥上走着,邓小平(注①)从人群中挤了上来,毛泽东见了愕然道:“你 这个小平同志呀,怎么总也见不到你呀?”邓小平说:“错误在身,处分在腰,怕给你添麻 烦。”毛泽东关切道:“王稼祥说你在管《红星报》?”邓小平一边在口袋里掏着才印出来 的报纸一边说:“不是管报,是办报,确切地说,是刻报。我正给你送报来。”说着把一张 油印小报递给毛泽东。毛泽东接过一看,头版大字标题《乌江战斗中的英雄》,下面是一串 名单:
领导此次战斗的主要干部:1营长罗有保,3连长毛振华,机枪连长林玉,2连政治指 导员王德云,2连青干钟锦友,2连2班长江大标,2连长杨尚坤等8同志。
涉水及撑排的:西市(注②)机连孙明,山西王家福,西城王友才、林玉,西城3连5 班长唐占钦,西市赖采份等6同志。
毛泽东看了小报,很高兴,说:“快手啊小平同志,我们还没有过江,你的小报就出来 了!为什么不写篇文章,光是个名单啊?”邓小平说:“就是图个快,文章就来不及了。不 过,名单里面是有文章的。”毛泽东“嗯?”了一声,邓小平说:“为我们的英雄们向军委 请奖嘛。”毛泽东笑笑说:“你这个邓小平呀,总是棉里有针,行方思圆。”邓小平说: “针也罢,方也罢,这一针首先是刺你的。”毛泽东说:“刺我的?刺我什么?”邓小平 说:“你那么主张过乌江,英雄的红军战士突破了乌江,该不该为他们说句话?”毛泽东 说:“对抖抖,一个奖一套军衣怎么样?”邓小平说一声“要得”,便停在江岸边等周恩来 去毛泽东一行人马爬上对岸的山头,看了看目之所及的地形,刘伯承和聂荣臻留下了,他们 要关照大队人马过江,毛泽东和林彪便带着警卫队伍继续向山下走去,走上了一条通往遵义 的乡间大道。走了三五里,便拐向路边的一家小店停了下来。毛泽东昨天睡了个好觉,今天 精神很好,他一坐下来,便要警卫员们弄水,拿地图。林彪也在一旁坐下来,想同他谈谈此 去遵义的问题。正要说话,隔壁的几个警卫员蹦出门口:“‘有猴兵’!准备战斗!”门外 的几个警卫员连忙围在毛泽东和林彪的周围,枪机拉得哗哗响。只听隔壁有人在说:“‘猴 兵’?什么‘猴兵’?你骂老子是‘猴兵’?”警卫员大声吼道:“不许动!你个‘猴 兵’,你的部队都打垮了,投降吧!”屋里的人还在说:“什么什么?我的部队打垮了?胡 说八道老子揍你!你,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听口音是江西人,林彪跨近那个门槛,朝屋里 一看,他娘的,这不是梁兴初吗?梁兴初一身黔军穿着,加上瘦猴般的长相,真是“猴兵” 了。林彪禁不住乐了,连忙朝毛泽东这边扬了扬手,意思是自己人。林彪给对峙着的警卫员 们说:“他是我们2师的侦察科长梁兴初。”接着问梁兴初:“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梁兴 初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眼睛还红着,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自己的军团长林彪,说:“是你 们啊,军团长!”林彪又问:“怎么回事?你们没到前面去?”