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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第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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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0)
于是她问铁蛋,“你有把握么?”
“什么把握?我听不懂,妈。”
老妇人用手指戳着铁蛋的额头说,“说你傻你还真来劲了,我问你,你想不想娶刘莉做老婆?”
“想呀,谁不想谁是孙子!”
老妇人提醒儿子光想还不行,得有点把握。
铁蛋咧着黑嘴,憨憨地反问母亲,“你有把握么?”
老妇人摇了摇头。
铁蛋也摇了摇头。
个把月后,刘莉的伤完全好了,老妇人问刘莉,“你还回京城么?”
刘莉说,“回呀。”
“你真的还回北京?”铁蛋瞪大了眼睛问。
刘莉觉得他们的问话挺别扭,心里说,这有什么可问的呀,我是从哪儿来的,当然得回哪儿去哩。
晚上,老妇人对铁蛋说:“咱娘俩儿得想个办法把她留住,不能叫她走。要不,原订得计划可就落空了。”
铁蛋用手搔着后脑勺,眼珠子叽哩咕噜地乱转,可就是想不出个好道道儿来。“妈,你老人家快想个主意呀,要等她走了,这事可就砸啦!你总不能让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吧。”
老妇人就不爱听铁蛋这样的话,这几年为儿子的婚事没少操心,可人家不愿意我有啥办法?
你小子又不争气,连刘莉这么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都吃不到,你还配作一个男人么?老妇人本想把这些话骂出来让铁蛋听听,可一看铁蛋想女人想得那个熊样,这心就软了,毕竟是自个儿的儿子呀,唉……想到这里,老妇人内心就感到痉挛收缩,心口有些隐隐作痛,老毛病了,一遇到挠头的事就犯。咳,真是不舒心的命呀!
铁蛋见老母亲一直默不作声,认为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便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他说,“妈,你老也甭费心思了,我想出了一个好的办法,保准她刘莉能乖乖留下来。”
“你说什么?”老妇人根本不相信儿子说的话,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儿子的脸,并伸出右手摸了摸铁蛋的脑门,“铁蛋,你是不是在说胡话呀?”
铁蛋推开老妇人的手,嘻嘻地笑道:“妈,你甭管,软得不行咱来硬的,我叫她生米煮成了熟饭,看她还走不走?”
老妇人听懂了铁蛋的话,知道这傻儿子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有点像他爸高原,想当年高原在结婚之前就破了她的身,害得自己婚后两个月就生孩子,弄得青龙镇的老百姓在自己的背后截脊梁骨,羞臊得自己好几年抬不起头来。看来,真是什么爹什么儿,没有一个好东西。
不过……”老妇人想到这又笑了,她觉得铁蛋这么做是出于无奈,虽说有些缺德,可谁叫你刘莉不通人情呢。你要答应了我儿子,他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呀。挺聪明挺漂亮的姑娘,咋就一条道跑到黑呢。老妇人一阵唉声叹气之后,又嘱咐了铁蛋几句,问铁蛋会不会干男女之间的那种事?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1)
“操……”铁蛋一撇嘴,“妈,甭说了,多寒碜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这种事不用人教,天生的就会。”
说着,铁蛋悄悄来到刘莉的窗户前,捅开窗户纸望着熟睡的刘莉,心里暗自发笑。
刘莉是在翌日清早起来发现了睡在身边的铁蛋,铁蛋光着黑黝黝的身子,一条黑腿还压在自己雪白的臀部上,呼噜呼噜地睡得正香。哎呀,刘莉完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气得浑身哆嗦起来,怔怔地瞅着自己被铁蛋遭践过的身子,想起来青龙镇之前的众多往事,竟呜呜咽咽地哭了。
哭过一阵之后,刘莉打算和铁蛋和老妇人拼个你死我活,反正事已至此,脸也丢尽了,生不如死,还怕什么?然而冷静地想一想,觉得在青龙镇这样闹下去也不会有好的结果,人生地不熟的,谁站出来替你说话?只有回京城找高原评理去,高原呀高原,你瞧瞧你那混帐儿子,简直就跟畜生差不多,呜呜呜……刘莉愈想愈伤心,一跺脚来到青龙镇汽车站,打算搭早班车回北京去,这离北京不过七、八十里。此时,铁蛋带着一伙人赶到了,二话没说架着刘莉就到了铁蛋的家。
刘莉怒斥铁蛋,“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什么是王法,我就是王法!”铁蛋板着面孔,提高了嗓门叫嚷着,“我叫你怎么你就得怎么着,如果不听,我就想治你,把你当作地富反坏右批斗。你知道批斗是个啥滋味吗?不知道?那好,我告诉你,就是把你扒光了衣服在青龙镇大街游行,然后——”“然后我们哥几个再把你弄到一个小屋里,轮流着叫我们享受享受……嘿嘿嘿。”站在铁蛋旁边那个枣核儿脑袋,眯缝着一对老鼠眼儿尖叫道。“放屁!他是我媳妇,哪有你们的份。”铁蛋嫌枣核儿脑袋多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哎,我说铁蛋哥,刚才咱们可是说好的。人人有份,要不,我们还不帮助你呢。”
“对,你说话不算数可不行!”旁边那几个嘎小子也跟着起哄,其实这些人都是和铁蛋闹着玩的,不料想铁蛋却当了真。
