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呀?……”雅克·艾洛赫听到这话吃了一惊,问道。
“我想说,雅克……考察对象是否仅限于奥里诺科河呢?……”
“奥里诺科河及其支流……”
“那好,不瞒你说,我觉得自从离开乌尔巴纳之后,咱们对奥里诺科河上游各支流的考察就比较欠缺……”
“你这么认为?……”
“想想看吧,我亲爱的朋友。右岸的苏阿普雷、帕拉鲁玛和帕尔瓜查等河我们去过吗?……”
“我想没有。”
“左岸的梅塔河,奥里诺科河最大的支流之一,我们去它的两岸看过吗?……”
“没有,我们只从河口过去的,没往里深入。”
“那西波波河呢?……”
“西波波河也没看。”
“那维查达河呢?……”
“维查达河我们也对不住。”
“你这么说是开玩笑吗,雅克?……”
“这有什么,我的好热尔曼,来的时候没做的事,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再做嘛,你的支流们不会消失掉的,我想,即使在旱季它们也不至于干涸,等我们沿大河顺流而下时候,再去考察它们也不迟呀……”
“雅克……雅克……等我们回去以后,国民教育部的部长还要亲自接见我们呢……”
“那好啊,我的博物学家,咱们就对部长大人说:部长先生,如果我们是单独行动的话,肯定会对上游各支流考察一番,可是我们还有旅伴……极难得的旅伴……所以我们觉得还是和他们一起先到圣费尔南多比较好……”
“我想我们要在那儿待上些日子对吧……”热尔曼·帕泰尔纳问。
“直到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的问题得到解决,”雅克·艾洛赫说,“本来嘛,依我看米盖尔先生的提法才是正确的,不过借此机会研究一下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先生所钟爱的支流也不错。我向你保证,咱们会从中受益的,国民教育部会给我们以最高的褒奖!”
此时,让·德·凯尔默正一个人坐在船里,这一番话他全听到了,他并不是在有意偷听,再说对方谈论的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话题。
自打两伙人相遇之后,尽管马夏尔总是竭力阻止,雅克·艾洛赫却能抓住每一个机会对让·德·凯尔默表示极大的关注,让无疑是注意到了这点的,他会如何回应这种关心呢?……他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在异国他乡遇上一位同胞,对方对他这么关心爱护,处处照顾,如此热切地祝愿他能达到目标,并尽最大的可能给他以帮助……让是否会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毫无保留地依赖这个人呢?
不,尽管这看起来简直不合情理,让虽然不时地被打动并表示出感激之情,可是他对雅克·艾洛赫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倒不是因为否则的话马夏尔会责备他,而是由让自身腼腆谨慎的性格所决定的。
等到了圣费尔南多,也许让需要继续他的寻父之行,而雅克·艾洛赫则要掉头回返,哦,是的,当离别来临之际让会很伤心的……也许到时候他会想:要是雅克·艾洛赫能给他当带路人就好了,他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谈话行将结束时,雅克·艾洛赫的一句话又叫一直在听的让感动不已:“再说,热尔曼,还有我们路上遇见的这个男孩,我对他很感兴趣……难道你对他不是深有好感吗?”
“是的,雅克!”
“我想,热尔曼,他出于爱父之心进行探险的愿望越迫切,他所遇到的困难和艰险也就越多,因为他会知其不可而为之!如果他在圣费尔南多能打听到什么消息的话,他肯定会接着到奥里诺科河的更上游去的……甚至要一直跑到内格罗河……是的!……当他想到:我的父亲就在那儿……他就一定要前往!……他是一个意志格外坚强的孩子!……从他的言行举动不难发现,他那高度的责任感已经发展成了一种英雄主义!……你说呢,热尔曼?……”
“雅克,我同意你的这些看法,我想,你有理由为年轻的让·德·凯尔默担心……”
“而为他出主意,保护他的又是什么人呢?……”雅克·艾洛赫接着说,“一个老兵,为了让他会把命都豁出去的……可这是少年所需要的旅伴吗?……不,热尔曼,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希望的吗?……告诉你吧,我宁可希望少年在圣费尔南多一点他父亲的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如果此时让和他们在一起的话,雅克·艾洛赫将会看到,听着他的话,少年先是直起身来,抬起头,两眼闪光……继而又低垂下去,神情沮丧,想到自己恐怕会一无所获……只能白跑一趟,原路返回。
然而伤心的一刻过后,雅克·艾洛赫下面的话又使让鼓起了勇气。
“不,不!……那样的话对可怜的让来说太残酷了,我还是希望他能有所收获!……13年前,凯尔默上校的确到达圣费尔南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到了那儿……让就能知道他的父亲后来到底如何了……啊!我真想陪他一起去找啊……”
“我理解你的想法,雅克……让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向导,而不是眼前这个老兵……他要真是让的叔叔,那我就是让的姑姑了!……可是你能怎么样呢?……我们的路线和他的不一样,先不说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还要考察那些支流……”
“过了圣费尔南多难道就没有支流了吗?……”雅克·艾洛赫问。
“有倒是有……有的支流还真不小呢,比如库努库努玛河、卡西基亚雷河、马瓦卡河……若是这么走下去的话,我们的考察会延续到奥里诺科河源头去……”
“为什么不呢,热尔曼?……那样的话考察工作就更全面更完整了……国民教育部部长高兴还来不及呢!……”
“部长……部长,雅克!人家可是大学教授出身,你却这么不拿人当回事!……再说,如果让·德·凯尔默接下去不是往刚才说的方向走……如果他要到哥伦比亚的草原上去……又或者他将去往内格罗和亚马逊盆地……”
雅克·艾洛赫不说话了,因为他哑口无言。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将考察延伸到奥里诺科河的源头,与他所承担的使命还不算抵触……可是,若说走出奥里诺科盆地,甚至离开委内瑞拉,和少年一起跑到哥伦比亚或巴西去……。