梁兴初干抹了一把脸说: “我们到遵义城里转了一趟回来了,走累了,就在这楼上睡了一觉。不曾想你们这么快就过 乌江了。”这时,毛泽东走了过来,楼上的两个“黔兵”也走下楼来。梁兴初一看是毛泽 东,连忙抓下头上的敌军军帽,打了个立正说:“毛委员,你不记得我了吧,过于都河的时 候,我们还说过话的。”毛泽东说:“你一直追问我到底往哪里转移,我硬是没有答上来。 你那嘴就噘起来了,活像一只小猴子!”一屋子人都乐了。毛泽东笑完又说:“你刚才说, 你们进了遵义城了?”梁兴初说:“进了,在城里混了两天。城市还不小,我们什么东西都 吃到了,就一样东西没敢吃。”毛泽东问是什么东西不敢吃,梁兴初说:“鸦片。我怕吃了 更要瘦得像猴子。”大伙又乐了,毛泽东和林彪也哈哈大笑起来。
林彪招呼警卫员们说:“你们去弄点吃的吧,我们在这里同梁兴初他们谈谈。”
梁兴初20岁,除了干瘦像猴,还长了几颗大门牙,雅号“梁大牙”。毛泽东不知道他 的这个雅号,说:“梁猴子,我还得叫你猴子。叫猴子好啊,猴子多精呀,孙悟空,齐天大 圣,大闹天宫,就是只猴子。怎么样,全军就你们几个逛了遵义城了。说说吧。”
侦察科长梁兴初,当部队在乌江南岸停下来的时候,他带着一个侦察小组,没有停脚, 趁敌人还没有“清理”渡口,便在江界乘渡船过江了。他们扮装成“卖碎盐”的小商人,在 对岸敌人的据点窜了几个来回,搞清了敌人的江防情况,留下一个返回南岸送情报的,3个 人便摇身一变,成了3个“黔兵”,奔了遵义城。军阀部队,杂七杂八,扮匪兵是最易得手 的。3个“黔兵”在遵义城里窜了两天,就剩侯之担召开军事会议的那个衙门没有进去了。
“遵义城里的守敌是侯之担。”梁兴初接着说:“他是王家烈25军的副军长兼教导师 师让,又是川南边防军司令,说是整个黔北地区都是他管。整个部队有多少,老百姓说法不 一样,有的说只有八九个团,有的说黔北所有民团地方武装都是他的,加起来有十好几万。 估计一下,能打仗的大概也就一两个师吧。人多人少看下米,兵多兵少看当官的。那天参加 他的军事会议的旅、团长在一家馆子里吃包席,凑巧我们几个也在那里改善生活,一数,也 就十五六个像模像样的。遵义城分南城北城,也叫老城新城,中间有条小河。守城的敌人总 共3个团,城郊两个营,一个营在城南团溪镇,一个营在城北去桐梓的路口。这些,我们标 了图了。这个侯之担,土佬,昨天他还在会上说:“乌江素称天险,红军远征,疲劳死了, 岂能过得了乌江?红军或是不敢来乌江,可能往别处去了。”他现在是不是知道我们已经过 了乌江,还难得说。溃退下去的林秀生旅敢不敢进遵义城,也还成问题。侯之担在军事会议 上拍过胸脯:“我们教导师务必防守好乌江,必须堵截红军越过,玩忽职守,军法从事。” 听老百姓说,姓侯的挺军阀,部下犯了什么事,大都逃之夭夭,不敢再见他。所以有‘侯之 担,没心肝’的话。
毛泽东听了很高兴,说:“真是巧了,姓林的碰上了姓林的,你梁猴子碰上了姓侯的, 这叫不是家门不相见,不是冤家不聚头。姓林的,你看怎么样啊?看来,这拿下遵义城的任 务又得落到你1军团身上了。”
林彪说:“当然。我就想拿下个像样的城市歇歇脚。”
毛泽东说:“对,这是我们的方针。呃,梁猴子,这里到遵义城大概有几天的路程?”