铁蛋指着刘莉说,“妈那个X的,我再说一遍,她是我媳妇,你们哪个动她一下,我就宰了谁,你们信不信?”“我就不信!”枣核儿脑袋也是个一根筋,外号“小棒槌”,不信邪,硬碰硬,今儿个听铁蛋说这种话,他可来气了,“铁蛋,别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今儿个我就想玩玩这个女人,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枣核儿脑袋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来抓刘莉,刘莉站着不动,铁蛋却急眼了,窜上来便和枣核儿脑袋打在一处。枣核儿脑袋身小力薄,哪里是铁蛋的对手,被铁蛋打得鼻子淌血,嗷嗷怪叫,其他哥几个看枣核儿脑袋吃了亏,也凑个热闹,打起了群架,直打得院里鸡飞狗叫,尘土飞扬,四邻八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跑来瞧。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2)
站在一旁的刘莉心想,真是一帮狗咬狗,现在不走还等何时?刘莉拔脚刚想往院外走,被老妇人一把拦住了。老妇人说,“你想走,没门!”说着,老妇人使劲拽着刘莉的胳膊不放。
刘莉这个时候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她用力一推老妇人,老妇人哪架得住刘莉这一推呀,跟头趔趄地倒退了十几步,一个没注意,恰好撞到石头墙上,鲜血流了一地,死了。
老妇人这一死,铁蛋也不打了,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刘莉瞅着老妇人那鲜红的脑袋,吓得哆哆嗦嗦的像风雨中的树叶,站在哪儿干张着嘴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傻了。枣核儿脑袋也顾不得自己鼻子出血了,上前扯住刘莉说,“好哇,你打死人了,这还了得,走!”在场的群众也一哄而起,连拉带扯地把刘莉弄到了大队部。
……
夜已经很深了,四岁的苹苹躺在刘莉的怀里睡熟了,外面摇曳的山风将田青住得这间病房的一扇窗户刮开了,刘莉抱着苹苹把窗户关严,然后坐在田青的身边,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田青紧紧攥着刘莉的手,满怀深情地瞅着刘莉。
“说句心里话,老妇人的死,我也很伤心。我和她相处了一个多月,还是有感情的,要没有她娘俩的照顾,我的伤能好得了这么快么?可是,谁能想到竟发生这种事!既然发生了,我也认了,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我说过,既然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当时,我很坦然地面对现实,我对铁蛋说,要么你杀死我,要么你送我进监狱,你看着办吧。我认为铁蛋肯定会把我送进监狱去,可结果却出乎预料。铁蛋说,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保证老太太的死跟你没关系,怎么样?当时他爹高原也劝我嫁给他儿子。”
“你答应啦?”田青明知道这是一句废话,可还是情不自禁地问。
四岁的苹苹在妈妈的怀里扑腾了几下,又睡去了。刘莉亲着女儿的脸蛋儿,眼里含着泪花说,“是,我答应了,当时我怀着苹苹已经五个月了,为了孩子,为了我自己,我选择了活着,至于嫁给谁,那不过是活着的一种方式,已经失去了它真正的意义,我不在乎,反正我是心灰意冷了。后来孩子降生了,铁蛋也知道了我和他爸爸的关系,又和我大闹了一场就拉倒了。再后来铁蛋在一次开山造田时被炸掉了双腿,落了个终身残废……呜呜呜,呜呜呜,这一连串打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我承受得了吗?你想想,我能不哭么?”说着,刘莉又哭了起来。
田青听完刘莉这段字字血、声声泪的痛苦诉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他紧紧地抱住刘莉哭了。田青根本就没有想到刘莉会遭受如此大的挫折和打击,然而刘莉却顽强地活下来。而自己呢,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曾经有多次想到了死,并且为之付出血的代价。与刘莉相比田青扪心自问,这是不是太脆弱太短见了呢。这怎么行呀,为了母亲、妹妹,为了盼到爸爸出狱,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一直活到阳光灿烂的那一天。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3)
第十六章众星捧月英雄无悔 翻云覆雨一败涂地
田青伤愈出院的那天确实阳光灿烂,微微的风,黛绿色的树,青青的山,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飘着一群啁啁啾啾的小鸟,小鸟脚下就是京畿第一大河——青龙河。座落在青龙河北岸的人民医院门口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大家都在翘首等待着田青的到来,像等待外宾、等待国家元首、等待一位举世瞩目的英雄一样,那么隆重,那么热烈,只有田青觉得这场面有点向遗体告别的阵式,叫人有一种压抑感。
田青不想当英雄。英雄意味着牺牲,意味着流血,意味着被人抬得高摔得疼,也许你这个万人瞩目的英雄,一夜之间就会成为万人唾骂的阶下囚。田青想,我父亲不就是这个下场么。
田青不是算命先生,但田青确实有这种感觉。其实,感觉归感觉,英雄的桂冠还是戴在了田青的头上。
那天田青从医院清醒过来的时候,刘莉带着女儿苹苹就守在他的身边。苹苹长得非常可爱,弯弯的眼睛,小巧的鼻子,鲜润的嘴唇,一身米黄色的短裤短褂遮不住她那胖胖的小手,胖胖的小脚丫,尤其是她胖胖的脸蛋上那一对鲜活的酒窝儿,田青觉得特别的眼熟,还有这身米黄色的小衣服,就像春天里的花蝴蝶,蓦地,他的脑海闪过一个与其相仿的镜头,但很快又消失了。
“米黄色、米黄色、米黄色……”田青的耳鼓突然敲响这一连串的声音,而且挥之不去,田青的脑海又闪过一个与其相似的米黄色的信息,这个信息在田青的脑海里飘来飘去,田青欲抓住它,身子随之也轻轻地飘了起来,仿佛一片树叶一棵鸡毛一小朵雪花飘飘悠悠的,而且愈来愈接近那团米黄色,眼看着垂手可得了,不料那团米黄色却朝着大海深处急剧的跌去……
“是她,就是她哩!”田青惊叫起来,一个月前在几十米高的青龙闸跌入水中的那个小女孩清晰地出现在记忆的屏幕上,“米黄色、米黄色、米黄色……小女孩、小女孩、小女孩……
没错!”