紧挨着他们的船里,跪在舱里的让什么都听见了……现在,他已经知道同伴对他多么的关爱……也已经知道了不管雅克·艾洛赫还是热尔曼·帕泰尔纳都不相信他与马夏尔中士的亲属关系……他们为什么不信呢?如果老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少年没有去想如果缺少了雅克·艾洛赫的勇敢和忠诚他的未来将会怎样,只是在心里感谢上帝让他在征途中碰到如此善良、慷慨的同胞。
第十三章 备受尊崇的貘第二天——9月21日——上午,当旅客们驶离马塔维尼小港时,他们距圣费尔南多仅有3天半的路程了,如果路上不耽误的话——即使天公不作美也罢——再过80个小时,他们的旅程就将结束了。
航行情况正常,——也就是说,有风时就扯起帆,到转弯处碰上漩涡时就用上竹篙和桨,当篙不足以顶住水流时再用纤绳拉。
气温很高,空中乌云沉沉,不时洒下一阵急雨,刚觉得凉快些,热辣辣的太阳又露出了脸儿,旅客们只得躲进船篷,风时断时续,刮得有气无力,远不够给的人暑气带来显著的缓解。
两边都有众多支流汇入,尤以左岸为多——都是些无名的小河,一到旱季就断水,对这些小河沟热尔曼·帕泰尔纳倒没提出去考察,三位地理学家也没把它们列入考虑范围。
路上看到好几只独木舟,是居住在这一河段右岸的皮亚罗阿族印第安人的。
独木舟上的印第安人很和气地朝“法尔卡”靠过来,并卖力地帮助他们使用纤绳拉船。大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而土著人对得到的布料、玻璃珠和雪茄等报酬也极为满意。这些印第安人也是技艺高超的船员,在渡急流时能得到他们的帮助的确幸运。
当到达右岸的奥古斯提诺村时,小小船队后面跟着六七只“护卫”的独木舟,夏方荣从未提过这个村子,原因简单得很:他来的时候这个村子还不存在呢。
再者,总的来说这群印第安人并不过定居生活。他们往往渡过河之后就把独木舟舍弃,同样地,也常常盖起屋来住上几天就离开。
不过,奥古斯提诺村虽然才建了没多久,看起来却有长期存在下去的可能。它位置优越,地处奥里诺科河的一个转弯处,棵棵绿树从河岸沙地一直覆盖到村后的山丘上,村子左面是一片茂密的橡胶林,质量上乘的树胶给采胶者带来了收益。
村中有40几座小屋,呈圆柱形,有的屋顶还是圆锥形的,人口大约有200.刚进村时,米盖尔他们乍一看,还以为村里既没孩子也没女人呢。
实际上,一有人示意陌生人进村了,女人和孩子就吓得不得了,按平常的习惯,一溜烟儿跑进林子里去了。
一个村民出现了,他40来岁,身材匀称,体恪健壮,肩膀宽阔,腰间缠块布,前额发线处的头发烧掉了,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膝盖下方和脚踝上方都缠着绳。这人在河岸上散步,旁边围着十几个印第安人,看上去对他十分恭敬。
这位是村民们的首领,是他选定的村址——一个环境清洁、没有蚊子的好地方,要知道在奥里诺科河沿岸毒蚊之害可是最难幸免的。
米盖尔在前头,后面跟着其他旅客,朝村长走去,对方讲的是委内瑞拉语。
“欢迎你们,你和你的朋友,”村长说着朝来客伸出手去。
“我们就在此地待几个小时的工夫,”米盖尔说,“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走之前,”村长又说,“你可以在我们的屋子里休息……用不着客气。”
“我们非常感谢你,村长,”米盖尔说,“我们会去拜访你的,不过既然只住一晚,那我们还是待在船上得了。”
“随你的便。”
“你管辖的村子很美。”米盖尔说着,朝河岸上走去。
“是的……村子刚建起来,如果能受到圣费尔南多总督的保护的话,这儿一定会繁荣起来的。我希望当共和国总统得知奥里诺科河上又诞生了一个村庄时,他会感到高兴的……”
“我们回去以后一定告诉总统先生,”米盖尔说,“就说该村村长……”
“卡里巴尔,”村长说自己的名字时那股自豪劲儿,简直像在谈论一位大城市的创建者,甚至是民族英雄西蒙·玻利瓦尔一般。
“就说该村村长卡里巴尔,”米盖尔接着说,“为圣费尔南多总督辖区做出了出色的贡献,正如加拉加斯市长为总统先生尽力效劳一样。”
没有比这些话更能博得皮亚罗阿人欢心的了,宾主之间马上建立起了友好亲密的关系。
米盖尔等人跟着印第安人,沿河岸走了一个射程的距离,来到村子。
雅克·艾洛赫和他的朋友让肩并肩走在马夏尔面前。
“您常翻的这本游记,咱们同胞写的这本书,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说,“里面肯定讲了一些皮亚罗阿人的事情吧,在这方面您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
“他告诉我们,”少年说,“这一族印第安人性情温和,不喜打斗,他们大部分居住在奥里诺科盆地最深处的密林里,目前这一支大概是想尝试一下在河岸边生活的滋味儿……”
“很有可能,我亲爱的让,他们的首领看上去聪明得很,估计就是他说服族人在此地建起村子的,委内瑞拉政府应该鼓励这一类的尝试,再来几个传教士的话,奥古斯提诺的村民很快就会进入被文明同化的野蛮人之列,成为人们所称的‘化民’……”
“传教士,艾洛赫先生,”让说,“是的……只有这些勇敢忠诚的人才能驯服野蛮的土著……我总在想,这些传播信仰的使者,他们放弃了舒适生活,割舍了天伦之乐,在可怜的野蛮人中间恪守职责,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所履行的是为人类谋福利的使命中最崇高的一项……您看,据我们所听说的,埃斯佩朗特神父在圣塔胡安那取得了多大的成果,若想象他那样做,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的确如此,”雅克·艾洛赫说。
这孩子总有那么多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严肃、崇高的想法,不能不令雅克·艾洛赫感到惊奇,他又说:“不过,我亲爱的让,您说的这些一般人是不大会去想的……尤其是年轻人……”
“哦!……我已经老了……艾洛赫先生,”让说着,脸微微地红了一下。
“老了?……才17岁就……”
“17岁差2个月零9天,”马夏尔中士插进来说,“我可不能容忍你变老,我的侄子……”
“对不起,叔叔,那我就不再长了吧,”让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然后,他转向雅克·艾洛赫:“传教士的事我还没说完呢,”他说,“谁若想来奥古斯提诺传教的话,就得准备好与这些土著的偏见作斗争,因为我这本书上说,皮亚罗阿人是奥里诺科河流域最没主意,最迷信的印第安人!”
