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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纪实文学--山水狂飙

_2 伍近先(现代)
冬午,匪忽增至二三万之众,拼命强渡。担仰体钧座埋头苦干之训诲,督各部死力抵 抗,务祁追剿各
军一致备击。无如众寡不敌,我林旅守老渡口、岩门之15团,被该匪机炮灭净。匪于 冬日午后5时,突过乌江,不得已收集各部退守湄谭龙岩一带,死
守待援,以图反攻。该匪渡江后,节浇进攻,连日激战肉搏,担部虽伤亡过重,仍以孤 军固守遵义。至虞晚,匪以大部攻城,卒以寡不敌众,弹尽援绝,不得不暂率所部北进于娄 山关及长岗山之线待援。现
匪之主力在遵、湄等处。担部正整顿补充中。查共匪为全国公敌,此间军民等早已具杀 敌决心,山河
可残,壮志不磨。谨电告明,伏乞睿察,并请中央早颁圈剿明令,期于一致进行,以达 早日歼灭之效。
果然通电一般,侯之担把这份颠倒黑白、假报军情、邀功委过的电报,加急发给了南京 的林森、汪精卫、蒋介石、何应钦,以及各地军事首要张学良、何成浚、何键、陈济棠、李 宗仁、白崇禧、刘湘、龙云、王家烈等,其中“特急”的一份是拍发给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重 庆行营参谋团主任贺国光的。电报发出的第二天,侯之担便带随从奔了重庆。
侯之担到重庆一见贺国光,便照“通电”的调子诉说了一番。贺国光说:“老兄既然来 了,也就不必走了。”侯之担开初还以为是对他的宽慰和关照,待到把他送进一家独门独 院,并有一个班在门口看守,第二天又看到了贺国光发给蒋介石的电报,电报说:“查侯之 担迭失要隘,竟敢潜来渝城,已将其先行看管,听候核办。该部善后事宜,已由刘总司令湘 负责处理。”侯之担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牢笼。
消息传到桐梓,桐梓便有民谣说:
侯之担,侯之担,
飞了鸡,打了蛋。
山水狂飙 第九回 王稼祥力促遵义会 周恩来举荐成大功
话说中央红军进入遵义城区以后,全军上下,欢欢腾腾。红军从诞生的那天起,还不曾 在遵义这样的中等城市落过脚。战士们纷纷走上街头,宣传群众,发动群众,红军总部还在 城南广场上召开了万人群众大会,朱德、毛泽东亲自到会讲了话。连日里,成立了遵义革命 委员会,刘伯承兼任遵义警备司令,工人武装纠察队也组织起来了。遵义城里,一派“瑞金 景象”。
其时,敌情也有了很大的缓和。驻湖南邵阳的何键,仍为“追剿军”总司令,但他率领 20个团到常德地区同2、6军团作战去了。四川刘湘的部队在川南长江一线,一时搞不清 虚实,不敢轻易入黔。广西的桂军调了一个师进驻黔南都匀地区,不再北进。白崇禧在桂林 的一次记者招待会的舞会上,私下里对人说:“有薛兵团10万大军入黔对付共匪3万之 众,料必足矣,桂军只须敲敲边鼓可也。”就是这个薛兵团,红军当面主要之敌,此时也驻 扎贵阳地区,不敢轻进。1月5日,薛岳致电蒋介石,请求在贵阳整饬军备,说是“共匪窜 集黔北,即就桐梓、遵义地区暂事喘息,抑或转窜川南,尚须待证。谨就管见所及,窃为嗣 后进剿策划,有待川、滇、黔军协力之需求,尤以重庆、桐梓、遵义、贵阳交通之掌握,与 本路军所依托贵阳策源地之整备实力为急务;否则大军再事远涉,后方联络线日益伸展,恐 功亏一篑,遗无穷忧虑… ”云云。
由于敌情的缓和,又有前几次会议(通道、黎平、猴场)的基础,召开政治局扩大会 议,全面总结第五次反“围剿”以来军事指挥上的经验教训,审查黎平会议决议是否有当, 时机已经成熟。但是,议案一提出,便有着开与不开的斗争。开会的议案最早是王稼祥提出 来的。他首先找到张闻天,谈了毛泽东的主张和自己的一些看法,说:“该开会解决问题 了,不能再拖了。”张闻天满口赞成,说:“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是个时机。”王 稼祥回头又找毛泽东,说:“既然要开会,你就得把你的主张都端出来啊?”毛泽东说:
“我嘛,老一套而已。不过,讲还是要讲一讲的。”
王稼祥虽说只是政治局候补委员,却是红军总政治部主任,在党内军内都是有说话的地 位和条件的。他把问题提到周恩来面前,周恩来连说“好,好妹妹”。周恩来是“三人团” 成员,实际上他比谁都深刻地认识到,现在的中央“三人团”,无论在理论修养上,策略水 平上,领导能力上,还是在组成方式上,都不足以领导中国革命到达胜利的彼岸;宁都会议 以后,完全排斥毛泽东对红军的领导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因此,尽快召开一个有规模的会 议,充分深入地总结一下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军事工作,及早克服当前中央领导的某种 怪异状态,是他求之不得的。他赞同尽快开会,也还有他个人的一个直接因素:他这个“三 人团”成员,目前处境艰难,博古、李德不吭声了,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等又不能最后 决策,他唱了个什么角色?说不清楚,也很不是滋味。
要开会,还得征得博古的同意。周恩来估计,博古是不一定赞成开这个会的。他找到博 古说:“博古同志,根据黎平会议决议,我们还要开个政治局扩大会议。现在有时间了,其 他同志也有这个要求,你看是不是就抓紧开了,再拖下去不好,于今后的事情不好办。”果 然,博古说:“还要开什么会呀,不是接连开了好几个会,问题都解决了么?列宁同志是反 对‘开会迷’的。”周恩来再次斡旋,说:“会是开过几次了,但都比较零碎,是不是更集 中一点,充分地总结一下,求得认识上更加明晰一些。”博古说:“什么零碎呀,一桩桩, 一件件,不是都照他们说的办了么?他们说不去湘鄂西,我们就不去湘鄂西;他们说要过乌 江,我们就过乌江;他们说到黔北来搞根据地,我们也就到这边来了。很好了嘛。”周恩来 说:“像你这样的说法,正好说明我们在指导思想上的分歧并没有真正解决。分歧始于江西 呀,博古同志,我们需要就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经验教训,作一个较为全面的总结。这 是一种负责的表现。”周恩来的后一句话比较重了。他本来还想重一点的,他怕博古受不 了,又变了变口气说:“当然,我说的负责,指的是我们‘三人团’。”博古沉默了片刻, 说:“恩来同志,关于‘三人团’,我看,我们就不必自作多情了。你恐怕不会不知道吧, 已经有人在说,要开个会,把我们轰下台。如果是这样,我倒是赞同开这个会的。因为,恩 来同志,我是怎么上台的,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自己要上台的,我知道我的经验不足。” 周恩来说:“个人的得失就放到后面去吧。要说起责任来,我的责任还小么?”就这样,博 古勉勉强强同意开会。
应当说,把会议提到日程上来,开始会议的准备工作,是周恩来的事。周恩来回头又找 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交谈,征求怎样把会开好的意见。他在找毛泽东交谈时,在说了他 对会议的一些想法之后,说到了博古对开会的勉强态度,也说到了他自己的一些心情。他 说:“泽东同志,第五次反‘围剿’以来军事指挥上的错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准备 通过会议的总结,请求中央解除我在党内军内的职务。”毛泽东好久没吭声,只是轻轻地笑 了笑。周恩来说:“这并非戏言。”毛泽东这才说:“恩来同志呀,你赞成开这个会,操心 这个会,是很好的。这个会当然是应该开的,非开不可的。但是,你们是这么一种情绪,这 么一个精神状态,这个会还怎么开呀?倒好像是他博古的气比我们的气还大了,这不合适 吧?你们这些读洋书的,真还有点特别。一会是一省数省的胜利,全国革命高潮的到来,一 会又是不干了,撂挑子。唔,你讲的这些,倒也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会到底怎么个开法, 开到什么程度为好,是得有所考虑才是。”周恩来说:“你说的对,包括我在内,确有这么 一种心情,有些患得患失。但是,泽东同志,请相信我,我能够做到把个人的得失放到后边 去。革命为重,错了就改。”他停了停又道:“泽东同志,你刚才说的会议到底开到什么程 度为好,倒是抓住了我心目中还没有怎么成形的问题。怎么样,谈谈你的想法吧。”毛泽东 说:“你刚才讲的会议的主题,我听了还不怎么明确,似乎不够集中,请再说说看。”周恩 来说:“主要是军事问题,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军事问题,但也不能不涉及其他问题, 比如政治路线问题,党的领导问题,以及一些干部处理不当的问题,等等。”毛泽东想了 想,说:“恩来同志,我的意见,大敌当前,现炒现卖,只谈军事问题,就是你说的,第五 次反‘围剿’以来的军事问题,不谈其他,或者叫作基本上不谈其他。至于会议的开法嘛, 当然还是要请博古同志主持。同时,为使大家发言有个中心,博古和你得起个头喽,是不 是?”听了毛泽东的这几句话,周恩来的眼睛里有了闪光,说:“泽东同志,有你这几句 话,我对开好这次会议也就有信心了。好吧,我再去给其他的同志通通气,作一点开会的准 备。”
就在周恩来找人预告会议内容和开法的时候,凯丰(何克全)得知消息,也活跃起来 了。他首先找到博古说:“现在不宜开这个会呀同志!他们是趁着进贵州、过乌江、占遵义 这么一个形势,朝中央要民主,要权力的!他们到底会要开到什么程度,是难得说的。什么 只谈军事问题,不可能。你要振作一些才好。”凯丰同博古同岁,一路去的莫斯科,又一路 从莫斯科回国的。在28个布尔什维克当中,他是又一种类型的布尔什维克。理论上浅薄, 又心术不正。打从回国进到中央苏区,他就没少琢磨自己在党内的地位和权力。王明当初安 排他做政治局候补委员,负责共青团中央的工作,他为此还闹过一阵情绪。此后,他一直把 自己的命运同博古联在一起,热衷于宗派。说到即将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他害怕的不是什 么军事上的成败是非问题,他害怕的是博古被轰下台。博古一下台,他的团中央书记也就到 顶了,甚至不保险了。他接着进一步提醒博古:“问题还不在毛泽东几个人,王稼祥、张闻 天也在跟着他们跑。斯大林同志说,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博古的心情早已有些颓 唐,他已无心阻止开会,他扬扬手说:“算了算了,不要讲什么堡垒了,四中全会就有人在 讲教条宗派;也不要讲不要开这个会,已经挡不了了。现在,需要有所准备的是,到底怎样 看待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到底是敌人的强大,还是指挥上的问题?巴黎公社失败了, 德国革命失败了,马克思是怎么评价的?列宁同志又是怎么说的?不能说是失败了就是错 误,何况我们并没有失败。我相信,总会有几个懂一点真正的马列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历史 的。”凯丰一听,茫然好久,说:“说的对,他们连胜败乃兵家常事都不懂的。我也找人交 谈交谈。”
凯丰压着指头数,结果找到了聂荣臻,也许是看上聂荣臻当年也在莫斯科上过东方大 学。他三番两次找聂荣臻,一谈就是半天,聂荣臻给他讲了不少“中国的仗不能像外国那么 打法”的道理,他听不进去,坚持要聂荣臻在会议期间支持博古。聂荣臻火了,说:“你听 不进我的,我也听不进你的。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支持过博古把什么都交给李德, 我是支持毛泽东的!”
经过连夜的交谈和准备,政治局扩大会议终于开始了。
中央和中央军委负责人都住在城中心柏辉章(黔军师长)的公馆里,这里是红军的总司 令部,会议就在公馆的二楼上开。有趣的是,博古和李德已经不住在总部,他们住在城边的 一家地主大院里。周恩来曾经过问此事,总部管总务的同志回答说:“他们一路都喜欢在一 起,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参加会议的有政治局委员博古、周恩来、张闻天、毛泽东、陈云、朱德,政治局候补委 员王稼祥、邓发、刘少奇、何克全,军团负责人刘伯承、李富春、林彪、聂荣臻、彭德怀、 杨尚昆、李卓然。邓小平先以《红星报》主编的身份列席会议,后以党中央秘书长的身份正 式参加会议。李德列席会议,伍修权到会作翻译。会议由博古主持。第一天的会议,博古作 主报告——关于第五次反“围剿”的总结;周恩来作副报告——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军 事问题。博古的主报告承认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但拒不检查军事指挥上的错误,也就 根本谈不上总结出什么经验教训来。
第一次会议开得懒洋洋的,第二次会议进入大会发言,气氛一下子便绷紧了。彭德怀打 头炮,矛头直指博古的主报告。他说:“主报告承认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这还不错, 恐怕也就是这一点不错。但是,不是叫作总结吗?教训是什么?为什么失败了?主报告说是 敌人太强大,根据地太落后。请问,哪里的革命不是有强大的敌人?哪里不是穷得太落后才 革命的?没有说到点子上嘛。失败的原因主要是指挥上的错误,你们的作战指挥从一开始就 是错误的。图上作业的战术家,短促突击,不能集中兵力,哪有不打败仗的!西进突围,搬 家逃跑,行动迟缓,在湘江受到那样大的损失,这个责任完全要由中央来负,由‘三人团’ 来负!”
李德单独坐在靠门口的木椅上,前一天听了博古的主报告,就曾想,只要博古的报告能 够通过,他也就不再吭声,完全做个旁听的列席者。此刻听伍修权译说了彭德怀的发言,急 性子的日耳曼人坐不住了。在红军指挥员中,李德最不满意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刘伯承,一 个就是这个彭德怀。在江西时,刘伯承曾经骂过他是“帝国主义分子作风!”他把刘伯承的 总参谋长撤了。彭德怀说他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他把彭德怀的军委副主席勾了。此刻见 彭德怀把矛头指向了他,他叽里呱啦反驳道:“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完全在于敌人过 于强大;短促突击的战术之所以没有取胜,完全是由于前方指挥员执行上发生偏差!”
这可是火上加油了。洛甫发言,据理凭实,尖锐地批评了主报告拒不检查军事指挥上的 错误和教训。朱德、王稼祥、聂荣臻、陈云、李卓然,全都开了火。朱德说:“华夫同志在 第五次反‘围剿’中,命令红军打阵地战,结果丢掉了苏区,牺牲了那么多同志!转移时又 是仓皇逃跑,以致损失惨重,这当然是指挥上的责任,中央的责任!再要这样继续下去,我 们就不能跟着走了!”聂荣臻说:“想起湘江战役,简直是一场恶梦!我很同意彭德怀同志 的意见,失败的原因不能找到蒋介石那里去,要在自己身上找!“王稼祥说:“我很同意上 边几位同志的意见。我再重复一句:错误的领导必须改变,‘三人团’要重新考虑。”陈云 说:“过湘江的历史不能再重演!博古同志作为党的主要负责人,再领导下去是有困难的, ‘三人团’无疑要作些改变。”
刘少奇到苏区以后还是主管白区工作。会前洛甫给他打过招呼,扩大会议主要讨论军事 问题,他本不想说话的。但此刻听了一些同志的发言,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苏区的丢 失,同白区工作这几年损失十之有九,在路线上完全是一回事嘛!他也激动和气愤起来, 说:“四中全会以后,白区工作也犯了‘左’的严重错误,导致职工运动和党组织的瓦解, 特别是五中全会以后,白区和苏区的路线是否正确,要求中央作出全面的检讨和改正。”
博古开始还能坐得住。不管怎么说,牺牲了那么多的人,是令人痛心的。但此刻听刘少 奇把白区工作的损失也拉了上来,并提出了整个路线的是非问题,他觉得这有些太过分了。 他脑子里有个“整个路线是同国际联系在一起”的问题。他推推眼镜,侃侃说道:“我不能 同意少奇同志对中央路线的指责。四中全会以来,在国际的帮助和历次重要指示下,我们克 服了罗章龙右倾分裂的危险,粉碎了国民党的第四次‘围剿’,建立了苏区根据地,成立了 苏维埃共和国,有了30万铁的红军……如此等等,怎么能说是整个路线有问题?怎么能因 为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就抹杀全党奋斗的功绩?这种论调与托陈取消派、罗章龙右派的言 论有何区别?”
凯丰跟着吼道:“否定四中全会以来的路线,只能是机会主义!”
“这是拿别人的胭脂往自己脸上擦!”刘少奇起身反驳道:“井冈山的斗争,到第四次 反‘围剿’,是取得很大的成绩,那是因为临时中央还在上海!”刘少奇的嗓音因气愤而有 些发颤:“白区工作却是由于有临时中央百分之百的马克思主义的领导,已经到了两手空空 的地步……”
王稼祥补了一句,“苏区工作要好一点,只空了一只手。”
会议陷入僵局。毛泽东见势不妙,插进来作了近一个小时的长篇发言。他说:“我是赞 成这次会议集中讨论军事问题的,就是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的军事指挥问题。因为这个问 题不解决,别讲空了一只手,两只手,你就是七只手八只手,也得空!军事上为什么空了一 只手?主报告强调的是敌人的强大,我们不可能战胜敌人。在中国,革命的敌人强大不强 大?当然是强大的,这甚至可以说是中国革命战争的一个特点。问题在于引出一个什么结论 来。是引出国内革命战争的长期性来呢,还是引出革命的失败论来?在我们党内,有的人在 理论上就是不那么一以贯之,他们时而看不见敌人的强大,进攻时打阵地战,攻坚战,同敌 人拼消耗,冒险主义,说什么一省数省的胜利就如何如何;时而呢,又是敌人太过于强大, 不可战胜。他们在这两方面碰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从主观上来找找原因,还以巴黎公社为 据,说失败了也是正确的。这是很糟糕的事情。中国革命的敌人是强大的,但中国革命的胜 利又是可能的,这是因为中国的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敌人内部不统一,有一些空子可钻, 有许多的薄弱环节,这可以说是中国革命的又一个特点。有的同志也看不到这一点,于是便 有军事上的单纯防御,指挥上的平均主义,即防御中的保守主义。最后没法子,只好来个匆 忙大搬家,逃跑主义。不要以为冒险主义同保守主义是不相容的,也不要以为保守主义同逃 跑主义是不相容的。不了解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不解决这个战略问题,我们是什么错误都 可能犯的。不了解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加上不了解中国的其他一些国情,战役和战术 指挥上是一定要犯错误的。博古同志的报告避而不讲主观指挥上的错误,我以为基本上是不 正确的。掩盖错误,还叫什么总结呀,是不是还要继续去发展已经犯过的错误呀?我还想讲 一点,我在行军途中同稼祥同志谈过马列主义同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问题。有的同志可能 认为,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岂不就不是百分之百了,参了中国的东西了。是呀,你是在中 国干这个事情,要求马克思把解决中国革命问题的一条一款都讲得清清楚楚,我们自己完全 用不着去研究中国的实际,完全不需要提供中国的一点东西,这可能吗?列宁是这样解决俄 国革命问题的吗?这是一个思想方法问题。我所以讲到这一点,是因为这同解决中国革命战 争的战略问题密切相关的… ”
王稼祥立即发言支持毛泽东的意见。他说:“我完全同意毛泽东同志的意见,问题在于 战略思想不对头,战术思想更是一团糟。我只觉得,毛泽东同志说的,对在座有的同志也许 生疏了一点。要是觉得生疏,是不是就不要管那么多的事了,下去好好读点书,挑子里好像 还有几本ABC。当然,最主要的是要好好思考,眼睛里要有中国。”
周恩来接着发言。他说:“同志们,对于博古同志的报告,我和大家的认识一样,也认 为基本上是不正确的。第五次反‘围剿’中,红军的抵抗力不能同敌人相比,这是事实。由 于中央指挥上的错误,使得我们接连失败,也是事实。面对优势敌军,采取正面阵地战,红 军是很难取胜的。我完全同意毛泽东、洛甫、王稼祥、朱德等同志对中央所犯错误的批评。 我作为‘三人团’的成员,我毫无疑问要承担责任。我认为,免去导致失败的指挥员,以获 得胜利的指挥员取而代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我请求中央撤换我的职务,让过去在 战争中用正确的军事原则击退敌人的进攻,使苏区有过很大发展的同志来接替,我决心把军 事指挥权交还给党。我这里建议,毛泽东同志应该回到野战军的领导和指挥岗位上来!”
会议顿时骚动起来。朱德、刘伯承和各军团指挥员连声表示赞同。洛甫说:“毛泽东同 志不只是要回到红军的指挥岗位上,政治局的分工也应作出相应的安排。”
骚动中,博古似乎有些思想准备,他表现得颇为镇静,凯丰却是坐立不安,他脸色发 白,眼睛发红,一会看看博古,一会又看看坐在门口闷头抽烟的李德。
经过第三次会议讨论,政治局扩大会议形成了几项重要决定:毛泽东为政治局常委;取 消“三人团”,由朱德、周恩来指挥军事,毛泽东为周恩来在党内决定军事问题的帮助者; 洛甫负责起草会议决议,主要是归纳整理会议关于第五次反“围剿”以来军事指挥上的错误 和毛泽东阐明的中国革命战争的基本战略,以及重组党的领导核心问题。
凯丰一直不服,他不仅在会上表示“保留意见”,会后还对博古说:“对所谓错误路线 的批判,我是接受不了的,中央的大印不能就这样交出去。”当博古表示“局势已定,中央 的挑子还是要交出去”以后,他还当着毛泽东的面斥责道:“你懂什么马列主义呀?你顶多 就是看了些《孙子兵法》!”毛泽东以一种“不与小人论道”的口气说:“你要是连《孙子 兵法》都没有读过的,就自己去读吧,我是不会再给你讲孙子兵法的。”
政治局扩大会议的三次会议都是在晚上召开的,当时娄山关那边的战斗还在进行,白天 有很多的军务要处理。李卓然是在会议中途从部队赶来开会的,彭德怀没等开完会,就飞马 到前线指挥作战去了。在最后的一次会议上,关于新根据地的选择,根据已经发生的敌情变 化,刘伯承和聂荣臻提出,是不是打过长江去,到川西北去寻找立足之地,他们的理由是: 四川的人口、地理条件比贵州好,只要站稳脚跟,同4方面军取得协同,是可以大有作为 的;四川对外交通不便,当地军阀长期有排外思想,蒋介石大量调兵入川是不容易的。
他们的意见得到了会议的口头赞成。
最后一次会议结束,已是凌晨两点。毛泽东在楼下的院落里透了透气,尔后想回到他的 房间,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他一脚踏进屋,却见王稼祥和刘少奇正在房间里你一句我一句 地说着什么,毛泽东问:“有紧急情况?”王稼祥说:“泽东同志,我和少奇同志对会议不 满意哩。”毛泽东一听,心里禁不住格登一下,一时没有回上话来。王稼祥接着说:“我怎 么觉得,像个半截子会议。”刘少奇说:“我也是这个感觉,深度不够,问题解决得不够彻 底。”毛泽东说:“愿闻其详。”刘少奇说:“着重解决军事指挥问题,我能理解,可问题 的根子还是在政治路线上,不解决政治路线问题,且不说军事路线将来还会发生偏差,白区 的工作怎么办?”王稼祥说:“应当明确无误地撤消他们的职务,现在只说取消最高‘三人 团’,这是不是说负总责的还是负总责,当顾问的还是当顾问?我们的意思是你要出来负总 责,可你一再说,你做常委就行了,在军事上帮周恩来的忙就行了,这还是含汉糊糊的,中 央的核心领导还不是一目了然的。”毛泽东笑了笑,说:“这么说,二位还是不怎么信得过 我老毛啦。”王稼祥说:“嗨,就是信得过你老毛,我才嚷着要抓紧开这么一次会嘛,这也 算是在党内搞了一次冒险主义。”毛泽东摇了摇头,说:“不行,太全面了不行,太深了也 不行,太断然了也不行。抓住军事问题解决了,既解决了大问题,又不致震动太大。我们正 面临着多路敌人,内部的事情不能占用我们太多的精力。政治局扩大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全面解决党和军队的问题,至少要开一次中央全会,可现在做不到不是吗?至于是不是要宣 布撤消几个人的职务?就说李德吧,人家本来就是个顾问,你撤了还不是个顾问?人家是国 际派来的,连个顾问都不让当,中国同志是不是太小气了?蒋介石还用德国顾问哩。至于博 古,你把最高‘三人团’取消了,他也就无权让李德指挥一切了,这就行了嘛。至于他在党 内还有多大的权力,还能说些什么话,他自己不会不知道吧?主要解决军事指挥权问题,其 他的事情,让他们说说话也没有什么害处。少奇同志说到白区工作路线问题似乎没有解决, 这倒是个实际问题。但是,由军事路线上的冒险主义、保守主义到逃跑主义,也是可以折射 出白区工作上的问题的。我赞成你在会上说的,白区工作主要是‘左’倾冒险主义。但是这 个问题是不是暂时不要在决议上写,你写了,军事的,政治的,都有了,组织上也动了这么 个手术,人家就会说啦,你怎么背着国际干这么大的事呀,你这些事情合法不合法呀,何必 去找那些麻烦!王熙凤协理荣国府,弄权铁槛寺,不是还要讲点王法么?怎么样,想得通想 不通呀?”王稼祥说:“你老毛的脑子就是要全面一点。只是,那个凯丰是不是就不要到9 军团去搅和了?罗炳辉很烦他。”毛泽东说:“凯丰这个人要不给你添麻烦,恐怕是很难 的。他可以不去9军团做党代表,你总政治部主任可以提出这样的意见。但是,还是不要宣 布撤职,你撤了他,他又会说,你怎么只撤了我呀?我是不理会打仗的事的,怎么挨撤的是 我呀?弄得你倒像输了理给他似的。”刘少奇频频点头,说:“说得对,说得对,这些事情 你都考虑得很周到。
我没什么讲的了,休息吧。”
王稼祥和刘少奇正要出门,贺子珍挺着大肚子出现在门口。
刘少奇说:“子珍同志,这么晚了— ”
贺子珍说:“我就知道,你们也早不了。”
王稼祥说:“我们就别打搅了吧。走。”
王稼祥和刘少奇出门,贺子珍走进屋,毛泽东说:“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警卫员也跟 你休息不好。”说着,觉得不够情份,又连忙改了口气说:“对对,既然来了嘛,就请坐 吧。子珍啦,现在会开完了,我可以告诉你了。这个会开得不错,大家觉得我这个菩萨又有 用了,要我进政治局常委,帮助周恩来同志处理军事指挥问题。请注意,就是这么个角色。 可以了,军事问题算是解决了。在这次会议上,恩来同志不错,明智通达,转变得快,得到 大家的谅解。洛甫、稼祥也很支持我。刚才我还在跟稼祥和少奇同志说,只解决军事问题, 其他的事情基本不谈。这样,主动一些,少一些麻烦事。看来,原来同志是很赞成这样做 的。子珍啦,以后的担子更重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生孩 子的事情,请傅连暲多帮忙。”他说着,见贺子珍站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了?”贺子珍 说:“我走了。”毛泽东说:“既然来了,怎么又走啊,几个钟头天就亮了。”贺子珍说: “有你刚才的这几句话,我就能睡着了。你休息吧,我回我们的驻地。”毛泽东又想起了贺 子珍在黎平山上的那次细言相劝,说:“别以为我这是叫你的枕边风刮的,就高兴得都不想 在这里住了。不,今天晚上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走,我得在你跟前睡个好觉,我已经好几晚上 没有睡好觉了。”
贺子珍一腔情怀,莞尔一笑说:“好吧,我把警卫打发走。”她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 “让我们3个人好好休息一下… ”
山水狂飙 第十回 蒋介石山城起战云 毛泽东饮马赤水河
话说蒋介石正得意于薛兵团进驻贵阳,即可在黔东南形成对中央红军的包围圈时,忽闻 “共匪”越湘黔路,过乌江,占领了遵义,有如惊梦一般,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久没能吐 出来。
“这个薛岳是怎么搞的嘛!是怎么搞的嘛!”见在座将领都闷头不吭声,蒋介石才彻悟 到:娘希屁,还不是自己急于“图恰”,令薛岳的8个师星夜驰赴贵阳,无暇顾及匪之北窜 而造成的么?他坐下,把头靠在高靠背上,小眼睛扫着在座将领:“你们说,这件事情会对 各方面有些什么子影响吧?”陈诚自然理解委座说的影响指的是什么,嗫嚅道:“影响也许 多少会有一点的。”蒋介石轻轻一笑,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喝道:“明摆着,朱、毛残 匪所以能越过湘黔路,完全是黔军下层的昏庸无能!当然,薛岳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给薛 岳发个报,并通电‘围剿军’各路首要:薛岳匆忙进贵,放松湘黔要道,致使共匪越过湘黔 路,北渡乌江,又陷遵义。为将者当予军中自责… ”在座将领都明白委座的意图,也都赞 成如此勾当,唯其如此,才能掩人耳目,推卸责任,安抚川、滇、黔地方势力。
在各路“围剿军”首要中,最先识破机关的是广西的李宗仁。李宗仁在南宁阅通电后哈 哈一笑说:“贺国光在重庆宰鸡(处置侯之担),蒋先生在南昌杀猴;猴者看鸡,鸡者看 猴;属鸡属猴,还是好自为之为妙。”有见于蒋介石的明枪暗箭,作为对蒋介石“通电”的 回复,李宗仁相邀白崇禧和陈济棠,共同向蒋表示:“愿以北伐精神,积极策进剿共,贡献 委座,拥护中央,决不含糊推诿。”事有蹊跷的是,李、白、陈的“表示”是通过薛岳赴南 宁连络团团长萧文哿转告薛岳,又由薛岳电告蒋介石的。
情况是严重的。对于滞留遵、桐地区的中央红军,蒋介石作了4种可能的判断:一是东 向湘鄂西与贺、萧会合;二是西窜进入金沙江以西地区;三是北上入川同徐、张合股;四是 盘据黔北地区,向东策应贺、萧股,向北策应徐、张股,企图在川湘黔联成一片。“现在看 来,朱、毛窜匪再图东向湘鄂西只是一种可能性了。”蒋介石在他的最高军事决策会议上 说:“而且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小了,朱、毛要是决心东向湘鄂西,就无需渡乌江,贺、萧一 股也就不会东向常德地区,而应向黔东北策应。他们也不大可能西窜进入金沙江以西地区, 那是石达开走过的一条全军覆灭的路。从他们目前向北伸向桐梓、松坎的触角看,大有可能 是企图北进入川,在川南渡江,奔徐、张的大头。因此,诸线皆防,亦防亦围,但重点似应 放在川南长江一线,把他们限制在乌江以北、长江以南地区,然后实施大军合围,聚而歼 之。”何应钦、陈诚等都很“赞成”委座的判断和决心。何应钦说:“川北徐、张一股,是 目前共匪中最为人多势众的;刘湘的‘六路围攻’又一塌糊涂,徐、张正得势于一时。委座 决断英明,朱、毛是要奔他们的大头,这一点,我们以往似乎估计不足。然而这一来,局势 便有些严重了。一则蜀道维艰,易守难攻,便于他们立足,川军屡战失利,当中就有个战场 地形问题;再则,川军内讧久治难愈,中央军进川虽有‘南京会商’的协议,但真要付诸实 施,仍难免有所碍难的,而光靠川军,对徐、张一股他们就已经无可奈何。因之,在黔北、 川南解决朱、毛一股,当为上策,不能再失良机。”陈诚说:“在黔北地区解决问题,尽管 黔军王家烈部不大得力,但总起来看,我方条件比在江西、湖南要好得多。以往在这边,南 边的粤、桂方面漏洞太多;在黔北,这种状况有可能完全改变过来。川、滇、湘、黔各路大 军,加上薛岳兵团,是可以形成坚实可靠的合围的,兵力也可大大超过以往,更不用说还有 长江天险了。”陈布雷更从政治上论证了委座的决心,他说:“让他们联成一片,害莫大 焉!一当他们联成一片,川省联着大西北,他们就有可能打通国际路线,背靠苏俄,后果就 更不堪设想了… ”
蒋介石坐不住了。他不知道薛岳的进驻贵阳,到底是得大于失,还是失大于得?