当田青叙述了当时纵身跃入青龙河,舍生救苹苹的经过时,刘莉又惊又喜。
“真是太巧了,原来是你救了我的女儿……”刘莉紧紧攥着田青的手,激动地眼泪都淌下来了。于是,田青舍身救儿童的消息不胫而走,田青的名字在青龙镇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出院的这一天,水利部高原副部长、省水利厅罗厅长、百草洼民工团孙县长等领导,专程赶到青龙镇人民医院欢迎田青回工地,参加学毛选积极分子表彰大会。之后,中国水利报、河北日报、北京日报、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等新闻媒体都派出了记者进行采访。
一位戴眼镜的漂亮女记者采访了高原部长。高原说,“像田青这样普普通通的海河民工,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迹来决不是偶然的,这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培养的结果,是我们水利部门培养的结果,也是他本人坚持数年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结果,当然这与他的革命家庭出身也是分不开的。”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4)
x有着一张漂亮面孔的女记者飞快地记录着高原的话,不时地抬起头注视着高原那乌黑的头发和光洁的额头。高原在女记者面前尽量保持部长的风度,当他发现女记者在凝视自己时,便也毫不顾忌地多看了女记者几眼。女记者知道自己走了神,便躲开了高原的视线,从桌子上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然后轻盈地放下,装出很郑重的样子对高原说,“高部长,您说与他的革命家庭出身是分不开的,请问田青是什么样的革命家庭呢?是工人呀还是军人呀?”
高原很喜欢听女记者说话,一口纯正的京腔京味儿,像银铃儿似的。不管女记者提什么样的问题,高原总是微笑着给予答复,在漂亮女人面前,高原还自认为是个天真烂漫的男孩儿。
“好好好……”高原尽量使用频率较快的语言讲话,就像啄木鸟啄树皮时那种哒哒哒的欢快 节奏,以表示自己对对方的热情态度。除此之外,高原在讲话时还喜欢指手划脚,这大概是中国官员特有的风采,就像美国总统总喜欢摸自己的鼻子而习惯成了自然。高原离开座位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了几趟,然后停在了女记者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女记者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伸进自己的脖领子里挠开了痒痒,一边挠着一边神采飞扬地回答女记者提出的问题。
女记者不大喜欢高部长挠痒痒的动作,那样子很象一只老猴在摸虱子,万一摸出几只掉进自己脖子里怎么办?所以她赶紧走到另一把椅子那儿坐下。女记者说,“部长,你刚才说田青出身于军人之家,可我听说田青的爸爸是个政治杀人犯,这是怎么回事?”女记者似乎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说什么?他爸是杀人犯?这……”高原椤住了,他认真审视着这位外柔内刚的漂亮记者,心想这记者不愧是记者,耳朵够长的,刚到这儿,就连人家的祖孙八代都调查了,呸!高原说,“记者同志,不要这么教条主义嘛。”高原显然是不习惯女记者装腔作势、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说,“毛主席经常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道革命。特别是那些黑五类的子女,只要他们与父母划清界限,我们就要团结他们,支持他们,决不能往阶级敌人那边推。不错,田青的爸爸是政治杀人犯,可跟田青有啥关系呢?田青是田青,他爸是他爸,这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再说咱们宣传的是田青,不是田青他爸爸,记者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高原边说边靠近女记者,女记者怕他又挠痒痒摸虱子,倏地站起来向高原告辞,“好吧,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我一定尊重你的意见,把文章写好,再见!”女记者说完飘然走了。
高原望着她那风摆杨柳似的优美姿态,和她那硕大的臀部一颠一颠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瞧你那浪样儿,假正经!”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5)
女记者下一个采访对象就是百草洼民工团的孙秃子孙县长。孙秃子从来不习惯和漂亮女人面对面的说话(自己的老婆除外),尤其是像女记者这么美丽又这么有学问的女人更加不自然。用孙秃子的话说就好比一只白天鹅身边蹲着一个癞蛤蟆,那癞蛤蟆就是孙秃子自己。女记者格格格地笑起来。
“你是癞蛤蟆,我是白天鹅?格格格……你这个人真逗!”
孙秃子用手摸着秃脑壳儿,咧着大嘴巴哈哈大笑,“粗人说粗话,你甭见怪。”
女记者说,“有个问题我想问问孙县长,你们是怎样发现和培养田青这一先进人物的?”