没过多久,旅客们就认识到了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村长的房屋建筑在一丛枝繁叶茂的树下,屋顶上铺着棕榈叶,上面摆放着一个圆柱形的、类似冠冕的东西,顶端插着一大束花,门只有一扇,房间也只有一个,直径15尺,家具只有最基本的,即篮筐、被褥、一张桌子和几把不象样的椅凳,再加上印第安人简陋的日常用具,如弓、箭、农具等。
这座小房刚刚盖好,昨天才举行了入住仪式——此仪式意在驱除恶神。
可是恶神并不能像一股轻烟、一阵微风那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仅仅像欧洲主妇所做的那样用掸子把房间打扫一遍是不够的,恶神不是灰尘,可以用笤帚扫出房间,它是非物质的。因此先要让一个生灵把它吸入体内,然后展翅高飞,把它带得远远的。那么这种任务自然就落在鸟类的身上了。
通常都是用鵎鵼,这种飞禽极具灵性,总能圆满完成任务,仪式进行之际,全家人都穿上节日的盛装,在房子里又唱又跳,一杯又一杯地痛饮掺入了大量烧酒或塔菲亚洒的咖啡。
昨晚因为找不到鵎鵼,“净化者”的角色便交由一只鹦鹉来担任。
鹦鹉叽叽喳喳地在屋里飞了几圈之后,冲出房子奔向森林,屋子终于可以入住了,村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客人们领进去,而客人们也不必担心会有恶魔来缠身了。
当旅客们从卡里巴尔村长家走出来时,发现奥古斯提诺村的人口突然增加了,可以说全村的人都到齐了。女人和孩子都已放下心来,被他们的父亲、兄弟、丈夫叫回了村子,村民们一家家茅屋地串着,在树下漫步,或走到船队停靠的沙岸边。
热尔曼·帕泰尔纳注意到,这些妇女容貌端庄,身材矮小,体型匀称,但还是不如这一族的男子出色。
皮亚罗阿人和其他印第安人一样,也与在奥里诺科河上来往的旅客、游人或商贩进行贸易。这天,他们卖出新鲜蔬菜、甘蔗和一些叫“普拉塔诺”的食物,是把成串的香蕉弄干以后做成的便于保存,是印第安人远行时必带的食物。
皮亚罗阿人从来客手中得到的是他们爱抽的烟卷、刀子、小斧、玻璃珠串等,并对与客人们的交换感到十分满意。
忙碌热闹的交易一个小时就进行完毕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猎手们还有时间到奥古斯提诺附近的林子里去试试身手。
打猎的建议提出来了,或者说是雅克·艾洛赫和米盖尔主动请命。其实,同伴们也很乐意让他们去捉些水豚、野猪、鹿、“帕瓦”鸡、“胡咕”鸟、鸽子、鸭子这类在餐桌上深受欢迎的猎物。
瓦里纳斯、费里佩、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回到船上,或待在岸上和村里。而雅克·艾洛赫、米盖尔和身背标本箱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则走入了甘蔗地和木薯田外的密林,那里生长着棕榈、加拉巴士木、红木以及大丛大丛的“莫里切”。
打猎只在奥古斯提诺周围一带进行,所以不必担心迷路,除非猎人们兴致过高,走得太远。
更何况根本没必要往远处走,不到一个小时,米盖尔就击毙了一头水豚,雅克·艾洛赫也打翻了一只鹿。光这两个猎物就够他们往回扛的了,也许他们该带上一两个印第安人来的;不过村民们并没主动提出帮忙,所以三人也没要求,而船员们正对船只进行小的修补,他们亦不愿去打扰。于是三人便独自行动了。
此刻,他们正在离村子两三公里的地方,米盖尔肩上扛着水豚,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抬着鹿,正在往回走,走到距村子还有五六个射程的地方,实在太累了,便停下来喘口气。
天很热,在厚重的枝叶下空气更是近乎停滞。他们刚在一棵棕榈树下躺倒,右边一丛浓密的矮树就剧烈地摇动起来,好像一大团什么东西正竭力想从灌木中挣脱出来。
“小心!……”雅克·艾洛赫对同伴大叫,“那儿有猛兽……”
“我的卡宾枪里还有两颗子弹……”米盖尔说。
“那好,您准备射击吧,我得先上子弹,”雅克·艾洛赫说。
几秒钟之后,他的内击铁卡宾枪也进入了状态。
矮树丛不动了,可是猎手们侧耳倾听,仍能辨出一种急促的喘息声,那沙哑的呼噜声一听就知道是从猛兽的喉咙里发出的。
“这家伙个头还真不小。”热尔曼·帕泰尔纳边往前移边说。
“站在这儿……别动……别动!”雅克·艾洛赫说,“这是一只美洲豹或美洲狮……不过等待着它的是4颗子弹……”
“小心……注意!……”米盖尔叫道,“我好像看见树枝间伸着一个长长的头部……”
“咳,别管这长嘴家伙到底是什么了……”雅克·艾洛赫说。
话音未落,他的两颗子弹已出膛。
枪声一响,矮树丛猛地一下张开了,一声巨吼从枝叶间传出,硕大的一团东西从其中跃了出来。
又有两声枪响发出。
这是米盖尔扣动了扳机。
这次,野兽发出临死前最后一声吼叫,倒在了地上。
“哦!……只不过是一只貘!”热尔曼·帕泰尔纳叫道,“真是的……太不值得为它耗费4颗子弹了!”
当然,从单纯防御的角度来看,是不太值得用4颗子弹去打死这么一只本来不会伤人的动物。不过从它的食用价值来看,还是很值的。
事情已经清楚了,猎手们遇上的不是南美最凶猛的食肉动物狮和豹,而是一只貘,这种动物体格强壮,毛呈褐色,头部和颈部则近于灰色,身短毛疏,颈背上一条类似鬣的毛是雄性的标志,貘住在灌木丛或沼泽地中,昼伏夜出,它的鼻子形状像个小猎号,最末端又类似野猪鼻,所以一眼看上去貘很像野猪,甚至像猪,一头驴那么大的猪。
一般说来,不必担心会受到这种厚皮动物的进攻,它只吃水果和植物,顶多也就是把猎人推倒在地,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总之,大可不必为卡宾枪的4颗子弹感到遗憾,等把这头貘弄回船上去,大伙儿会乐得眉开眼笑的。
当貘倒在地上时,米盖尔他们没有听到一声人的惊呼。那是一个印第安人,他正躲在矮树丛的左面窥视着眼前的一幕,叫了一声以后,他撒开两腿往村子里跑去,猎人们当然也没看到,他们抬起鹿扛上水豚接着上路了,打算回村后派几个船员来把貘弄回去。
猎人们到了村里,发现全村的人,男男女女,正团团围住村长,人人脸上都流露着愤怒和惊恐的表情,连村长卡里巴尔也不例外,热尔曼·帕泰尔纳、米盖尔和雅克·艾洛赫一露面,村民们就爆发出一阵喧嚣的叫嚷,高声地咒骂着,有的还扬言要复仇。
发生什么事了?……村民为什么突然和旅客结了怨?……这些皮亚罗阿人是否要对船只采取敌对行动?
不一会儿,只见让、马夏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走了过来,雅克·艾洛赫他们才放下了心。
“出什么事了?……”猎手们问。
“瓦尔戴斯在村里待着时候,”让答道,“看见一个印第安人从林子里冲出来,跑去找村长,瓦尔戴斯听见那人对村长说你们杀了一头……”
“一头野猪……一头鹿……我们这不是带回来了嘛……”米盖尔抢着说。
“不是还有一头貘吗?”