且说1935年1月中旬的一天,蒋介石突发号令,率领一帮将领,由南昌直飞重庆。 宋美龄从南京赶到南昌,竟没有赶上“大令”的座机,气得她在机场上抹泪直骂:“他心里 头只有共匪,没有我了… ”
蒋介石在重庆菜园坝机场走下飞机,川军各路要员都来不及赶到机场接驾。贺国光解释 说:“委座,时间太紧迫了,刘湘及各军长想在黄山会合后再往这里来。”蒋介石来了一点 小幽默:“等他们会合了,朱、毛同徐、张已经在四川握手言欢了。”
第二天,蒋介石便在黄山召见川军各路首要。到会的除刘湘、贺国光,还有潘文华、杨 森、唐式遵、范绍增、孙震、李家钰、王陵基、罗泽洲等,成都的刘文辉、邓锡侯也连夜赶 到了。蒋介石一看川将阵势,心里倒有几分高兴。川军的7个军都还在,“这不是又一道长 江防线么!”
说是召见,其实是一次作战会议。这天,山城浓雾笼罩,蒋介石在会上,掀得战云滚 滚。他说:“现在看来,朱、毛赣匪北窜四川的图谋是明显的了。非同小可呐,诸位。朱、 毛赣匪并非普通的一股匪众,而是他们的中央,他们的首脑!一当他们窜犯四川同徐、张一 股会合,这四川还是你们的四川吗?这个话我在南京的时候同甫澄兄讲过的。甫澄呐,你能 证明我讲过这个话吗?”刘湘起身答道:“讲过的,讲过的。”蒋介石接着说:“能证明就 好。本人在南京同甫澄兄会商,据说在川各军尚有微词,现在怎么样,该领会中央的诚意了 吧?当然,我们当时也还不能完全肯定窜黔的朱、毛赣匪就要北窜四川,估计他还有可能东 向湘鄂西。可是,他们就是迟迟不东向湘鄂西,而要北窜四川,足见他们是早就看上你们四 川了。这一仗怎么打?本委座的意思是,要在川南、黔北解决问题,最好在黔北解决问题。 这就需要各路大军的密切配合,形成合力,聚而歼之。各守地盘,自己不敢打出去,也不让 别人打进来,那是不行的。到底怎么打法?中央明天将要制订出一个在乌江以北、长江以南 地区的围歼计划。主要部署,请何应钦给你们讲个大概。”何应钦起身道:“此事由于委座 在南京便有预见,刘总司令回川后便作了些部署,主要思路是很好的;只因当时敌情还不甚 明朗,使用的兵力还不够。”他说着提鞭指着地图:“遵照委座意图,潘文华‘川南剿总’ 驻泸县,以21军主力及所属各旅,在赤水、古蔺、叙永一线布防堵截;龙云部以孙渡为前 敌指挥,率部由滇入黔,封锁横江一线;黔军王家烈部渡乌江追击;上官云相由鄂入川,集 结于川黔边之松坎一带;薛岳的周浑元部渡乌江至黔西、大定侧击;吴奇伟部在贵阳待命机 动。总共各路大军150余团,50万部队。这是委座决心之要点。”
川军将领们都目瞪口呆了。有人在啧啧感叹:“这是一次大会战啦!”只有王陵基小声 嘀咕了一句:“我们的‘六路围攻’也是浩浩荡档的一百几十个团。”
蒋介石见众将领雀跃了片刻又沉静了下来,说:“甫澄兄,这回你们是要辛苦一下了。 我要补充说明的是,湖南的何键、刘建绪,因为还有个贺、萧一股的问题,暂时还不能动他 们。你们这边呢,还有徐、张一股,是几股中最大的一股。甫澄兄的意思是,除21军和直 属各旅外,在川其他各军目前主要任务是堵剿徐、张一股,这样的部署,我看是可以的。但 要补上一句,各军都要有候命加入南线作战的准备。另外,考虑到甫澄兄要腾出手来重点对 付南线,北线各军的行动可以由唐式遵来协调。这样一来,诸位,便有这么一个问题了:你 们似乎处在南北夹击当中了。是这么一个形势呐。要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形势,本委座也就不 必这么匆忙来麻烦大家了。我希望大家都以党国利益为重,同心协力,捐弃前嫌,一致对 敌。本委座将在重庆就近指挥军事,希望你们当中,不要有像侯之担那样的软弱货。都听明 白了吗?”
众回答道:“听明白了!”
贺国光宣布召见结束:“各军具体行动请照围歼计划执行… ”
重庆黄山公馆,座落在长江南岸高达1500米的黄山之巅,向后看,丘林山色,田野 农家,倒也平常;向前看,却是深沟巨壑,整个山城尽收眼底。这天傍晚,天气转晴,蒋介 石独自走出公馆,向右沿着一条小路走出50多米,便来到了一处阁楼式的观景台,他坐在 那里,尽情地观赏着山城景色。他还是头一次来重庆,想不到人称山城也叫雾城的重庆,竟 是这样的险峻、隐蔽而又水陆通达,怪不得川军总是那么自傲自负,难以驯服了。他此刻是 不是想到了几年之后他将在这里运作半壁河山?不得而知。他只觉得这地方不错,公馆该叫 贺国光重修一下… 他从眼前的黄山,想起了江西的庐山,想起了军官训练团,想起了 冯·赛克特,想起了冯·赛克特的堡垒推进,“在黔北,是不是也… ”他正这么想着,贺 国光匆匆走上前来,报告说:“委座,刚才接到情报,共党最近在遵义召开了一次重要会 议,毛泽东重新上台指挥军事。”蒋介石像是没有听清贺国光的话,茫然道:“什么子,毛 泽东重新上台?”不等贺国光答话,何应钦和陈诚走了过来。何应钦说:“委座,看得出 来,共党内部很不太平呐。我们第五次‘围剿’的得手,似乎是… ”蒋介石这才恍然有 悟,嗫嚅道:“毛泽东重新上台… 怪不得赣匪前一段乱了手脚,我还以为是朱、毛江郎才 尽了,原来他也搞了一段下野… 此事,你们作何评价?”何应钦说:“我们也是刚才听国 光兄说起。情报看来是准确的。朱毛朱毛,前一段其实是有朱无毛;我们不能低估毛泽东的 复出。”陈诚说:“毛泽东的复出,当与湘江之战有关,他们有可能吸取了湘江惨败的教 训。败军的再起就在于总结失败的教训呐。”蒋介石问贺国光:“毛泽东是什么时候下野 的,搞清楚没有?”贺国光说:“共党的上层活动,一向严守秘密,连他们自己也是不轻易 泄露的。要是可以猜测一下的话,我想,毛泽东的下野很可能发生在一年前。”蒋介石又 问:“何以见得?”贺国光说:“委座的‘朱、毛江郎才尽’不是在一年之前感觉到的么? 所谓‘朱、毛江郎才尽’者,就是毛泽东不在其位,在匪党中说不起话了。委座也许记不到 了,我是记得的,一年前委座在军官训练团的一次训话,就有过‘朱、毛江郎才尽,赣匪穷 途末路’的妙语珠言。”蒋介石“哧”了一声,说,“你贺国光搞我的情报倒还可以,搞共 党的情报,恐怕就不怎么行了。但是,你刚才的猜测倒是不无道理。我也想起来,一年前我 是讲过这个话。只是,感觉总是迟后的。因此应当说,毛泽东的下野似乎还要早一点,也许 是前年的下半年?既然如此,我们也该总结一下,把决心下狠一点了。敬之,辞修,是不是 把冯·赛克特将军接来重庆一趟?”何应钦问:“委座的意思是… ”蒋介石无言地踱着慢 步,他在反复地掂量着毛泽东复出的份量,回味着他在战场上所体验过的毛泽东的用兵之 道。他想来想去,找不到对策,思路还是回到了冯·赛克特。他说:“毛泽东是搞运动战 的,讲究在战术上集中优势兵力。针对这个东西子,趁他们现在还滞留在遵、桐地区, 冯·赛克特将军的堡垒推进,还是用得着的。就是不能让他们运动起来,不能让他们运动起 来… ”何应钦说:“委座,恕我直言,堡垒推进对付运动战,不无它的长处。但现在恐怕 来不及了。黔北共匪既然决心北窜,他就不可能等到我们修好碉堡再付诸实施。再说,即使 要搞堡垒推进,也得围而后筑,一当他们窜离遵、桐地区,就有可能造成围而不严的状况。 因此,卑职意见,马上下达作战命令,把他们先围起来再说。”蒋介石思虑片刻,一个 “围”字,又对了他的思路。他说:“敬之说得对,马上下达作战命令!围而后筑,边围边 筑,再聚而歼之。”
何应钦和陈诚匆匆离去。蒋介石还留在观景台上背手踱步。毛泽东的复出令他愁绪万 千,他又想起了前几年有人逼他下野的把戏,不由得独自吟哦:“娘希屁,毛泽东也下野又 复出,毛泽东也下野又复出… ”
且说中国共产党遵义政治局扩大会议,因避开了政治路线问题,在组织处理上只是取消 了最高“三人团”(有文字说撤销了李德的军事顾问职务,那其实是不确的。李德只是不再 参与军事指挥,会后他自己要求到1军团去体验部队生活),既解决了领导核心问题,结束 了“左”的教条主义的军事指挥,又震动不大,中央领导集体是稳定的。因此,当得知蒋介 石即将调动150多个团大举向黔北地区围歼而来的情报后,几个常委讨论是否放弃在黔北 建立根据地的打算的时候,包括博古在内,一致同意改变原决心,迅速北上,渡赤水,过长 江,去四川。
中央红军1月19日撤出遵义,兵分三路北上。1军团由桐梓集结地西进,3军团经仁 怀向北,5、9军团和军委纵队随后跟进。第二天,中央军委下达了《渡江作战计划》,拟 定在宜宾、泸州之间北渡长江。同一天,又分别致电4方面军和2、6军团,令4方面军西 渡嘉陵江南下,威逼重庆,牵制川敌;令2、6军团积极向东出击,威胁长江交通,牵制湘 鄂之敌。
就这样,一个要大举合围聚歼,一个要大踏步地前进;一个气壮如牛,一个用兵如神。 于是,在黔北的山山水水之间,便演出了中国近代内战史上的一出有声有色的活剧——四渡 赤水之战。
1月20日,林彪的1军团由桐梓、松坎出发西进,经石壕、温水、良村,途中只有两 次小的战斗,24日便顺利地抵达土城。尔后,在由土城向赤水县城挺进时,在距赤水县城 15公里的黄陂洞,突与川敌章安平旅遭遇受阻,经激烈战斗,竟不能打开前进的通路。林 彪连夜向毛泽东报告失利的消息。毛泽东没大重视先头部队的失利,他不相信林彪对付不了 一小股川军,仍命令1军团继续向赤水县城前进。
军委纵队在由习水向土城开进途中,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伯承来到距土城数里的 黄金湾。毛泽东举目附近的地形,看到两侧有高地,中间一条大路通过一片浅丘,遂与周恩 来、朱德、刘伯承说:“地形不错,打一仗怎么样?”朱德说:“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尾追 之敌是川军的两个旅4个团,距我们一天的路程。叫化子打狗,边打边走。我看可以打一 仗,试试川军的战斗力也好。”毛泽东问:“川军的战斗力究竟怎么样呢?”刘伯承说: “徐向前在川北一举破了刘湘的‘六路围攻’,川军的许多部队都是重新组建起来的,估计 战斗力好不到哪里去。”毛泽东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怎么样,我们就来打一次狗 吧。”当即决定,以彭德怀3军团的3个师和董振堂5军团的两个师,在土城以东屋基坝、 黄金湾两侧占领有利地形,由彭德怀统一指挥,待机夹击尾追之敌,给刘湘一个迎头痛击。 为了打好这一仗,朱德到3军团,刘伯承到5军团。毛泽东和周恩来继续前进到土城,在土 城西北侧的白马山半坡上设立总部指挥所。
果然,28日早晨,尾追之敌4个团进入红军的预设地段,战斗当即打响。然而,经半 天激战,发展不顺,战果不能扩大,敌人越打越多,两侧的高地还有的被敌人夺了去。毛泽 东正焦急着。他是很想打好这一仗的,这是他重新指挥军事的第一仗。这时,朱德回到总部 指挥所:“老毛,敌情判断不确啦,不是4个团,而是8个团,上万的敌人!”毛泽东一 听,脸上更显焦急,问朱德道:“是不是郭勋祺上来了?”朱德说:“正是,模范师,装备 不错,连有机枪,团有迫击炮。”毛泽东沉思片刻,给身边的参谋人员说:“命令1军团停 止北上,立即返回增援!要陈赓、宋任穷的干部团投入战斗!”参谋应声去传达命令。毛泽 东跟朱德说:“朱德同志啦,这一仗打不胜,也不能打败呀,山那边就是赤水河,我们是背 水一战嘞!”朱德说:“说的正是,这一仗是不能打糟的。我到前边去吧?毛泽东猛抽着 烟,不置可否。朱德明白,“老伙计”不让他再到前边去,便一摘帽子说:“得喽老伙计, 不要光考虑我个人的安全,这是遵义会议后的头一仗,打好很要紧的。”周恩来、洛甫、王 稼祥、博古等听说朱德要披甲亲征,都走出屋来。朱德说:“送我老朱上前线吗?礼重了, 礼重了。”毛泽东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昆仲手足情… ”朱德走后不久,远处传来 一阵急骤的枪声和手榴弹声,稍后,一个骑兵通信员飞马来到总部指挥所,向毛泽东报告: “首长,总司令要我向毛委员报告,干部团好样的,一个反冲锋,把敌人打退了,夺回了原 来的阵地,又继续往前打过去了。你能转告毛委员吗?”毛泽东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谢 谢,谢谢总司令。恩来同志,总算不会太糟了。”骑兵通信员接过周恩来递上的一碗水,道 了声“谢谢”,又说,“瞧你说的,有毛委员指挥,能糟到哪里去!”毛泽东说:“我就是 毛泽东呀。小鬼,你是哪个团的呀?”小家伙怔了半天,说:“那正好,不要转告了。我是 我们陈团长陈赓的警卫员,小名陈天柱。”毛泽东“哦”了一声,笑道:“你这名字还小 呀,天柱,天塌下来你是根柱子嘞!”小家伙“嘿嘿”笑了笑,想走又舍不得走,说:“其 实,这是陈团长跟我闹着玩哩,名字是他给改的,原名叫狗儿,陈小狗。”毛泽东和周恩来 哈哈乐了。通信员飞马而去。毛泽东说:“好样的陈赓,可以当军长!”周恩来说:“将来 会有他军长当的。”战斗相持到下午两点,跑步回援的1军团2师赶到,与干部团协同作 战,方才击退尾追之敌,郭勋祺的模范师才不得不退守平川地带。
这一仗,3军团和5军团损失较大,3军团团长欧阳鑫、1军团团政委赵云龙牺牲。川 军方面“伤亡官长百余员,士兵约30##名,为川军剿匪以来未有之激战”。
土城一仗,揭开了四渡赤水之战的序幕。
就在白马山总部指挥所,毛泽东召集政治局几位主要领导同志开会。毛泽东说:“既然 郭勋祺上来了,川军的其他各部也不会远了;他既然深入黔境作战,长江江防更会预有准 备;川军的战斗力也还是不可轻视的。根据这个情况,由赤水方向前进,在宜宾、泸州之间 渡江似有不宜。有必要打乱敌人的尾追计划,变被动为主动。这样,也不宜在这里同郭勋祺 恋战,恋战必有祸事。我的意见,渡赤水河西进,第一步向叙、古方向,能否在那边寻机渡 江,到时再议。”会议一致同意毛泽东的意见:改道西进。会后,周恩来亲赴赤水河指挥架 桥,陈云带领卫生、供给部门人员,安置伤员,处理笨重物资。一夜之间,赤水河上的浮桥 便架通了,部队也轻装了许多。第二天,天未过午,除9军团在青杠坡方向打阻击外,1、 3、5军团和军委纵队全都渡过了赤水河,向川南古蔺前进。
毛泽东饮马赤水河。他找到林彪说:“林彪啦,你留下个把团在这边跟敌人兜兜圈子怎 么样?南北东西由他们,跟主力保持三两天路程的距离就可。”林彪问:“迷惑敌人,隐蔽 主力意图?”毛泽东点了点头。林彪说:“好吧,我就要3团来干这个事,他们就是喜欢东 钻西窜,偷鸡摸狗的。”毛泽东瞥了林彪一眼,飞身上马说:“我告诉你林彪,可不要把你 的部队惯坏了。”
林彪这里说的红3团,曾8次渡过赤水河,走的路,打的仗,比哪个部队都多。这是后 话。
山水狂飙 第十一回 扎西道上贺姐遗幼女 贵阳城里众将怀鬼胎
话说中央红军渡过赤水河,再向北进入古蔺县境时,川军方面的敌情更加明朗了。刘湘 的30多个团已全部在赤水、叙永、古蔺一线到位,严密封锁了长江;江津至宜宾的北岸滩 头,以及川南各县的要隘,都在蒋介石“围而后筑,边围边筑”的严令下,赶筑了堡垒和工 事;各县民团和地方武装,也全都动员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川南兵马尘飞,民不堪虐。根 据这个情况,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当机立断,决定暂缓北渡长江,改向川、滇、黔三省交界地 区实行机动作战。2月3日,朱德发布命令,中央红军迅速脱离当面之敌,由川南之古、叙 隐蔽折向云南扎西地区,一则集结休整,二则待机破敌。
扎西,古老的小城镇,座落在川、黔两省间的偏僻山地里。不熟悉地理的人,在读到这 段历史时总是顿生迷雾:红军刚才还在古、叙地区,怎么一下子就跑到云南去了?实者,这 里离昆明那边的云南还很远很远,离川南倒是很近的,只有一两天的路程。扎西,地形隐 蔽,历来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中国人的习俗,到那边过年去吧!”毛泽东说。周恩来说:
“好主意。贵州打仗,云南过年。”
在向扎西集结途中,在一个叫“鸡鸣三省”的地方,张闻天找到毛泽东说:“土城一仗 没打好,北渡长江又发生了困难,有的人未必有正确的看法啦。他们会说,你们说我们不 行,你们的又怎么样呀?要是东向湘鄂西,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开会师大会了。”毛泽东问: “果然有此说法么?”张闻天说:“李德不是又回到军委纵队了?他是有此议论的。其他人 会不会有反复,难得说。反复倒不怕,就怕吵起架来耽误事情。而且,我总觉得,遵义会议 上组织问题解决得不透。名不正,则言不顺,办起事来还是疙疙瘩瘩的。事实上,博古再领 导下去也很困难,已经没人听他的了。”毛泽东一想也对。本来,博古至今没有交出中央的 那付“挑子”,只是暂时的一个妥协。便说:“你的意见可以考虑,我再同恩来同志商量商 量看。不过,说到他们思想上可能有反复,想算算帐,那也不要紧。人家当初不让我们说 话,我们现在不让人家说话,不好。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不会希望我们打败仗吧。要是那 样,机会主义前头的那个‘左’字就该换成另一个字了。”张闻天说:“是呀,左,总是有 可爱的一面的。”当天,毛泽东找到周恩来,说:“洛甫要求变换领导,你看怎么办啦?” 周恩来说:“说的是博古不该再负总的责任是不是?这是势所必然的。你看,谁来负总的责 任好?是不是就是… ”毛泽东没让周恩来说下去,接上说:“我看,我们几个都有个军事 指挥问题,事情够多的了;全面工作,是不是碰个头,就让洛甫来做。”周恩来原本的意思 是让毛泽东“一肩挑”,从组织上彻底解决领导核心问题,听毛泽东这一说,他也同意了。 2月5日,政治局常委碰头分工,洛甫正式接过了博古的那付专门装中央印章和文件的“挑 子”。博古说不上痛快,也说不上不痛快,他只说了一句:“我正想轻装哩。”洛甫倒是有 些惶惶然:“我可不是要来当这个挑夫的呀… ”
中央红军在扎西集结完毕,中央军委召开了军委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总结了土城战 斗的教训,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提出了敌变我变的指导原则。他说:“黄陂洞一小仗,土城 一中仗,打的是拉锯战,消耗战。我们没有消灭川军,反而受到很大损失,不合算,可以说 是一个败仗。主要教训有三:一是敌情没有摸准,原以为是4个团,实际是8个团;红军说 是5个师投入战斗,实际是5个团,当然就力不从心了。二是轻敌了,对刘湘的模范师战斗 力估计太低。三是不该让1军团继续北上,分散了兵力。总起来是判断有误,指挥有误,都 是我的责任,今后要力戒之。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来到这扎西,一方面摆脱了一些敌人,川 军和黔军有所收缩;同时也会吸引过来一些敌人。敌人收缩,有个地域问题,还有个年关问 题。何时能把敌人吸引过来,也同这个时值年关有关;蒋介石也还需要一个间隙来想一想 的。但不管怎样,收缩也好,再围上来也好,长江防线他们是不会放松的。因此,要在当面 渡过长江,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小了。所以,我们还得准备走长路,准备走更难走的路,准备 在川、滇、黔打更多的仗。为此,我们要抓紧办两件事:一是部队要整编,各军团能编师的 编师,不能编师的编成团;要说服干部,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长,干部要当兵。实兵实 将,打起仗来才好指挥,才能如实估计自己的战斗力。第二,军委纵队和各军团要进一步轻 装,该甩的还要狠心甩掉。要更加便于机动。时间会来得及的,刚才讲了,年关嘛。怎么 样,这两件事情是不是分工抓一抓,有关同志是不是明天就拟出个细则来?”
会议一致赞同毛泽东的意见。朱德和刘伯承说:“我们马上拟出细则来,今晚就定下 来。”毛泽东轻轻地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说:“这个整编、轻装的问题,我那个贺子珍倒还 抓得紧,做得也还不错,前天晚上在半路上轻装了。”在座都愣了愣,周恩来问道:“生 啦?”毛泽东说:“生了,托付给老乡了。”
开完会,已是半夜。高寒山区,冬季大雪。这天晚上,扎西城里又是一个飞雪之夜。春 节已过去3天,但这天晚上,古镇却像年卅似的,满街热热闹闹,红军战士在给老乡挂灯 笼,打扫卫生,清理积雪,人来人往地在分粮食,分盐巴,分浮财。热闹中,周恩来穿过小 街,他兜里揣着4个鸡蛋,他挤空儿要去军委纵队休养连驻地看望看望贺子珍。他在街心停 下脚来,又向街沿跨了一步,问正在挂灯笼的战士:“你们也糊了红灯啊?”红军战士说: “我们哪有钱买这红绸红纸啊!前两天,不是在这里打了个小仗吗,老乡没有过好年,现在 给他们补起。”周恩来连连点头,说:“好,好,应该这样。”战士不认识周恩来,说: “你别光说好汉汉呀老表,把梯子给我搬过来。”周恩来扭头往墙根瞧,灰暗处果然有块像 梯子一般的大木头靠在墙上,上面锯着一个个的缺口。那家伙看上去重不说,他怕打了兜里 的4个鸡蛋,一犹豫,那战士吼道:“你倒快点啦,手都举累了。嗨,瞧你那一脸胡子,一 看就知道你们的连长指导员不怎么样。”周恩来没回嘴,一边护着衣兜,一边手肩并用,把 那块大木头砍成的梯子给战士扛了过去。刚放好,警卫员魏国禄追了上来,才悄然把他拉 走,边走边说:“半夜了,去哪呀?”周恩来不吭声,只朝前边扬手。那个战士还在后边嚷 嚷:“懒虫!连老百姓过年的事都不热心,就悄悄地走了… ”
周恩来叫那个战士数落得心里很舒服,走远了才摇着头跟警卫员说:“李富春昨天在禹 王宫军民大会上的讲话很有效果啦… ”说着,他又停下脚步:“哟,什么时候了,他们都 睡觉了吧?”警卫员魏国禄说:“既来了,就走吧,说不定今晚也在过年卅哩。”在警卫员 的护送下,周恩来来到休养连的住地,轻脚走进小院,只见院内的雪地里有个人影在走动, 把地上的雪踩得“嘎吱嘎吱”响。他走近一看,是毛泽东。“泽东同志,是你啊,怎么不进 屋?”毛泽东伸了个指头到嘴边:“人家在告状啦!等告完状再去请罪不迟。”周恩来问: “怎么回事?”毛泽东说:“贺子珍轻装的时候我没有去… 不,去是去了的,就是没进那 扇门。帮不了什么忙嘛,有傅连暲在嘛。错就错在轻装以后也没去看她。这不,找老师告学 生,还不一告就准。”周恩来说:“我有办法,给!”连忙从兜里掏出4个鸡蛋来递给毛泽 东:“一个鸡蛋消一口气,能消4口气。”
毛泽东喜出望外:“嗨,这可帮了大忙了。走,上朝!”