梁兴初说:“部队行动,得两天。我们是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跑到这里的。”
这时,警卫员们弄来了一些吃的。毛泽东、林彪和侦察员们一圈,警卫员们一圈,边吃 边说说道道。
正吃着唠着,大部队已经开过来了。队伍精神抖擞,步伐急速。过了好一阵,军委纵队 也上来了。远远地,毛泽东看到贺子珍坐在一副担架上,他连忙上前跟着担架走了几步,同 她说了几句话。贺子珍心情不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真不好意思,我也坐开担架了。” 毛泽东说:“不要逞强,你是两个人嘞,该坐担架就坐。”毛泽东说完转过身来,董必武、 谢觉哉、徐特立3个“老者”拄着棍子上来了。董必武一见毛泽东便说:“润之呀,你还是 我们苏维埃的主席呀,你怎么就不管我们了?”毛泽东拱拱手说:“3位先生在上,学生久 违失礼了。今天晚上,一定到先生的‘征府’上看望聚谈。”谢觉哉展脸一笑说:“瞧你说 的多受听呀,行军打仗,还尊府哩!”毛泽东说:“‘征府’者,征途之府也。”谢觉哉 “哦”了一声,又笑了笑,说:“你说的是宿营地呀!对对,‘征府’,征途之府,是尤其 尊府的。你可得来啊!”毛泽东笑着点头。徐特立在他的耳边说:“一定来,老家伙有话要 跟你说。”
当晚,军委纵队驻在一个大村子里,村子里有个地主大院,年纪大的和女同志都住在这 个大院里。毛泽东打听到他们的驻地,没有去看望贺子珍,便去奔3份“老者”的住地。一 进门,3位老者已歇息停当,正在闲聊候见,见毛泽东到,欲施上下级之礼,毛泽东连忙 说:“都请坐请坐。董老,谢老,徐老,这里离遵义城只有一天多路了,军委纵队可以在这 里多休息一两天,等部队拿下遵义城,我们再行前进不迟。怎么样,身体都还吃得消吗?” 徐特立说:“润之,你也坐啊,我们聊聊。”
毛泽东坐下,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还是在越城岭见过面的,忙着吵架去了。”毛泽 东的“吵架”是随口说出的,意在表示一个谦意。岂料董必武逮住便问道:“润之呀,你们 的架吵完了没有呢?”毛泽东竟一时惶然,不知如何作答为好,虽说3位老者都是党内相当 负责的人,但吵架的事终究是中央领导的事,深说不一定适当,浅说又似乎对几位老者不尊 重。他只好“嘿嘿”地笑了笑,说:“都是军事方面的事,而且主要是转移方向问题,吵一 阵,少数服从多数,也就完了。我还是政治局委员,不得不参加吵喽。”董必武说:“我们 今天就是想就党内的吵架问题说说心里想说的,算是给你主席汇报汇报思想。你说你们吵 架,我们3个老家伙也在一起没少吵。”毛泽东不禁愕然,问道:“你们也吵架了?”董必 武说:“我们吵是吵,只是不像你们那么对着吵,而是越吵越是一个鼻孔出气。”毛泽东笑 了,说:“那就不叫吵架了。”谢觉哉说:“怎么不叫吵啊,党内的意见分歧嘛,就朝着不 妥的意见吵嘛。下边还是请董老说说吧,他的话能代表我们3个人的意见。”
董必武接着说了一篇不短的话,要是拿来作为一个会议的发言稿,也是足够足够的。他 说:“我看,你们的架还没有吵完,还得要吵下去。不过,像现在这个吵法:一件事情来 了,吵一阵;另一件事情来了,又吵一阵。恐怕不行。吵出个好的结果倒也罢了,万一又吵 到邪路上去怎么办?我们现在还是困难重重啦,前头的困难也不会少了,没有一个正确的较 为稳妥的中央领导,是不行的。一个过湘江,一个过乌江,两相比较,不是很清楚吗?这当 然可以说,这要归功于你们的吵架,吵比不吵好,吵一吵,总会多少明辨一些是非,一些对 与错。但是,为什么非要通过吵架才能作出正确的决策呢?这就又有可琢磨的了。我们3个 觉得,要吵,就把问题吵透。到底错,错在哪;对,对在哪。话说白了,就是说,那个叫李 德的不行,不能再让他胡来了。当然,说句良心话,也不能全怪他,人家一个外国人,他能 知道中国多少事情呀?我到过欧洲,那里的一些国家,就那么一两条河,一两道山,那么几 个平原。中国太大了嘛!他知道中国的湘江是怎么流的,乌江又是怎么流的?江西、湖南是 那个样子,贵州、四川又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不可能有数。怪人家纸上用兵,他就 那么一张纸,他不纸上用兵怎么用兵?问题是我们自己人。有的人太年轻,又不大懂军事这 一套。我不懂打仗,我就不敢去当什么师长团长,连个营团的党代表我都不敢去当。说这么 多,就是这么一个建议,中央有工夫吵架的时候,是不是把问题再吵透一点,解决得好一 点。说完了,牢骚话不少,冒昧之处,请政治局毛委员见谅。”
董必武的这一席话,在毛泽东心里涌起了阵阵热浪,脸也觉得烧呼呼的。他深深感觉到 了“三老”对他的信任和期望。他刚想说点什么,谢觉哉又补了几句:“润之呀,我们的话 不能说不是大胆的吧,要搁到前朝,是要触怒龙颜的。有什么法子呢,情况是这么紧急。借 用马克思的一句话:说了,便拯救了自己的灵魂。反正,我们几个,都是50好几快60的 人了,能不能走完前面的路,还难得说。但是,我们几个人走不完这条路是小事,我们的 党,我们的军队,我们的革命,得走到头呀!”