“噢噢……噢,好、好、好吧。”孙秃子正用贪婪的目光凝视女记者那双葱瓣儿似的小手,性生理刚有点蠢蠢欲动时,就被女记者的提问给搅混了,孙秃子也只好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其实孙秃子的脑袋瓜儿仍在溜号。
“咱们这个这个……哎记者同志,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请你谈谈有关培养田青方面的事儿。”女记者说。“哦,好吧。”其实孙秃子根本就不想说,也确实没有培养人家呀。说别的,那不是瞎掰么?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田青跳闸救人这件事,说自己逼着田青寻短见差点儿叫汽车轧死?这不纯粹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么。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对己不利。本来高原部长为田青的事儿对自己就有看法,再叫记者给捅出这话去,那高原老头儿还不把我这七品官撸了?哎,真是他娘的倒霉,干了这么件腌臜事,想起来心里就不踏实。可话又说回来,谁成想这个田青是他儿媳妇的表哥呢?我要早知道是这么层关系,你就是揍死我,我也不去捅这个马蜂窝呀。我有病是怎么着?我是个混蛋、王八蛋怎么着?现在看来要想弥补这个损失,要想着拍好高部长的马屁,除非是将功补过,借记者采访这个机会多给田青美言几句,这于己于人都有好处。想到这,孙秃子咳嗽了两声,然后就胡咧咧开了。
“要说我们对田青这小伙子有什么培养嘛,我看首先是人家干得好,再加上我们的关心与爱护,二者这么一结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才会迸出火花来。不然的话,他干得再好,你不关心他、不支持他、不爱护他、不引导他,而是给他泼冷水,这肯定挫伤他的积极性,再先进的也会变成落后的,好人也会变成坏人的。反过来说,作为上级领导再怎么关心和爱护他,他自己本身不努力,不思进取,没有树立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没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没有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黄继光奋不顾身堵枪眼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没有树立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远大目标,要想做出一番事业来那是不可能的。记者同志,我说得对不对?咱再回过头来说田青这小伙子,真不赖呀,人家出身也好,根红苗正……”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6)
孙秃子刚说到这,女记者插话,“孙县长,我听人说田青出身可是不好的,他爹可是个死缓犯人。”
“放屁!谁说的?真是放他娘的狗臭屁!”孙秃子大喊大叫起来,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名女记者讲话,这样的语言有失身份,于是又嘻嘻哈哈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记者同志。我这话可不是冲您说的,您甭往心里去。我是说,现在确有那么一些人,见人家田青成了英雄,就红眼了,就想栽脏和陷害人家。就想弄出点流言蜚语来诽谤人中伤人诬蔑人,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惟恐人家不死。这是一种最操蛋的人,千万不要上当,不要被这种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说什么田青出身不好,这不是牛吃柳条胡编么!我和田青是一个村的,我还不了解他么!他们家祖宗八辈都是贫农,他爷爷跟我父亲在民国二十八年闹大水时,一块儿逃荒逃到天津给日本人拉洋车,差点儿被打死呢。还说什么田青他爸是个死缓犯人,真是一派胡言,田青他爸早在抗日战争就牺牲了,我俩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他是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啥时候变成了死缓犯,真是瞎扯淡!妈那个X的,浪的!哈哈,记者同志,你看我这粗人不知不觉地又说开了粗话,对不起。”
孙秃子白话得嘴角都流白沫子,可女记者半句也没听进去。孙秃子喝了几口水还接着往下说,结果忘了上文了,他侧过脸去问女记者,“哎,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王八蛋了……”女记者格格格地笑起来。
王八蛋,谁是王八蛋?我么?孙秃子一怔,但马上就开怀大笑起来。
女记者通过几天来的深入采访,掌握了第一手材料,但有一件事使她最为头痛,就是田青拒绝采访。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田青也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田青同志,据孙县长介绍说,你跳忠字舞跳得最好,是这样么?”
“……”
“田青同志,据孙县长说,你能背诵毛主席语录305条,是这样么?”
“……”
“田青同志,据孙县长说你一个月干了十个月的活,是这样么?”
“……”
“田青同志,你干吗不讲话呀?你可真了不起哇。那天我去了青龙闸下,当我站在闸底往上仰望时,我惊呆了,这大闸少说也得有二十几层楼房那么高,怪吓人的。当时我不停地问自己,要是我遇到这种情况,敢不敢从上面跳下来?我的回答是,不敢,弄不好会把自己摔成肉饼的。然而,为了救那位落水的儿童,你却毫不畏惧地跳下去了。请问,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你做出这样地选择呢?”
“……”
“换句话说,当你从大闸上往下跳的一刹那间,你有没有想到了雷锋,有没有想到了黄继光、董存瑞,有没有想到……”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7)
女记者满以为田青这回还是不吭声,谁知田青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着晶莹而聪慧的目光,仿佛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连嘴角眉梢儿都挂着笑容儿,紧接着就侃侃而谈起来。
“我嘛……我当时……”田青说,“正在青龙桥上路过,突然听见有人喊救命的声音,我循声往前一望,看见一个穿米黄色衣服的小女孩从大闸上掉下去了……出事的那个地方聚集了许多人,有海河民工,也有当地的老百姓,都在那瞅着,叫着,可没人往下跳。当时我把小推车一扔跑到了跟前,挤进人群往闸下一看也傻眼了,太深了,太高了,那团米黄色显得无限地遥远,就像掉进万丈深渊一样,越往下望,两条腿越颤栗不止……”
“你说得一点不错,那大闸的高度确实够眼晕的,掉下去十之八九会……”女记者说,“田青,就在这关键时刻,你是不是想到了董存瑞、黄继光、欧阳海、雷锋等一些革命英雄?你的耳边是不是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谆谆教导?”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想就跳下去了。其实,那么个紧要关头也容不得我多想呀,你说是吧,记者同志?”
女记者连连摇头,“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片面地强调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是错误的,但一概否定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也是错误的。从生理机能方面来看,大脑支配人的行动,有什么样的思想就有什么样的行为,你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海河民工,敢在那么高的大闸上面跳下去救人,肯定有一种思想一种力量在支配着你,至于你说什么也没想,这怎么可能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就是没有想嘛。在那么个节骨眼上,那个穿米黄色的小女孩快淹死了,我哪还有闲功夫想这想那呀,唯一要想的就是救人!”