毛泽东和周恩来“嘎吱”推开门,只见贺子珍同徐特立在油灯下小声说着什么。贺子珍 头上缠着一块青布,一脸腊黄,但眼睛却比先前有神多了。见周恩来和毛泽东到,她先笑着 喊了声“周副主席!”当扭头朝向毛泽东的时候,脸一下便板了:“你来干什么?”周恩来 给毛泽东递了个眼神,说:“子珍啦,我今晚是跟泽东同志来看你的呀!”毛泽东连忙掏出 4个鸡蛋来,捧在手心说:“一点不假,鸡蛋为证。一个鸡蛋消一口气,4个鸡蛋消4口 气。要是还消不了,明天再弄几个来,直到消气为止。”贺子珍噗哧笑了,说:“你们男人 啦… 要说生孩子该吃鸡蛋倒是对的,可要说消气,鸡蛋是哽的,越吃越难消。徐老,我们 都是你的学生,你就评评这个理吧。”徐特立说:“润之啦,子珍也没说别的,就是孩子生 下来以后,要留下来,她想听你一句话,你是孩子的爹哩。等了你一天,不见人,她就只好 自己下决心,把孩子托给老乡了,可孩子叫人抱走以后,又怕你责难她,这不,就同我说 说,要我劝劝你,也想开点。”毛泽东冷丁想起前几个孩子生死不明的命运,生为人父,一 阵难过,有话想说竟没有说出来。周恩来说:“我们正在进行艰苦的革命战争,没法子呀, 子珍同志做得对。我们刚才开了个军委扩大会,讨论了部队的整编和轻装的问题。泽东同志 还在会上表扬了子珍同志,说轻装得好,轻装得彻底。子珍同志完成了一件大事。孩子留下 来比带着走好,有朝一日,我们再来接她就是。”贺子珍抹了抹母亲的泪,见男人们都不责 难她把孩子丢下,她心里也轻松多了,说:“周副主席,孩子的事说到这吧,我再提个意 见,也是个要求。”周恩来说:“说吧。”贺子珍说:“周副主席,我现在不是个大肚子女 人了,不能再当休养员了,我要工作。”周恩来说:“当然,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了想的,你 就做休养连的连长兼支部书记吧。女同志都在休养连,这是一;第二,休养连是半个苏维 埃。目前最紧迫的是整编和轻装,你就抓抓这方面的事,你有充分的理由说服大家。说服大 家准备走长路,走很难走的路,准备打些大仗。泽东同志,你的意见?”毛泽东的嗓门儿还 堵着,只是说:“大江看来是过不去了,要准备过很多的小河。”贺子珍见毛泽东不再阻拦 她参加工作,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说:“好的。你们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徐特立脸 冲毛泽东:“赶上停了下来,还是坐几天月子吧?”毛泽东挪近贺子珍,伸手把贺子珍头上 松下来的青布掖了掖,说:“这是女人的特权,我们不管… ”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吧, 恩来同志,伯承还在等着我们看他的整编方案嘞。”
毛泽东和周恩来刚要出门,叶剑英匆创从雪地里走来:“刚截获的敌电,蒋介石重新调 整部署,任命龙云为2路军总司令,统领7路纵队,薛岳为前敌总指挥… ”
周恩来说:“重新组合?变化不小啊!”
毛泽东沉思道:“龙云为总司令,龙云… 唔,贵阳城里有好戏看了。走,详细谈父 去!”
屋子里只剩下徐特立和贺子珍。徐特立说:“原谅他吧,他现在身上的担子不轻”。
贺子珍匆创下了床,她赶到门口,伫立在门框旁,望着白茫茫的一片… 
且说蒋介石也从重庆回到南京过年了。当他得知朱、毛红军窜到云南扎西去了,心里又 高兴又气恼:“娘希屁,流寇!完全是流寇!道之啊,土城一仗打得不错,川江防线守得也 好,看得出来,川军比黔军强多了。”侍从室主任宴道刚,黄浦出身的年轻将级军人,见校 长“娘希屁”起来,连忙跟上:“这就好办了,东、南方向有我中央大军,北面有长江,西 面是大雪山,他还能往哪里窜啊?这完全是校长英明决策的胜利!”蒋介石说:“说的对, 成功在此一举,不能再拖延下去。
叫何应钦、陈诚、陈布雷即刻到我这里来。”
何应钦、陈诚等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大厅,蒋介石说:“打搅你们了。年要过,仗也是要 打的。让道之给你们通报一下敌情。”宴道刚说了“敌情”后,蒋介石说:“你们说,这回 的时机是不是比哪回都好?集中在一个偏僻狭小的地域,战场也有利于我,不利于敌。为了 更加有效地最终解决问题,需要调整一下部署,重新区分一下任务,以免互相掣肘。我的意 见,把投入‘围剿’的部队统编成三路大军:任命何键为第1路军总司令,刘建绪为前敌总 指挥,专门对付贺龙、萧克的2、6军团;任命龙云为第2路军总司令,薛岳为前敌总指挥 兼贵阳绥靖主任,负责对付扎西地区这一股;任命朱绍良为第3路军总司令,杨虎城为副总 司令兼前敌总指挥,负责对付川陕地区的徐、张一股和徐海东的那个25军。龙云指挥的第 2路军,为有效地剿灭朱、毛这一股,区分为7路纵队:以吴奇伟部为第1纵队,周浑元部 为第2纵队,孙渡部为第3纵队,王家烈部为第4纵队,李云杰部为第5纵队,郭勋祺部为 第6纵队,李韫珩部为第7纵队。这样,7路纵队,二十几个正规师,就可以把朱、毛共匪 压迫于长江以南、横江以东、乌江以北地区,聚而歼之。你们认为怎样?”
何应钦说:“当然,这样就清楚多了,想必薛岳也会高兴的。”蒋介石盯了盯何应钦, 说:“你是说,薛岳不做总司令会不高兴?”何应钦欲言却止。陈诚说:“我完全赞同委座 的决策。只是,龙云做总司令,同是省主席的王家烈做纵队司令,也许会有些感觉的,是不 是下个副总司令兼纵队司令的命令?”何应钦说:“也不好办。王家烈做副总司令,孙渡倒 还好说,刘湘怎么办?”蒋介石说:“正是考虑到这些个事情,我想让道之作为我的特使到 那贵阳去一趟,协调一下。”何应钦说:“这就好,这就好了。道之老弟同云南的孙渡还是 老熟人,是不是?”蒋介石说:“那就下命令吧,道之随后赶到。”
且说蒋介石的部署和任命电报一到贵阳,薛岳看罢便跳了起来,“奶奶的,我薛岳从江 西追剿到贵州,哪一时一刻没有卖力气?又是哪一柱香供错神了?我薛某是8个师的司令 官,倒要屈从一个地方军阀,老子不干了!”他一掌击在桌子上,气得团团转。薛岳早就有 气。湘江之战的功劳,记在何键的头上,这是一;第二,移师湘西,他本来就不太赞成,他 是主张“让敌会合,免得画那么多圈圈”的,结果白修了那么多碉堡,搞得他的部队财空人 疲不说,还怪他“目标太暴露,使匪避我他去”;更有甚者,他是奉命秘密“图黔”的,结 果却落了个“仓促进贵,放松匪众”的罪名,通电令其“军中自责”。现在,他又成了一个 地方军阀名下的前线指挥官,能不七窍冒火么?
薛岳正同他的贴身副官发着牢骚,王家烈匆乙走进厅堂。他是来请薛岳去吃春酒的。 “薛司令官,何事如此闷闷不快呀?”薛岳见是王家烈到,一时语塞,只道了声“请坐”。 王家烈对“图黔”司令薛岳,一则深怀戒备,视同冤家;二则又不敢得罪,前有侯之担之 鉴。因之,时逢春节,聊备酒席,以尽地主之谊。薛岳呢,时年40,小王家烈4岁,年轻 气盛,又是“围剿军”中的显赫人物,平时根本就不把王家烈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薛岳 则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想到王家烈一个堂堂省主席做了另一个省主席的部下,一个军不军 师不师的纵队司令官,猩猩惜猩猩,心里倒生出几分同情来了。他笑脸道:“王主席呀,你 是请春酒呢,还是请喜酒呀?”王家烈说:“春酒,春酒,我没有喜酒可请。”薛岳说: “我看你是请喜酒哩。恭喜了,老兄既是省主席,又是司令官。只是,对不起,往后你得听 我的了。”王家烈不摸头脑,还是一脸堆笑说:“当然,你是中央军,我地方军当然得听中 央军的。薛司令官,我们今天就不说这个了,年关大节,当尽地主之谊,聊备薄酒,不成敬 意,请老弟赏光。”薛岳把案头上的文电掂起来,说:“王主席,你还是看看这个吧。看了 这个,就知道你们的茅台还香不香了。”王家烈怯怯地走近案前,拿起文电来看,看着看 着,他坐下了,两眼茫然盯着地上。他暗自咀嚼了一番刚才薛岳说的话,想了想刚进屋时薛 岳的恼怒神情,他也火了,说:“薛老弟,我王家烈打从共匪窜黔,没做错什么事吧?倒也 是,我黔军的战斗力是不怎么样,丢城失地的事是有的。地穷人少,烟毒横行嘛!可我没有 把自己裹了起来是不是?没有因小利而忘大义是不是?我一再电请中央军入黔,要求各省军 队不分畛域,入黔‘会剿’。这还不行么?让我做个纵队司令,指挥的还是我自己的部队, 这也没有什么;总指挥要是你薛老弟,也好说。可我这里也是一个省嘛。湖南何键,曾经统 领5省将士;四川刘湘,打了败仗还稳坐省主席,手下7军之众;广西李宗仁、白崇禧,自 成系统,桂粤联手,谁敢惹啊?现在云南龙云也风光了,三路大军有其一。我王家烈算个什 么东西?啊,算个什么东西… ”薛岳沉默片刻,探问道:“老兄,你总不能不干吧?”王 家烈站了起来,扫了薛岳一眼,又转了个圈儿,说:“干,怎么能不干呢,我会好好干 的!”薛岳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听出了王家烈话中有话,说:“老兄,可别糊涂,剿灭共 匪,党国大事。”王家烈不敢太造次,说:“当然,还应当再加一句,首先是我贵州的大 事,对不对?”他停了停,又说:“其实,你老弟也不怎么样啊,8师之帅,从江西打到贵 州… 于今,人家的命令下达给你,你再下达给我,你我都成了战场指挥官了。”薛岳终究 有中央军的身份,又怕隔墙有耳,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委座前几年还想交权下野哩。为 了剿灭共党,你我都不该计较这些事。”他见王家烈有些惶惶然,又补了一句:“叫你这样 一说,倒是有些倒胃口,把茅台酒的香味都赶跑了。”王家烈又提了提精神,说:“不不, 老弟,我们牢骚归牢骚,打仗归打仗,喝酒归喝酒。上路吧,一醉解千愁… ”一对冤家对 头,倒成了难兄难弟一般。
两个人正拉扯着,副官报告:云南孙渡将军到!薛岳“哦”了一声说:“来得真快 呀!”话刚落音,孙渡跨进了门槛:“薛总座,王主席,孙渡有礼,给二位拜年了。”握手 致意间,薛岳说:“怎么事前不通报一声,有失远迎了。”王家烈说:“年都不好好在家里 过了么?”孙渡说:“我是昨天晚上兼程赶来贵地的。奉龙总司令之命,代表他前来协调一 下,主要是听听薛总座的打算,以便复命委座。”孙渡俨然代总司令的口气,令薛岳更加不 痛快,说:“请龙总司令放心好了,我们会听从龙总座的指挥的,借用匪党的一句话,叫作 指到哪打到哪。”
孙渡本来就是“应卯”来的,表面上急如星火,其实并无特别的意思。因此,落座上茶 以后,便同王家烈拉起茅台酒来:“王主席,共党窜黔,该不会影响茅台的产量吧?”王家 烈说:“还好,土城之战,还不曾波及茅台… ”薛岳坐在一旁,私下里琢磨,龙云自己不 来贵阳,也不召我这个前敌指挥到昆明去,只是打发他的参谋长来联络一下,听听有什么想 法,此事也未必马虎了一点。便打断王家烈的话,问孙渡道:“之舟老弟,西窜的朱、毛共 匪,此刻可是在你们云南啦。”孙渡说:“请总座放心,我们会把他们赶出云南的!”一句 脱口而出的话,倒把薛岳怔住了。追随蒋介石多年的薛岳,也是深知各地军阀对剿共、对中 央军的态度的。他在心里骂道:“娘卖乖的,你们就这么个态度,又风风火火跑到这里来干 什么!”骂完,又笑了笑,说:“你们云南方面只是把他们赶了出去么!”一句话,又把孙 渡问住了。孙渡意识到话有不当,脑子一活动,说道:“薛总座,我说的错不到哪里去吧? 试想想,各省要是都能做到把匪党匪军从本省赶了出去,匪党匪军还到哪里立足去?只好跑 到爪哇国去了,问题不就解决了?也就用不着中央军这么千辛万苦的东跑西颠了。是不是这 个理?”薛岳哈哈一笑,说:“怪不得你孙渡人称小诸葛。”
龙云的参谋长孙渡,时年35岁,手下滇军15个团,也是一方的风云人物。年前,当 中央红军进入贵州境内,薛兵团正大军压黔时,他就向龙云建议:“蒋介石这次追堵共军, 实怀一箭双雕之野心,不仅想消灭共军,而且还想趁便消灭地方武装。因此,我们只好照蒋 的命令出兵,使他无所借口。如果共军进入云南,中央军势必跟踪而来,那就有使云南政局 发生变化的可能。为此,我们防堵共军,还是以出兵贵州为上策,以不使共军入滇为最好。 但是,共军能否入滇,尚难料定。一当他们入滇,为免除麻烦起见,也只能追而不堵,将共 军尽快赶走出境为最好。”龙云很赞同孙渡的意见。此次蒋介石任命龙云为2路军总司令, 龙云心里有数,孙渡也是那么琢磨的:蒋介石一则为调动龙云出兵贵州的积极性,二则也为 将来中央军进入云南推开一扇门。司令其名,实权还在薛岳手里。因此,龙云稳坐昆明,按 兵于滇、黔边境,只让孙渡到贵阳来跑一趟。
“你们到底有何打算?”薛岳问道。
孙渡说:“眼下匪军虽说在我云南扎西地区,那其实只是暂避一时而已,稍一动颤,还 是要作乱于贵州和四川的。所以,龙总司令要我转告薛总座和王主席,扎西地区的‘围 剿’,还是要川、滇、黔三省和中央军共赴重任才好。各省自然要着力本省,但在边界地 区,协同起来还是非常必要的。不知总座和王主席意下如何?”薛岳说:“当然要协同,岂 止边界地区要协同,在别的地区也是要协同的。只是,眼下的协同……我是前敌指挥,只能 奉命打仗啦。”王家烈说:“我是纵队司令官,更是只能听命办事了。”孙渡说:“薛总 座,说笑话哩,黔省的剿匪军事,我们各路将领都还得听你的指挥啦。我们龙总司令也正是 这样告诫我的。”薛岳说:“不妥吧,我一个前线指挥官,怎么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呀?我的 意见,还是请龙总司令尽快拿出作战计划来,年关已过,我们不能让共匪喘息得太久。”孙 渡说:“还是请薛总座劳神好了,我明天便回昆明复命。”薛岳起身道:“之舟兄,这要误 事的啦!”王家烈见薛岳神色愠怒,连忙说:“别急别急,就着孙参座在,都是贵客,我的 一桌酒席都要放凉了。”
王家烈的一桌春酒,也没能解了人们心头的怨愁。
第二天,宴道刚从南京飞到贵阳,带来了蒋介石给薛岳的亲笔信和手订的作战计划,并 详尽地解释了委座为什么任命龙云为第2路军总司令,为什么要发那个“令其军中自责”的 通电,薛岳才大彻大悟委座的良苦用心。“我说的,我伯陵追随校长这么多年,那一刻也没 有离开委座的指令行事嘛。”宴道刚说:“为委座挑些他不好挑的担子吧,他会记着的。他 记不到,我们也会帮他记到的。”
薛岳平和了气息,次日便在贵阳召开了7路纵队司令官参加的作战会议,展开了挥兵扎 西地区的“围剿”军事行动。
山水狂飙 第十二回 彭德怀大战娄山关 吴奇伟断桥乌江水
话说中央红军在扎西地区停留了近10天,得到了难得的休息和恢复。部队整编也卓有 成效,除1军团保留师的编制外,其他军团都取消师一级机构。1军团编两个师6个团;3 军团编4个团;5军团和9军团各编3个团。一共16个团。干部层层下放,机关和后勤工 作人员,凡能打仗的都去了战斗连队。扎西参军的30##新战士,经过突击训练,也都补 充到了部队。这样,作战单位人员充实,干部战士精力充沛,战斗力有了很大的提高。
2月10日前后,侦察得知,敌人在完成总体部署以后,龙云和薛岳根据蒋介石手订的 作战计划,出动11个师另4个旅,星夜兼程,向扎西扑来,企图会同川南潘文华的8个 旅,围歼中央红军于长江南岸的叙永以西、横江以东地区。鉴于敌主力大部被吸引过来,黔 北空虚,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当机立断,避强击弱,决定挥师向东,重入贵州,目标进入遵、 桐地区,消灭王家烈部的主力。毛泽东在这里耍了个“小花招”,令5军团的37团向北进 入古蔺地区,大造“打过长江去!”的舆论,阻滞川敌南下。主力悄然在太平渡、二郎滩二 渡赤水河,尔后兵分三路,以1军团为左纵队,相机占领土城以后,取道东皇殿、温水,奔 袭迂回桐梓;以3军团为右纵队,取道回龙场、江场,直奔娄山关;以军委纵队和5、9军 团为中央纵队,成三角随后跟进。红军东进,出敌不意,声东击西。滇军孙渡的6个旅经威 宁、镇雄扑到扎西时,满城空空,只看到红军留下的一些标语口号,其中有条标语写道: “滇军弟兄们,我们借贵方宝地过了一个热闹年,谢谢了。”孙渡气的直跺脚,云南人说 话,红、猴不分,把红军骂成“猴军”:“他们就是猴军咯,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从扎西到桐梓地区,红军开进近10天、如入无人之境。当薛岳的侦探发觉红军东进以 后,通报到川军,潘文华还不相信,“鬼话!我这里的共匪还在大刷‘打过长江去’的标语 嘛!”当他确知红军主力已经东去贵州,却又不敢挪窝,扼守江防要紧。滇军孙渡得到通报 后,本想向东追击,无奈红军已经离开云南,又因与川军发生钱粮冲突,也就“懒得去凑那 个热闹”。倍感伤脑筋的是蒋介石和薛岳,他们判断:“朱、毛股匪还是有东去与贺、萧谋 取联络之趋势。”因之,便急令王家烈亲率所部前往桐梓、松坎一线堵截。这又给王家烈出 了道难题。正当王家烈风风火火调兵布防时,林彪的1军团一举攻占了桐梓,截断了王家烈 部的南北联系,王家烈的主力4个团还留在娄山、遵义地区,正好成了红军的打击目标。
红军攻占桐梓县城,完全证实了红军主力之所在,中央军和黔军一时乱了手脚。王家烈 慌忙由贵阳赶到遵义,就地指挥他的4个团把守遵义的大门——娄山关,并将驻湄潭、金沙 等县的部队,往遵义收缩。薛岳则急令留守贵阳的吴奇伟,亲率59、93两个师,火速北 渡乌江,增援黔军;同时令西进扎西的周浑元纵队掉头向遵义靠拢。就在这时,红军主力3 军团和1军困的一部已经在娄山关附近地区集结就绪,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投入战斗。一时 间,黔北一隅,川黔要冲,两军对阵,系千钧于一发。
彭德怀受命指挥遵义战役,首先攻占娄山关,尔后乘胜重占遵义城。这天傍晚,部队已 经吃过晚饭,毛泽东亲临作战部队作动员讲话:“同志们啦,我们到贵州以来,路跑得不少 了,但还没有打过一个像样的仗,上次在土城,同志们打得不错,我指挥得不大好。这回 呀,我们得打个像样的仗了。前面几个团的敌人,战斗力倒是不怎么样,可这娄山关的地 形,倒是很像个样子的。你们看到了吧?就是那边,那道雾茫茫的山,高不高呀?唔,高, 山高路陡,蛮险要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罗。可是,同志们啦,我们是红军,红军一夫就 顶万夫嘛!拿下娄山关,遵义就无险可据了,我们就能再进遵义城了!”事前打过招呼,为 了隐蔽,毛泽东讲话时,部队不要鼓掌,不要喊口号。战士们有办法,当毛泽东讲完话,全 都把枪举了起来,黑压压的一片枪林,一上一下地在空中翻腾着,情绪很是激烈高涨。接 着,军团政委杨尚昆讲了几句,他说:“上回土城一仗没打好,主要是敌情没摸准,多出了 好几个团,这回可是摸准了,山上关口有一个团,山那边靠山脚有两个团,还有两个团在遵 义往这边来的路上。路上的那两个团,往前是增援娄山关的,往后是守遵义的。几个团都是 王家烈的部队,都是我们的目标。现在,天快黑了,觉就睡不成了,明天拂晓前得赶到娄 山,天亮以后打响,首先夺取关口,尔后向南发展胜利。现在准备出发!”
一阵叮当,部队分头上路。这时,从山坡树林里钻出一个农民打扮的年轻汉子来。他头 缠青布,身背背篓,手执小锄,打着口消朝毛泽东和彭德怀走来。他一见毛泽东,叫道: “毛委员在啊!”他把头上的青布一抹,是梁兴初。“哦,梁猴子!”毛泽东伸出手来握着 梁兴初的手:“好久不见了,别来可好呀?”梁兴初嘿嘿笑着说:“还不错。前些日子,你 们在扎西过的年,我们几个是在叙永城里过的年。好酒好菜,可惜就是没有我们江西的那种 ‘四星伴月’。”毛泽东说:“你们钻到叙永城里去了?嗨,听你说起老表的‘四星伴 月’,我都流口水了。”他伸手抹了一把嘴,又道:“我说梁猴子,上回在土城,你们搞情 报的可是把我骗了呀,敌人哪里是4个团嘛,整整8个团,也许是9个团!搞得我手忙脚乱 的。”梁兴初说:“这事呀,不能全怪我们,要怪得怪郭勋祺那个先头团的参谋长。你道是 怎么回事?郭勋祺的几个团原本是奔良村、元厚1军团的,后来那家伙截获了我们的情报, 知道我们在土城黄金湾等着他们,小子就跟他的上司说,别去元厚了,奔土城吧!郭勋祺便 同意了,改主意了,这是一;第二,那小子还是在前头带路,他不走我们为他们准备的那条 路,他从老百姓砍柴火、采山药的一条小路翻过山来,直奔青杠坡。这不就跟彭军团长添麻 烦来了。这是那位参谋长亲口给我说的。”“原来是这么回事!”毛泽东叹道,又问:“你 后来又见到那位团参座了?”梁兴初说:“难得的一见。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还不进叙永城 呢。这口气没法出嘛,伤亡那么多人!我们从叙永域里把他弄出来,说是有笔鸦片烟生意同 他做,来到叙永城外的山上,对不起,跟他聊了聊,便送他上‘西天’了。”彭德怀听着也 懊恼得不行,跺脚道:“他娘的,我还以为你们搞情报的都是些饭桶呢!原来叫个团参谋长 给折腾了一番。”毛泽东说:“其实,连那个小参座也是不能怪的,就怪我们自己队伍中有 不争气的,丢了性命,又丢了机密。”梁兴初说:“说来也是。不过,你说不怪那个小参 座,郭勋祺可怪上了。我们把那小子解决以后,郭勋祺连尸体都不让往城里抬,说是那个团 参谋长害得他在土城丢了30##弟兄,是畏罪自杀的。”
彭德怀不想再听故事,说:“梁猴子,你这是打哪里来呀?”梁兴初说:“刚从娄山下 来,上山‘采药’去了。”彭德怀又来了情绪:“采了些什么‘药’?快说。”梁兴初说: “这回可是百分之百的搞准了。娄山关口是一个团,制高点是点金山,欲取娄山关,必先攻 占点金山,这是一;第二,山那边的黑神庙是他们的旅长杜肇华的指挥所,他已经给半路上 的那两个团下达了任务,一当娄山关吃紧,便立即跑步增援娄山;第三,娄山关北侧有两个 连哨,具体位子在这呢。”说着,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来。彭德怀接过纸片,凑到毛泽 东跟前一块看。看完,彭德怀说:“你们还有什么好听的故事再接着讲吧,我可要上路 了。”他转身拍了拍梁兴初的肩膀:“梁猴子,到我3军团工作怎么样?我给你安个情报部 长。”梁兴初说:“得了吧,彭军团长,还情报部长呢,扎西整编,把我的科长给抹了,现 在是侦察连的小连长!”彭德怀没再答话,只笑着朝毛泽东那边努了努嘴,便转身上马去了。
梁兴初转身回到毛泽东身边。毛泽东说:“梁猴子呀,你好像对扎西整编有点意见 嘞?”不等梁兴初答话,又说:“可我不明白喽,你们1军团还保留师的编制,怎么把你的 侦察科长撤了呢?”梁兴初笑大了一张嘴,一嘴的大牙,说:“毛委员,我是跟彭军团长闹 着玩呢。我的侦察科长,说撤没有撤,说没撤又撤了,算是半撤。我现在是侦察科长兼侦察 连连长,说是为了减少一个机关人员。其实,嗨,当科长,当连长,当侦察员,不就是一回 事儿?我就怕连侦察员也不让我当。”毛泽东点着头“哦”着,说:“这还差不多。噫,侦 察科长兼侦察连长,这个办法好哩!这定是你们林彪的鬼主意对不对?”梁兴初说:“可 能,他鬼点子多。他舍不得把你下放了,又不能不放你,就这么既放又不放。”毛泽东说: “这个办法好,是个创造。梁猴子呀,你就这么干着吧,将来我们发展了,部队多了,师长 军长都有你当的。嗳,你什么时候回1军团去呀?”梁兴初又咧着大嘴,笑了好久才说: “我们已经有人去桐梓给林军团长报告情况去了。我听说你在这边,就想来看创你,你不说 我们好久不见了吗?”毛泽东心里感到热烘烘的:“谢谢你,梁猴子。往后呀,你得经常来 见见我,行吗?我们挺合得来的。”梁兴初说:“一言为定!有什么情况,我就来向你报 告。不过,你得跟你的警卫员们打个招呼,别到时候老挡我,盘问个没完。”陈昌奉在一旁 听到了,说:“我说梁大牙呀梁大牙,你倒会告状哩!那回挡你,不是因为你打扮得人不人 鬼不鬼的,就没见你装女人了。”梁兴初正高兴着,手里的青布往头上一搭,扭腰摆手迈着 小脚步,活是个老太婆,逗得跟前的一帮人哈哈大乐。
且说2月25日早晨,彭德怀、杨尚昆率3军团按时迫近娄山关关口。上午9时,即以 4个团同时投入战斗。谢嵩和钟赤兵的12团,彭雪枫和李干辉的13团,从正面与守敌争 夺关口东侧制高点点金山;张宗逊和黄克诚的10团,邓国清和张爱萍的11团,从两侧迂 回娄山关。娄山关守敌是黔军刘鸣鹤的第6团,王家烈的精锐,战斗力比较强。红军先锋1 3团,奋战大半天,肉搏数场,竟没能攻下点金山,打得彭德怀直骂娘:“他娘的,我就不 信这点金山真是铁铸的,组织一下,再上!”13团几次猛攻,打到午后,守敌发觉两翼被 迂回,方才向关口收缩;13团乘敌慌乱,一个猛冲,拿下了点金山。彭德怀见13团在攻 点金山的冲击中伤亡很大,一声大喝:“12团跟我上!”早已候在一旁的12团团长谢嵩 和政治委员钟赤兵,见军团长要亲自带部队冲击娄山关口,吼道:“你不相信我们团长政委 吗!”彭德怀已跨出十几步远,说:“我就怕你们耽误我那一两分钟!”他带着12团的两 个营,跑步突击娄山关口。13团的指战员见军团长带着12团上来了,一鼓作气,同12 团一起,从两个方向上攻下了娄山关口。真就是那么一两分钟,当彭德怀率队拿下娄山关 口,向南坡一看,由南向北的支援之敌一个团,正在南坡向上爬来,距关口只有100多 米。彭德怀笑着吐了口粗气:“他娘的,你晚了一步喽。”随即下令道:“打下去!”红军 居高临下,一阵急速的射击,加上手榴弹,敌人死伤大片,余者溃退下去。溃退之敌逃到关 下的两侧山坡上,仍同驻守那里的一个营掘壕顽抗。向南坡追击的12团和13团,经两小 时的激战,终于完全攻占了南坡,控制了整个娄山关。接着,彭德怀命令10团、11团从 左、右两翼迂回娄山、遵义之间的板桥,断敌后路。由于有1军团主力从桐梓赶了上来,追 击战打得比较顺手,到27日下午,王家烈驻守娄山、板桥一线的4个团,大部被歼,残部 逃回遵义城。
毛泽东赶到娄山关,是27日的傍晚。他站在巍巍关口上,举目苍山,如波似浪;西天 一抹红霞,如火如血。他诗兴大发,便顺口吟了起来: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似海,残阳如血……
他还想再编几句,凑成篇章,忽有总部参谋科的人来报告:“毛委员,吴奇伟两个师正 向遵义急进,前锋已在刀把水渡过乌江。”毛泽东从诗境中走了出来,说:“告诉彭德怀, 务必先敌占领遵义城,尔后迎战吴奇伟!”