“是的……是还有一头貘,”雅克·艾洛赫说,“打死一头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船……我们还是赶紧回船上去吧!”马夏尔疾呼道。
的确,村民们好像马上就要做出什么激烈的行动来,这些素日如此平和、好客、乐于助人的印第安人,此刻是真动了怒,有的已背好了弓,搭上了箭,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扬言要和来者拼命,连村长卡里巴尔也这么说,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了手下的人呢,危机已迫在眉睫。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因为猎手们打死了一头貘而引起的吗?……
不错。说来遗憾,在出发去打猎之前,让忘了告诉他们,夏方荣的书里说千万不要去碰貘的一根毫毛。在这帮十分迷信,对灵魂转世深信不疑的土著人眼里,貘是一种神圣的动物。
皮亚罗阿人不仅相信神灵的存在,还把貘看作他们的祖先之一,且是皮亚罗阿祖先中最值得尊敬、也最受尊敬的一种。当一名皮亚罗阿人死去时,其灵魂要先附着到一头貘的身上去。而一旦一头貘死掉的话,就意味着会有一个灵魂找不到安身之所,恐怕要永远在世间游荡飘零下去了。因此,负有如此崇高使命的动物是绝对禁止杀戮的,若有谁胆敢违禁,皮亚罗阿人在愤怒之火的驱使下会施以最无情的报复。
不过米盖尔和雅克·艾洛赫可不愿放弃对皮亚罗阿人来说无关紧要的鹿和水豚,他们把两头猎物交给迎上来的船员,大家一齐朝船只走去。
村民们跟在后头,越来越群情激奋,村长并未试图安抚盛怒的村民——正相反,他走在队伍最前头,手中挥舞着长弓。当4名土著用树枝编成的担架把貘的尸体抬回到村里时,人群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此时,旅客们已回到船上,躲进了船篷。印第安人没有火器,只能搭弓用箭,伤不到他们的。
雅克·艾洛赫比马夏尔还快一步,将让推进“加里内塔”的舱中,并嘱咐他趴下,然后他才和热尔曼·帕泰尔纳相继钻入“莫里切”。
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也安然进入“马里帕雷”。
船员们也各自就位,立即松缆起锚,准备出发。
缆绳解开了,为了走出沙角背面的漩涡,需要拿竹篙撑一段。就在这时,一阵箭雨射了过来。在到达河中心的航道之前,船只能缓缓前行,因此沿着河岸滑动时,又挨了一阵乱箭。
等一阵箭射过来时,没有伤到任何人,大部分都从船篷顶上飞过去了。少数几支插进了船篷的褥草中。
米盖尔等3人、雅克·艾洛赫、热尔曼·帕泰尔纳和马夏尔都把枪上好,奔到各自船的船头和船尾。
他们举枪瞄准,就听6声枪响在几秒钟相继发出。接着又是6下。
七八个印第安人受伤倒下,其中两名从河岸骨碌碌滚了下去,沉入河水中。
村民一见这架式,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立时作鸟兽散,哇哇乱叫着往村里逃去。
船队的危险解除了,绕过沙角,借着微风斜穿过河流。
晚上6点,沿左岸行进的“莫里切”、“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停下来过夜,这次总算不会有人来打搅了。
当睡意袭来,眼皮变得沉重时,热尔曼·帕泰尔纳又想起了今天的事件,不禁问道:“你说,雅克,皮亚罗阿人会怎么处理那头死去的貘呢?”
“把它埋葬呗,还少不了与它的神圣地位相称的隆重仪式!”
“得了吧……雅克!……我敢打赌,他们会把它吃掉!当然,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没有比烤貘肉更香的了!”
第十四章 秋巴斯科拂晓时分,最后几颗星星还在西方天际眨着眼睛,乘客们就被船员们准备出发的声响惊醒了。看起来今天很有希望成为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程,离圣费尔南多仅15公里左右了。大家多么盼望今晚能睡在一个真正称得上“房间”的房间里,一张真正称得上“床”的床上!从凯卡腊出发至今已过去了31个白昼,也就等于说,有31个夜晚旅客们只能睡在船篷下的草席上,当然,在乌尔巴纳镇、阿图雷斯村和马依普雷斯村,他们也曾住过茅屋,睡过印第安人的床铺,可这怎比得上,别说是旅馆,哪怕一家欧式小客栈的舒适呢!毫无疑问,这些愿望到了圣费尔南多都可以得到满足。
当米盖尔他们从船篷中走出来的时候,船已经开到了河中央,在东北风的推动下走得很快,可惜,有经验的奥里诺科河船员很快就发现了一些确定无疑的征兆(BlochErnst,1885—1977)等为代表;法兰克福学派的“弗,表明这场风不可能持续地把船推上15公里,三条船排成一长串走着,雅克·艾洛赫转向”加里内塔“说:”感觉不错吧,今天早上,我亲爱的让?……“他说着,扬手同让打了个招呼。
“谢谢您,艾洛赫先生。”少年答道。
“您呢,马夏尔中士?”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老兵只说了一句。
“看得出……看得出……”雅克·艾洛赫的语调很欢快,“我希望今晚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地到达圣费尔南多。”
“今晚?”船老大瓦尔戴斯一脸怀疑地摇了摇头。
米盖尔适才观察了一会儿天空,这时也加入了谈话:“您对天气情况不太满意吗,瓦尔戴斯?”他问。
“不太满意,米盖尔先生,南边过来云了,看上去可不妙!”
“风不能把云吹走吗?”