毛泽东的眼泪都要淌出来了,说:“董老,谢老,徐老,我谢谢你们对我毛泽东的信任 和爱护,你们是我们党里可敬可幸的老同志,你们永远是我的长者,我的老师……说到当前 的中央领导,你们说得对,是还有些需要深入讨论的问题,特别是军事问题,目前的争论还 只是停留在一些情况的处置方法上。其实,分歧不只是方法上的,战术上的,而是有根本意 义上的分歧。我所以强调要在军事问题上,在作战指挥上,弄清是非,是因为这是我党当前 最迫切的问题,生死存亡的问题。至于什么时候坐下来再深加讨论,黎平会议已有议案,在 适当时候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审查黎平会议的决定和总结第五次反‘围剿’以及转移以来 军事指挥上的经验教训。我想,到遵义以后也许会有这么一个机会,这当然还要看中央其他 同志的意见怎么样。总而言之,天地玄黄,事物变化中的转机总会有的。一个人可能一直糊 涂下去,一个集体,一个党,特别是我们这个经过近10年战争考验的党,不可能一直糊涂 下去。举头西北望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征途漫漫,还望3位师长常提醒……”
董必武扬了扬手,不让毛泽东再说下去。3位老者都很高兴,毛泽东明晰的思想和宽广 的襟怀给了他们很大的安慰。董必武说:“有你这几句话我们也就心安了。好了,我们也不 跟你和诗对句了,时间不早,你去看看子珍吧。”
毛泽东告别时说:“董老,谢老,徐老,行军中有什么难处,可要找叶剑英同志呀,别 不好意思。”
徐特立把毛泽东推出门:“走鬃鬃,看看子珍去。”
注① 邓小平在江西被诬为“右倾”、“罗明路线”的代表,撤销一切军政职务, 长征时只是红军总政治部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承办《红星报》,遵义会议时任党中央秘书 长。
注② 西市、山西、西城,均为当时部队代号。
山水狂飙 第八回 红六团智取遵义城 侯之担委过入牢笼
据说德国、奥地利人当中,有两种人喜欢歌德:一种是热情如火的人,一种是孤傲成癖 的人。李德大概是这两种人的混合物,他的投奔苏联红军,后来又到东方来“顾问”中国革 命战争,该是个革命的热血人物。然而,当他的军事才能一再受挫的时候,他成了一个固执 己见的孤傲者。猴场会议,他的“折向湘鄂西”的意见再次被否决,他的情绪糟极了。在过 乌江的时候,为了表明他的自命不凡,他要一个人划着一只小竹筏过江,伍修权和警卫人员 拉他都拉不住。最后还是博古的一句话把他镇住了:“这条河是流向长江,流向太平洋的, 离波罗的海远得很喽!”