却说遵义城里的王家烈,见几个旅、团长兵败归来报告说:“抵挡不住,损失惨重,无 以为战……”差点气绝倒下,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还不快去收罗一下,给我守 城!……”几个旅、团长退下,王家烈才捶着胸口号啕起来:“蒋介石拣我软的欺,朱、毛 共党也拣我软的欺,都他妈的不仁不义,不是东西……共党拣我软的欺,因为他们是共党, 可老蒋呢,姓龙的姓薛的呢,不是7路纵队吗,打起来了,都见死不救,都他妈的不往这边 靠,硬是要逼着老子挂白旗么!老子……”参谋长谢汝霖劝道:“军座,这一步使不得,使 不得!现在就走这步棋,只怕黔省不是赤化,而是彻底蒋化了。”王家烈说:“那你说怎么 办?已经兵临城下了!”谢汝霖说:“呼叫一下吴纵队吧。”谢汝霖拿起电话要通吴奇伟, 王家烈接过电话说:“吴老弟,吴军座,我这里只有一个满团了,守不住了!”吴奇伟说: “你们务必坚持到明天晚上,我的两个师正往你那里赶!”王家烈这才提了提精神,正了正 衣冠说:
“走,到忠王铺迎迎吴纵队去!”
凑巧,王家烈同吴奇伟的通话叫梁兴初一伙窃听到了。报告彭德怀后,彭德怀当即下 令:27日晚务必拿下遵义城!他命令1军团攻新城,3军团攻老城。1军团很快就拿下了 新城。3军团在攻老城的时候,因老城有城墙,需要攻坚,在观察敌情、地形时,军团参谋 长邓萍中流弹牺牲。邓萍,四川富顺人,1926年入黄浦武汉分校,1928年参加领导 平江起义,后任红5军军委代理书记、参谋长,协助彭德怀、滕代远指挥红5军,转战湘、 鄂、赣、粤4省边界地区,创建了湘鄂赣、湘赣苏区。邓萍的牺牲,彭德怀很是悲痛,抚烈 士遗体落泪道:“我的好同志,我的好参谋长,我的左右手啊… ”张爱萍战后作诗悼邓 萍:“遵义城下洒热血,三军征途哭奇男。”且说1、3军团重占遵义城以后,28日,遵 义城里正在欢庆胜利,彭德怀又挥师遵义城南。他以1、3军团各一个团,分别前进到滥板 凳和鸭溪,迎击和诱敌深入;以两个团在城南老鸦山、红花岗、插旗山、碧云峰一线构筑防 御阵地,待机歼敌;以3个团从通贵阳的公路以西迂回侧击,断敌退路。当天上午,红军向 滥板凳、鸭溪迎敌的两个团,果然在半路上与敌相遇。两个团稍事阻击以后,即敞开大路, 转为右翼侧击。吴奇伟的两个师——59师和93师,便浩浩荡档地向遵义城南扑来了。
吴奇伟纵队4个师,是蒋介石亲自授命长期尾追红军的部队,仗着“追剿”数千里的气 焰,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然而,此刻驰援遵义的两个师,却是红军手下的败军,两个师在 江西都同红军打过仗,其中的59师,曾在第四次反“围剿”中被红军全歼过,是后来拼凑 起来的。这两个师,一方面凭着优良的武器装备,有些战斗力;另一方面又知道红军的厉 害,内中不无恐惧心理。吴奇伟心里有数,他让93师打头阵。当93师一接近红军老鸦山 阵地,即以全师投入斗,轮番攻击张宗逊、黄克诚10团的阵地。双方短兵相接,肉搏杀, 双方阵地失而复得。战斗到下午3时,敌59师接替93师,继续猛攻老鸭山一线红军阵 地,老鸦山主峰一度被敌占领。老鸦山主峰是红军阵地的支撑点。危急时刻,彭德怀命令陈 赓、宋任穷的干部团投入战斗。干部团浴血奋战两小时,方才夺回老鸦山主峰,巩固了原有 的阵地。
遵义城南之战,红军付出不小的代价,吴奇伟纵队两个师伤亡更加惨重,并一直被阻于 老鸦山下不得前进。
战斗进行到下午5时左右,彭德怀见敌人已无力再组织进攻,便下令两个军团的部队向 进攻之敌发起全面反攻。令两翼迂回的5个团向敌侧击,正面阻击的两个团和干部团同时向 敌反击。霎时间,战场形势大变。吴奇伟见势不妙,下令部队向贵阳方向撤退。再次尝到红 军滋味的两师敌军,一得到撤退命令,便阵脚大乱,全线溃逃。于是,在遵义到贵阳的公路 两侧20里方圆地区内,红军同吴纵队的两师8个团展开了一场浴血大战。山坡山沟,竹林 茅舍,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成群结队的俘虏。
“乘胜追击,不得停留!”彭德怀在行进间下达命令。
整整追击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红军先头追击部队已接近乌江边,刚渡过乌江的吴奇 伟,怕被红军活捉,下令他的随从警卫:“断桥!”随从警卫说:“军座,还有好多没有过 来的!”吴奇伟吼道:“让他们另找渡口!”随从听命,挥起大斧,砍断乌江桥头的绳索, 浮桥随水而去,把1800多名士兵丢在乌江北岸。
黄昏时刻,吴奇伟留在北岸的一支部队逃进一个村子,停下来做饭。敌人前脚到,1军 团4团的一个连队便追进了村子。几个红军战士冲进敌人的伙房——房角的小树林,见灶头 锅里有只正冒着热气的鸡,一天一夜没吃了,饿的不行,便绰起来就吃。嚼得正香,敌人的 伙夫走上前来跺脚道:“放下,这是给师长做的!”几个战士见伙夫两手空空,也就懒得喊 “缴枪不杀!”只顾嘻嘻哈哈地大嚼,那伙夫自然不依,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红军 战士说:“你们师长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那伙夫说:“你算老几,也配吃鸡么?”红 军战士说:“我们算老几?我们是你红军大老伯!”那伙夫哪里敢相信,嚷道:“还敢冒充 红军吃我们师长的鸡,我告你们去!”他一转身,几个红军警卫人员窜进树林,堵住了他的 去路,接着彭德怀和聂荣臻也走了过来。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的那个连 队在开伙了,便说:“好香呀!是不是给我们也来一点呀?”几个嘴上挂油的红军战士中有 认得彭德怀和聂荣臻的,连忙扭住那个伙夫说:“老实点!这几位红军大老伯也饿了,还有 什么快拿出来!”那伙夫这才发起呆来,矬在地上。彭德怀问:“怎么回事?”红军战士 说:“首长,他是敌人的伙夫,给他们师长做了只鸡,我们几个正赶上,就用了。他还不让 我们吃,真不讲理!”彭德怀和聂荣臻禁不住哈哈大乐。两个红军战士连忙上前拉起那个伙 夫,说:“别害怕,红军优待俘虏。你要是再拿只鸡来热热,让这两位红军大伯也香香,就 加受优待啦!”那伙夫抬头见树林那边,红军战士押着一队队的俘虏走过,方才确信自己早 已当了俘虏,便颤巍巍地说:“长官,我###还有鸡。我们从贵阳出发,给师长做了8只 熟鸡,吃了几只#还有3只… ”说罢,便去翻他的挑子,把3只熟鸡全都掂了出来。
有警卫员上前说:“首长,不能随便吃敌人的东西。”
彭德怀说:“不让我们吃,你们好饱餐一顿是不是?”
彭德怀一边撕着鸡块嚼着,一边跟聂荣臻说:“老聂呀,这一仗不错吧?好久没有打过 这样的仗了。”
聂荣臻说:“不错不错。解决了吴奇伟两个师的4个团,可能还有多的。”
正说着,才到3军团接替邓萍任参谋长的叶剑英走进树林,边走边说:“吴奇伟部没有 过了乌江的两千人也都解决了,俘虏正在往后押送。”
彭德怀压抑不住打胜仗后的喜悦心情。他故意板着脸,不招呼叶剑英上前啃鸡,只把一 块连皮也没有削的红薯甩了过去。他成心要给叶剑英开开玩笑,说:“老叶呀,我看你这个 人也不怎么样,也是一副狠心肠啦!”
叶剑英愣了,伸到嘴边的红薯又挪开了:“怎么回事?老彭,你要是觉得我这人真不怎 么样,我明天就回总部好了。说真的,你向中央写报告点名要我##还以为你看上我叶剑英 哪点什么呢。”
聂荣臻也不明白彭德怀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眼神儿惶惶的。
彭德怀还是声色不露,说:“你到我3军团来打的这头一仗打的不错吧?可你知道你打 的谁呀?主要打的谁呀?”
叶剑英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说:“吴奇伟呀?”
聂荣臻明白过来,他笑了一下,又立即打住,一块鸡骨头摔在桌子上,说:“老彭说得 对,你老叶就是不怎么样!”叶剑英更紧张了,埋头道:“好吧,你们两位都这么看我## 明天就走。”说着便从小条凳上站了起来。
彭德怀噗哧笑了,聂荣臻哈哈大乐。叶剑英说:“你们这是搞的什么鬼?”
彭德怀说:“吴奇伟什么地方人?广东大浦人也!你们不是老乡吗?你到3军团来的头 一仗,就跟自己的老乡过不去,你还是个好人吗!”
叶剑英顿时也乐了,他的嗓门更粗,乐得树叶子直往下掉。警卫员们也在咯咯直笑。
乐了一阵,叶剑英走到另一个方向,才顺风闻到香味儿:
“你们在嚼什么呀?”
彭德怀雅兴未尽,说:“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几只老母鸡,香倒是香,可也没别的什 么滋味。”
叶剑英几步抢了上来,甩掉手中的红薯,抓起盆里的一只整鸡,大嘴一啃,吞下去一 块,说:“你老彭的战术真是到家了,用开玩笑来掩护啃鸡!”
彭德怀“嘿嘿”笑着:“嗳噜噜,你老兄还是给警卫员留一口,他们都在流口水啦!”
叶剑英冲警卫员们说:“你们流什么口水!军团长说了,这鸡也没什么别的滋味儿,就 是有点香味罢了。”
一个警卫员从身后偷袭上来,冷不防把叶剑英手里的半只鸡夺了过去:“也让我们香香 吧!”
叶剑英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好吧,有半只鸡也够你们闻味道的了。”
正闹着,3军团参谋科的参谋走来报告:“军团长,聂政委,初步统计,这次战役,歼 灭和击溃敌人两个师又8个团;毙伤敌2400人,俘敌3000人,缴枪2000条,子 弹10万发。
彭德怀说:“好!以1军团和3军团的共同名义,向中央军委和毛泽东报告。老聂呀, 我的意见,电报上是不是附上一句,此报务请李德顾问阁下一阅。”
聂荣臻说:“可以。只是,在正文里还要加一句:感谢军委干部团的同志们。”
山水狂飙 第十三回 牵“牛鼻”三渡赤水河 毛泽东用兵真如神
话说蒋介石在南京得知遵、桐再度失守,损失王家烈的5个团,吴奇伟两个师的主力, 暴跳如雷,“国军追击以来之奇耻大辱!”他大骂了一通前线指挥官的“娘希屁”之后说: “王家烈倒还好说##早就说过,他是抵挡不了窜匪的;可吴奇伟是怎么搞的,把中央军的 脸丢尽了!要惩办,惩办!”何应钦和陈诚力劝委座“息怒”。何应钦说:“江西这股匪 众,有朱、毛率领,他们在军事上的诡秘之道##们都是知道的。常言道#胜败者,兵家常 事。再说#薛、吴率部征战数千里,又远在不毛之地,战场失利,当令其总结教训#惩处将 士,不可不慎,还望委座体恤前方。”陈诚也说:“敬之兄言之甚是,仓促惩处薛、吴两 将,恐有长共匪志气之虞。此次黔北失利,实因扎西地区围堵不严所致#使匪东窜得逞,袭 我空虚,诸路纵队又掉头不及#使吴纵队孤军驰援,困难确是不少的。”陈诚打住话#见委 座默然,又道:“委座向来爱将如子,此次是不是就体谅他们。他们的立功机会还有的 是。”蒋介石叹息了一声,像是吐出了胸中的火气,说:“薛岳是不是还是不理解我的意 图,觉得受制于龙云,心有怨气,吴奇伟也受他的影响,因而荒废了军事?那么,宴道刚又 是怎么回事,要他专门跑一趟,把我的所思所虑告诉他们,难道连一语即可道破的话都不会 讲么?”何应钦说:“我想不会的,委座。薛、吴、周三位,包括道之,#们都是了解的。 诚如委座刚才所指,问题主要是出在王家烈身上,太昏庸无能,他要是守住娄山关,守住遵 义,不就没有这种事了?他哪怕再坚持一两天,周纵队赶了上来,吴纵队也就不会吃这么大 的亏。”蒋介石沉默了一会,从他的高靠背椅上站了起来,说:“叫你们这样一说,对王家 烈也不宜过急了。共匪不是还在贵州吗?就这样,损一将易,成一将难。暂不理会他们的失 职之辱。都准备一下,明天去重庆。”
3月2日,遵义战役结束后的第三天,蒋介石连忙重返重庆。刘湘没有到机场接驾,他 在听到风声以后,连夜带着人马去了泸县“川南剿总”司令部,实则躲风,却说是去“查 究”潘文华、郭勋祺,为什么在赤水河方向没有把“共匪”堵住,而让其再度东窜黔北。当 杨芳毓在机场为刘湘面陈行踪时,蒋介石说:“算了算了。川军在赤水河方面没有把共匪堵 住,是一个失策,但也未必需要查究什么嘛。川军的江防守得不错的,郭勋祺土城一仗也是 打得好的,倒是黔军和中央军方面…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蒋介石进到黄山修饰一新的官邸歇息下来,贺国光便递上从贵州发来的两份电报。原来 贺国光在得到委座在南京发火的消息后,他也害怕委座迁怒于他。他是代表委座在临近前线 的重庆协调“剿匪”军事的,遵义大败,他不是也该吃家伙么?也就乐得把王家烈拉出来作 抵挡。正好,王家烈的两份电报到了。一份是王家烈指使贵州绅商各界和各“民众团体”, 向蒋介石和各省军界头目刘湘、龙云、何键、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发出的告急求援电。 电文说:“赤匪回窜黔北,桐梓、遵义失陷,黔军连日决战,伤亡甚重,退往鸭溪、新场方 面,集中待援。国军亦一部失利,退守乌江南岸。情势紧张,拟恳令饬剿匪各军,不分畛 域,赶速就近推进,合围痛剿。”另一份是王家烈自己的请罪电。电文说:“残匪回窜,黔 当其冲。烈守土之任既疏,追剿之资未竣,责无旁贷,罪何可逭。请钧座明令议处,以申法 纪。”蒋介石看了电报,喜怒难辨,说:“王家烈倒还有些自知之明。传我的命令!”他当 即口述了一纸通令:“本委员长已进驻重庆。凡我驻川、黔各军,概由本委员长统一指挥; 如无本委员长命令,不得擅自进退,务期共同完我使命。”贺国光一头大汗抹去,说:“委 座亲临前线,剿匪军事定开新的局面,共匪灭期到矣。”
第二天,蒋介石马不停蹄地召开驻川行营参谋团会议。会议就黔省“剿匪”军事部署问 题,由陈诚根据他的意图提出预案,讨论后,由蒋介石作最后的决定。他在会上说:“朱、 毛股匪再度东窜,显然是因为长江过不去,只好把目标再转向乌江东岸,图与萧、贺合股。 为此,我们要搞个一揽子计划。请注意!”他一边在图上指划着一边说:“何键的53师, 吴奇伟的两个师,徐源泉的一师两旅,加上黔军一部,在乌江沿岸严密布防,阻敌东进。临 敌周围,孙渡的6个旅驻防黔西、大定、毕节一线,周浑元纵队布防长干山、坛厂、鲁班场 一线,王家烈还有几个团,集结打鼓新场一线,堵敌西进;吴奇伟的另两个师集结于镇西 卫、修文、息烽、刀把水、大渡口一线,防敌南出;郭勋祺的3个旅向桐梓、遵义推进,堵 敌北上。这就是下一步的计划。东西南北,近50万作战部队,加上各地民团,70万,不 少了吧?我们一定要在乌江以西、川黔大道周围,聚歼朱、毛窜匪,不得再误。战法问题, 我要再讲一讲。你们,还有部队的各级官长,总是忽略堡垒战法,不晓得筑堡推进,乃至防 也不筑堡,挖个小壕沟就算事了。这一回怎么样,王家烈吃亏了吧?娄山关一垮下来,哪里 也站不住脚了。我在江西的时候,就很提倡过这东西子,已经证明是有效的嘛,本委员长会 害你们么?关于筑堡问题,这回要专门下一道命令,不论驻防布防,也不论是追是堵,是围 是截,一律就地筑堡;特别是江防隘口,必须筑堡扼守。要把堡垒推进同重点进攻结合起 来。”
且说遵义之战,是中央红军离开根据地以来的第一个大胜仗。战果不小,代价也不小。 付出最大牺牲的是3军团。彭德怀在给中央军委写的报告中说:“3军团在娄山关、遵义 城、老鸦山诸战斗中,减员很多。现在只有一个团能维持原编制,每连也只有五六十人。其 余各团,每连仅编四五个班。只有大量补充才能维持4个团的编制……战役中,两个团长负 伤,6个营长伤亡,10团参谋长钟剑伟和军团参谋长邓萍牺牲……现在各团部及军团参谋 处一空如洗。”但是,终究是一次大的胜仗,一次很有意义的大胜仗,它证明了离开根据地 的、只有3万人马的红军,只要运动开来,避强击弱,还是可以打胜仗的,也证明了遵义会 议改变教条主义的军事指挥,实行毛泽东的战略战术,是完全正确的。因此,全军上下,欢 欣鼓舞,情绪很高。不高兴的唯有李德。他倒不是因为红军打了胜仗不高兴,而是因为这一 来,他的“堡垒主义”、“短促突击”是真的不行了。他为此感到悲哀。重占遵义以后,回 到军委纵队的李德,没有再同博古住在一起。这一天,时任5军团副参谋长的伍修权一片好 心,想到李德一人独处,要是博古不跟他说说话,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便来到李德的住 处,想看看他。伍修权一进屋,见桌子上放着一堆核桃,还有个小铁锤,便拿起铁锤来敲了 颗核桃吃。正吃着,李德从里屋走出来,伍修权正要问候致意,李德说:“你为什么吃我的 核桃?我们只有过工作关系,没有吃核桃的关系。”把伍修权弄得哭笑不是。想了想,觉得 这李德也太不知趣了,好心好意来看创他,他倒是这么一个态度!便说:“李德同志,你在 苏军中算是个高级将领,我现在是军团副参谋长,比你低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要高那么一 点点,你为什么这么没有修养,没有礼貌?我是来看望看望你的嘛!”李德自知失礼,尴尬 地笑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心情不大好啦。”伍修权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部 队打了大胜仗,你倒心情不好了,你的国际主义感情哪去了?”李德说:“你知道吗?我有 好久不挨文电的边了,昨天博古却突然给我翻译了一份战报,是这次战役的战果统计。你道 这份战报是谁的?彭德怀的,是他特意要送我看的。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明白吗?他是 在取笑我!”伍修权哈哈大笑,笑完说:“你呀,不是个德国男人,倒像个德国女人了!” 李德也“嘿嘿”地笑了,他笑着笑着,笑脸变成了哭脸:“快别提德国女人了,我刚才正躺 在里屋床上想我的德国女人,我的奥尔加·贝拉里奥… ”见李德的灰兰色的眼睛里骤然汪 起了泪水,伍修权的心里也颤颤的了,说:“我们唱唱歌吧。”他们能一起唱的歌只有国际 歌和马赛曲,他们一起唱起了马赛曲… 
蒋介石在重庆形成的新的作战部署,是重庆地下党得手后传给4方面军,又由4方面军 电报传给中央红军的。情报同现地侦察到的敌情完全一致。毛泽东说:“那就让我们在这里 游动游动吧,让他们都出笼好了。我就想找他们的主力再打上一两仗。”为寻机实施机动, 中央红军在遵义、鸭溪地区徘徊了好几天。这期间,30##俘虏的“新兵师”,经过突击 政治思想教育,大都补充到了1、3军团,其他军团也吸收了一批新战士,各部队还提拔了 一批基层干部,人满装齐,部队的战斗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和提高。又是春暖花开季节,不 冷不热,战士们的求战情绪很高,“遵义是个好地方,来一回有一回的收获!”“再打,王 字号的不过瘾,打中央军吧!”
就在这种情况下,在党和军队的负责人中,有些人的头脑热了起来,忽视对敌情作冷静 的分析,战术思想有些不严谨。于是,在高层领导中,又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事情 起因是林彪和聂荣臻3月10日致电军委:“关于目前的行动,建议野战军向打鼓新场、三 重堰前进,消灭该地之敌。”中央立即开会讨论林、聂的意见。毛泽东因事迟到了一会,他 还是中华苏维埃的主席,正忙着同刘伯承(曾任遵义警备司令)一起接见地方上的一些同 志,交谈红军第一次进遵义时成立的革命委员会是不是再恢复的问题。当他来到会上,会议 已经取得一致意见,赞同林、聂的建议,打打鼓新场。作战命令都拟好了,只等毛泽东的一 句话。毛泽东听说要打打鼓新场,怔了怔,说:“打打鼓新场?”他抓过地图看了看,说: “打不得,打不得!”他的“打不得”把到会的人打了个莫名其妙。都说:“怎么打不得 呀?该敌主要是王家烈的几个团,在众敌中是个薄弱环节。再搞掉他这几个团,王家烈的问 题就算解决了。”毛泽东说:“不,打鼓新场的王家烈,不是娄山关的王家烈,是不好打 的,我们要冷静一点才好。”说到冷静不冷静,有的人真还有点不冷静了,说:“这有什么 不冷静的!打鼓新场的王家烈,只有比娄山关的王家烈更好打的。”“老毛同志,你的兴趣 是不是不在王家烈,而在吴奇伟和周浑元,最好是周浑元啊?这恐怕更需要冷静一点才好 啊!”毛泽东也有点火了,起身道:“讲得对,我的兴趣的确不在王家烈,而在吴奇伟和周 浑元。如果你们认为我这是更不冷静,你们打好了,我不参加。”周恩来连忙招呼道:“嗳 嗳,坐下坐下,大家再商量商量。泽东同志,我也不大明白啦,你常说要避实就虚,避强击 弱,这次打打鼓新场,正是拣弱的打,为什么又不妥了?”毛泽东没有坐下,却也没有离场 而去。他说:“这,我听了半天,你们好像根本没有把敌人的位置搞清楚是不是?你们仔细 看看地图,你打打鼓新场,能避开周浑元和吴夺伟?能避开孙渡和郭勋祺?西面是孙渡,西 北是周浑元,东南是吴奇伟,东北是郭勋祺,距离都很近,有的一天路程都不到。我们要是 打打鼓新场,只要同犹禹九部一接触,其他各路纵队就会一齐出动。到那时,我们面对的还 只是王家烈吗?同志哥呵,那将是5路纵队,蒋介石在黔的大部兵力!我们能钻得出来吗? 娄山关的王家烈,是孤立无援之敌。吴奇伟后来援是援了,可他是从贵阳出发的,援掉了两 个半师。显然,敌人的这一次摆法,是吸取了遵义之战的教训的。”
大家都挤着看地图。有的人一边看地图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珠子,小声嘀咕道:“说的 是,说的是啊!”王稼祥说:“嘿,你老毛就是比我们要高那么一截,要深那么一层。说得 对,只及一点,不及其余,是不行的。看来,这打鼓新场这面鼓是敲不得的,一敲,几头狮 子就都上场了。那么,你倒说说,到底打哪里好?蒋介石又给我们画了个圆圈,不打不走总 是不行的。”毛泽东说:“我的意见,打鲁班场!第一,鲁班场有周浑元的13师和96 师,打好了油水大;第二,打不好有路可走,蒋介石现在画的这个圈圈,目前也只有这个方 向松动一点,前景好一点。大不了再过一趟赤水河。”一番争论,主要是能否从敌人丛中窜 过来,前进到鲁班场的问题。毛泽东说:“抓紧一点可以,眼下人家正在忙着修碉堡呢。” 又是周恩来,首先表示赞同毛泽东的意见:穿过去打鲁班场。接着是张闻天和王稼祥,也认 为“鲁班场虽系强敌,但总比被4路强敌围困好,而且有路可走,这着棋就可能走得活一 点。”
打不打打鼓新场的争论,又一次显露了毛泽东的军事天才。在向鲁班场开进途中,张闻 天找到王稼祥说:“看来,人多也不一定就能把事情办好,不承认个人天赋不是马克思主 义。遵义会议以后,我们结束了个人说了算,但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中央和军委一二十号 人,几乎天天开会,这不是个办法。我的意见,军事指挥问题,还是由老毛、恩来和你3个 人来决断,就叫作3人指挥小组,你看如何?”王稼祥说:“可以考虑。眼前的提法也委实 有些不伦不类,毛泽东是周恩来军事上的帮助者,太不够组织化了。当然,3人指挥小组, 主要还是让老毛拿主意,让他的权力再大一点,更充分一点。”
征得毛泽东的同意,中共中央于3月11日宣布组成中央3人军事指挥小组,成员为毛 泽东、周恩来、王稼祥,全权负责红军的军事行动。与此同时,为便于指挥作战,中共中央 还决定,以朱德为前敌总司令,毛泽东为前敌政治委员。朱德对此很高兴,戏言道:“这就 好了。我早就说过,朱毛朱毛,我这朱是离不开毛的。”
3月14日,中央红军前敌司令部发布了攻打鲁班场周浑元部的命令。命令规定:“以 1、3军团主力和干部团为右翼,取道坛厂,由北向南突击鲁班场之敌的左后侧;以5军团 和3军团的两个团为左翼,由西南方向攻击敌之正面;以9军团的两个团进至坛厂作预备 队,另一个团到香枫坝阻滞吴奇伟纵队。由于在遵义战役后,蒋介石对在黔各路纵队有“不 可随意轻进”,“必待匪情明了,方可大举”的命令,又严令各路军“抓紧就地筑堡,求得 堡垒推进与重点进攻相结合”,中央红军各路纵队抄小路向鲁班场开进途中,竟一路无事, 都按时赶到了作战地域。然而,鲁班场这一仗打得并不顺利。15日下午发起总攻,开始还 有所进展,1军团的5团攻下了鲁班场西侧的白家垭,接近了敌前沿;3团在董家坡歼敌一 个营,俘敌400余人。但后来激战3小时,进展甚微。原因是敌人的碉堡都修好了,都躲 在堡垒里不出来。眼看天黑了,夜战也对付不了敌人的堡垒。这一仗的前线指挥是林彪和聂 荣臻。林彪自然有牢骚了:“他娘的,我说应该打打鼓新场嘛,为什么到这里来啃骨头!” 聂荣臻说:“报告吧,这一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林彪刚要拿起电话,电话铃响,传来朱德 的声音:“林彪同志吗?立即撤出战斗!部队连夜袭占茅台、仁怀地区,准备渡赤水河西 进。听清了吗?”林彪只回了两个字:“晓得”。他想骂两句娘却没有骂出来,南昌起义的 连长不敢对总司令太造次。他放下电话,神情茫然:“又渡赤水河… ”
毛泽东和朱德的指挥所离鲁班场小镇也只有两个山头。朱德给林彪打完电话说:“林彪 像是有点情绪嘞。”毛泽东说:“不管他!我们有些同志,就是只知道打胜仗,走直路,走 近路;却不知有时候也是要打点败仗,走点弯路,走点远路的。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 劳之,两千年前就有人懂得,现在有的人却不懂。”就在这时,毛泽东脑子里原来还有些模 糊的想法——大不了再过赤水河——此刻越发清晰和坚定起来。他觉得,唯有再渡赤水,才 能把敌人从碉堡里牵出来,把蒋介石的“牛鼻子”牵到川南去,然后再来一个大的机动。他 望着远处暮色中敌人的碉堡群,跟朱德、刘伯承说:“你们看,这是不是有点像闽赣边的景 色呀?”朱德说:“你是说,我们得像第三次反‘围剿’那样,也来个千里跃进?”毛泽东 抿嘴一笑说:“知我者,玉阶也。走,到茅台喝好酒去!”