“要是它继续吹的话,那倒有可能。可要是它停下来……我真担心!您瞧,南边上来的是暴雨云,它们多半要迎着风走的。”
雅克·艾洛赫往天边扫了几眼,看他的表情很赞同船老大瓦尔戴斯的话。
“趁着还有风,”艾洛赫说,“我们赶紧好好利用吧,尽可能多赶路。”
“没问题,艾洛赫先生。”瓦尔戴斯说。
整个上午船没遇到多大阻碍,鼓鼓的船帆使船抵住了相当急速的水流。两岸是宽广的草原,不时突起一座翠绿的方山。路上又见到几条支流,因雨季末期的降雨而上涨了不少,可是不出五六个星期它们就会干涸的。
船只绕过了内里卡瓦的礁石,又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穿过了阿吉急流区,若不是有风,困难会更大的。阿吉急流区相对较短,这时水还足够深,船尚可在众多的礁石中穿行。危险在于,一旦船突然被急流卷携着甩到礁石上去的话,那肯定是要撞个散架的。
这种情况甚至差一点就发生在“莫里切”上,水流的巨大力量眼看就要把它推到一大块岩石的顶上去,如果“莫里切”这次真出事了的话,“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应该能及时地把人员和物资抢救下来。这种情况下,雅克·艾洛赫和他的同伴就不得不去乘另外两条船了,而“加里内塔”当然是会乐于收容同胞的。
这种可能性,对马夏尔中士说却是——至少可以说——令人恼火的。可以肯定,即使他同意接纳这两个法国人,几个小时之后他的脸色也会阴沉下来。
好不容易走出了阿吉,船员们又来到了卡斯蒂利托急流区,难度与前者不相上下,是到达圣费尔南多之前最后一个航行障碍。
吃完中午饭,雅克·艾洛赫走到“莫里切”船头抽支雪茄。
他不无遗憾地看到瓦尔戴斯的预言应验了。风正在平息下去,无力的帆已经抵不住逆向的水流,只有当一阵风忽然吹来时,鼓起的帆才能把船往上游拖上几链①。
①链为旧时距离单位,一链约合200米。——译者注显然过不了多久天气就要大变了。南面天空横亘着灰白色的云,还夹杂着煤烟色的条带,仿佛野兽的毛皮一般。蓬着毛的长尾巴似的云彩条则在远处散落地分布着,太阳刚升到中天,似乎很快就要被厚厚的云雾所掩盖。
“这更好!”热尔曼·帕泰尔纳说。汗珠正顺着他那黝黑的脸膛滴滴嗒嗒地往下淌。
“这不好!”雅克·艾洛赫反驳道,“就算被晒得汗淋淋,也好过被浇成落汤鸡,在这一带遇上暴雨,连个避一避的地方都找不到。”
“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了,”费里佩对同事说,“风要是再一停,咱们非憋死不可……”
“你们知不知道船舱里的温度计指到多少度了?……”瓦里纳斯说,“37度!哪怕再高上一度,我们也得给蒸熟了!”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热过!”米盖尔擦拭着额上的汗说,和两个同事比起来,他不大爱用夸张的字眼儿。
船篷底下是没法待了。只有站在船尾才能呼吸上几口空气——然而是灼热的、仿佛从炉口中冒出的空气。本来船是凭藉微风前行的,这会儿风却小得感觉不出来,停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着实让人着急。
不过三点钟的时候,“加里内塔”、“马里帕雷”和“莫里切”还是驶近了一个大岛,地图上叫阿玛那美尼岛——岛上林木厚密,满目苍翠,岛岸陡峭险峻。船员们先沿水流较慢的一侧岛岸行进,又用纤绳拖曳,终于走到了岛的南端。
太阳已经消失在云雾后了。层层叠叠的云像一个个团块,似乎随时都要翻滚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在南天响个不绝。道道闪电在云堆上划过,仿佛要将它们引爆。没有一丝风从北方吹来。暴风雨正张开带电的双翼,从东到西要把天空遮个严严实实,暗如夜幕。太阳能否驱散乌云,避免一场暴风骤雨呢?……这种情况有时会发生,但是今天这次,最自信的气象学家也不相信会发生奇迹。
即使出于谨慎,也应把帆收起来,更何况它们现在已经完全用不上了。同样为了保险起见,船员们把桅杆拔了起来,放倒在船上。船开始后退,竹篙立即派上了用场,船员们使出暑气逼迫下残存的一点气力,抵抗着迎面而来的水流。
阿玛那美尼岛之后是又一个大岛瓜亚提瓦利。船员沿着陡峭的岛岸用纤绳拉行。这比用篙撑走得快,他们打算一直用绳索拉到岛的另一头去。
当船员们拉得累了,停下来休息,准备再接着撑时,米盖尔朝“莫里切”探了探身,问道:“我们离圣费尔南多还有多远?……”
“还有3公里,”雅克·艾洛赫刚查看过地图,马上答道。
“嗯……3公里,今天下午应该走完它!”米盖尔说。
然后,他转身对着船员喊道:“加油,朋友们,最后一搏!……你们不会后悔的,你们付出辛劳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果咱们今晚能到圣费尔南多的话,你们每人将得到两枚钱币!”
其他旅客纷纷表示保证兑现这一诺言。三条船的船员被这一诱人的许诺吸引住了,为了得到犒赏,他们会排除万难的,再说他们是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去奋力拼搏,这两枚钱币也的确是他们应得的。
此时,船队正位于瓜维亚雷河附近,它的河口把奥里诺科河的左岸冲得往里凹陷了很多。当然,如果瓦里纳斯先生的论断正确的话,那就应该倒过来说,即“奥里诺科河的河口把瓜维亚雷河的右岸冲得往里凹陷了很多”。
毫不奇怪,瓜维亚雷的热烈拥护者戴上眼镜,如饥似渴地观望着他可爱的瓜维亚雷河将带着胶泥的黄色河水注入三角湾。同样可以想到的是,当船行至河口时,费里佩先生摆出一副最不屑的表情,故作糊涂地问:“这条小河沟叫什么?”
瓜维亚雷河,轮船可以通行1000公里的瓜维亚雷河……众多的支流所灌溉的地区一直延伸到安第斯山脚下的瓜维亚雷河……每秒钟注入奥里诺科河的水量达3200立方米的瓜维亚雷河,竟然被称做“小河沟”!……
对于费里佩先生这轻蔑的提问,没有一个人回答,谁也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三条船的船员突然同时惊呼起来:“秋巴斯科……秋巴斯科!”