由于李德的孤傲和沉默,也由于党内的问题还“吵”得不透,一段时间里,中央红军的 军事指挥处于一种奇妙的别扭状态。过乌江以后怎么办,打下遵义是确定的,到底怎么打 法,总得有人拿主意呀。在人们的心目中,遵义是相当于吉安、赣州一类的中等城市;而在 江西,红军对这类城市是不随便问津的。周恩来是很守纪律的,在组织问题没有“明确”之 前,在军事指挥上,他还是要走鬃李德的“过场”。他问李德打遵义有什么想法,李德闭口 不言。问急了,他说:“问毛泽东吧,你们现在都听他的了!”周恩来乐得他有这么一句 话,便转身找毛泽东。周恩来找到毛泽东,征询遵义的打法,同时说了说李德的情绪,毛泽 东好久没吭声,他想起了3位老者的那一席话,令人费解地笑了笑。周恩来说:“当然,我 也只是征求征求他的意见,并不就是要按他的办。我估计了,拿下遵义这样的城市,他也许 又要搬出他的堡垒战法了。泽东同志,我想了一下,遵义城里只有侯之担3个团,战斗力也 不怎么样,但终究是个不小的城市,是不是把1、3军团都用上去,围而歼之。”毛泽东 说:“不妥不妥,遵义的敌人不能就地围而歼之。”周恩来敏捷地反映过来,问道:“挪个 地方打这一仗?”毛泽东说:“对头!我们不是说要以遵义为中心搞块根据地吗?即使长久 不了,停一段时间总是有可能的,把个城市打烂了不好。此事是不是找朱德、伯承同志商量 一下,看看怎么样既把遵义拿下来,又能把侯之担的3个团赶出来,挪个地方消灭它。”周 恩来说:“好,好,我马上找他们谈。”
其实,在周恩来找到朱德和刘伯承之前,毛泽东已经同他们谈过一次。朱德正在草拟作 战文书,准备送周恩来签字发出。听周恩来说起打遵义的方针,朱德和刘伯承当即表示同 意。周恩来说:“如果一个团的兵力实在单薄了,4团是不是作为第2梯队,在6团后面跟 一下,看时机再加入下一步的行动。”朱德和刘伯承表示赞同。
就在周恩来和朱德、刘伯承最后敲定第一次遵义战役的作战方针时,兵分两路的中央红 军已经离遵义不远了。右路1军团的先头团已经到达了团溪镇。这里,距遵义只有90里。 1军团在向遵义的前进途中,考虑到1团和4团在乌江边已经辛苦了几天,便调整了行军序 列,以红6团为先头团。红6团团长朱水秋,政委王集成。他们在向团溪的疾进中,眼见其 他部队走着走着改变了方向,朝正北方向去了,意识到自己的团有可能要担当打遵义的任 务,心里又高兴又着急。团长朱水秋参加过北伐战争,又同林彪一起参加了南昌起义,后又 参加丁湘南暴动,在同级指挥员中是个老资格,胆子大,也是湖南蛮子,平时也是个“娘” 字号。此刻他正在发牢骚:“他娘的,怎么就叫我们一个团在这个方向上啊?城里头有侯之 担的3个团哩!这冒险的事莫非冒不完了?”王集成说:“别急啊伙计,作战命令还没有下 来呢。”朱水秋说:“还等什么作战命令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别的部队都不往这边来 了,总不会不打遵义了吧?”王集成想想也是,说:“是呀,打遵义是定了的。我看,我们 还是研究一下怎么打法吧。别人为难我们,自己可别为难自己。”
“哪个为难你们了?”两个人正嘀咕着怎么用兵,只听身后有人说一口四川话,扭头一 看,是刘伯承总参谋长。刘伯承刚从总部飞马而来,头上还在冒着热汗。他一边摘下眼镜擦 擦汗,一边说:“怎么样啊,团长、政委同志,拿下遵义有把握没有?”王集成和朱水秋对 视了一眼,他怕朱水秋当着总参谋长的面骂娘,抢先说:“总参谋长同志,全歼守敌不敢 说,拿下遵义城是有把握的。”刘伯承说:“这就行了嘛,没有叫你们全歼城里的守敌 嘛。”朱水秋说:“这又是哪家的打法,让我们赶鸭子呀?”刘伯承说:“不是赶鸭子,是 要你们动脑子。”朱水秋和王集成眼睁睁地望着总参谋长。刘伯承说:“敌人这几个团当然 是要消灭的,但不能放在城里消灭。我们要在遵义城里呆下去不是?打烂了不好,我们现在 很困难的,没有那么多钱来给老百姓修房子。你们嘛,就这样,打进去以后,能歼灭多少敌 人就歼灭多少敌人,主要是拿下遵义城。消灭不了的敌人嘛,他爱往哪跑就让他往哪里跑。 1军团的其他部队和3军团正在适当位置等着他们哩。”朱水秋和王集成眨巴了一下眼睛, 双脚一并,答道:“明白了。”接着,他们汇报了刚才嘀咕的兵力部署:1、2营从东、南 两个方向攻城,3营为预备队。刘伯承点点头说:“先这么考虑吧,到前面再机动灵活。注 意,要尽量减少伤亡,多用点计谋。”