3月16日,1军团几乎没有什么伤亡,便歼灭了敌人一个连,占领了茅台。茅台,因 酿制美酒闻名中外。大部队进入茅台以后,休息一天,会喝酒的都大喝了一通,不会喝酒 的,也都装上一壶,以备擦脚活血,舒筋活络。茅台镇前的赤水河有渡河铁索浮桥,中间的 小船不在了,但铁索还是好好的。军委工兵连在当地群众的支援下,很快就把浮桥修好了。 朱德总司令发布了《三渡赤水河的行动部署》,命令野战军于16日晚至17日12时前, 全部由茅台渡过赤水河。军委纵队17日上午渡河。刘伯承正在小镇街上指挥纵队向赤水河 前进,李德的警卫员跑来报告说:“总参谋长同志,不好了,李德喊不醒来了。”刘伯承 问:“怎么回事?”警卫员说:“他昨晚上跑到义成老烧房喝了一通酒,回来以后又喝,一 直喝到下半夜,醉得四仰八叉的,嘴里不停的说胡话,打都打不… ”刘伯承说:“别说 啦!他在哪?”警卫员领着刘伯承来到李德的住处,一屋子的酒气,只见李德还躺在那儿, 嘴里胡言着:“巴,巴伐利亚,伏,伏特卡… 不,比中国的茅台,差,差远了… ”刘伯 承懂俄语,听了哭笑不是,跟警卫员说:“快去,就说我说的,来付担架,把他抬走!”
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等走过赤水河上的浮桥以后,在一个小树林里休息,随即刘伯 承也追了上来。周恩来问:“刚才有人过桥都不能走,是担架抬过来的,谁病了?”刘伯承 说:“哪是啥子病啊,是喝醉了。”毛泽东说:“嗨,这就笨了不是!喝酒喝醉了,把他弄 到赤水河里洗个澡不就行了?此地有个说法:喝酒忘了娘,想娘喝赤水。”刘伯承说:“倒 是没想到这一层。我只觉得,他不用下赤水河,喝的酒也足够把他自己漂起来了。”“谁 呀,这么能喝?”王稼祥问。刘伯承说:“还能有谁!巴伐利亚的布劳恩先生。”大家都 “噢噢”地叫了起来。周恩来说:“这就怪不得了,总参谋长同志。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 人进攻巴黎,传说当中有一条就是巴黎城里收藏有中国的茅台!”正说闹着,李德拄着棍子 歪歪扭扭地来了:“各,各位,我请求你们在,在这里多停一两天好,好不好?我,茅台酒 没有喝,妹妹妹妹妹有喝够啦!”刘伯承翻译了李德的话,把大伙乐的,李德也发酒疯似地 傻笑起来,倒像是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隔阂似的。据说,李德从这以后,情绪逐步趋向正 常,妹再在背后嘀咕过什么。毛泽东在草地同张国焘的那场斗争,他还支持了毛泽东。这是 后话。
中央红军渡过赤水河以后,便进入川南古、叙地区的崇山峻岭中隐蔽休息,以待来机。 这期间,毛泽东没言打仗的事,只给刘伯承交待了两件事:一是前出一个团,伪装主力,大 造红军北渡长江的舆论;二是要军委工兵连连长王耀南带一个排把太平渡和二郎滩的浮桥控 制起来……
且说重庆的蒋介石,他在3月13日得知红军离开了遵义、鸭溪地区向西北方向运动, 他还沉得住气,“主力似仍潜伏在长干山附近及其南北地区,有与我周纵队决战,乘机西窜 模样。”他电令各路将领,要在长干山地区“聚歼该匪”。15日,当中央红军穿过敌丛, 在鲁班场向周浑元纵队发起攻击,并于当日撤出战斗,不知去向,蒋介石才乱了方寸,彻夜 难眠。难眠在于他画的那个圈圈似乎又破了。第二天早晨,前方急电报告“匪陷茅台、仁 怀”。他火了,抓住吴奇伟有电要梁华盛师“到达香枫坝时,有匪阻我,前进即止”一端, 大发雷霆,当即手令斥责薛岳、吴奇伟、周浑元,“此乃为我军之大耻。当此釜底游魂之 匪,若再不乘机聚歼,运其智勇,则何颜再立于斯世?”并下令周浑元代行前敌总指挥,要 薛岳到贵阳管修公路和维修机场的事。薛岳和吴奇伟有口难辩,委座不是有过“匪情明了, 方可大举”的明令么?冤无申处,只有大骂一通“昏君”了事。17日,前方又报知“窜匪 已渡赤水河西窜”,蒋介石越发坐立不安。凑巧这两天陈诚和贺国光去‘川南剿总’同刘 湘、潘文华“协调川省军务”去了,陈布雷又是一介书生,弄点政务文墨可以,打仗却是一 窍不通的。蒋介石只好亲自挥毫,草拟电文,命令各路纵队一齐出动:“周(浑元)可截 击,吴(奇伟)可追击,王(家烈)可堵击,孙(渡)可追击与截击,郭(勋祺)可绕出仁 怀以西追击。”在委座的严令下,5路纵队,洁浩荡荡,全都离开了才修筑起来的乌龟壳。 紧接着,当红军进入了古蔺地区,红1军团前出伪装主力的3团在镇龙山打了一仗,蒋介石 更加相信“窜匪意在渡江”,这是他最忧心的,“一当朱、毛同徐、张合股,几万人变成几 十万,事情就难办了。”他赓续作出了在赤水河以西古蔺地区围歼红军的部署:“周纵队主 力进出鄢家渡,向古蔺方向寻匪堵截……吴纵队归周代总指挥之指挥,会合一路追剿……郭 勋祺所部向仁怀、古蔺尾匪追剿……孙纵队速赴大定、毕节、清水镇一带防堵……王纵队一 部进出新场北地区,寻匪截击……”他在电文最后再次写道:“剿匪成功,在此一举,勉之 勉之。”周、吴、孙、郭、王各路纵队,得令后都将主力移师赤水河以西,向古蔺地区合围 而去……
令发后的第二天,3月23日下午,陈诚和贺国光匆忙回到重庆,刘湘和杨芳毓也同时 前来“请安”。蒋介石颇有不快,说:“还是前方军事要紧,怎么一去这么几天呐?我的最 新部署你们都知道了吧?甫澄兄,仗又打到你四川来了。”陈诚说:“我们就是为委座的最 新部署赶回来的。委座,在黔各路纵队主力都涌向赤水河以西古蔺地区,似有不妥呀?”蒋 介石愣了愣,说:“怎么个不妥法?朱、毛股匪意在北渡长江,不全力在古蔺地区聚歼,将 遗祸无穷!”陈诚说:“当然,能在古蔺地区聚歼更好,问题是就怕重蹈扎西之辙呀!”蒋 介石惶然,说:“难道你们对窜匪北渡长江之图尚有怀疑?”他思虑片刻,又道:“不,这 一次我不怀疑了。第一,他是因为上一次没能过了江,才作这第二次冒险的;第二,我们总 是担心他东去湘鄂西,然而事实一再证明,他们的兴趣不在萧、贺,而在徐、张。徐、张有 10万之众,又有地广人稀的川西北。第三,他们回窜的可能性是有的,这一点我也是有所 估计的。但是,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就看我们这一仗打得怎么样了,看他们还有多少可 回窜的了。甫澄兄,元靖,你们的看法呢?”刘湘和贺国光本来同陈诚有相同的疑虑,但见 委座言之在理,又估计到了“窜匪”回窜的可能性,有关疑虑的话就不想说了。刘湘说: “委座说的是,我川军只有严守江防,全力打好这一仗了。”贺国光拣现成的附和道:“甫 澄兄说的是,剿匪成功,在此一举。”陈诚还是没有被说服,说:“委座既然对窜匪回窜的 可能性有所估计,那么,他们回窜的方向,有可能是… ”蒋介石说:“我讲了,这要看我 们这一仗打的怎么样,看他还能剩多少了。剩得多,还可能有回窜方向可言,要是残之又 残,就只好绿林为寇,还谈何回窜方向!”
蒋介石的话没完,宴道刚执电报走进客厅,边走边说:“前方急电,朱、毛股匪昨22 日在太平渡、二郎滩回渡赤水河东进… ”
在座蒋介石、陈诚、刘湘、贺国光、杨芳毓,全都哑了。
好大一阵,倒是刘湘首先发话:“道之兄,回窜多少?”陈诚说:“我军各路大军正向 指定位置开进,都不曾打响,自然是窜过去多少,又回窜多少了… ”
刘湘回到坐位上,脸上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宽松表情。
陈诚、贺国光、宴道刚都眼睁睁望着瘫了似的委座。蒋介石不声不响地靠在高靠背椅 上,头朝后仰着,眼睛似睁似闭,好久好久,当侍从医生赶了来,他才忽地站了起来,大吐 了一口粗气,又一掌击在案桌上,女人般的窄嗓子叫道:
“娘希屁,明天飞贵阳!”
山水狂飙 第十四回 四渡赤水跳出“牛阵” 黔北道上二将骂娘
话说中央红军在川南古蔺山区隐蔽集结数天之后,眼看蒋介石在黔的主力纷纷北渡赤 水,“牛鼻子”牵了过来,毛泽东抓住敌人“欲围未成”之机,出敌不意,挥师东进,四渡 赤水。3月22日,1军团在林滩,3军团在太平渡,9军团在二郎滩,军委纵队在九溪 口,5军团为后卫,一天一夜之间,全部渡过了赤水河,再次进入黔北。
中央红军突然东渡,在重庆的陈诚倒是懵对了,“西窜多少,自然东窜多少了。”但在 现场的薛岳、吴奇伟、周浑元、孙渡、王家烈等,却叫“朱、毛的古怪战术”弄懵了。他们 都已发现“窜匪”东窜,军情要紧,也都上报了“渝辕”;但是,谁也不能明了“敌之回 窜”,不敢回答“究竟回窜多少”。在金沙前敌指挥所,薛岳召集诸将领分析敌情,他发问 说:“这朱、毛是怎么了,是在茅台喝酒喝疯了不成?他们怎么又回窜了… ”吴奇伟说: “是啊,他们由遵义地区北进叙、古,意在寻路北渡长江,镇龙山一仗,对他们来说,实际 上是一个胜仗,是说不上受阻的,他们却又掉头东窜,实在令人费解。”周浑元说:“因 此,窜匪究竟回窜多少,主力尚在何处,不可大意。”小诸葛孙渡也认为,“共匪素用曲线 行动。此行东窜,是其主力东窜,抑以一部东窜,而主力仍西窜,实难料定。”薛岳问王家 烈的看法,败军之将,神情惶然,无言以对。薛岳最后说:“各位言之有理,我薛兵团在江 西是上过赣匪‘诱敌深入’的当的,贸然分兵东追,只怕是在两个方向上均遭不测。”前敌 总指挥怕上当,22日下午,他还是在敌情通报中作如下分析:“匪由茅台渡河后,分两路 西窜,一路经大村、鱼岔河、镇龙山;一路经石宝寨、铁厂、锅厂坪。其大部尚在镇龙山、 铁厂。”龙云根据他的通报,当天数电各路纵队,再次重申“聚歼该匪于叙、蔺以南,赤水 河以西,毕节、仁怀以北地区。”直到26日,当红军已经进入遵义、仁怀之间的地区,薛 岳还在说:“窜匪西窜成份居多”,并令他的后方辎重物资继续源源北运,形成敌我相向对 进的局面。
蒋介石是3月24日飞抵贵阳的。随行的除夫人宋美龄、私人顾问端纳、侍从室主任宴 道刚外,还有陈诚、何成浚、顾祝同、吴稚辉、陈布雷等一帮高级军政人物。蒋介石走下飞 机,机场上冷冷清清,除薛岳驻贵阳司令部的一位副官处长前来领路外,不见一个当地官 员。宋美龄脸有惊异:“大令,这是怎么回事咯?”蒋介石宽慰道:“剿共要紧,剿共要 紧,想必他们都在前线忙着布兵堵截东窜之匪… ”
两军相战,理解对方行动的企图是极要紧的。蒋介石住进薛岳驻贵阳司令部,得知各纵 队都还在原地观望未动,好不气恼!第二天一觉醒来,便要陈诚亲自电话传他的命令:“各 路纵队从速掉头尾追东窜之敌,不得有误”。谁知,哪一路也不痛快!薛岳在电话上说: “辞修兄,敌情不明呀,似不宜擅举!”孙渡根本就不想动,跟陈诚说:“我们才奔袭了5 00里,粮草供应还没有跟上来。再说,我从这里回滇、黔边,不是还要近一点吗?”王家 烈则干脆说:“我还回黔北去挨打吗?我得靠近薛兵团啊… ”只有周浑元有些积极性,他 在陈诚说话的口气里,得知他将取代薛岳代行2路军前敌总指挥,惊喜之下,当即表示“尽 快掉头”。
“牛”大掉头难。黔北战场一时出现相对的平静。
毛泽东突然挥兵东进的“诡计”,敌人不理解,自己队伍中也有不理解的。在自己人 中,不只是基层干部战士有不理解的,在高级指挥员中也有不理解的。作为红军的高级指挥 员,他们懂得运动战是怎么回事,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四渡赤水”这样大的运动;他们懂得 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必须避强击弱,却难以接受眼前这样地在强敌丛中驰骋纵横;他们了解 中国革命战争的道路是漫长的,但对入黔以来一再放弃根据地的打算,如此毫不停顿地走下 去,却又疑虑重重。因为不理解,也就有些不满情绪。这种不满情绪,三渡以后便有了苗 头。一渡好说,有个北渡长江同4方面军会合的前景在吸引着全军上下;二渡也值得,深入 黔北打了个转移以来的大胜仗——遵义战役。三渡四渡是怎么回事?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这一天,彭德怀和林彪走到一起了。近来,两个人的情绪都不高。林彪前些日子同聂荣 臻提出打打鼓新场的建议,没有被采纳,接着要他指挥鲁班场战斗,结果又没有打下来,心 里早有几分抱怨。他满以为三渡赤水以后,在川南打上一两个漂亮仗,消消心里的怨气,谁 知才踏上川南地界,又奉命掉头东进了,心里的怨气反倒增加了一分。彭德怀在遵义战役 后,3军团伤亡最大,那时他就想,是不是还是黎平会议曾经议决过的,以遵义为中心建立 新的根据地?他听说毛泽东正在同遵义上届革委会的委员们谈恢复遵义革委会的问题,心里 很高兴,“很好,川北,黔北,湘鄂西,恰成三角态势;红军一当积蓄力量,便可问鼎中 原!”谁知没听到什么结果,部队又出发了。三渡以后,没有什么名党,忽又掉头东进,东 进不两天,又折转南下,他实在弄不明白是要往哪里去。心里正憋着,昨天晚上,遵义战役 负伤留下的几个原3军团的战士,从白区冒着危险逃了出来找到他,一个个有的手断了,有 的脚断了,伤口还血淋淋的,都哭脸抹泪的要跟部队走,说是“好多伤员没能活下来,把老 百姓也连累得家破人亡!”从社会底层走出来的、打过大枪的军团长,没有办法带上断手断 脚的,也没有时间来安置他们。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多么焦急……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主力军团的军团长,便你一句我一句地牢骚起来了。
林彪说:“娘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老走弓背,不走弓弦?”
彭德怀说:“什么弓背弓弦呀,我看是麻花,走麻花!”
林彪说:“说得对,麻花,作到地图上就是麻花!”
彭德怀说:“林老弟,我看啦,凭地图打仗不行,在担架上打仗也未必行哩。秀才们放 个屁,当兵的跑断腿。这样走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林彪说:“本人有同感。就说10天前吧,我说要打打鼓新场,他们不同意,说我和聂 荣臻只及一点,不及其余,硬要我去啃骨头,结果啃掉了几百人。”
彭德怀说:“要我说,打鼓新场不该打,鲁班场也未必该打。我就是希望能停下来,搞 搞根据地再说。黎平会议说到黔北搞根据地,后来又说到川黔边搞根据地,光是屁响不闻屁 臭。你晓得我们甩掉的那些伤员是怎么遭罪的,又是怎么害人的吗?”
林彪说:“是呀,没有根据地,傅连暲想摆摆摊摊都来不及。你为什么不提提这些事?”
彭德怀叹息一声说:“提?有什么用?还不也是‘只及一点,不及其余’?”
……
牢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牢骚。这个“牢骚事件”,连同后来发生的事情,虽说史不 详载,却在中国现代历史上,对某些人物的个人命运,是有过不小影响的。但在当时,并没 有因此酿成党和军队内部的一场大的斗争,颇为费解,却也是万幸。
艰难的战争环境里,人的脑子往往聪明得多。
部队南下到仁怀以东的一个深山沟里,一天晚上,毛泽东突然请几个军司长“打牙 祭”,参加作陪的有朱德、刘伯承。陈昌奉弄来的几只鸡还没有做好,毛泽东便同军团长们 聊起天来,他说:“还是先说说话吧。要不哇,你们呷着什么都不香喽。”林彪和彭德怀一 听,禁不住面面相觑。林彪在彭德怀的耳边说:“我们有好吃的了……”彭德怀小声回道: “管他的,能说说话也好,说话也是打牙祭哩。”毛泽东抿嘴一笑,没理茬儿,说:“本来 早就想和大家说说话的,难得有会到一起的方便。你们在路上碰到一起是不是也聊聊天,嘀 咕嘀咕呀?该聊聊,该嘀咕嘀咕,让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连嘀咕嘀咕都不让,哪还行么? 骂骂娘也是可以的嘛。从江西出发,我同王稼祥、张闻天走到一起的时候,没少嘀咕,有时 也骂骂娘。只是,他们两个都是读大书的,我也上过几天洋学堂,骂起娘来水平都不怎么 样,文骂而已矣。其实,骂娘大有好处,中国的郎中先生讲,人就讲个气通气顺,一气通气 顺,身体就好了,是不是呀?”彭德怀和林彪都闷着不吭声,都在琢磨那骂娘的事怎么走漏 了?毛泽东笑笑接着说:“可惜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来研究中医学,还是说说我们的三渡四渡 吧。为什么要三渡?是不是因为鲁班场一仗没有打好,没法子了才三渡?非也。鲁班场一仗 打好没打好,都是想到要三渡的。先打鲁班场,再渡赤水河。想想看,你不打鲁班场,薛 岳、吴奇伟能从遵义周围拔出来么?你不前出到川南古蔺地区,他能跟着你西渡赤水河么? 人家不西渡赤水河,你能跳出他的圈圈么?三渡者,牵‘牛鼻子’也。善战者,不光要能指 挥自己,还要能指挥敌人。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嘛,我们过去常讲诱敌深入,诱敌深入不就是 牵‘牛鼻子’嘛。三渡如此,四渡就更好说了。本来就是因为要四渡才三渡的。这一点,我 想我们的认识是一致的:宜宾左右的长江,我们是过不去的,没有那个本事。既然没有‘八 仙过海’的本事,就只好学齐天大圣了。你以为我在那,我却到这了。也许有的同志哥要问 了,你怎么把‘牛’往北牵,而不往东牵,往南牵?东边怎么行啊,刘建绪、李云杰、李韫 珩不早就在那里摆好了么,他们就是要死守湘黔边,不让我去湘鄂西,再往那边把黔敌牵过 去,岂不是两个‘牛群’大会合,怎么跳得出来呀?往南牵,一则有桂军廖磊部在南,二则 可能堵了自己的路。所以,只有往北牵,才能把敌人甩得远远的。还有嘛,嘿,我们同蒋介 石先生江西一别,山水远隔,牵挂在胸,现在人家到贵阳了,还不该靠上去亲热亲热么?”
“要打贵阳吗?”林彪匆匆插问道。
毛泽东笑了笑说:“看吧,恐怕意思还是要有那么点意思的。”
正说着,一股久违了的肉香味扑鼻而来,贺子珍端着一大盘红烧鸡跨进了门槛。贺子珍 生孩子以后,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她脸色红润,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又成了中央红军中三十 几个女人中的大美人。她把大盘鸡肉往桌上一放,眼睛扫了扫几个军团长的神情,说:“边 吃边说话吧。除了鸡,还有贵州的砣砣肉。可不许‘八仙过海’似的打飘飘,都得实实在在 的给我嚼光了。酒嘛,我带来几罐,茅台!”
几个警卫员涌进门来,摆碗筷的摆碗筷,倒酒的倒酒,打牙祭的气氛上来了。
朱德以客为主,邀人入座,又连连赞道:“好香,好香啊!”
贺子珍说:“朱主席,你恐怕还不知道这菜为什么这么香吧。跟你说,这贵州鸡可不是 我们江西鸡,贵州鸡半是家养,半是野放,都成野鸡了。野鸡比家鸡香不是?”
罗炳辉生性活泼,爱说笑话。他“嗨”的一声说:“贺大姐,这可就麻烦了,你是成心 让我们犯错误怎么的?”贺子珍说:“怎么,你是担心我不收你们的伙食费是不是?
嗨,润之在你们军团吃得还少吗?今天是一点回敬。”
罗炳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子珍说:“那是什么意思?”
罗炳辉说:“我们都成了打野鸡的啦!”
一桌人全乐了。
彭德怀和林彪一边乐,一边琢磨事儿。“看来,这次打牙祭是贺子珍推动和张罗 的… ”彭德怀想起前几天在赤水河边同贺子珍的相遇。当时,贺子珍问他:“彭军团长, 你该是知道的吧,我们到底是往哪走呀?”彭德怀愣了好久没答话,他还想问问贺子珍是怎 么回事哩。他说:“最近没见老毛?”贺子珍说:“好多同志倒是要我见见他,可老也没跟 上。他倒好,往北走他走后头,往南走他走前头,比我们少走好多路。”彭德怀苦笑了一 下,原来贺子珍心里也不舒服哩。便说:“往哪走?我也不知道,我看啦,这叫耍龙灯,龙 头一摆,我们龙尾就跟着摆就是,管它摆到哪里去!”想到这,彭德怀心里禁不住乐了。谢 天谢地,老毛刚才说到“可以骂娘”,不是针对那场牢骚来的。他就怕有人听了去,告了大 状。现在看来,就是他在赤水河边同贺子珍说的那句话了,是贺子珍连同她自己的意思都说 给了老毛,老毛说不定也意识到了工作上有疏漏之处,贺子珍怕她的润之再往心里去,误了 军情大事,于是便张罗着打一次牙祭,疏通疏通。贺子珍这人有头脑、心眼儿真不错,彭德 怀很感激的。便说:“子珍同志,你把我们关照到家了,谢谢你了。”贺子珍说:“彭军团 长,看你说的,革命本来就是一家嘛,就是要讲个团结共事,有什么话说说就完了。”彭德 怀一怔,心里说:“果然如此!”他看了林彪一眼,林彪也在暗暗地点头。彭德怀越发高兴 起来,义无反顾,抓起筷子就上阵:“来啊,打野鸡喽!”
席间,毛泽东边吃边说:“南下干什么?寻找新的机动。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考虑,想给 你们打个招呼。贵州,我看是不能久呆了。呆来呆去,顶多也就是江西那个局面,熬不出个 什么头来的。老在贵州转来转去,也难以彻底打破敌人的“围剿”。现在,全国抗日热潮正 在继续高涨,日本人都闯到关里来了。老是在内线战场上是不行的,得想办法到外线战场上 去。到了外线战场,我们的手脚就放得开了,就能真正创造新的局面!”说到这,军团长们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个全都振奋起来,喷着肉渣儿说:“原来是这样打算的!”毛泽东说: “怎么才是这么打算的,遵义会议决议就是这么写的嘛。”彭德怀说:“可不是!蒋介石安 内,把我们也给安糊涂了。”
朱德接着说:“看来,等着蒋介石开笼放鸟是不行的,老毛同志说,我们自己得想办法 飞出去,飞到那个活动范围更广阔的天地里去。这是政治家的头脑。说老实话,老是抓到个 内战打,而今眼目下,也难以得人心。你说是蒋介石要消灭你,你不得不打,可老百姓怎么 看呢?刚才老彭说了,蒋介石打的旗号就是‘攘外必先安内’,鬼话是鬼话,却也难免有人 会信的,你把老蒋拖住了嘛,他也是不得不打嘛。而要抗日,你在贵州抗什么日呀?当年我 在云南反袁世凯,反来反去也就那么回事;后来我到四川去,到武汉去,光景就大不一样 了。”
李卓然也在苏联学习过,回国后做过红军总政治部的宣传部长,能指挥打仗,对于政治 形势的分析也很有头脑。他说:“我非常拥护中央和军委对形势的分析和对未来行动的打 算,红军的真正转机,不只在内线战场上打几个胜仗,而是要通过打仗,粉碎敌人的围追堵 截,钻到抗日前线去,那就会如鱼得水了。我希望中央在选择打出去的路线上有一个好的次 策。”
毛泽东说:“到底从哪条路走出去?无非两条:一条在东,一条在西。东边的路可能近 一点,但很难走得过去;西边的路远一点,但有希望走出去。我是倾向从西边绕的。这一 来,就又有一个走长路的问题了。万水千山,我们可能才走了一水一山。下一步是走出贵 州。到底怎么走法,是不是请朱德同志谈谈?”
朱德说:“有这么一个考虑:9军团不过乌江,留在乌江以北阻击西来尾追之敌,牵制 薛兵团;其它备军团,抓紧南渡乌江,渡乌江以后,兵分两路,一路示之以东,一路示之以 西,尔后都向南,再向西南。这样,南北两路,唐僧取经喽。我们的目的是争取在金沙江上 游适当地点渡江北上!”刘伯承说:“具体说来,9军团明28日晨起,兵分两路,一路向 长干出,一路向香枫坝,伪装主力,路上多摆些标语,多搞些炊烟,示之我将进攻仁怀,主 要是阻击长干山之敌不使之南下。任务不轻,长干山有敌3个师。1军团以一部兵力袭占仁 怀、遵义之间的倒流水,尔后向两翼延伸,撑开敌人的封锁线,掩护主力安全南下,直取乌 江边。”
毛泽东看大家的情绪不错,说:“贺子珍让我们打个牙祭,我是借花献佛喽。各位小佛 爷,怎么样啊?罗炳辉同志,你可是孤军作战啦,困难肯定要大一些,就是看上你是个云南 老蛮,对云、贵地区比我们都熟,你得多辛苦了。别看你是孤军,但目标还得越大越好,手 脚放得越开越好,消灭敌人越多越好。你看行吧?”