这是印第安语,指暴风,此刻,它正从天边席卷过来,像雪崩一般顺奥里诺科河而下。而风所来的方向,——对委内瑞拉草原的特有现象不熟悉的人会感到奇怪甚至不可思议——却是东北方。
就在一刻前,空气还是平静的,——不只平静,可以说是沉重、厚密,像固体化了一般。被道道闪电劈扯的乌云在空中不断散开。暴雨并未从南面,而是从北面下了起来,饱含水汽的云团刚升到天顶,就遇上了暴风,将这些云团吹了个七零八落,却又携来了充满风、雹和雨的云团,要把这两条大支流和主干的汇聚之地折腾一番。
暴风一到就把船吹离了河口,并一直推着船往前走,现在船什么工具也不用,便斜向地朝圣费尔南多而去。如果暴风不给他们带来任何危险的话,旅客们倒很乐意朝它所“强加”给的方向走。
不幸的是,“秋巴斯科”总是要引发无穷的灾难。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它的威力的。利箭一般的雨道夹杂着雹粒,简直如机关枪的扫射,会把船篷砸穿的,人绝对要受罪。
一听到“秋巴斯科……秋巴斯科”的大叫,旅客们就躲进了船篷里。为了防备这一船员们所称的“该死的风”,帆和桅杆都早已收了起来,所以“马里帕雷”、“莫里切”和“加里内塔”顶住了最初的一阵狂风。然而危险并未因此而解除,也并不是只有沉船这一种可能性。不仅狂风肆虐,水波也如海浪般翻涌。三条船在浪上颠来颠去,互相撞击,随时都可能在右岸的礁石上被撞成数块,即使旅客们能侥幸游到岸上去,他们的物资也将尽数丧失。
此刻,三只船正在浪尖上颠簸,船老大们徒劳地摆弄着后舵,根本控制不了船的方向了。它们在原地打起了转,一个浪头打过来,哗哗的水便扑上了船舷。船一下子被压得下降了好多,若不是船员们在旅客们的帮助下及时将水排出,船恐怕就要沉下去了。这些平底船是为在平缓水域航行而制造的,无论从体积和造型来说都经不起这种折腾。在奥里诺科河中游,雨季期间频频出现的“秋巴斯科”已经不知毁了多少航船。
这里河面很宽。从瓜亚提瓦利岛南端开始,河口就宽了起来。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湖泊。东面呈圆弧形,西面则是略往南延伸成漏斗形的瓜维亚雷河口。狂风自然可以从河口长驱直入,沿岸平原上没有一座山丘,一片森林之类的天然屏障。处在这片水域的船若遇上暴风,根本不可能像海上的船那样逃逸,只能搁浅。
船员们深知这一点,却无法采取任何措施来避免灾难的发生。他们也曾想,干脆在撞上礁石之前先逃命吧,可这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有过硬的泳技,顶得住激荡的浪头。
“马里帕雷”已经被浪打得摇摇欲沉,但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依然冒着风雨走出船篷,他们准备迎接任何挑战。
其中一个仅仅说了句:“这真称得上是在港湾里沉船的稀奇事儿!”
“加里内塔”上,马夏尔正竭力保持镇定。如果他是孤身一人,如果只关系到他一人的安危,那么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艰险的老兵,他会听天由命的!可是现在还有让……他的上校的儿子……他答应陪这孩子来探险,万一船在抵岸之前就沉下去,他可怎么搭救孩子呢?……马夏尔不会游泳,就算他会,在这滚滚奔腾的浪涛之中,他又能做什么呢?……可是不管怎样,到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若是救不了让的命,他宁可和孩子死在一块儿!
马夏尔都觉得有些乱了方寸,让却依然镇定从容。他走出船舱,稳稳地站立在船尾……他看到了危险,且敢于正视危险……他的口中喃喃地念头父亲的名字。
但是,让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关注着他——虽然让并未觉察。三条船往同一个方向漂摇,有时挨到一起,有时又被波浪冲开。这期间,雅克·艾洛赫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让,当两条船迅速地被浪冲着靠向对方,马上就要撞到一起时,他却不顾眼前的危险,只是向让大喊着鼓励的话语。其实根本没必要,这少年在危及生命的险情之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再坚持上两分钟,我们就靠岸了。”热尔曼·帕泰尔纳站在“莫里切”船头说。
“咱们准备好吧!”雅克·艾洛赫用严肃的口吻说,“准备好搭救其他人!”
走过奥里诺科河被瓜维亚雷河口冲出的弯道之后,奥里诺科河的左岸就在船只前方不到200米处了。透过雨点和冰雹,隐约可见岸边的礁石上白沫横飞。“秋巴斯科”的力量越来越强劲,应该很快就能到岸了。船只在大浪中颠簸,不时有浪头掀到船上。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莫里切”碰上了“加里内塔”。
冲击力是如此之大,“加里内塔”朝另一侧猛烈地倾斜过去,水一下子就漫过了船缘。
“加里内塔”并没有马上沉下去。
然而一声惊呼,却穿过疾风骤雨传入人们的耳中。
惊呼是马夏尔中士发出的。
就在两船相撞的一刹那,让跌入了急流之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兵连声唤着,他已经急昏了头,胳膊腿也不听使唤了。
他眼见就要跟着往河里跳了……可跳进去又能如何呢?
雅克·艾洛赫伸出有力的臂膀拦住了老人,将他推进舱里。
雅克·艾洛赫是刚刚跳到“加里内塔”上来的,好离让更近些,以便随时帮助他……
让刚掉下去时,雅克·艾洛赫听到马夏尔脱口喊出了一个名字……是的!……他喊的是另一个名字……而不是“让”……
“让我来吧……”他对老人说。
“您别拦我……”马夏尔嚷道。
“您不会游泳……你们两个人都会没命的!……我……我会把您的孩子救上来的!”
说着,雅克·艾洛赫纵身跃入河中。
所有上述话语和动作都是在几秒钟之内完成的。
雅克·艾洛赫划了五六下水就来到了让身边。让的头已经露出水面好几次,正要永远地沉下去……雅克·艾洛赫将让拦腰抱住,把他的头部托浮在水面上,任凭急流把他们往岸上冲去。
“坚持……坚持住!”他不住地说。
让两眼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既不可能听到……更不可能理解……
船只在他们身后20来米的地方。瓦尔戴斯正使出全力拖住发疯一般的马夏尔,就见雅克·艾洛赫托着少年浮出水面,风正把他们往岸边推。船终于抵岸了,幸运得很,它们并没撞到岩石上去,而是恰巧被一股从河底升起的巨浪托了起来,船顺势滑到了一块沙质的河滩上,没受什么大损失。
就在同时,雅克·艾洛赫也从岸边的水中站了起来。
他怀里抱着已失去知觉的让。他把让平放在一块岩石旁边,让他的头稍微后仰,然后试图使他恢复知觉。
没有人在暴风雨中丧生,——无论是两船相撞时还是搁浅在岸上时,都没至于出人命。
米盖尔等3人跳出“马里帕雷”就朝跪在让身边的雅克·艾洛赫跑过去。
安然无恙的热尔曼·帕泰尔纳也跑来了,船员们则忙着把船进一步地拖出来。
马夏尔赶到时,让刚刚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马夏尔大叫。
“马夏尔……我的好马夏尔!”让喃喃地说。
他又感激地看了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的人一眼,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左面500米处,圣费尔南多镇口的房屋已映入眼帘,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必须立即赶到镇上去。
雅克·艾洛赫正要再把让抱起来,马夏尔对他说:“虽说我不会游泳……但走路我还是会的……先生,抱我自己的孩子我有的是力气!”