师侦察科长梁兴初的侦察是准确的。这天上午,红6团由团溪经龙坪向遵义挺进,果然 在离遵义城15公里的地方发现敌人一个营。朱水秋请示随团跟进的刘伯承说:“总参谋长 同志,是吃掉,还是把他轰跑呀?”刘伯承说:“不。这个营不能当着鸭子赶,要全歼,一 个也不能让他跑掉。当然,也别全往死里打,还得留些活的才好。”朱水秋和王集成以为总 参谋长是在说俘虏政策,说:“好吧,既然要全歼,是不是等晚上把握更大一点?”刘伯承 说:“等晚上干什么?现在大雨,黑白兼有。”
朱水秋和王集成当即兵分两路,冒雨前进,从左右把敌人驻扎的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尔后几个连队突了进去,一个穿插,不到一个小时,把一个多营的敌人全解决了,敌营长被 击毙,官兵死伤过半,活的全被俘获。
刘伯承很高兴,说:“挑一挑,把那些能走的都带上,你们也都换换装,穿上他们的衣 服,干啥子呢?我忘了跟你们说了,遵义城是有城墙的,门有这么厚。到了城门前,让俘虏 喊话,就说你们在前边叫红军打垮了,要守城门的打开大门放你们进去。”
“诈城啊?”朱水秋叫道。
刘伯承说:“要做些啥子准备,你们自己做去吧,我要补补瞌睡去了。”
刘伯承上马走了。朱水秋跟王集成说:“是啊伙计,我们想了那么多,却没有想到遵义 是有城墙城门的啦!”王集成说:“我倒是听说过,总参谋长这个诈城计当年在四川泸州就 用过。”
就在那个村子里,王集成从俘虏中挑了一个连长、一个排长和十几个出身贫寒的士兵, 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小院里,让他们觉悟觉悟。他给他们讲话说:“……红军是干什么的?是 为穷人打天下的。穷人活不下去了嘛!你们贵州老乡,人无三分银。银子哪去了,都到王家 烈、侯之担包包里去了,到大地主、大老板的口袋里去了。他们还骗你们来当兵,给你们一 人发杆烟枪,让你们昏头昏脑地为他们卖命。不能再糊涂了,弟兄们。现在,红军要打遵 义,要解放贵州受穷受苦的乡亲们。遵义城里有些什么情况,你们知道的都说说,说得对的 有赏!”俘虏们骚动起来,那个连长、排长带头讲城里的敌情,一边讲一边还在门板上画出 图来。王集成当即给讲了敌情的几个人发了光洋。他发着发着,说:“得了得了,反正今晚 上还得请你们辛苦一趟,跟我们进趟城,干脆每个人都给3块吧。”俘虏们拿了光洋,一个 个全傻了似的。王集成又交待说:“今晚上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明说了,就是要骗骗那些在城墙上守城门的弟兄们,让他们给我们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免得动枪动炮的,又要死伤好多。怎么个骗法呢?城墙上的人要是问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们 就说是在前面打仗没有打好,顶不住了,撤回来了。明白吗?”那个连长有点懂行,说: “红军长官,要这样,是不是再抬上两个伤号,扛上几杆枪?要装得像一点才好。”王集成 点头说:“要得要得,不过,不能抬多了,抬多了走起来就慢了。天下雨,路又滑。我们天 亮前一定要进到城里。”俘虏中有的士兵不同意抬伤号,说:“还抬他们干啥子,弄几个能 拄着棍棍走的就行了。”王集成一听也是,说:“好,这个主意更好。拄棍棍走这一趟的伤 号,多给一块光洋,怎么样?”俘虏中又是一阵骚动,有的在骂侯之担:“他娘的侯之担, 还说红军抓到活的要剥了呢!”