罗炳辉咧嘴笑着说:“只要不把我当陈毅甩下不管就行。”
毛泽东骤然一脸愁容,说:“是呀,陈毅他们是很难很难的了,现在还不知是怎样的一 种光景……不过,炳辉同志呀,把你留在北线,仗是要多打一点,但走的路可能还要少一点 嘞。主要是在战略上能有所配合。”
朱德说:“9军团在井冈山就是有名的战略奇兵。”
毛泽东又拿目光扫了扫彭德怀和林彪。彭德怀是高兴的,他的高兴是真诚的。他说: “很好。有了打算,有了目标,部队工作也就好做了。”林彪仗着自己年轻,机灵聪明,常 有与众不同的看法,他觉得,西进北上的方案是好的,但把9军团甩到乌江以北地区,自成 一路,这未必是高招。但是,他没有说。他只是说:“搞好南北两路的联络看来是很要紧 的。”
刘伯承补了一句:“13分队无线电台随9军团前进。”
……
中央红军的一个重大行动方案,就这样在打牙祭的时候下达了。
毛泽东最后说:“还得多句嘴,未来的行动方案,绝密,来往电报中不得出现‘金沙 江’、‘北上’一类的字样。平时说话,连自己的堂客,不论大脚的还是小脚的,都不能透 露。
知道此事的女人只有贺子珍一个,走漏风声就找她!”
贺子珍一看牙祭打到这份上,心里很高兴,正想借机乐一乐。听毛泽东这么点到她,大 男子主义不是!她走到桌前,端起满满的一碗酒,挺起才当母亲的胸脯子:“谁敢说我贺子 珍只是个女人,不是个男人?来吧,对饮这一碗!”
在座都哑了。
罗炳辉突然高声叫道:“对,两口子对饮吧!”
且说贵阳城里的薛岳司令部,一桌酒席也正在进行。上等的菜肴,上等的餐具。坐在上 席的蒋介石,却吃着什么也不是滋味。且不说各路纵队对掉头尾追东窜之敌动作迟缓,连日 来阴雨连绵,飞机不能出动,连“东窜之匪”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席间,陈诚看出了委座的 愁苦,说:“委座,努力用餐饭吧。朱、毛跳得出小圈内圈,也跳不出大圈外圈的。”蒋介 石斜了陈诚一眼,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带小胡子的嘴,又重重地摔在桌面上:“叫薛岳速回贵 阳!娘希屁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话刚落音,薛岳和吴奇伟匆匆走进大堂,敬礼道: “校长,学生失礼了。”蒋介石正气着,半天没说出话来。陈诚说:“二位辛苦了。”宋美 龄连忙端上两杯现成的茶,走近薛岳和吴奇伟:“先喝杯茶吧。”薛岳和吴奇伟接过茶杯, 手都是抖的。一则害怕,委座生气了;二则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气。薛岳已经从周浑元那里得 知他的前敌总指挥被取代了。他是回来复命不干了的。蒋介石起身踱了几步说:“真是将在 外君命有所不受么?为什么召都召不回来?为什么拖拖拉拉不予东进?现在倒好,连窜匪的 主力在哪里都不知道了。我问你,敌人在哪里?”薛岳不是个软骨头,他转身坐下了,腿也 翘了起来。蒋介石更来火了,咬着牙帮道:“伯陵,我是问你呐?”薛岳说:“请问周浑元 吧,我已经在昨天把前线事务都移交了。”蒋介石为之一怔,他差点忘了他在重庆下的那道 换将命令了。此刻薛岳提起,又见他气鼓鼓的,便干脆说:“你也应该想一想了,你的兵团 8个师,入黔以来都干了些什么?只有土城一仗还像个样子,还是川军郭勋祺打的。一而再 的被敌突破,一而再的扑空,我都替你感到脸红!你就是因为这个按兵不动的吗?”薛岳 说:“委座,我们的确有失之于被突破,也有失之于扑空的,可我们没有一次的行动不是遵 照委座的命令行事的。上月以来,委座曾数电明令:敌情明了,方可大举。此次共匪再度东 窜,其意在何,实难料定,飞机侦察,又逢春雨;要是仓促尾追,中敌圈套怎么办?天理良 心,学生伯陵跟随校长这么多年,我能有令不行,有意按兵不动么?”蒋介石的心火还是没 有下去,说:“叫你这样一说,黔省剿匪战事不顺,倒是本委座的责任了?你薛岳的胆子是 越来越大了。辞修,把那道命令… ”蒋介石的话没完,顾祝同从邻室走来:“委座,周浑 元电,东窜共匪并没有走多远,今晨出现在长干山东南侧,并有迹象表明是他们的主力。” 众云:“他们还在长干山?”酒席桌子已经清理,陈诚把一张大地图展开在桌面上,蒋介石 走近看地图。陈诚说:“委座,这样看来,薛兵团没有贸然东进,倒还省事一些了。”蒋介 石说:“歪打正着而已。传我的命令:周、吴纵队就地堵击;孙渡速取直捷,用最快速度, 赶到打鼓新场、黔西一线围堵;遵、桐地区的部队严密向西警戒,待命向西攻击。显然,窜 匪正举棋不定,难择东西,又一次给了我们聚歼的机会。”
陈诚和顾祝同转身去传达命令,其他人因没有吃好酒席,一个个悻悻地走了,厅堂上只 有蒋介石和薛岳、吴奇伟。蒋介石说:“你们入黔以来很辛苦,这一点校长是知道的;仗打 得不大好,诸多原因,这一点校长也是体谅得到的。我要跟你们讲的是,我们不光要打仗, 要消灭共匪,也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要办呐,这就有个各方面该怎么照顾和处置的问题。你 们是高级将领了,脑筋要多装一些事情才好。就说伯陵吧,不当总司令,当前敌总指挥,多 好呀?不降官职,不丢兵权,还能把滇军方面的积极性调动起来。现在为什么要周浑元代一 段?龙云在昆明有言,说2路军有薛岳任前敌总指挥,他不过是个挂名总司令。君不见他连 贵阳都不来一趟么?他会不会影响孙渡呢?这是一。第二,为什么让周浑元而不让梧生出任 代总指挥,是考虑到,周浑元同湖南方面关系比较深,让他同刘建绪取齐,这对于推动湘军 的剿匪军事只是有好处的。所以,伯陵,梧生,你们都不要转不过弯子来。梧生仍回前线做 纵队司令,伯陵就留在我身边工作一段,同陈诚、何成浚、顾祝同一起,大家齐心协力,争 取尽快解决黔省共匪。”
薛岳和吴奇伟想表示点什么,才张嘴叫了声“校长”,陈诚、顾祝同、宴道刚匆创从侧 门走来,何成浚、吴稚辉、陈布雷也从过道涌了出来。蒋介石问:“有什么情况?”
陈诚说:“共匪在刀把水突破乌江,前卫到达黑神庙,想必大部队已经… ”
蒋介石顿时又脸不是色。他扬了扬手,不让陈诚再说下去。他疾步走向地图,看了看, 抬头问薛岳:“刀把水是哪个部队?”
吴奇伟说:“59师黄道南团。”
蒋介石直起身子,吐了口粗气。当着薛岳、吴奇伟的面,他不想再发作。只是说:“梧 生呐,你赶块回前线去吧。”
吴奇伟巴不得乘机脱身,一个立正,转身上路。
薛岳跟上:“我送送你。”
薛岳和吴奇伟走后,蒋介石说:“我们的治军是不是太松懈了?你们总是在我面前说, 这个使不得,那个也使不得,丢城失地就使得了?不,这回一定要惩办!”
当晚,蒋介石签署了一道通令,查办了吴奇伟纵队59师354团团长黄道南。通令 说:“查现在大部股匪,任意窜渡大河巨川。而我防守部队,不能于匪窜渡之际及时制止, 或于匪渡河之际击其半渡。甚至匪之主力已经渡过,而我军迄无察觉。军队如此腐败,实属 罕见。推其原故,乃由各级主管官事前不亲自巡查沿河地形,详询渡口,而配置防守部队。 乃至部队配置后,又不时时察其部下是否尽职,并不将特须注意之守则而授予防守官兵。是 上下相率懒怠,敷衍塞责。股匪强渡,乃至一筹莫展,诚不知人间有羞耻事。军人至此,可 谓无耻之极。此次匪由后山附近渡河,在一昼夜以上。而我驻息烽部队之主管官尚无察觉, 如此昏昧,何以革命。着将该主管官黄团长道南革职查办,以为昏情失职者戒… ”
就从这天晚上起,没有薛岳的薛岳司令部,彻夜灯火通明。
陈诚说:“没想到共匪竟然南渡乌江… ”
蒋介石说:“我也以为,南线是吴纵队,该是万无一失的。”
顾祝同说:“共匪南渡乌江,又是何用意?”
蒋介石说:“密切注意他的东窜。”
宋美龄问:“息烽离贵阳可是不远啦!”
陈诚说:“请夫人放心,他们不敢打贵阳的,3万人枪站岗都不够用的。”
陈布雷说:“他们当年可是几次攻打长沙啦!”
何成浚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朱、毛不会那么傻。”
蒋介石凭栏望星空,道:“辞修,明天可以出动飞机!”
陈诚说:“好的,我马上通知航空大队。”
宋美龄一脸愁容,说:“大令,我想回南京。”
蒋介石说:“你不是还想游游花溪吗?”
山水狂飙 第十五回 蒋介石魂惊贵阳城 小诸葛东援保大驾
话说中央红军南渡乌江后,以一部佯攻息烽,主力则南下扎佐,逼近贵阳。尔后又作两 翼佯动:以1军团的一部向右指向贵阳城,意在东调滇军;以1军团的另一部伪装主力,向 东指向清水江,示之以红军将东去湘鄂西。大部队则待机从贵阳、龙里之间突破南下。
这天傍晚,毛泽东和刘伯承徒步穿山过垅,他们要亲自给佯攻贵阳的1军团2师交待任 务。走在途中,刘伯承自语道:“三渡以后,孙渡的动作不大,就看这回了。”毛泽东说: “你怀疑孙渡调不出来么?”刘伯承说:“事情总是有两种可能性的吧?”毛泽东说: “不,这一回东调孙渡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除非蒋介石什么部队也不调。可是不成啊,军师 阁下。据梁兴初侦察,贵阳城里,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只有4个团。蒋介石是个精明人,他 不可能为了‘剿共’连自家的身价性命都不顾。要调,只能调孙渡。9军团在乌江以北牵制 着周、吴两个纵队,调不动;他也不可能调王家烈的,他信不过;他当然也可以调东线的部 队,但是,我们已经前出到清水江了,他还敢调么?他要调,老子也不让他调了。”毛泽东 特意用了四川人爱用的‘老子’,显得很有信心。刘伯承连连点头道:“透彻,透彻!”他 想了想,又问道:“他要真像你说的,什么部队也不调,稳坐钓鱼台,作了我们不敢打贵阳 的判断,又怎么办?”毛泽东说:“好啊,他完全可能有这方面的判断,也需要他有这方面 的判断;他要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判断,而是绝对地判断我要打贵阳,就拖不住他了。我真 还怕他早早地带着堂客开溜,没法托他帮这个忙了… ”
说着,他们来到了2师4团的休息地——山村后的树林。师、团干部都在。2师师长陈 光,政委刘亚楼,4团团长耿飚,政委杨成武。他们一见毛泽东和刘伯承匆匆走来,后面还 跟着几个参谋,心里都很高兴,叽叽咕咕:“有任务了!”师政委刘亚楼,24岁的精干小 伙子,脸庞儿轮廓秀气,又能说会道。他迎着毛泽东和刘伯承,便叽里呱啦说开了:“毛委 员,总参谋长,我们师呀,满登档的;最近伙食开得也好,刚才还打了个牙祭,可惜你们来 晚了一步。干部嘛,下放来一批,自己又提了一批,还有多余的塞在战斗班里呢。情绪嘛, 就更没说的了。嘿,我们军团长已经给我稍稍自由了一点点,我们要… ”他伸出胳膊在空 中画了个大勾,还要往下说:“这主意太… ”毛泽东扬扬手,笑了笑说:“我说刘亚楼呀 刘亚楼,你要是个女人就更麻烦了。你还让不让我们说话呀?”刘亚楼“嘿嘿”了两声,还 是甜言蜜语地:“我知道,毛委员对我们2师,嘿,没说的,一向印象好,有光荣任务,当 然得首先给我们,2师喽,是不是,我没猜错吧?”毛泽东说:“好吧,算你刘亚楼嘴甜。”
就在一棵大树下,警卫员们把围观的战士往一旁吆了吆,毛泽东便同师、团干部谈起佯 攻贵阳的任务来。毛泽东说:“这个任务不大也不小,不重也不轻。看地图。你们呐,就4 团一个团便行,从这,经过这,去戳戳这几个地方,这,这,还有这!为什么要戳这几个地 方呀?你们都知道了吧?蒋介石和他的那位俏夫人现在正在贵阳城里,你不戳戳他,他还不 知道我们已经到了他家门口呐。就是要戳得他心惊肉跳,大呼救命。叫谁呀?叫孙渡。孙渡 赶来贵阳保蒋介石的大驾,不是就不在那边碍我们的事了?明白吗?”刘亚楼和陈光是从林 彪那里知道那个“大勾勾”的,自然一听就明白东调孙渡的意义。刘亚楼很高兴,扭头跟陈 光嘻嘻说道:“这回呀,你可得让我了,我带4团去!”陈光比刘亚楼大4岁,性格沉稳一 些,说:“毛委员,这个任务倒是不错的,也很要紧,可就是完成任务的标准不大好掌握 呐。”毛泽东“唔?”了一声,陈光接着说:“我是说,他调不调孙渡,得从他的电报电话 里才能知道,万一窃获不到呢?万一他娘的吃了豹子胆… ”毛泽东皱了皱眉头,又看了刘 伯承一眼,说:“就是啊,我和总参谋长来,就是想找你们想想办法的。”刘亚楼此刻在一 旁独自叨咕着:“心惊肉跳,心惊肉跳,要戳得他心惊肉跳… ”他忽地掉过头来,说道: “有啦!除了戳他的城东城西两个出口,再戳他的清镇飞机场。蒋介石的座机就停在那里, 他能不大呼救驾吗?”陈光的脑子也活动开来,说:“对,佯攻出口的部队,多贴些标语: 打进贵阳城,活捉蒋介石!保叫他沉不住气!”毛泽东和刘伯承都高兴地笑了。毛泽东说: “就这么办!电报电话的事你们不用管,我找其他人弄去。还有一点是很要紧的,要尽快赶 到贵阳城下,越是天气好越要动作迅速。”刘伯承补充道:“毛委员的意思,天气好,啥子 座机就可能上天,他娘的要是跑了,你还吓唬谁去?”
“明白了!”师、团干部齐声答道。
且说蒋介石果然在第二天出动十几架飞机,在贵阳东、北两个方向上轮番侦察,侦得红 军一部直下贵阳,一部向东窜去,他便急急召集将领们开会讨论“窜匪的行动”。因空中侦 察未能侦得红军主力之所在,会议一开始,便就“窜匪主力位置”展开了一场争吵。陈诚 说:“显然,匪之指向贵阳的一部,是其主力的侧翼警戒,或是打援的,主力似在贵阳东北 角,成东窜形势,图谋同他们的2、6军团会合。”顾祝同说:“未必,未必。他既然还是 坚持东窜湘鄂西,有什么必要南下到刀把水来渡乌江,而不在渡赤水以后直接东窜?匪之有 意隐蔽主力,空中侦察不到,就不宜作通常的判断,认定主力是在前卫的某个适当位置。” 何成浚比蒋介石年长几岁,1905年的老同盟会员,眼下虽只是武汉行营主任,却又是蒋 介石的老幕僚,说起话来爱摆老资格。他说:“是呀,这是个极要紧的问题。指挥之误,莫 过于视觉之误。视觉失灵,便是戏台上的三岔口了。余之所见,匪之主力不前不后,不左不 右,尚在息烽以西地区,觊觎王家烈,妄图重演遵义之战的故技也未可知。”正说间,宴道 刚走进厅堂,说:“委座,各位,周浑元金沙电,长干山之敌气焰嚣张,乃敌之主力,今晨 猛攻我前沿,肖团损失严重。”众皆哗然。陈诚起身道:“匪之主力还在乌江以北?不可 能,不可能… ”蒋介石见众人不语,点名问薛岳:“伯陵呐,你看呢?”薛岳本不想说话 的,委座点到,不能不说。他叹息一声说,“我早就有这个感觉了,朱、毛在茅台喝酒喝疯 了,都成了疯子,疯子!主力还在长干山,可以对付我们一个个的整团,一部却又窜到这边 来了,相距数百里,这怎么解释?我的意见,还是守城为要。刚才辞修说,匪之主力不可能 还在乌江以北,我也是这么看的,那又可能在哪?只有一种可能,隐蔽集结在临近贵阳的东 北角。要是这样,可不是好玩的了。城内空虚,吴、周纵队又受阻过不来,王家烈还可能在 看我们的笑话。我们可不能要空城计呀… ”薛岳所说,使蒋介石感到惊恐。他压了压说: “这个,这个匪之主力在乌江以北的可能性是小的,这个长干山当面之敌不是小股,也是这 个大体不错的,他主要还是要防着薛兵团。如果这个估计不错的话,那么就是讲,他的这个 主力是已经南下了。那么,就无非两种可能性:一是乘虚袭占贵阳;二是再东窜湘鄂西。这 两者,本人认为,还是这个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不管怎样,都威胁到贵阳的安全。为此, 这个,作这样的部署:调湘军两个师到余庆防堵;杨其昌部3个团到施秉、镇远防堵;李韫 珩部向余庆急进,堵截匪之东窜;桂军廖磊军到平越、牛场一线堵截;周纵队和黔军沿乌江 北岸布防;吴、孙两个纵队分路向东追击前进,直至占领清水江以西地区… ”蒋介石的话 似完未完,他仰靠在椅子上,不吭声了。
陈诚近前问道:“我们就照委座所示下命令吧?”
蒋介石没动身子,只挥了挥手:“下!”一会,他拉直身子道:“讲漏了最要紧的一 点:孙渡部东调贵阳,命令先下!”
当晚,蒋介石还是不放心孙渡的东进命令,又连发两份“限即刻到”的万万火急电报给 孙渡,令孙渡“速率全部向鸭池河、镇西卫、清镇前进。并望激励将士,兼程猛进,当有一 旅于4月1日晚赶到镇西卫宿营。万勿延误。”时隔一个时辰,他又手令孙渡“亲率本部星 夜赶至镇西卫待命。”又面告宴道刚:“安排车辆,到镇西卫接运孙部驻防清镇,看守机 场。”
却说蒋电发到黔西孙渡司令部,王家烈正在那里做客,两个地方军阀头目正酒足饭饱, 说得热闹。王家烈说:“阁下,朱、毛这回来了个南渡乌江,你看是什么意思呀?我看呀, 他们是硬要将那么一军哩,你我有热闹可看的了。”孙渡说:“绍武兄,热闹不热闹,反正 你我还得大面子上过得去才是。我好办喽,我背后还有个龙老板,你老兄可是顶了贵州这块 天的,抽掉你没人扶一把啊?”王家烈说:“是呀,上一回我就差点杀身成仁了。哎,我说 孙老弟,我王绍武真要到了那一天,就只好投奔你们龙老板名下做个食客了,到时候还望老 弟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孙渡说:“也别说得那么凄惨,大不了到哪里混个闲差。”正说 着,电报到了。孙渡看完电报说:“老兄不幸言中,真热闹起来了。”王家烈问:“怎么回 事?贵阳的?”孙渡说:“要我东进,显然是保驾勤王啦!”王家烈愕道:“怎么这么快 啊,他们前天才过乌江嘛!”副官赓续又送上两份电报,孙渡接阅后说:“万万火急,看 来,不东进不行了。”王家烈说:“老弟说得对,大面子总是要过得去才是。”孙渡一边整 装一边说:“那,我就失陪了?我得先赶到安旅去。”王家烈说:“好吧,你走我也走,回 金沙,路上跟共产党打打夜战去。”
孙渡走后,王家烈还没有来得及上路,便有龙云从昆明发来的密电,令孙渡不要东进, “所部速退回安顺、镇宁,确保滇黔要道。”留守副官知道“王主席”脑子里装的什么货 色,也就不跟王主席保密,并问王家烈怎么办:“是不是把孙司令追回来?”王家烈说: “天都这么黑尽了,上哪追去?我看啦,让他去,你们孙司令年轻,说不定此去还能谋个什 么前程,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那位机要副官竟依了王家烈,压下了龙总司令的电报,孙 渡也就“违命”连夜率部东进贵阳了。
孙渡因保驾有功,后来日益发迹,最后做了兵团司令和省主席;只是那位机要副官却没 有得到什么好处,他被龙云撤了官职,发配回乡做小生意去了。这是后话。
且说4月3日,蒋介石的行辕(还是薛岳的司令部)一片恐慌和忙乱。飞机侦察,红军 一部已经由扎佐进至沙子哨、新添寨一带,离贵阳城只有几十里;在贵阳以东的福泉县境, 也多处发现“敌情”。几部电话在呼叫。宴道刚在呼叫龙云:“龙总座,贵阳吃紧,孙部现 在在什么位置?”龙云还蒙在鼓里,说:“贵阳吃什么紧呐?我让他们移师安顺、镇宁一线 了。”宴道刚压下电话,跟一旁的蒋介石说:“龙云反了,他把部队西调镇宁… ”蒋介石 的眼睛里直喷火。顾祝同在呼叫何键:“何总座,共匪有袭占贵阳迹象,是否请令李云杰部 速渡清水江西进?”何键在电话里说:“过得去么?刚才接李韫珩电,他们侦得有匪一部在 清水江架设浮桥。”蒋介石夺过电话:“情报可靠吗?”何键没有听出委座的嗓音,说: “可靠不可靠,你们离得那么近嘛!我这里是湖南的洪江。”蒋介石只好压了电话,一转 身,宋美龄在呼叫南京的何应钦:“敬之,情况很不好很不好呀,请速派飞机,两架飞贵 阳,两架飞昆明!”蒋介石惶然的神色,变成了眉头锁紧,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就糟到了 这等地步。他正在琢磨何键的电话:“匪在清水江架桥,这该是个不错的迹象,说明……然 而……”不等他琢磨透彻,薛岳上前拿起电话:“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要周、吴纵队不惜 一切代价南下贵阳吧?”蒋介石没置可否,抬头见陈诚走了过来,问道:“辞修,事情果然 会很糟么?”薛岳没再摇电话,同蒋介石一起眼睁睁地盯着陈诚。陈诚显得比较沉着,说: “不必慌乱,给我个把团固守这山城一隅,也能抵挡一些时日的。”薛岳说:“哪里有成团 的人给你呀?几个团都在外围防守!”蒋介石说:“把王天锡找来!”
贵阳警备司令王天锡,正想危难时刻冒险立个大功,以图官运通泰,闻讯后不几分钟就 跑步赶来了。在这之前,他以贵阳城里军阶最高的人物给委员长请过安。一见面,蒋介石就 问:“王天锡,你手下有多少?”王天锡说:“委座,打大仗不行,打小仗还是够的。我有 个宪兵营,还有两个消防连,加上警察,有400多人。”蒋介石说:“好,你就把你的人 马组织起来,把行营四周城垣上的碉堡都加固起来,之后同我的别动队一起,警卫行营,严 查附近户口和过往行人。你看,事情能办好吗?”宋美龄补充道:“事情办好了,委员长不 会亏待你的。”王天锡挺胸道:“委座有令,万死不辞!”王天锡领命而去,蒋介石看了宋 美龄一眼,说:“我想起当年在中山舰救孙先生的事了……”
当晚,月色降临贵阳城。蒋介石步出行营,他要亲自查看一下行营四周的碉堡修得怎么 样。沿城垣走了半圈,他火了,“娘希屁!光是麻袋围个圈圈顶什么用呐!这还像个做师长 的带人修的碉堡吗?郭思演失职,失职!”郭思演原是99师师长,因蒋到贵阳,薛岳特意 把他抽了出来,留在贵阳做警备副司令。陪同视察的就有薛岳在,他想到自己的一关还没有 过去,也就无心为郭思演申辩什么,他还加了一句:“这也太马虎了!”陈诚一看也的确不 像个样子,不在它到底有多大用处,用得上用不上,对委座的命令如此敷衍塞责,是不能容 许的;又见薛岳是那么个态度,他当即把话传了下去:“撤了郭思演的师长职务!”
第二天又是个雨天。上午,蒋介石又在案前琢磨何键的那个电话。由何键的电话,想到 跟前的人对敌情的掌握如此的糟,一个整天过去了,“窜匪”到底是不是在清水江架设浮 桥,还没有得到证实,他心里又不免生起薛岳的气来。他正想同薛岳谈谈“及时掌握敌情” 的问题,顾祝同骤然仓皇走进厅堂报告说:“委座,前面来电话,匪一部已过水田坝,快到 天星寨了。”蒋介石怔了好一阵,才问道:“水田坝,水田坝在哪里?”顾祝同说:“东北 角,距贵阳30里。”蒋介石没有慌神,他起身看了看墙上的地图,说:“东北角?那是向 东去的,向东去的?”不等顾祝同答话,宴道刚又匆匆走进:“乌当和清镇来电话,清镇机 场附近发现敌人的便衣队!”蒋介石这才脸色白了,厉声道:“叫王天锡!”王天锡昨晚就 奉命住进了行营司令部,他闻讯赶来,蒋介石说:“王天锡呐,也该你立个大功了。你去准 备一下,挑选20个可靠的向导,预备12匹好马,两顶小轿,到行营听用,越快越好。”
王天锡走后,蒋介石实在是坐立难安了。“辞修,你是不是太大意了。共匪显然是要断 我后路啦!”陈诚说:“委座,果有不测,我陈诚罪该万死!然而,我还是不解,机场出现 的为什么是便衣队?”蒋介石恼道:“你不要再耍你的小聪明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 阵“咚咚”的脚步声,孙渡带随员跑步来到门口。
“委座,孙渡前来报到。”
蒋介石眼神发呆,差点晕了过去……
且说中央红军进入贵阳东北角的福泉山河,滞留了好几天,只有小动作,没有大动作, 原因是未来行动的时机和路线,一时还难以最后决断下来。人们忧心的不是黔中的周、吴两 个纵队8个师,也不是湘黔边的何键、刘建绪近10万敌军,而是滇军孙渡部的6个旅是不 是调得出来。本来,无线电侦察分队早几天就窃得了蒋介石致孙渡的两份火急电,令孙渡东 援贵阳,大家正高兴着,却又窃得龙云致孙渡的电报,令其回退安顺、镇宁地区。孙渡到底 听谁的?没把孙渡难住,倒把毛泽东他们难住了。周恩来说:“不管滇军是不是东进贵阳, 我们还是要按原计划前进,无非到那边困难大一点就是了。”毛泽东说:“当然,在这里停 久了也是祸事。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怎么样,明天?”刘伯承说:“是不是再 等上天把,孙渡到底是东进还是回撤,情况还不明啦。”正在这时,参谋报告:“杨成武带 着一个便衣队回来了。”毛泽东“哦”的一声:“快叫过来一趟!”杨成武和他的便衣队, 是冒雨摸黑从贵阳城南绕回来的,此刻正在院子里的屋檐下抖落雨水,听有人叫他,便跟着 来到后院的堂屋,抬头见毛泽东、周恩来等都在,不觉一惊:“你们怎么跑到这前边来 了?”毛泽东说:“等你了嘛。”杨成武说:“孙渡的几个旅都调过来了,说不定还有驻到 三江铺来的。”“是吗?”毛泽东很是兴奋:“快说说!诸葛亮加上个鲁子敬,正把这几位 曹孟德难住了。”杨成武说:“我带便衣队袭击清镇机场,刚那么弄了一下,天就黄昏了, 一支部队就从老王冲那边开过来了,小跑着,看装备,法国货,孙渡的?抓了两个一问,果 不然,孙渡的第8旅。两个家伙还都是小参谋,不,小副官。据两个家伙说,他们开动了5 个旅,一个旅进城,一个旅驻清镇,一个旅驻三江铺,另外两个旅驻哪,说是看薛司令的用 场。首长,我们没误事吧?要从时间上说,袭击机场好像是马后炮了。可是,不钻到那里 去,两个舌头又可能抓不到,多少还是有些收获的。”像是约好了似的,毛、周、朱、刘都 同时长长地吐了口气。
周恩来说:“谢谢你,杨成武同志。”
朱德说:“也该谢谢蒋介石喽,他又帮了个忙。”
刘伯承说:“看来,我们向东的动作可以大一点了。”
毛泽东说:“说得对,清水江的浮桥要多架几座。”
周恩来说:“你的意思是,让孙渡再往东边挪一挪?”