这就是他对法国青年所表示的全部感谢之辞。
马夏尔怀抱着让,身旁跟着米盖尔及其同事,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一行人沿着河岸朝圣费尔南多镇走去。
第十五章 圣费尔南多阿塔巴布河和瓜维亚雷河,在它们双双注入奥里诺科河的地方——在掌握更多情况之前,我们先暂且承认二者均为支流这一假设——被一个半岛给隔开了。阿塔巴布河和瓜维亚雷河的河床分别从东西两侧围绕着半岛,半岛的尖端则指向北。
这里便是埃利塞·莱克吕斯所称的“安第斯山与亚马逊河之间真正的水文地理中心”。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圣费尔南多镇位于半岛的西岸,同时也是阿塔巴布河的右岸。此河是直接汇入奥里诺科河呢,还是仅为瓜维亚雷河的一个分支?……这个问题目前还不清楚,也许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将要进行的争论和研究最终可以将其解决。
圣费尔南多是索拉诺于1757年建立的,海拔237米。它极有发展成为大城市的潜力。从地理上讲,这儿是5条足以通航的河段的汇聚点:阿塔巴布河流向巴西,经由加维塔流到内格罗和亚马逊盆地,奥里诺科河的上游深入到委内瑞拉东部地区,奥里诺科河的中游则伸展在委内瑞拉的南部;依里尼达河流向西南地区;瓜维亚雷河则直入哥伦比亚境内。
然而,尽管圣费尔南多在这片西班牙语美洲的土地上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一般,可是它好像还未从它的光芒中获取任何利益——至少对它自身来说是如此。1887年,夏方荣在出发去奥里诺科河源之前曾在此逗留,那时它才不过是个规模稍大的村子而已。当然,和7年前比起来,现在房子更多了,人口也增加了,不过发展速度却实在说不上快。
圣费尔南多的人口也就五六百。他们制造此处航行使用极广的无甲板小船,做橡胶、树胶和水果,尤其是“皮里瓜奥”棕榈树的生意。
1882年,克雷沃博士在勒让纳先生的陪同下,就是从这儿出发去上溯瓜维亚舍河的——正是由于这次远征,“现代探险者死亡名录”上又添上了一个新的名字。
在圣费尔南多的人口中,有几个白人血统的家庭,也有一部分黑人,而剩下的印第安人则大部分属巴尼瓦族。由一名总督代表共和国总统和国会行使权力,不过他手中的兵数量很少,只能算民兵,主要是维护治安,必要时还对在奥里诺科河及其支流地区作恶犯罪团伙进行追剿。
巴尼瓦人在全委内瑞拉的土著人中是出类拔萃的。他们的体质就比大部分印第安人要好——健壮的身躯,有力而灵活的四肢,面孔闪烁着智慧,永远看不到沮丧的表情。他们皮肤红润饱满,一双眼睛虽略有斜视,但放射出的眼光是热烈真诚的。从品行方面说,他们也优于其他印第安人,他们勤劳肯干,有的当船夫,有的制作吊床或拉船用的纤绳。由于善良诚实,旅客们都爱找他们帮忙。他们既捕鱼,也打猎,既会种庄稼,也会割树胶。那么他们是否迷信呢?……不,跟皮亚罗阿人比起来,他们根本算不上迷信,在传教士们的教化下,他们归依了天主教,不过有时还沿用一些难以根除的地方宗教仪式。
虽说圣费尔南多的房子也只能称作小屋和茅舍,但住进去毕竟还算舒服。
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住到了总督家里。是总督坚持要款待三位玻利瓦尔城贵客的。很可能,激烈的争论会使总督大人的宅邸吵得叫人待不下去。好在米盖尔他们三个还没到那个程度。为了严肃起见,应该亲自赶到有关地点,经过认真观察和深思熟虑,进一步明确自己的观点,然后再行争论也不迟。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到三条河的河口去细致地勘察一番。到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的交汇处待上一段时间,甚至应该沿这两条河上溯那么几公里去看一看。目前,持不同意见者们最需要的是休息,恢复一下从奥里诺科河下游直至中游连续赶路6个星期所积攒下来的疲劳的身体。
马夏尔和让·德·凯尔默住到了离港口不远处一家比较像样的旅馆。他们将根据打听到的情况来决定下一步往哪儿走。
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则宁愿待在船上。他们早已适应了这种摇篮般的感觉,觉得船上比哪儿都舒服。是“莫里切”把他们带到了圣费尔南多,也将由“莫里切”把他们一路带回凯卡腊,那时他们的科学任务也已胜利完成了。
“科巴斯科”一平息下来,船员们就赶紧把三条船驶进了圣费尔南多港。这种风一般要刮上两三个小时,所以船入港时天刚擦黑。渡河中的碰撞和在河岸上的搁浅还是使船受了点损失。但由于没撞在礁石上,所以破损并不严重,很快就能修补停妥。再说“马里帕雷”和“莫里切”有的是时间,因为它们的乘客还要在圣费尔南多待上一段呢。那么“加里内塔”呢?……那就得视情况而定了,一旦有了关于凯尔默上校的消息,让是一天也不会多待的,肯定立即上路。
而让的旅伴们,出于对少年的“事业”的深切关注,也集中力量帮他打听情况。米盖尔和他的同事们争取到了总督的支持,由总督出面组织调查再合适不过了。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更是不迫余力地为同胞奔走。他们手中有封推荐信,这封信把他们引见给镇上一位非常乐于助人的居民,白人血统的米拉巴尔先生。他现年67岁,夏方荣在讲述自己探寻奥里诺科河源的经历时,对他表示了深厚的谢意,说他们全家都是善良、亲切、助人为乐的好人。两个法国青年,或者4个法国人如果上门拜访的话,肯定会受到最热情的接待。
但是,在讲述旅客们到达圣费尔南多后所做的事情之前,我们要先说一说船只在岸上搁浅后旅客们是如何走到镇上去的。
我们还记得,马夏尔怀抱着让,瓦里纳斯、费里佩和米盖尔走在前走,后面跟着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据后者说,让少年好好地歇上一夜就可以完全恢复。细心的他没忘记带上药箱,孩子将得到最周到的照料。不知怎么的,马夏尔对热尔曼·帕泰尔纳总是保持着距离,着实叫人不快。就说现在,人家刚要走近,老人就咕咕哝哝起来:“好……好!……我的侄子呼吸得跟您和我一样正常……等‘加里内塔’一进港,我们就什么都不缺了……”
“要不了几个小时船就能到了,”雅克·艾洛赫肯定地说,因为瓦尔戴斯和帕夏尔已经告诉他船只天黑前能赶到。
“太好了,”马夏尔又说,“只要我们能在圣费尔南多找到一张舒适的床……哦对了……艾洛赫先生……谢谢您救了孩子的命!”