王集成回头与朱水秋商量,改变原来的部署。1营和团侦察排,全都换穿黔军的服装, 化装成敌军,由俘虏兵带路,负责诈开城门;2、3营在后面跟进。一切准备停当,已经晚 上9点多了。一声令下,红6团冒雨奔袭遵义城。王集成也成了“黔军”,亲自和1营营长 曾宝堂在前头率领“被击溃的黔军”,直奔遵义南城门。两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城南城门 前。这时,大雨停了,整座遵义城静悄悄的,只见夜幕下的半空中一只马灯在夜风中悠悠荡 荡。俘虏兵连长说:“到了。他们是16团的。”王集成说:“喊话,叫他们开城门!”响 声惊动了城墙上的守兵,高高的城墙上有人厉声喊道:“干什么的?”俘虏兵连长说:“红 军打过来了,兄弟们在前边顶不住,只好撤回来了。”城墙上的守兵看到城墙下黑糊糊的一 大片人,不相信,说:“顶不住?还有这么多人在,还顶不住?到底是哪部分的?”俘虏兵 连长说:“老子是一个营,你知道吗,这才剩几个?都叫红军打光吗?”城墙上的守兵说: “是不是深溪水的呀?”俘虏兵连长说:“你给老子开城门,上来跟你细说!”守兵说: “好吧好吧,你们等着!”一会,城门“嘎”地洞开了。说时迟那时快,王集成的“诈城 队”蜂似的涌进城门洞,拄棍子的俘虏兵伤号不想白白多拿那块光洋,还在喊着“哎哟哎 哟”地配合。那个开城门的敌兵说:“对不起啊,弟兄们,今天上午还传下侯司令的话来, 说红军已经过了乌江,大家都得提防着点。你们是在… ”他的话没先,手里的枪就被缴了。
进得城门,王集成叫住1连3排长,把他拉到带路的十几个俘虏跟前,吩咐说:“你, 把他们也带上,对付城墙上的守敌。弟兄们,你们啦,从此刻起,就不再是俘虏了,跟1排 长上城墙夺枪当红军去吧。”说罢,他举枪朝天三响。按照事先的约定,南门外的山头上, 响起了全团八九个号兵的冲锋号。号声中,红6团的2、3营都拥进了遵义城,由南城打向 北城。霎时,遵义城里,军号声,枪声,呼喊声,敌人的号叫声,响成一片。许多敌人还没 有来得及穿上衣服就当了俘虏,能逃脱的敌人全都从北门逃向了娄山关。
1月7日凌晨,红军完全占领了遵义城。天亮时刻,刘伯承和聂荣臻进入城区。他们看 到刚跟进的红4团正在准备宿营,刘伯承给聂荣臻说:“不成啊,聂政委同志,4团不能停 下来,逃敌几个团正在去娄山关的路上,机会不错,也正符合我们原来的设想,要让4团追 击上去,歼灭逃敌。”聂荣臻说:“完全正确。只有消灭这股敌人,控制娄山关,才能保障 遵义的安全。”聂荣臻当即找到耿飙和杨成武,说:“你们啦,强渡乌江立了大功,打这遵 义,6团搞得也不错。但昨天晚上,最辛苦的还是6团。这一来,下面的辛苦又轮到你们 了。你们不能在这里停下来,连早饭也不要在这里吃了,到路上吃干粮去吧。继续前进,向 娄山关追击逃敌!”
耿飙和杨成武当即承命。4团立即吹响了集合号,不到一刻钟,全团便跑步上了去娄山 关的大路。
林彪指挥的1军团和3军团的一部,直上娄山关,第二天便歼敌两个团;接着前出打下 了桐梓和松坎两座县城,又歼敌两个团。侯之担的部队基本上就这么解决了。
1月9日下午,军委纵队进入遵义城。遵义城里,党的地下工作很活跃。这天,山城阳 光灿烂,成千上万的工人、农民、学生和市民涌上街头,挥着彩旗,燃放鞭炮,欢迎共产党 和红军的领导人入城。一时间,只见博古、张闻天、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等,骑 着大马踏上了丰乐桥,群众顿时一片欢腾…
周恩来在马上说:“这比老根据地还热闹嘛!”