田青的话使女记者感到非常失望,但女记者的采访并未就此罢休,她有足够的耐心使田青说出那些闪光的话语来,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直到你乖乖地顺从而已。
田青被女记者折磨得疲惫不堪了。
几天以后,中国水利报发表了由女记者一手炮制的长篇通讯《海河儿女的赞歌——英雄田青大闸救人纪实》。田青读到了这样一段句子“……田青,这个革命烈士的儿子,他是那样的魁梧健壮,健壮得简直像一头牛。他有一米九零的个头儿,走起路来咚咚咚地山响,在寂静的山谷里能传出老远……田青,这个革命烈士的儿子,为了响应毛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雄纠纠气昂昂地,不远千里来到青龙河工地上。那天,当田青健步如飞地走向青龙桥闸时,天空骤然下起了大雨,刮起了大风,狂风暴雨把闸上的人赶得四散奔逃,田青发现一个穿米黄色衣裳的小女孩被大风卷进了青龙河。这个时候风愈刮愈猛,雨愈下愈大,黄豆粒儿大小的冰雹也噼哩啪啦地砸下来了,田青的脑袋被砸了好几个大包儿,可田青一点也不觉得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要紧哪!于是他顶着风冒着雨来到大闸的边上,用手揉了揉被雨水浇湿的双眼朝下一望,我的妈呀,这大闸怎么这么深呀,少说也得有几十丈吧,这要跳下去还不摔个粉身碎骨呀……跳还是不跳,救还是不救,他心里矛盾极了。当他望见那个小女孩即将落入水中时,田青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了雷锋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帮助一位大嫂回家的情景。只见雷锋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孩子,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着,那很吃力的样子像沙漠中的骆驼和逆水行舟的纤夫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然而雷锋却说,为人民服务是我最大的幸福,田青,你呢?你可不能置别人危险而不顾呀。可是,雷锋同志,不是我不管,你哪知道呀,那青龙闸深极了,掉下去……田青刚想到这儿,一列满载旅客的火车哐当哐当地从眼前驶过,一匹受惊的马呆在铁轨上一动不动,火车离那匹惊马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就要出事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欧阳海出现了,只见他一个虎步上了铁轨,使足了力气将马推了出去,马、列车、列车的旅客都保住了,而欧阳海却倒下了……欧阳海,你不能死啊!田青哭喊着奔跑到欧阳海身边,这时,欧阳海睁开了双眼,对田青说,田青,别管我,快去救落水的儿童,快去,快去呀!田青深受教育和鼓舞,心想,人家欧阳海连死都不怕,我为什么就……田青终于跳了下去……”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8)
田青尚未读完就气得大叫起来,“这不是胡编烂造吗?谁是烈士的儿子呀,谁长得像一头牛呀,谁想起了雷锋,欧阳海呀,真是屁话!”田青真想掴女记者一个大耳光子!
尽管如此,田青还是因女记者这篇文章而出了名。几天后,田青就收到了寄自全国各地的上千封来信,来信除了钦佩田青舍己救人的高贵品质外,还表示向田青学习。大多数来信是女孩儿写来的,她们直言不讳地向田青求婚,有的还寄来自己的玉照,田青瞧着这些俊模俊样的姑娘,心里美滋滋的,脑袋瓜儿晕晕乎乎的,身子骨儿飘飘悠悠的,浑身上下有一种美不可言的感觉。
傍晚,刘莉来找田青,叫田青到她那儿吃饭。田青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刘莉了,这段时间不是应付记者采访,就是到各县团作事迹报告,忙得像个陀螺乱转。县团里一帮秀才专门给田青写了好几万字的报告材料,就像懒婆娘的褁脚又长又臭,田青有好几次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这天下午田青在两个县团作了四场报告,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正想找个舒适的环境养养神儿,见刘莉来了,他非常高兴地跟她去了青龙镇。
田青是第一次到刘莉家作客,炊烟袅袅,一团氤氲笼罩下的青砖红瓦、雕廊画柱的前后两排房子,显得那么古朴典雅,院中的柿子树、山楂树果实累累,一对花喜鹊喳喳喳地叫声,惊动了正在后院和爸爸玩耍的苹苹。“妈妈,舅舅来了吗?”苹苹张着小手跑到前院来,正在院里啄食的一群小鸟吓得朴椤椤地飞了起来,刘莉家养得那只狗也汪汪地叫了几声。
苹苹穿着一身橙红色的裤褂儿,那件米黄色的衣服被刘莉收拾起来,用她的话说,永久地珍藏田青那颗爱心。现在田青目不转睛地看着苹苹,就仿佛看着冀中平原初露的太阳,那般鲜活而又那般明媚。“刘莉,苹苹长得像你一样的美丽。”田青抱起苹苹,亲了亲她那稚嫩的脸蛋儿。
“是吗?”刘莉一笑,问田青,“你什么时候学会吹捧人了?”“我说得是真心话,不信你问苹苹。”说着,田青揪着苹苹的小辫子问,“苹苹,舅舅说你妈妈长得很漂亮,对不对?”
“对呀,”苹苹高兴地眯缝着一对小亮眼,小红嘴巴一竖一弯的,“舅舅说得对呀,妈妈真得很漂亮,要不,我爷爷干吗那么喜欢你呢?”
刘莉万万没有想到苹苹会说出这种话来,一张粉脸登时羞得绯红绯红的,“苹苹,在舅舅面前不准瞎说八道!”“妈,我没瞎说八道,我亲眼看见你和爷爷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呢。”苹苹歪着小脑瓜,挺当回事儿似的反驳说。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田青的面,苹苹竟把妈妈和爷爷的私生活抖落出来,着实令刘莉难堪、尴尬甚至恼羞成怒了。她一把从田青的怀里拽过苹苹,狠狠地拧着苹苹的前胸后背、大腿小腿以及屁股蛋子,疼得苹苹杀猪般地哭叫起来,“我叫你说我叫你瞎说!”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09)
田青感到很懊悔,本来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没成想弄得这么不愉快,害得天真无邪的孩子受委屈,早知如此,唉……怪我怪我……我,田青真想煽自己几个大嘴巴!
到了屋里,苹苹不哭了,刘莉却呜呜咽咽起来。苹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摇着刘莉的肩膀喃喃地说,“妈……妈,你别、别哭啦,往后我再不瞎说八道了,行吗?”