毛泽东说:“他不是还有两个旅没有地方宿营吗?”杨成武乐着,说:“嘿,你们啦, 比我这个便衣队长还鬼!”
且说蒋介石在兵临城下的境况中,原本对孙渡的“援贵”已经不抱希望,正在思虑着有 朝一日如何整治龙云的时候,孙渡却一身战尘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显然是“抗命援贵”呐, 蒋介石是何等的惊喜和感动!他热泪盈眶,连声叫着“之舟!之舟!”只差没有喊出“你为 君我为臣”来。孙渡倒觉得受宠若惊了,惶然道:“委座,事情很糟么?”蒋介石说:“共 匪南窜,一部已经到了清镇,一部到了三江铺一线。贵阳,几乎是座空城。”孙渡轻轻地笑 了笑,说:“委座,放心好了,我的6个旅过来了5个旅,至少,贵阳是守得住的。”他随 即说了部队的开进情况和现在各旅的位置,又道:“委座,到清镇之匪,乃小股便衣瞎窜, 是谈不上迂回贵阳的,我部一到,他们就不见影了。”蒋介石说:“东边可是闹得凶了,到 处张贴标语,说是打进贵阳城,活捉我蒋某。嘿嘿,当然,有你之舟到贵阳,我也就大放宽 心了。之舟,你们这次星夜兼程,辛苦了,犒赏第3纵队3万银元,到贵阳的各旅各1万 元。以后凡作战有功的、都赏。现在,请洗漱一下,行营为你洗尘。”孙渡感恩不尽:“谢 委座。”
酒宴后,蒋介石要薛岳督令孙部各旅如期到达指定位置,抢修工事,全力守城。他要同 孙渡“继续交谈一下”。交谈中,蒋介石才察觉到,孙渡并没有接到龙云的那个令其回撤的 电报,他心里又不知是何滋味了。加之孙渡说到:“此次紧急援贵,尚未报知龙总。”蒋介 石便“嗯嗯”地想了想,对,乐得知之为不知,剿匪战事要紧,不必现在就去加那个“楔 子”。再一想,又觉得不妥,龙云还能不追究他的参谋长么?他一追究起来,暗地里找孙渡 的麻烦,岂不乱了孙渡“援贵”的决心。他便说:“之舟呐,你就放心吧,这次令你东援的 电报,是同时抄发给你们龙总的,按说他是知道你到了贵阳的。我想,他要是顾大局的话, 他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就是要他龙云到贵阳来,他也得来的吧?”孙渡听着,觉得有点 不大对劲儿。便说:“倒也是,这次率部东进,行色匆匆。要是耽误几分钟,给他发个报也 就好了。他也许有话了?告御状了?”蒋介石不正面作答,说:“地方上的官长,大都有那 么一点,总怕自己的那一块块怎么样,这是可以理解的,土地爷还要保一方的平安嘛。”小 诸葛不难猜测到,龙老板已经有怨言了,便说:“委座,我这次紧急奉命来贵,事前没有报 知龙总,他肯定是不会痛快的,他这人我知道的,这些年来,我们并非外间传说的,合作得 那么亲密投机。委座,他要是抓住我的什么,有为难学生之处,还望薛总座他们在这边帮忙 开脱开脱。”蒋介石见孙渡自己把“裂缝”摆了出来,便慨然道:“何必找薛岳,有我呐。 不光是当前有事可以找我,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岂有此理!我在这里,各省各军都 得听我指挥,这是有言在先的。”孙渡讨得这样的几句,也感动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说:“委座,他无非是不让我东进。不,他就是明令不让我东进,有委座的命令,我也要东 进!”蒋介石说:“说得对,党国利益至上!对你来说,之舟,大不了离开云南,外面的天 地可是比西南一隅大得多啦!”
一席酒后的交谈,变成了一场投靠与收买。孙渡从此以后便日益疏远龙云,最后脱离了 龙云,在蒋介石的麾下,做了兵团司令和热河省的省主席。
当晚,蒋介石的心情踏实多了,他想睡个好觉。他有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了。他想就在办 公室兼作战室里搭个行军床睡,免得女人打搅。他刚要宽衣躺下,便有被撤了师长职务、正 在泡茶馆的郭思演打来电话。侍卫官问委座接不接,蒋介石说:“他还有什么说的?不接, 告诉他有事找陈诚去。”侍卫官说:“他说他有重要情报。”蒋介石只好接过话筒,郭思演 在电话里说:“委座,我是郭思演,将功折罪,有重要情报向委座报告:共匪已经由乌当过 洗马河,向龙里、贵定方向走了。”蒋介石咬着牙帮说:“要是情况不实,我军法从事!” 不等他把话筒递给侍卫官,陈诚走来说:“委座,可靠情报:窜匪在清水江架了4座浮 桥。”蒋介石思考片刻,说:“刚才郭思演打来电话说,匪东窜龙里、贵定,看来情况属实 了。娘希屁,今晚的觉又睡不好了。叫他们来,孙渡也到。”
灯火大亮,众将领都来到了作战室。蒋介石说:“我早就作了这样的判断,窜匪意在东 窜。现存已经证实,他们是要出马场坪东下镇远,再出湘西回江西。机会又来了,诸位。部 署嘛,大体还是日前的那个部署:何键在东;徐源泉、郭勋祺在北;廖磊在南;周、吴纵队 和王家烈在西。考虑到乌江以北还有溃散的一股,周、吴纵队有可能难以全部东进,所以还 须加一项,孙渡部留两个旅防守贵阳即可,另外3个旅向东追击前进。诸位,已经再明显不 过了,匪已走头无路,东不成西窜,西不成东窜,看起来眼花缭乱,实际已是黔驴了。
知道黔驴的故事吗?”
“黔驴技穷。”不知谁填了一句。
蒋介石说:“对,一定要在清水江以西地区聚歼解决问题!”
陈诚说:“关于部署,是不是再下一次命令?”
蒋介石厉声道:“下!”
山水狂飙 第十六回 花溪戏水美龄再受惊 东进道上孙渡险毙命
话说中央红军向东佯动,蒋介石再次上当。他把能东调的孙渡纵队继续往东调,令其 “马上出发,向龙里、贵定方向追击前进,首先开赴黄平、施秉附近防堵,奴该处无匪情, 继续赶到镇远附近迎头阻击。”才上钩的孙渡要表一番忠心,部队每个人又得了两块大洋的 奖赏,劲头也不小。于是,一天之间,孙纵队的第2旅便到达了贵定的瓮城桥,第7旅到达 了龙里,第5旅已经过了图云关正向虎场前进,都远离贵阳近百里。这一来,贵阳城再度空 虚,四郊也呈空白。就在这挡上,红军出其不意,掉头向西,再次逼近贵阳,在作佯攻之举 的同时,向南一拐,在贵阳以东40几里的黄泥哨至观音山之间,穿过湘黔公路,向黔南进 发。
事有蹊跷。就在红军再度威胁贵阳、向南拐向黔西南的4月9日这一天,蒋介石却偕夫 人宋美龄,在几位幕僚的陪同下,在城南花溪公园游山玩水,完全不知道“朱、毛窜匪”在 眼皮底下作大的战略行动。
游园之举是宋美龄促成的。宋美龄时年30出头,一代女骄,正在由“娇妻美妾”向 “男人与政治并重”过渡。她既有年轻女人的娇羞作态,又初有“当一半家,作一半主”的 锋芒。她不参与军事指挥,但陈布雷起草的文稿,她是一定要过目的。正因为女流者也,不 谙军事,近来受惊不小,吃不好,睡不安,国色天姿大有损伤。这天一早,在两个女佣的侍 奉下,她费了不少工夫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但还是大有“空施粉黛”之感。她转身找到她的 “大令”,怨艾道:“你看呐,我都成什么样子了?昨天何应钦从南京飞来,见到我问蒋夫 人在哪?都不认得我了。大令,我们还是到哪里散散心去吧。”蒋介石这些天忙的,连女人 的兴趣都大落了,哪里还顾得上夫人是什么样子。此刻抬头一看,他也愕然了,跟前的夫 人,哪里还是宋家的三小姐,都快成了营养不良的家庭主妇了。他心里顿时泛起了一片怜爱 之情,便说:“对不起,夫人,这些天来没有顾得上关照你。说的是呐,反正‘窜匪’已经 东去,又一次聚歼之战也已部署就绪,是该松弛一下了。你不是老想着那个花溪吗?我们就 到那里去玩玩,驱驱到贵州来的霉气,如何?”
宋美龄小姑娘似的跳了起来。
号令发出,宴道刚出动了半个别动队,连同王天锡率领的一队宪兵,立即提前赶往花 溪,把个山水秀丽的公园“洗”了个人净路幽。
车队来到花溪门口。下得车来,蒋介石便给宴道刚打了个招呼:“今天谁也不许谈战 事,让夫人玩个尽兴。”宴道刚领命,当即通报了随从人员,并令别动队和宪兵也“回避” 到背静处去,“别让夫人见到心烦,懂吗?”
这天天气也好,雨后放晴,又值盛春,满园滴翠,小河流碧。进得园来,宋美龄一见好 山好水,神色果然大为改观。“大令!”当她同“大令”相依着走在河边山石间的小路上 时,她眉飞色舞地赞叹了起来:“花溪,花溪,果然是花之溪,花之山咯!”蒋介石附和 道:“是的是的,一地有一地的山水之美。”兴致上来,宋美龄的话便打不住了:“我不明 白,人们为什么都埋怨贵州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咯?太不公平咯。地要平了,就没有山 的青水的秀了,还有什么招人之处?天要老是晴着,也就没有雨后的这般景色了。雨后复斜 阳,良辰美景咯。大令,你说是吧?”蒋介石只是笑了笑,不曾作答,他实在无心山水,他 脑子里还是他画在清水江以西地区的那个“圈圈”。他扭头看了一眼吴稚辉和陈布雷,示意 他们陪夫人说说话。两个文官派上用场了。吴稚辉说:“夫人说的太有见地了!没有山和 水,中国的文化便不堪设想了。没有这奇山异水,便没有中国画,哪里还有吴道之、唐伯虎 呀?”陈布雷跟上:“岂止没有吴道之、唐伯虎,连李白、杜甫,乃至李时珍、徐霞客,也 都没有了嘛,整个中国文化就大为失色,不堪设想了。”宋美龄放慢脚步,同吴稚辉、陈布 雷走在一起。她见“大令”独自走在前头,心里有些悻悻然,说:“还是文化人,互为知 音。我原也是喜欢艺术的。我们三姐妹,大姐不说,天分差一点,我和二姐庆龄,从小喜欢 音乐美术,曾经有志于文化事业的。谁知,二姐跟了孙先生,搞开政治了,越搞越糊涂;我 呢,一跟上他就剿共,剿了八九年,剿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我也能跟你们一样,随随自己 的心愿就好了。”陈布雷说:“这全怪共产党作乱!”宋美龄说:“说的是咯,要不是共党 作乱……呃,你们倒说说,这该死的共匪就那么几万兵卒,怎么就这么难剿呀?前些天还叫 他们吓的,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哎,你们怎么不说话呀?”吴稚辉迎脸笑道:“夫 人,我们还是谈山水吧。”陈布雷想起了委座打的招呼,也连忙把挑起来的话头往回拉: “稚辉兄儒雅仙骨,酷爱山水也。人道是,人不可无浩然之气,也不可无雅然之趣。还是学 古人好。古人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者,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者 也。我们今天就醉倒在这山光水色之间好了。瞧这水,时而明静如镜,时而飞瀑如帘;山色 倒影,鱼在白云间,真能把游者醉入神仙境界了……”宋美龄听着,觉得似有不对头处,她 望了一眼前面闷头走着的“大令”,怅然道:“是不是共匪此次东去,前线会有大的麻 烦?”吴稚辉说:“不不,前线有麻烦,委座还能让我们到这里来玩赏山水么?玩我们的好 了,瞧这水啊,真是高山有好水……”宋美龄有些恼了,说:“亏你们还是剿匪的舆论专 家,今天倒避讳起剿匪之事来了。”陈布雷乐得做个“近臣”,他朝前面蒋介石的背影努了 努嘴,悄声道:“夫人,委座一片深情呐,进园便有号令,今天游园,谁也不许谈战事,要 让夫人全身心地饱赏这山水之美!”宋美龄问道:“是吗?”吴稚辉说:“一点不错。”
宋美龄“咯咯”地笑了,引得园中的几只喜鹊也“嘎嘎”地飞出了枝头。
夫人紧走几步,陈布雷和吴稚辉快步跟上,他们赶上委座,一起步入一个飞檐舞角的凉 亭。宴道刚早已候在凉亭中,他连忙指挥几个随身侍从,端上备好的茶水糕点。人们坐定, 抿着花溪水泡的龙井。蒋介石神情不错,比乍进园时显得轻松多了。然而,当他才问了一句 夫人“怎么样”,突有王天锡匆匆跑来,他一头大汗,神色惊慌地报告道:“委座,请,请 回城吧。城,城南发现匪情,正朝花溪方向窜来!”顿时,在座的轻松神情一扫而光,全都 哑了。宴道刚急问道:“离这里有多远?”王天锡说:“也,也就二十几里!”宋美龄禁不 住失声叫道:“上帝— ”她叫了上帝又叫大令:“大令!别动队,别动队— ”吴稚辉和 陈布雷也慌神了:“王司令,你的宪兵队呢?”蒋介石起身道:“胡说!这不可能的,完全 不可能的!”宴道刚又问王天锡:“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王天锡说:“电话。宪兵3连 连长的电话,他们在那边为行营办山货,叫共匪全抢了。”蒋介石转了个圈,“嗨”的一 志,又扬了扬手说:“不必惊慌!那定是流落的散匪,成了饿鬼,合伙打劫行商罢了。想想 嘛,共匪几天前就东去了,孙纵队也追了上去,怎么还能有成股的在这边?不理它,我们玩 我们的,喝茶!”他的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嘎嘎”的枪声,一声接一声,由稀而密。蒋介 石也愕然了,问王天锡:“这是怎么回事?是你说的那个方向吗?”王天锡说:“是的,就 是那边。”
难得花溪一游的游人们脸色全白了。顿时,枪声把别动队员们从隐蔽处召了出来,路 口,山头,全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整个公园竟是战场一般。宴道刚叫道:“委座,这不像 是流落的散匪呀?”蒋介石强作镇静,他不能当着他的幕僚和警卫们表现出他的惊慌失措 来。他举目远处,在沉闷的枪声中自语道:“不要紧的,枪声离这里还远……噢,陈诚他们 来了。”片刻,陈诚和薛岳小步跑了上来。陈诚禀报道:“委座,共匪并没有东去,主力掉 头向西,又向南折去,似在观音山以东地段穿越湘黔公路,方向看来是黔南。”蒋介石的脸 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向南去了?这枪声是怎么回事?”陈诚说:“这是他们的侧翼 警戒部队同我们的宪兵队遭遇上了,已经相持了一个多小时。”蒋介石厉声骂了起来:“娘 希屁,又叫他们的几座浮桥把我们骗了。孙渡呢?孙渡哪里去了?”陈诚和薛岳对瞧了一 眼,都把话压在舌根底下。蒋介石提高嗓门:“问你们呐,孙渡在哪?他干什么去了?”陈 诚说:“委座,孙渡的情况有些不妙,据他的警卫报告,他的车子在半路上遭共匪伏击,现 在下落不明。”
蒋介石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什么!?”
薛岳说:“委座,别动大队都来了,还是回城吧?”
脸色铁青的蒋介石显得疲惫不支,叫两个警卫架着走出了凉亭。宋美龄是用滑竿抬出公 园的。
且说中央红军在孙渡的3个旅9个团东进过龙里以后,才在贵阳和龙里之间的一个狭窄 口子上,以急行军的速度穿越湘黔公路向南进发。几路纵队说不清楚,反正像鸭子翻田坎似 的,几个钟头就全过去了。这时,担任左、右警戒的几个连队,他们原是1军团先头团的, 现在变成后卫了。在右翼谷脚警戒的红1团3营,得到后卫部队的信号,正要撤出阵地,随 后卫5军团南进,忽然从贵阳方向开来一辆小汽车,车顶绷着伪装网。8连连长孟庆生说: “宪兵队送的礼不够意思,又来大礼了。给我打!”一阵枪响,汽车趴下了。只见从汽车上 钻出好几个来,有的倒在公路上,有的朝山上跑去。孟庆生挥枪带着一伙人冲了上去,地上 的3个没气了,有一个伤了左腿。看看车里,车里只有一付望远镜,几包香烟,一把盛茶的 铜壶。“指挥车?”孟庆生连忙叫两个战士把那个俘虏伤员架进路边的树林,一审问,方才 知道是孙渡的指挥车,孙渡跑掉了。孟庆生说:“他娘的,真还是份厚礼呢,可惜跑了。” 有战士说:“他跑不多远的,我去把他捉回来!”孟庆生说:“算了,让他去指挥他的部队 东进吧!”他们没法把带伤的俘虏带走,只好给他裹了裹伤,给了他一块银元,让他自己找 地方活命去。
孟庆生带着他的连队撤出警戒阵地。大半天的警戒,等于休息,战士们体力都好,一个 长跑,超越了后卫,回到了1军团的序列。天气已经炎热,连队停在一条小河边洗脸休息, 大家正在说说闹闹,只见几付担架沿河走了过来,孟庆生想:“军委纵队的?毛委员说不定 就在担架上。”他很想见见毛委员,他有好久没有见到毛委员了。要不是毛委员在越城山里 解了他身上的绳索……他正琢磨着,一付担架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孟庆生走近几步,果然是 毛泽东从担架上跨了出来。孟庆生高兴地叫道:“毛委员,你好啊!”毛泽东点点头,问孟 庆生说:“你们是在右翼打阻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赶上来了?”孟庆生说:“是呀,得到 信号,我们就撤出阵地往前赶了。”毛泽东又问:“还顺利吧?听说你们在那边还打了一 仗,伤亡情况怎样?”孟庆生说:“伤亡倒没什么,就是没有打好,跑了个大家伙。”毛泽 东不禁愕然:“跑了个大家伙,什么人啦?”孟庆生说:“滇军长官孙渡。他坐着车子从贵 阳出来,也赶巧了,正要从我们阵地前穿过去,我们一个急速射击,打死3个,打伤一个, 跑掉了两个,当中就有孙渡。”毛泽东听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皱了皱眉头:“好家 伙,你们真行啊,把孙渡打了……”孟庆生顿觉惶然,问道:“毛委员,打错了吗?”毛泽 东沉默了好一会,说:“算了算了,打就打了吧,谁叫他那么积极为蒋介石卖命哩。呃,我 说你这个同志哥,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字呀?”孟庆生心里有事,听毛委员的 口气,好像不该打孙渡,心里一犯愁,也就没心思去提他同毛委员的那段交情了,说:“毛 委员,我也琢磨着,是该让孙渡去指挥他的那几个旅向东去,别打搅他。可是,我们事先不 知道车里坐着的就是他呀,他小子也太冒失了,孤家寡人地在路上跑……”毛泽东又哈哈乐 了,说:“你这个当连长的,真还有些头脑嘛。说的对啊,就是该让孙渡指挥他的部队往东 走得越远越好。不过,打了也有打了的好处,打他个魂不附体,他以后碰到我们红军,就得 考虑考虑该不该毛手毛脚的了,对吧?噫,我刚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呐?”孟庆生这才说: “毛委员,你忘呐,在越城山里……”他说着,一边做了个双手被捆的动作:“想得起来 不?”毛泽东“哦哦”两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吵吵要回江西的,叫你 们的排长大人把你光着膀子捆在一棵大树上,开你的斗争会,孟庆生!是不是?”孟庆生笑 哈了腰,只顾连连点头。毛泽东又道:“你呀,真还给我添了点麻烦,有人说我是同情右 倾,我们俩右到一起了。怎么样?你好像不怎么右嘛,当连长了嘛。”孟庆生说:“什么左 呀右的,就是不想打湘江上的那种败仗而已。”他说着朝大个子的毛委员勾勾手,让毛委员 弯下腰来,他贴着毛委员的耳朵说:“早就当营长啦!扎西整编,下放,现在是大材特用, 营级干部的连长。”毛泽东听说“大材特用”一词,禁不住又乐了,说:“你们1军团的人 真能创造,还有‘大材特用’的说法,不错。哎,我说孟庆生呐,你可别犯愁,好好干,你 的尾巴会长起来的……”
他们正说着,周恩来和王稼祥从河边洗完脸走上坡来。毛泽东向他们招手道:“快来快 来。恩来同志,稼祥同志,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朋友,1军团的营级干部连长孟庆 生!”孟庆生给周恩来和王稼祥敬了个礼,嘿嘿地笑着说:“首长有事,我走啦。”毛泽东 说:“别忙别忙,我还没有介绍完哩。你们还不晓得这位孟连长在谷脚干了件什么事吧,他 们把孙渡的车子打了,孙渡差点命赴黄泉。让他再给你们说说。”周恩来和王稼祥听说打了 孙渡,才洗过的脸绷紧了,但见一旁的毛泽东神情泰然,才又放松了放松。孟庆生说了一遍 打孙渡的经过,最后说:“首长,这事干得不怎么样,刚才毛委员给我说了,可能添麻烦 了。”周恩来说:“唔,你这一功呀,恐怕只好先欠着你的了。”王稼祥说:“这一来,滇 军恐怕就不会走得太远了。”毛泽东说:“所以呀,我们得加快速度,尽快进入长顺地 区。”周恩来说:“孙渡还有两个旅正在由安顺、镇宁东进,要给部队打招呼,不能恋战, 各走各的。”毛泽东说:
“说得对,两姐妹回婆家,你朝你的东,我朝我的西。”
孟庆生这才完全明白“打孙渡”的麻烦所在。他“叭”的一个立正,把手举到帽沿前 说:“首长,给我个处分吧!”
周恩来“嗯”了一声,把孟庆生的手拉了下来,说:“你不是毛委员的朋友吗,哪有朋 友处分朋友的呀?去吧,我们马上要给你们林军团长一个命令,1军团今晚就得占领长顺 城。”
却说惊魂花溪的蒋、宋一路人马,像是自己在哪里被“围剿”了一番似的,车鸣马啸, 搞得一路鸡飞狗跳,行人骂街。回到贵阳城里,一进入行营,蒋介石便倒靠在案前的高背椅 上,瘫得像是不能理事一般,当侍卫官端来洗漱的面盆,他都懒得动弹,只是从牙缝里吐出 几个字来:“都去都去!”
侍卫官们退到门口守候着,厅堂里只有蒋介石独自一人。他眯着眼睛想呀,想来想去, 竟想起了他的“新生活运动”。他的“新生活”中有一个“信”字,信者诚也,诚者实也, 诚实之道,便有个“责之于人,不如责之于己”一说。是啊,“共匪”再次东渡赤水,南渡 乌江,直逼贵阳,以至又南下黔南,迢迢千里,何至如此?不怪天不怪地,就怪自己的人无 智无能呐。于是,他便一个个地琢磨起自己的手下来。他认为,周浑元是情有可原的,他被 罗炳辉一股阻于长干山以西;王家烈也是不可苛求的,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川军和湘军 也都各有自己的防守任务,求之太多也有不当。还有谁呢?薛岳是自己留在身边的,嫡系中 只有个吴奇伟了。对,最可恼的就是这个吴奇伟!这个吴奇伟,遵义之战打了那样的败仗, 这次又是先失机于仁怀以东,后失机于乌江两岸。他要是在这两地把窜匪堵住,哪里还有后 来这些事情……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从靠背上直起身来。椅子响动,侍卫官从门口走进 来候命。蒋介石说:“叫陈诚和薛岳。”说完,他便拿起案上的纸笔,手书电令:“对此区 区残匪,既不敢进攻,犹恐被匪诱入夹击……如此旷日持久,怕匪畏匪,尚能革命乎?此剿 匪而乃避匪,最后纵匪之逃窜而已。军人至此,精神安在?虽知残匪无几,而且疲饿不堪, 何畏之有?况既明知其诱我深入,则我可预事防备,将计就计,正为军人运用智力之良机, 奈何避之不敢进也。属忠属逆,且看来日,望自酌之。”他刚一甩笔,陈诚和薛岳奉命走了 进来。蒋介石说:“我起草了个电令,你们看看。”陈诚和薛岳看了看电稿,眼睁睁地望着 委座,他们不知道电令是发给谁的。蒋介石说:“这回你们不能再为他说话了!”他随即数 落了一通吴奇伟的不是,“他要是在那里堵那么一下子,也不致造成今天的局面,是不 是?”陈诚和薛岳这才明白委座是要处置吴奇伟,两个人都傻了眼,有话却不敢张嘴。蒋介 石说:“马上发出!”陈诚应了声“是!”蒋介石又说:“孙渡现在下落不明,一个纵队司 令呀,我们在江西伤亡最大的官长,也就是个师长张辉瓒,这叫我怎么给龙云交待?之舟可 以说是抗命东援,我视同嫡系……”陈诚一看委座还气在这一头,便说:“委座,孙渡的遇 险,也怪我和伯陵兄。我们原也是劝他不要单车往东去的,担心路上有散匪,他急着要赶到 前线去,没有劝住,果不其然……”
陈诚的话没完,门外一阵脚步声,一身穿着官兵难辨的孙渡,一脸尘土走进门来:“委 座,我回来了!”