毛泽东随口念了句旧作:“风景这边独好。”
且说侯之担得知林秀生丢了乌江江防,使红军渡过了乌江,气得不行,正在大骂林秀 生:“无能!在别处倒也罢了,有那么一条江都守不住,一两个团不见了,还有脸进遵义城 么?我要军法… ”正骂着,副官报告,红军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团溪镇。侯之担顿时脸色发 白,再要骂林秀生骂不下去了。自个在心里说自己:“你说林秀生不该逃回遵义,红军兵临 遵义城下,你走不走呀?”军阀几十年的侯之担,自然知道遵义是红军的主要目标,料难守 住。他斥退林秀生:“从速收集残部,待命再战!”林秀生走后,他把一帮亲信随从叫到跟 前,说:“情况这个样子,本指挥部也该后移才是,你们看,移到哪里为好?”军阀部队中 的副官也不无明智者,有的说:“司令,共匪胆敢攻占遵义,足见其野心不小,他们是看上 整个黔北,看上整个川黔边了。共匪历来喜欢这个边那个边的。所以,侯指后撤的问题,还 得有长远考虑才是。”侯之担说:“到娄山关行了吧?”副官说:“不行,娄山关历来是兵 家必争之地。共匪要盘据遵义,不可能不要娄山关。”侯之担说:“照你说,该后撤到哪里 为好?”副官说:“要我说,整个黔北地区都不保险,难以久留。”侯之担一听火了,叫 道:“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照你这样说,我们全完了?只好到四川去讨口子了?” 副官说:“司令,你先别动这么大的火。我们当副官的,全是为司令着想的。一说胜败乃兵 家常事,再说不以成败论英雄。我看,第一步还是先回老家桐梓,下一步嘛,借四川一块地 盘落个脚,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是不可以的。”侯之担像瘫了似的,戎马一生,他还没有作 过这么大的难。他说:“好吧,今晚就动身,回桐梓。听着,不是告老还乡,是把我的指挥 部转移到桐梓去!”
侯之担撇下他在遵义、娄山关的5个团,连怎么防、怎么守、怎么逃都没有交待,便私 自连夜逃往桐梓。到桐梓的第二天,便得悉遵义失守的消息。“看来,桐梓也不保险 了… ”他再次同他的亲信随从密商“怎么办”的问题。他说:“两个办法:一个是绕道去 贵阳,阶前请罪;一个是去四川,避过风头,来日再起。去四川是不是为时尚早呀?”还是 那个较为明智的副官,说:“去贵阳已经不是办法了。王军长能饶过我们吗?即使他一个军 长不能对副军座‘军法从事’,可中央军薛岳在贵阳,他能不挟天子以令诸侯?再说,王家 烈多年就是想吃掉我们的。这次堵剿共匪,从乌江到遵义,他按兵不动,追兵都不见一个, 这是为什么?他是要借共党之手搞掉我们!总之,去贵阳,不论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我 们的出头之日。”正说着,又有人报告:“共匪正向娄山关前进,我两个团已被包围… ” 侯之担两眼直了,一会说:“看,看来,只有去重庆了… ”另一个副官说:“司令好主 意!王家烈一再电请中央军入黔,还不是要投靠老蒋?他投得,我们为什么投不得?他在贵 阳投,我们到重庆投。重庆有老蒋的一个参谋团。副军座,本省局势已经明摆着,没有靠 山,靠山不硬,往后是很难对付王家烈的。”候之担频频点头,说:“对,就这么定了。不 过,我们总不能这么一付落荒而逃的样子跑到重庆去吧?我们也是辛辛苦苦地打了些仗的, 也得有个说法,有个交待。对,秦副官,起草一个电报,通电式的,布告各方军界,我侯之 担也是浴血奋战,积极剿共的!”
于是,经一番斟酌,便有侯之担的如下一篇奇文:
共匪朱、毛西窜,自上月由湘入黔,此剿彼窜,狼奔豕突,直趋乌江。担奉命总领后备 军,率教导师全部沿乌江300余里扼防,构筑堰固工事,严阵以待。匪于一日抵江来犯, 担部沉着应战,防制该匪于南岸,俾追剿各部易于成功,该匪竟猛攻3昼夜,片刻未断,各 渡均以机炮集中轰击,强渡数十次,均经击退,毙匪、溺匪约三四千名,浮溺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