田青也劝,“刘莉,别难过了,看把苹苹吓得。”
刘莉这才止住悲声,她把苹苹揽在怀里,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孩子身上被拧过的地方。“苹苹,疼吗?是妈不好,妈不该拧你……”田青看得清楚,刘莉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就润湿了女儿的黑头发。
“这又何苦呢,弄得这么悲悲切切的……”田青觉得很沮丧也很失望,他没想到一向泼辣的刘莉,其虚荣心、自尊心竟变得如此的强烈!其实,朋友之间应该以坦诚相见,何必那么犹抱琵琶半遮面呢。田青早就知道刘莉跟高部长之间的暧昧关系,这是刘莉亲口说的。尽管田青认为,儿媳妇与公公乱伦有悖于中国的传统美德,但主要责任不在刘莉,刘莉是受害者呀。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叫他说啥好呢?同情不是,不同情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田青这才感觉到自己本不该来,于是他起身向刘莉告辞。“怎么,你要走?”刘莉放下苹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显得很吃惊的样子,语言有些嗫嗫嚅嚅地,“田、田青,你、你刚到,连饭都、都没吃,咋就想走,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刘莉,看你说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确实回去有事,明天上午还有两场报告,我得准备准备去。”
“田青,别糊弄我了,事再急也得吃饭呀。是我把你请来的,我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么?再说你那报告还用准备呀,不是别人给你写好了吗?苹苹,叫舅舅上炕吃饭,啊!”其实苹苹没在,田青和刘莉说话的功夫,对门老胡的儿子沟沟找苹苹到街上玩去了。青龙镇最近来了一帮打把式卖艺的,说是北京杂技团的,特意慰问青龙河工地的民工,一到晚上青龙镇大街上就热闹非凡,拥挤不开。
此刻正是掌灯的时候。
田青本来执意要走,但他担心苹苹走失了,所以显得犹豫不决起来。“田青,苹苹不会有事的,你要看得起我,你只管安心坐下来吃饭,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刘莉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和田青说话的,那双摄人魂魄的明眸里似乎还闪烁着亮晶晶的泪花。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田青执拗不过,只好留下来。晚饭刘莉早就做好了,一盘河螃蟹,一盘红烧鸡肉,一盘炒蘑菇,一盘葱丝拌豆腐皮,还有一盘田青最爱吃,炸得甜苏苏、香喷喷的北京春卷。一瓶青河特酿绵甜爽口,酱香扑鼻。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饭菜,田青还真馋得肚子咕咕叫了。他夹了一棵春卷咬了一口,咂了咂滋味,说,“嗯,不错,色、香、味、酥俱全,比街上卖得还好吃,到底是厨师出身呀!”刘莉说,“先别夸啦,你再尝尝这螃蟹好吃不好吃,这可是我们青龙镇的一大特产哩。还有这青龙特酿,是我们青龙镇人取青龙河水精心酿造的佳品,很好喝的。来来来,田青,多喝几杯。”刘莉有点像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一会儿让田青尝这,一会儿又让田青尝那儿,应酬得田青不知所措。田青夹了一块鸡肋刚想啃,就被刘莉伸手夺了过去,然后从盘里夹了一块鸡大腿送到田青的嘴边,笑着说,“别吃鸡肋,鸡肋没肉,这鸡腿肉多,来,我帮你把肉撕下来。”说着,刘莉隔着桌子伸左手去撕鸡肉,由于用力较大,将鸡腿碰到了田青的腮帮上,弄得田青半边脸粘粘糊糊的。刘莉慌得不知说啥好,站起身来到田青跟前,掏出手绢刚想给田青擦脸上的油渍,不料田青却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10)
“你笑什么,田青?”
“刘莉,我能不笑吗,在你面前,我仿佛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你却像是我的保姆,我的阿姨什么的。你不觉得累吗?刘莉,咱们是老同学了,不要这么客气,随便一些好不好?”
“好吧,”刘莉格格地笑道,“既然这样,今儿个菜要多吃,酒要多喝,痛痛快快的,怎么样?”说完,刘莉倒了一大杯青龙特酿,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田青还真没见过刘莉喝酒竟这么冲,一大杯,半斤酒,我的妈呀?他瞅了瞅刘莉,除了脸颊微呈红润外,眼睛还是那么乌亮乌亮的,根本无半点醉意的样子。
“哟,我说刘莉,你的酒量咋这么大呢?”
刘莉说,“田青,不是我酒量大,是这酒度数低,你尝尝,这跟南方的糯米酒差不多。”
“是吗?我尝尝。”田青端起酒杯嘬了一口,巴达巴达嘴儿,“嗯……香甜味美,比糯米酒还好喝,我看哪……这不是酒,这是琼浆玉液,哈哈哈……”
“田青,你说得这么好听,那就多喝一点,啊!”
“那是,那是。”田青一直脖儿连着灌了两杯。
“来,田青,吃菜!”刘莉把一盘炒蘑菇推到田青面前,“尝尝这个,这是从青龙山采来的,比平原上的蘑菇个儿小,本地人叫它杏叶菇,不但鲜美,还壮阳补肾,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过专门记载。”田青没看过《本草纲目》,但对壮阳补肾这个词儿很感兴趣。他夹了一小块杏叶菇塞进嘴里嚼起来,有点涩,还有点苦,不像刘莉说得那么好吃。
“苦的是良药,人家城里人还专门炒苦瓜吃呢,要的就是这个苦味儿。”刘莉为鼓励田青多吃点,自己亲口做起示范来。
田青边吃边喝。几大杯酒落肚,他感觉头有点晕,想什么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车轱辘话渐渐多起来。
“刘莉,苹苹怎么还不回来?”