整个厅堂都哑了。
蒋介石一看是孙渡脱险归来,心头又惊又喜,又恼又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是痴 人一般,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陈诚和薛岳大怔之后,说:“之舟兄,委座为你很是担心 啦!”孙渡说:“委座,学生大意了,有劳委座劳神挂牵。”蒋介石这才从坐椅上缓缓地站 了起来,咬了咬牙帮,又坐下说:“挂牵算什么,你是党国之大材嘛,天有不测,岂不是一 大损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坐下说。”孙渡便说了说他的被伏击,他的脱险,他的穿山过 水逃到龙里,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贵阳见委座。最后说:“我就是想到委座惜将如子,便赶进 城来问安;也怕因此流言四起,有损剿共大业。委座,这没什么,为将在军,不过小事一 桩。渡稍事休息后将再返前线。”蒋介石说:“不必了,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一下,你的部 队也就地在那边休息几天好了。”孙渡愕然,看看陈诚和薛岳,问道:“军情有变?”陈诚 说:“共匪主力已经在观音山东侧越过湘黔路,进入黔南了。”孙渡眨了眨眼睛,不由得 “唉”的一声,头也埋了下去。好久,他才抬起头来:“怪不得如此蹊跷,竟在出城30里 的地方遭敌伏击……委座,下一步如何打算?”蒋介石起身踱步,边想着边说:“前一段, 我们的判断是粗糙了一些。窜匪既然在长干山地区还留有一股,力量还不小,能顶住我两个 纵队,又怎么会分兵去湘鄂西呢?要说是乌江以北的一股是为了牵制我主力,阻我追击,从 战术上讲,也不可能拉开这么大的距离呀!失算,失算了。”他停了停接着说:“那么,现 在,我请你们想想,匪之主力到底在哪里?乌江以北的一股也是自称主力的,是不是?”陈 诚和薛岳一听,顿觉愕然,委座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莫非共匪主力在北不在南?陈诚和 薛岳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共匪主力要是还在乌江以北,他怎么会跑到清水 江去“示之以东”?但他们谁也不想当面指出委座判断的幼稚和可笑。他们心里有数,委座 今天受惊不小,脑子乱了。蒋介石又追问道:“说啊!窜匪才三几万人,岂敢开辟两个战 场?”陈诚只好说:“委座,诚如伯陵兄所说,朱、毛已经成了疯子。对于疯子,作一些超 越常规的判断是必要的。诚以为,作共匪主力仍在乌江以北的判断,公算起来,根据恐是不 够充分。伪装主力,是共匪惯常耍的花招。南渡乌江、直逼贵阳的这一股,不曾摆开主力架 式,其实是大可能是他们的主力的。诚以为,主力不主力,主要还是看匪之头目、他们的指 挥机关在哪里。而这,正是我们的难处,我们还从来没有侦察到过匪之首脑的具体位置,这 也就给我们在判断匪之窜逃方向上带来极大的困难,也是匪之所以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窜来窜 去的原因所在。”蒋介石点了点头,把目光指向薛岳。薛岳早就不想作什么战略战役上的分 析判断,他怕再出错,便说:“辞修说的对,侦察敌情不好,判断起来困难。这事,一半怪 我,一半怪天,天无三日晴… ”
蒋介石早已精神不及,但还是想听听孙渡的意见。他扭头一盯孙渡,像是才发现孙渡的 狼狈样似的,心里禁不住暗自乐了。心中一乐,又来了几分精神,说:“之舟哇,你这个西 南诸葛亮,这回可是失街亭了,小失街亭。说得对,小事一桩,失了街亭的诸葛亮,还是诸 葛亮嘛。你可要振作起来,下一步你的任务也许更重… ”
孙渡胸脯一挺说:“我听委座的。委座要我往南打我就往南打,要我往北打我就往北 打。”
蒋介石说:“很好。这个嘛,今天就不谈了,我还得想一想。就这样吧,你快去洗刷一 下,换换衣服。我们都有些累了。”
“谢天谢地。”陈诚和薛岳都在心里嘀咕着。
显然,毛泽东他们在贵阳周边成功地玩的声东击西、示北而南的把戏,给蒋介石和他的 将领们的智力也是一个损伤,他们对红军主力在南在北都一时无从决断了。
第二天,蒋介石一觉醒来,他的头脑才清醒过来。昨天晚上他睡得不错,这要归功于夫 人的提示,睡前宋美龄给他说:“大令,不管怎么说,共匪已经南逃,这还是我们的胜 利。”他是咀嚼着“胜利”两个字昏然入睡的。今天一早醒来,他再次咀嚼着夫人的“提 示”。咀嚼来咀嚼去,由于脑子好使多了,他才发现,“共匪”两度威逼贵阳,不战南窜, 固然可以说是我之胜利,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呐。“代价有二。”他在心里说:“一是上 下胜利信心有所挫伤,连何成浚都在说:让他们流窜好了,看他们流窜到那个爪哇国去!二 是兵临城下,为将为帅的难免有失态之处,声望攸关,也是极需注意的。”于是,他决定召 开一次高级将领会议,整饬一下上下。他还在床上,便在电话上发出号令:“本日午后,就 在绥靖公署,高级将领能到的都到,还有政界负责人,我要训话。”
头脑机敏的蒋介石,在高级将领会议上,一开头便说:“我此次与诸君在贵阳相见,这 种机会,是很不容易多得的,将来革命的历史上,必可以留下一个最有价值的纪念。”神情 和气势都是很像个样子的。他接着说:“现在剿匪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大家要晓得作战不好 用呆板的办法。所有的战略战术,都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量敌为谋,随机应变。各位高 级将领对于这一点没有十分注意,因此到现在,剿匪还没有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从战场指 挥官的位置上跳了下来,把失败的责任全推给了他的手下。这就是说,你们不要再有什么 “怨天”之言。再往下,他大篇论述了“共匪”的几大弱点:“共匪”不熟悉民情、地形、 道路;处在我之大小包围之中;已经饥饿疲困之极;所到之地,既不能停得太久,又不能跑 得太快;兵力奇少,越来越少;等等。大大鼓作了一番“胜利信心”。他的逻辑头脑也是不 错的。在座都是高级将领,谁都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既然“共匪”这样的不行,你在黔省 亲自指挥的不下5次的“聚歼”,为什么没有一次是成功的?为此,蒋介石又掉过头来夸赞 了一番“共匪”的战略战术:“共匪的一大长处,就是惯于运用掩护战术,他只要找到10 里或四五里正面的空隙,就可以安全窜过去。他的掩护部队配置得相当之好,例如此次…… 他配备在底坝的掩护部队,据我判断,最多不过一二百人,你看他以如此少数的部队,便牵 制了我们在息烽的一师多兵力,何等巧妙,何等的巧妙呀!”他说到这,稍有停顿,会场上 便有人拍起巴掌来。蒋介石举目看去,是吴奇伟!吴奇伟的巴掌像是在他胸口抓了一把,脸 上禁不住有了些愠怒。他不能再有失态之处,他迅速从尴尬中脱了出来,继续下边的话题。 他根据《孙子》的“围地篇”和“死地篇”,讲了8条战术原则。他最后说:“现在,共匪 已经陷入围地和死地,我们如果还不能将他消灭,那还能做人吗?!”
吴稚辉很赞赏蒋的高级将领会议,“明智之举,明智之举也!”他代表非军界人士在会 上发言说:“当此共匪南北流窜之际,无论军界、政界,都该有个清醒头脑,上下同心同 德,军政协力相助,区区共匪,谈何剿灭不了之理。本人对中国匪史小有研究,愿在这里贡 献给大家:历来流窜西南一隅之匪患,不论多寡,都是末日到矣!”
没有清醒过来的是孙子的后代孙渡。孙渡被核准不参加“高级将领会议”,他整睡了 一个时日。当他睡足睡醒以后,诸葛亮还是没有“亮”起来,不知面临的危难。怪不得后人 只知道广西有个“白诸葛”,不知云南有个“孙诸葛”。孙渡作为滇军支柱——6个旅18 个团的前线总指挥,他既没有去琢磨一下他的紧急援贵,东出黔东,会在他和龙云之间发生 什么冲突,也没能去想一想红军南下黔南,会同他的云南、他的滇军有什么关联。在这之 前,龙云在知道他率部援贵以后,曾数电于他:“若匪窜过贵阳后,我军应即暂行告一段 落,停止前进。”他一概置之不理,只听委座的。事到于今,他还不曾把他统领的滇军大部 推进到黔东、自己险些丧命这样的大事向龙云作出报告。直到这天晚上,滇省驻贵办事处主 任黄毅夫来找他,递给他龙云的一件绝密电,他才顿然有悟,连声骂自己“该死,该死!” 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山水狂飙 第十七回 紫云城老裁缝赠衣 北盘江敌营长献船
话说“云南王”龙云,并非一个昏庸军阀,他始终不为“第2路军总司令”的头衔所 动,时时警惕蒋介石的“假途灭虢”。蒋介石到贵阳已有时日,他作为第2路军的总司令和 省主席,连礼节性的应酬都没有,足不出滇。幕僚劝他,他说:“反正人家是战场指挥官 了,何必去碍手碍脚。”他不想走刘湘的路,更不想做王家烈第二。他也知道,防备着蒋介 石的“假途灭虢”,最要紧的还是个孙渡的问题。孙渡要是被蒋拉了过去,他就成了个光杆 司令,釜底抽薪,灭虢成矣。因此,他在得知孙渡率部“援贵”以后,便立即派了他的耳目 到了贵阳,名之曰“为孙渡办些事情”。此人便是黄毅夫,公开身份是云南省驻贵阳办事处 主任。龙云对孙渡的“违命援贵”,本来早就不满,“他的东援贵阳,是有个人目的的!” 龙云正在筹划着怎么把滇军调回滇、黔边境,这一天,忽有黄毅夫密电,告知孙渡率部东进 黔东,孙渡本人险些丧命。龙云气的火冒三丈,大骂了一通“狗不看门,何以为食!”他要 召回孙渡,“撤了他的参谋长!”电文都起草好了,幕僚孔繁跃、周钟岳赶来,劝阻道: “主席,使不得,使不得。蒋介石还在贵阳,我们能把他召得回来么?只怕是把他推得更远 了。再说,共匪已窜入黔南,黔南就是滇东呀!万一匪窜本省,获罪于蒋,麻烦就更多 了。”龙云一听,倒也觉得是理,便息了息火说:“那该怎么办?就这么共产党还没来我们 就完了么?”幕僚说:“还是两方面都考虑到吧,后续的几个旅不能再到黔东去。”龙云依 了幕僚的劝说,给黄毅夫发了个密电,要他转告孙渡:后续旅团“若再超过贵阳前进,经费 立将断绝。无论何人令赴黔东,均须考虑,不能轻进也。切要!切属!”
黄毅夫就是拿着这个电报来找孙渡的。孙渡看了电报,一看龙总座如此火气,他也火 了,“我有什么办法呀,君命难违嘛!他要有什么异议,给委座讲好了,犯不着就断我的炊 嘛!”想了想,又觉得现在就同龙云闹僵,不是时候,委座也不一定赞同。他也知道黄毅夫 是干什么吃的。便接着说:“老兄,我是军人。军人是怎么回事,你该是知道的吧?君命在 先,还是侯命在先?我难啊老兄,我可是差点连命都掉了……”黄毅夫说:“参座,龙主席 龙颜不悦,也就是担心你的险遭不幸呀。委座都说了,在江西也只是战死一个张辉瓒。当 然,龙主席考虑的还不只是这个,参座是知道的,他历来是很看重本省利益的。在先,匪窜 滇东北,他很着急;现在匪窜黔南,离省城更近,他能不更急吗?你是带兵打仗的,这方面 你比我懂。万一吴三桂似的,都涌进了云南,滇军却远在黔东,该怎么办?”孙渡一挥手, 不让黄毅夫再说下法,说:“老兄,叫你这样一说,我的责任就大了。这么吧,请从速报告 龙主席,请他给委座一个电话,我马上回师。”
孙渡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委座令其回师的命令。第三天,他求见委座,要求回师滇黔 边,也说了龙总座的意思:“委座,现在匪窜黔南。龙总的意思,云南吃紧,滇军理应守土 堵剿赤匪。”蒋介石说:“之舟,回师是要回师的,但不能回到那边去。连王家烈都懂嘛, 剿灭赤匪,要不分畛域,要有个统一指挥。”原来,蒋介石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两条:明的一 条是他的判断和部署,他判断中央红军进入黔南后,不可能南进广西,也不大可能西进云 南,大有可能是绕道清镇、安顺之间,进入黔西同罗炳辉部会合,尔后另谋他途。他是从这 一判断出发部署兵力的。暗的一条是计谋。他想,红军即使西进云南,那也不错,如同数月 前薛兵团进驻贵阳,中央军也就可以跟进昆明了。因此,他接着说:“你们纵队可以回师到 安顺、镇宁以西地区,待桂军由南向北把窜匪压迫过来,便可同周、吴、王纵队形成夹击, 歼匪于织金、黔西地区。”孙渡斗胆问道:“委座,匪若窜入滇省怎么办?”蒋介石轻轻一 笑说:“即便如此,你们已经到了安顺、镇宁以西地区,要往西进,还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吗?”孙渡又问:“委座,龙总方面有电话给你么?”蒋介石说:“他从来不给我打电 话。”孙渡无可奈何,只好回电龙云:“本部不日将回师滇黔边,守土堵剿,总座勿虑。” 孙渡的这一手,不过是为了安慰一下龙云,缓和一下他同龙云的冲突。事实上,他的部队在 回师的半路上,在安顺、镇宁停下来了。孙渡的电报,叫龙云空喜欢了一场,反而松懈了滇 东北的防务。
且说中央红军进入黔南以后,由于蒋介石的误判和瞎指挥,赢得了一个脱离强敌的大好 时机,在近20天的时间里,长驱直入,连克数城,完成了西进黔西南的任务。
这期间,两军上层之间的斗智斗勇,无甚精彩之笔;倒是在下层颇有些奇闻趣事,不可 不述。
那是4月11日,南进的中央红军突然掉头向西,左翼1军团奉命占领长顺和紫云两座 县城。林彪把攻占紫云城的任务交给了红2团。紫云城里有一个营的民团武装,200来 人。团长、政委命令团侦察排进城,交待说:“少数民族地区,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把 情况搞清楚,不要太惊动了老百姓。”城里的民团哪里知道红军来得这么快,他们正在为自 己升格当正规军忙活着。前几天,他们接到上峰的命令,全营要被扩进犹国才的某旅某团 去。说是能拉起多少人,就当多大的官。营长就把全营的人分成三拨:一拨下乡抓壮丁;一 拨搜缴鸟枪大刀;一拨在城里筹办服装。营长李有才劲头可大了,壮丁抓了上百,鸟枪抢了 几十支,城里的服装也做了几百套。这天上午,李有才正在县衙门前的广场上训练抓来的壮 丁,“一二一”喊得震天响,红军便衣侦察排从后山上下来了。李有才一看,一个个穿得破 破烂烂,跟他抓的壮丁差不多,他高兴极了,“又弄来这么多!”便大嗓喊道:“快来快 来,都给我站好。唔,十好几个嘛,你们就编成一个排,老子一会就给你们派个排长来。衣 服嘛,一会就给你们发,都是新家伙。咦,是谁把你们弄来的?”侦察排长说:“是我们自 己要来的。”李有才更忘乎所以了,说:“好样的!我说哩,我们是正规军啦,不干是傻 瓜!”侦察排长说:“老子才是正规军哩!”他一挥手,几个侦察员上去,就把李营长拧 了,枪也下了。李有才还以为是壮丁造反,说:“弟兄们,用不着这样,你们要是不愿干, 走好了,行不行?”侦察排长说:“我们是红军!”李有才顿时两眼就翻白了,被抓来的壮 丁乱作一团。侦察排长朝天一枪说:“你们乱什么,不当白军当红军嘛!当然,回家也是可 以的。愿意当红军的跟我走!”侦察排押着李有才上了紫云大街,一路喊着:“乡亲们,我 们是红军!大家不要乱,照常开店做生意!”李有才也在侦察员的“提示”下,一路吆喝 着:“凡我民团的,都回二衙门集合!有枪的带上枪,有铳的带上铳… ”霎时,紫云城里 挂起了许多红旗,男女老少都涌上街头,欢迎红军进城。原来萧克的6军团西征时,有一支 部队曾经到过紫云,紫云的老百姓都知道红军是打土豪的,“欢迎红军回来打土豪!”的口 号声喊得震天响。
欢呼声中,红2团继续前进,王开湘和杨成武率领的4团在紫云城里停了下来。
当天傍晚,紫云街上响起一支锣鼓队,十七八个男女抱着大摞大摞的衣服朝4团团部走 来,为首的老裁缝给哨兵说:“我们要见红军官长,有要事相商。”4团政委杨成武闻声走 了出来,问道:“老大爷,有什么事呀?”老裁缝说:“你是什么官长,团座还是团副?” 杨成武说:“算个团副吧。”老裁缝说:“是这么回事,本县民团在本店定作了两百套军 服,他们没来得及拿走就完了,丢了烧了又可惜,我看你们用得着的,就送你们吧,也算是 我老汉对红军的一点意思。”杨成武一时愣住了,不收吧,是军衣,老百姓不会买来穿;收 吧,这些衣服还可能是裁缝老板的。便问道:“老大爷,他们给钱了没有哇?”老裁缝说: “嗨,别说衣服还没有到他们手上,就是到手了,他们还能给我几个钱?”杨成武翻了翻新 做的军衣,布料手工都不错。私下里想,要是穿上这些衣服扮个国民党兵什么的,倒是挺好 的哩。便说:“老大爷,这些衣服我们要了,多少钱一套?”老裁缝说:“多少钱一套?红 军官长,我要是卖衣服来的,还敲锣打鼓干什么?我是赠衣啦!”杨成武连忙说:“不不 不,那可不行啊老大爷,红军是有纪律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老裁缝说:“红军官长, 求你也替我老汉想想,我做了这些衣服,没朝民团要到钱,倒朝红军要起钱来了,往后我还 怎么在这紫云做人?只好跳北盘江了。不行,你得给我收了。街上的人都在说我了,说我给 该死的民团… ”老裁缝说着,眼泪水都淌出来了。杨成武一看不收不行,白拿了又犯纪 律,便说:“老人家,这么吧,衣服我们收了,布钱我们给,缝工的工资由我们来开,就算 是你老人家操心给红军做了两百套军衣,反正我们杂七杂八,什么都穿的,你看行吗?”
老裁缝感动的老泪纵横,拿过锣锤,把铜锣敲得咣咣的:
“我是给红军做的军服喽!我是给红军做的军服喽… ”
再一件有趣的事是北盘江上“敌营长献船”。
前出紫云30里,便是黔西南最大的河流北盘江。西去云南,必渡北盘;欲渡北盘,必 走白层。白层,是贞丰、兴仁的门户。右翼3军团奉命夺取白层渡口。4月15日黄昏时 刻,军团先遣团参谋长蓝国清带1营赶到白层渡口东岸。据事前了解,白层因地处要冲,常 有重兵把守。果然,经侦察,河西渡口小镇驻有犹国才的一个营,渡船和商船也都停靠在河 的对岸,河面又水深流急,无法涉渡。蓝参谋长成了“难参谋长”。1营营长说:“管他 的,先火力侦察一下吧?”蓝国清说:“要打就来猛一点,能弄过来两只小船也不错。”营 长亲自操机枪,蓝国清亲自喊话。一打一喊,对岸毫无动静;再打再喊,小镇灯火全灭了。 干部战士全愣了,“空城计么?”正观望着,蒙蒙夜色中,从对岸划过一只小船来,一个打 小白旗的在船上喊:“红军弟兄!我是营长副官,你们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请别开 枪。”蓝国清一看守敌有这一手,求之不得,便说:“你过来吧,就是有事要同你们商量商 量啦!”营长副官上得岸来,问道:“哪位是红军长官?我姓刘,刘副官。”蓝国清说: “我就是。刘副官,有话请说。”刘副官说:“红军长官,我们是不是和气办事?我们黄营 长说了,只要不打,好说好商量。他要我过来问问红军弟兄们有什么事?”蓝国清说:“到 这里来还能有什么事?就是要过河嘛。”刘副官说:“就是过河?过了就走?”蓝国清说: “也算是借路,借上三两天就行。”刘副官一跺脚说:“嗨,这事好说,我们营长也是这个 意思。船只、渡口给你们用几天,我们到山上宿几天营就是了。”蓝国清没想到事情是这么 简单,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刘副官说:“犹国才犹司令的。嘿,不瞒长官说,我 们不想跟王傻瓜王家烈那么干了。王家烈现在怎样?鸡飞蛋打喽。”蓝国清又问:“是你们 犹司令要你们给我们让路的?”刘副官说:“那倒不是,这全是我们黄营长拿的主意。其 实,嘿,要打,我们也打不过你们,你们连机枪都有。”蓝国清说:“这倒是实话,我们不 光有机枪,还有炮哩,刚才搞火力侦察,就是想看看明天天亮的时候,炮弹往哪里落… ” 刘副官连忙扬手道:“别别,可别动炮。我们不是答应让路了吗?”蓝国清说:“可不能言 而无信!”刘副官说:“明天一早,我们的人撤出小镇,我带几个弟兄帮你们调船。要有坏 心,杀我们几个的头,行吧?”蓝国清说:“就是嘛,都是中国人,何苦呢,现在该… ” 他本想说几句抗日的道理,又怕泄露什么,便改口说:“都是些穷弟兄嘛,何苦为那些有钱 人东跑西颠的。”他说着叫了一声“1营长!”又道:“这位弟兄摸黑过江来,辛苦了一 趟,总该… ”营长明白参谋长的意思,转身找到供给员,拿了10块银元来。银元在供给 员的背上磨得锃亮,月光下雪白雪白。1营长把雪白的银元递给蓝国清,蓝国清转手把银元 递给刘副官,说:“今晚辛苦你了,这是一点小意思。拿去和你们黄营长买壶酒喝吧。”刘 副官接过光洋,抖着手说:“这… 我这个营副官,一年的薪水,除了吃穿,也就10来块 钱。好吧,我收下了,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明天看我的就是了。”他说着转身要走,走出 几步又回头说:“我们营长上年就花过红军的大洋,嘻… ”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小镇江边清清静静的。晨光中,只见刘副官领着几个船工和半个班 的徒手士兵走下坡来,在刘副官的指点下,船工和士兵分头上了船,解缆的解缆,撑船的撑 船,5只木船便全部划了过来。刘副官跳上岸来:“请红军过江喽!”1营长一声号令,一 个连队从土坎后跳了出来,涌向木船,第一批过了江。过了江的连队,进入小镇,果然镇上 不见一个敌兵。1营长回到江边给了信号,蓝国清便指挥另外两个连队分批上船过江。过得 江来,蓝国清找到刘副官说:“不错,刘副官,言而有信。能见见你们黄营长吗?”刘副官 说:“参座,我们黄营长真还想见见你们,可这心里头,嘿… ”蓝国清越发觉得有点什么 蹊跷事,随即又想起了刘副官昨晚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我们黄营长上年也花过红军的光 洋”。他说:“为红军办好事,我们还能把他怎么样呢?请告诉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 们正说着,红军营长领着白军营长来了。红军营长说:“参谋长,黄营长有事一求。”蓝国 清说:“黄营长,有事说吧。我正想见见你啦。”黄营长说:“上级有命令要守住这个渡 口,万一守不住也不能随便就放弃。你们就这样过去,恐怕不大好,还是假打一下吧。”蓝 国清问:“你的部队在哪里?”黄营长说:“那个小山上留有一个班。都枪口朝上放几枪就 是,然后我们撤,你们占那个山头。”蓝国清朝1营长说:“这个忙是应该帮的,你去安排 一下吧。”而后,蓝国清便同黄营长聊了起来:“黄营长,你该不是当过红军吧!”黄营长 说:“不不,我没有干过红军。我要是干了红军… ”蓝国清又问:“跟我们红军共过 事?”黄营长又摇头:“也没有。”蓝国清再问:“家里有人当红军了?黄营长还是摇头: “也没有。”蓝国清怕问僵了不好,把话打住了。黄营长却反问起他来:“参座,你们的朱 德总司令也要打这里过江吗?”蓝国清不觉一怔:“噫,你见过我们的朱总司令?”黄营长 说:“见过,还听过他的讲话哩。”蓝国清更糊涂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黄营长说: “我就全说了吧,参座。我原是王家烈手下的营长,遵义那一仗,我带伤被俘了。我们一伙 被俘的军官,不论带伤不带伤,都被带到遵义城里,一边治伤,一边学习。有一天,来了个 讲四川话的红军,他给我们讲话,讲红军是穷人的队伍,讲当兵的该到抗日前线去打鬼子, 完了就讲对我们的优待,说愿意当红军的可以当红军,不愿意当红军的可以回家,还要发给 路费盘缠。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就是红军的总司令朱德。我正带着伤,又是营长,不敢当红 军,就邀了几个同乡,领了路费,回家了。走到半路上,几个人一琢磨,怎么能回家种地 呀,手都生了,也不想去吃那个苦。回王家烈的部队吧,又觉得对不起红军,当着朱总座的 面,我们都表白过的,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再干白军。怎么办?得找个端碗的地方呀,便设 法投奔了犹国才犹司令,犹司令的部队都在这黔西南一角,王家烈是号令不动的,心想到这 边来干,不可能再碰到红军了。不曾想,你们还是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蓝国清 自语了一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黄营长心里“咚咚”直跳,说:“参座,我让路借 船,不给红军添麻烦,算个将功折罪总是行的吧!”蓝国清说:“我不是笑我们冤家路窄, 是笑你没白花了红军的几块大洋。呃,你不是想看看我们朱总司令吗?瞧,他们来了。”黄 营长一看几匹高头大马来到了江对岸,他却害怕了,说:“参座,我看到就行了,看到就行 了。我还是归我的队伍去。”说完,也顾不上“蓝参座”允许不允许,拔腿就朝坡上跑了。
朱德和刘伯承连人带马渡过江来,打发警卫员找到蓝国清。朱德说:“嚯,你这个蓝参 座不简单啦,听说在这里办了场外交?谈判对手呢?”蓝国清说:“他很想见你,可又害 怕,跑了,才上坡去。”朱德问:“是不是在云南干过的,是我的旧部呀?”蓝国清说: “不是,他没有在云南干过,倒是在王家烈手下干过。”他接着便说了说黄营长的情况。刘 伯承说:“这么回事!那也用不着跑嘛,说来,他也算是我们的旧部嘞。”朱德说:“你这 就言过其实了,他怎么会是你我的啥子旧部嘛?”刘伯承说:“怎么不是呀?俘虏大队不是 红军的俘虏大队么?从红军的俘虏大队出来的,不是旧部是啥子?”朱德笑笑说:“你这不 叫言之有理,叫辩之有理。叫你这样一辩,真还有必要见见这位旧部了。”
据说,蓝国清当天真还找到了那位黄营长和刘副官。黄营长和刘副官还在白层街上办了 桌丰盛的酒席,招待了朱德和刘伯承。还说是酒席宴上,犹国才正好来了电话,刘伯承和犹 国才还在电话上说了很长的话… 属真属假,难以查证,不便细说了。
西进云南途中,也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贺子珍负伤。
那是在渡过北盘江向兴仁的行军途中。当时,邓颖超、蔡畅、贺子珍、康克清、刘英、 刘群先、廖施光、杨厚增8位大姐随4团行动。遇敌机空袭时,贺子珍为保护伤员,扑在钟 赤兵的担架上,钟赤兵没有伤着,她却7处被炸伤,昏迷了一个整天没有醒过来。抬着她走 了一整天,她才醒过来。醒过来以后,她问杨成武:“你们是不是告诉毛委员了?”杨成武 摇摇头说:“还没有,大姐,就等你醒过来。”贺子珍说:“做得对,不要告诉他。他事情 多,别耽误他。”到第二天晚上,毛泽东还是知道了,便带着傅连暲赶到了4团。7位女红 军见毛泽东到,都赶来宽慰他。贺子珍自己也说:“没么子要紧的,都是弹片伤,擦破点皮 也算一处哩。”毛泽东说:“我不管你多少处伤,那是傅连暲的事。我要跟你说呀子珍,我 们毛家死的够多的了,你不能再加数了。就说从江西出来的这一路上,我们不是已经丢下一 个了?三分之一,也可以了嘛,还要叫我把你也丢下?”毛泽东的话真挚,深沉,当中不无 抱怨,那也是因为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对妻子的负伤非常难过。贺子珍听毛泽东提到 毛家牺牲了那么多,特别是提到丢下的孩子,心里一恸,眼泪就滴出来了:“润之,以后我 小心点就是,可别为我耽误了行军打仗的事,哦?不好意思的,是,给团里添麻烦了… ” 毛泽东在贺子珍的床前坐了半个钟头,问了问7位随团行动的女红军的情况,便转身去给4 团的干部讲形势和任务去了。
贺子珍的负伤,大家都很难过,但谁也不认为是件多么不幸的事情。被围追堵截的红 军,流血牺牲原本是家常便饭。只是在几年后,贺子珍因伤难痊愈,不得不到当时的苏联去 治疗,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女人撞进了延安那个不平常的窑洞,人们这才明白,蒋介石 的轰炸,没有炸垮红军,却炸散了军中一对美满夫妻… 
然而,当时他们谁也不曾想到那是悲剧的开始。
毛泽东走后,蔡畅问:“子珍啦,想吃什么不想?”
贺子珍说:“他刚才的那几句话,真还把我惹饿了。”
康克清说:“好,好,毛润之胜过傅连暲。”
傅连暲在一旁说:“那还用得着我不?”
刘英恨道:“你这个傅傻瓜!”
山水狂飙 第十八回 红军入滇龙云乱阵脚 出使昆明薛岳舞清风
话说中央红军在白层和者坪渡北盘江后,继续分兵西进,1军团连克安龙、兴仁、兴义 等地,3军团进至兴仁以北之安姑一带。兴义城,何应钦的家乡。“赣匪”们谁个不知道何 应钦其人呀!部队进入兴义县城,一改过去找“干人”(穷苦的人)交朋友的宿营方式,都 抢着钻进了何姓的洋楼别墅,把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吓得削发的削发,画脸的画脸,还有 半夜里下嫁长工逃之夭夭的。部队纪律有些松懈,却也美美地休息了几天。4月22日,主 力红军乘敌空虚,继续兵分两路,向云南进发。右路3军团进入富源县境后向沾益前进,左 路1军团占罗平后向曲靖前进。两路红军在进入滇境后都打了“叫关仗”,右路在富源的白 龙山全歼了滇军李菘独立团,左路在攻占罗平县城时消灭了当地的地方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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