“……”
“这么晚了,该回来了。”
“田青,喝酒,苹苹不会有事的。”其实苹苹早就回来了,刘莉已安排孩子在东屋睡下,田青喝得醉醺醺的,哪里晓得?
“那,苹苹她爸,他怎么样?”
“一个残疾人,两条腿都没了,还能怎么样?吃了睡,睡了吃,连那种事都干不了……”刘莉的眼睛里充满无限地凄惋和忧伤。好一阵子,田青用左手托着腮,带酒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莉,沉默不语。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青龙镇的人差不多都进入了梦乡。山风起了,山风吹得院中那几棵柿子树沙啦啦地响;山风很凉,山风从那扇敞着的窗户钻了进来,扑到田青的怀里,使得田青一激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刘莉起身把窗户关严,然后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空,回过头来充满柔情地对田青说,“你今晚别走了,就在我这睡好吗?”刘莉一想起几年前在北京与田青相爱的那个风雨之夜,苦涩的心底总会涌起一种热烈而又温馨的激情。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11)
她需要田青。
为了满足性欲么?
为了填补精神上的空虚么?
田青默不作声。好半天,田青问,“苹苹呢,苹苹她爸呢?”
“苹苹睡了,她爸……一个残疾人,吃了睡,睡了吃,连那种事都干不了,提他干什么!”刘莉呐呐道,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珠儿。
田青借着灯光专注地瞅着刘莉,乌黑飘逸的头发贴着雪白的脸颊垂至前胸,粉嫩滑腻的脖子散发出一缕月季花似的脂粉气,明亮的眼睛里有一点淡淡的忧伤,那是成熟的女人渴望真情的浪漫。几年过去了,田青发现,刘莉这朵玫瑰花依然那么鲜艳,那么光彩照人。
刘莉今晚穿得很薄很轻很柔,女人的丰乳硕臀常常激起男人的性意识和性冲动,田青忍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诱惑和激情。
“刘莉,来来来,喝……喝酒!”
“好……好,喝、喝酒。”刘莉此刻已喝得粉面桃花,春心荡漾,她上前拉着田青的手说,“青,咱们睡觉好吗?”田青酒意朦胧,似醉非醉,他的眼前倏忽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他们眼露凶光,一副狰狞的面孔,一个说,刘莉是我的儿媳妇,不准碰她。另一个则喋喋不休地说,刘莉是我的老婆,刘莉是我的老婆……田青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操了揉眼睛仔细瞧瞧,除了刘莉,哪有什么别的男人呀。田青瞅着充满柔情的刘莉,心里乱糟糟的。他低低地说,“刘莉,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你是有丈夫的人,咱俩这么做……行么?”
刘莉没有说话,她了解田青,就像田青了解自己一样,此时此刻,她觉得,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她想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行还是不行。
刘莉就是刘莉,她脱得一丝不挂,从头至脚都做得那么坦坦荡荡,从容不迫。如果田青不会健忘的话,当年读高中时,十六岁的刘莉就给田青裸露过大腿和臀部,今儿晚上这小小的插曲,又算得了什么?田青呀田青,你是英雄,可你抵制得住这雪白雪白的诱惑么?田青感到浑身的血液在撞击,在澎湃,整个身子在膨胀起来,是青龙特酿的力量么?是杏叶菇的力量么?
田青浑身上下燥热无比。
田青的眼睛红了。
红得像两颗初升的圆圆的太阳。
沐浴着阳光的刘莉,款款扭动着腰肢,扭动着肥臀,扭动着东一头西一头乱撞的奶子,像一位《天鹅湖》中的芭蕾舞女,一条玉腿优美地向上向上翘起……一切都是那么辉煌灿烂。
田青哭了。
任凭刘莉脱光了他的衣裳,他沉醉在这浪漫之夜。
半个月后,田青出事了。
那还是秋月高挂的一个夜晚,田青来找刘莉,两个人已经到了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地步。
用刘莉的话说,这是她和田青与生俱来的缘份,虽然两个人不能结为夫妻,但偷情的日子还是蛮快活的。刘莉知道田青总有一天会离去,能快活一时就快活一时。
    
第四部分 文革第一枪(112)
田青也晓得刘莉永远不会属于他的,能占有一时就占有一时。
人啊,往往就是这样跌进了无情的深渊。
这个晚上田青正在和刘莉睡觉时,被青龙镇几个基干民兵捉了对儿。领头儿的就是铁蛋的那位把兄弟枣核儿脑袋,这小子早就对刘莉垂涎三尺,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勾不着。有一次刘莉去青龙山捡杏叶菇,回来的路上正碰上枣核儿脑袋,这小子是到青龙山砍柴来的。
枣核儿脑袋是青龙镇有名的二流子,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主儿,成事不够,坏事有余。他见刘莉一个人拎着篮子走在偏僻的山道上,便嘻嘻哈哈地迎上前去。“铁蛋嫂子,这么快就回去呀,捡够了吗?是不是又想铁蛋哥裤裆里那……”
“枣核儿,你别满嘴喷粪,说话文明点,啊!”
“得了吧,我说铁蛋嫂子,别他娘的捏着半边装紧啦,青龙镇人谁不知道,你那块臭肉都让铁蛋他爸爸出溜烂了。哎,我真替铁蛋哥咽心呀,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可就是干不了那种事,想不当王八行吗?哎哎哎,嫂子,你还别瞪眼,我说得难道不是大实话?”枣核儿脑袋边说边往刘莉面前凑,“嫂子,我跟你商量点事儿行吗?”
刘莉说,“臭枣核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姑奶奶没功夫陪你玩儿。”
枣核儿脑袋嘿嘿一笑,“嗯,嫂子说话就是爽快,好吧……”说着,他将裤子脱至脚底,露出黑不溜秋的生殖器来,冲着刘莉嚷着“嫂子,你把眼睛睁大些,我这玩意儿比铁蛋哥和那糟老头儿的好使,不信,你就尝尝,咋样?”刘莉瞧着枣核儿脑袋的性器官,心想,这王八蛋人不大,鸡巴玩意儿倒不小,想占姑奶奶的便宜,你还不够格儿,呸!刘莉心里这么想,表面却装得很热情的样子。她挎着篮子,笑嘻嘻地来到枣核儿跟前说,“哟,个儿还真不小,叫嫂子摸摸行么?”枣核儿脑袋没成想漂亮的刘莉竟这么大方,这么毫无顾忌,心里美得像吃了脆萝卜似的,他瞅着刘莉那纤细的小手,嘿嘿,这要摸一下说不定有多好受呢。“嗯,嫂、嫂子,行……行呀,你、你摸吧!”枣核儿脑袋显然激动得不得了,弓着腰,挺着下部,做出那下流的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刘莉抡起篮子朝枣核儿脑袋的裤裆砸去,正好砸在那羞部上,枣核儿脑袋哎唷一声,疼得两手捂住那儿在地上打滚儿。刘莉见状格格格地笑起来。
“咋啦?枣核儿脑袋,这回好受了吧,对你这号人,就得这么治你。”说完,刘莉挎着竹篮飘然而去。
枣核儿脑袋望着刘莉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浪货,狗娘养的,等着瞧罢,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打这件事起,枣核儿脑袋就和刘莉结下了仇。他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报复刘莉,机会终于来了。他从青龙镇人们的风言风语中,听到了田青与刘莉的桃色传闻,顿时欣喜若狂,趁刘莉不在家时向铁蛋告密。铁蛋半信半疑。枣核儿脑袋说,“你不相信?好……好好,等我捉了对儿再跟你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这个王八是咋当的!”
    
第五部分 文革第一枪(113)
这天晚上,枣核儿脑袋带着几个基干民兵偷偷地埋伏在前院,田青和刘莉在屋里性交时,馋得枣核儿脑袋在窗户外边哼哼唧唧、呻吟不止。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冲进屋里将田青与刘莉赤裸裸地捆在了一块儿。
“哈哈哈,刘莉,你这臭货,你这婊子养的,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啊!”
枣核儿脑袋这回可算抓住把柄了,深更半夜地就在铁蛋家大喊大叫起来。折腾得整个青龙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夜之间成为青龙镇的一大丑闻。青龙镇人对田青和刘莉实行了最残酷的惩罚,关进小屋里将他俩打个半死之后,然后像拖死狗似的拖到大街上示众。田青被剃了个阴阳头,人不人鬼不鬼的,浑身伤痕累累;刘莉赤裸着身子,胸前挂着几只破鞋,披头散发,满身都是枣核儿脑袋弄的粪便,有些大尾巴蛆还在身上蠕动着,惨不忍睹。
每到一处,枣核儿脑袋便大声地喊着,打倒混进革命队伍的假英雄、臭流氓田青!打倒破鞋刘莉!再踏上两只脚,叫他们永远不得翻身!打呀,狠狠地打呀……
百草洼民工团孙秃子知道这事后气得暴跳如雷,指着田青鼻子骂道,“好你个王八操的,刚当了几天英雄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就跑到青龙镇上玩女人是不是?呸!啥英雄,纯粹臭流氓一个!你也不打听打听那是谁的女人?啊,那是高原部长的儿媳妇,你知道不知道?知道,知道你还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儿,真是混蛋王八蛋!按你的所作所为,判你个无期徒刑也不算过份!”
田青听完骂道,“日他奶奶的,老子死都不怕,还怕坐监狱吗?判吧,狠狠地判吧,甭说无期徒刑,就是枪毙去法场,我田青皱皱眉头不算好汉。”其实田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难受得要命。他这个时候想起了疯疯颠颠的母亲和不大懂事的妹妹,想起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父亲,屈指算来已经有四年多了,尽管父亲由死缓改成无期,可无期不也是遥遥无期吗!这同死缓又有多少区别呢?冰天雪地的大兴安岭,环境恶劣的监狱生活,年近半百的父亲忍受得了吗?万一……田青心里如同刀绞一般,死也不成,活也不成,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田青心一横,日他奶奶的,听天由命吧。
孙秃子说,“田青你这个狗娘养的,就是个倒霉的命,你要不弄这一手,你小子就成了人物哩。我实话跟你说,高部长正准备调你到水利部工作呢,可你……却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不过,你小子也算遇上好人了,高部长念你救过他的小孙女,决定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叫你赶快离开这里,滚回老家去,越快越好!”
这个结局使田青吃惊非小,刚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死也罢,坐监狱也罢,早已置之度外,根本不存在任何幻想。他觉得对不住高部长,可这怨谁呢?怨刘莉吗?怨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么?不、不、不!刘莉是痛苦的,几年来她在婚姻与爱情方面所遭受的挫折和打击是无法想像的,她承受了任何一个中国妇女难以承受的苦难。流氓轮奸过她,人面兽心的高部长遭践过她,她的丈夫又对她进行百般地蹂躏;还有自己,为了填补精神上的空虚,曾经两次与刘莉发生过关系,尤其是这一次,给刘莉的伤害太大了。田青想起来后悔得要死。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后悔也没用了,眼下只有尽快地离开这里……
田青是在当天夜里离开青龙镇的。当他踏上回家征途的那一刻时,他回首青龙山脚下那个黑乎乎的青龙镇,仿佛看到了满脸伤痕的刘莉,正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田青心中一阵酸楚,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刘莉,你要保重呀。”
    
第五部分 文革第一枪(114)
她需要田青。
为了满足性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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