他心里肯定觉得表示感谢是最基本的礼貌,哪怕只有寥寥数语;可是他说话的口气多么不自然,投向雅克·艾洛赫的目光也是那么疑虑重重……
雅克·艾洛赫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仍然待在几步远的地方。
“水上灾难”的受害者们就这样到了镇上。米盖尔给马夏尔推荐了一家旅馆,马夏尔订了两个房间。总算可以让孩子离开“加里内塔”的船舱,在比较像样的地方休养一下了。
整个晚间,热尔曼·帕泰尔纳一个人跑去间了好几次让的情况。马夏尔只是说让一切都很好,对帕泰尔纳的关心表示感谢,但用不着他帮忙。
情况属实。让·德·凯尔默躺在床上静养,船一入港,瓦尔戴斯就送来了装着衣物的箱子,马夏尔准备好了明天要换的。
第二天早上,热尔曼·帕泰尔纳以医生和朋友的双重身分前来探望。而让是完全以对待朋友的方式接待他的。少年已彻底从昨夜的疲劳中恢复过来。他不顾叔叔的责备,热情欢迎帕泰尔纳的到来,向他表达了由衷的谢意。
“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先生,孩子没事的……”马夏尔又重复了一遍。
“您说的对,中士,不过本来也有可能变得十分严重,再说如果没有我的朋友雅克……”
“艾洛赫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让说,“等我见了他……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表达……”
“他不过是做了应做的事,”热尔曼·帕泰尔纳说,“就算您不是我们的同胞……”
“行了……行了……”马夏尔又咕哝起来,“等我们见了艾洛赫先生再说吧!”
不过现在见不着——起码上午是如此,他是有意回避吗?……他是否不愿被人感谢,虽然这种感谢他当之无愧?……反正他一直待在“莫里切”上,默默无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热尔曼·帕泰尔纳把少年的情况告诉了他,这也没能多引出他几句话来。
下午,雅克·艾洛赫和让终于见面了。前者稍有些尴尬,——马夏尔中士捋着八字胡专注地看着——他握了一下少年伸过来的手,但这次却没像往常那样亲热地拉住。
见面地点是米拉巴尔先生家,雅克·艾洛赫是持着推荐信来的。而马夏尔和让则是为打听凯尔默上校的消息而上门的。
不管有没有推荐信,米拉巴尔先生对前来的法国人都乐于接待。他对来客说,他将竭尽全力为他们服务。他会讲法语,并对这几位旅客深怀好感,这从他的表情、言语和有问必答的态度中都能看出来。克雷沃博士途经此处时,他曾见过……他记得夏方荣先生,并很高兴帮过他的忙……他也会同样地帮助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马夏尔中士叔侄也可以对他完全信任。
少年讲述了自己来委内瑞拉的缘由,这更加深了米拉巴尔先生对他的喜爱。
首要的问题是,老人是否有印象,大约14年前,一个叫凯尔默的上校来过圣费尔南多?
他的回答令少年失望。米拉巴尔先生竭力在记忆中搜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有叫这个名字的上校到过圣费尔南多。
让的小脸上露出痛苦的模样,几滴泪珠滚落腮边。
“米拉巴尔先生,”雅克·艾洛赫问道,“您住在此地很久了吧?”
“40年都多了,艾洛赫先生,”老人答道,“我很少到别处去,即使离开时间也很短。如果真有一个叫凯尔默上校的旅客在这儿住过数天的话,我是肯定会看见的……我会和他来往的……我们的镇子那么小,人那么少,陌生人来了不可能不被注意到,我肯定会得知的。”
“可是……也许他特意隐姓埋名?”
“那我可说不准了,”米拉巴尔先生回答道,“或许他有理由要这么做?”
“先生,”让说,“我父亲14年前离开了法国,他走了很久以后朋友们才知道……我的叔叔……马夏尔中士……连他都不知道他的上校的计划……”
“不,当然不知道!”老兵叫道,“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要阻止他……”
“那您呢,我亲爱的孩子?”米拉巴尔先生问。
“当时我没和父亲住在一起,”让犹豫了一下说,“我和母亲当时在海外殖民地……我们俩回法国的路上,母亲在海难中死去……而我……我被救了起来……过了几年,我回到布烈塔尼……父亲已离开了法国……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很明显,少年的经历颇有神秘之处,雅克·艾洛赫对此已有预见。但他并没有义务去揭开这个秘密,因此他总是极为克制。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当他儿子到达法国时,凯尔默上校已离开,而马夏尔中士,不管他是不是凯尔默家的亲戚,反正一点也不知道上校专了哪儿。
“那么说,我亲爱的孩子,”米拉巴尔先生说,“您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您父亲来过圣费尔南多?……”
“理由不仅充足,先生,而且确凿。”
“什么理由?”
“我父亲签名的亲笔信,发自圣费尔南多,1879年寄到了他的一个朋友手中。”
“看来是确凿无疑……除非……,”米拉巴尔先生说,“要知道,委内瑞拉还有一个叫圣费尔南多的镇,在奥里诺科河东面……阿普雷河上的圣费尔南多。”
“那封信寄自阿塔巴布河上的圣费尔南多,盖着当地邮局的邮戳,日期是1879年4月12日。”
“为什么,我亲爱的孩子,您没有立即上路寻找呢?”
“因为……叔叔和我……是3个月前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的……父亲在信中对那位朋友说,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信是那位朋友去世后,他的家人交给我们的……啊!如果当时我在父亲身边的话……他就不会弃国而去了。”
米拉巴尔先生被深深地打动了,他拉过让,充满慈爱地搂在怀里。他该怎么帮帮孩子呢?他不停地想……目前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是凯尔默上校写的那封信,1879年4月12日从阿塔巴布的圣费尔南多寄出。
“可是,”米拉巴尔先生说,“我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不……毫无印象……虽然当时我肯定在圣费尔南多。”
“怎么,”少年叫道,“我父亲从这儿经过……他在这儿还待了几天……却没有留下一点儿行踪!”
他痛哭失声,在米拉巴尔先生如此精确又如此令人失望的回答面前,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别灰心……让(这次他没再叫‘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嘴里这么说,其实自己也激动得控制不住了,“凯尔默上校来过圣费尔南多而米拉巴尔先生不知道,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老者一下抬起了头。
“也许镇上别的人见过上校,”雅克·艾洛赫接着说,“我们这就去找……去问……我再说一遍,让,千万不能放弃。”
马夏尔中士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少年……似乎在向他重复出发前就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等着瞧吧,我可怜的孩子,咱们肯定会白跑一趟!”
“好吧,”米拉巴尔先生最后说,“不管怎么样,的确有可能凯尔默上校来了而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去调查一下……去向镇上居民们打听……我也是那句话,不要灰心……您的父亲到过圣费尔南多,这已确定无疑了……但他在旅行中是否用了化名?……他是否不让人知道他是一名上校?”
是的!的确有这种可能,尽管人们想不出上校有什么理由隐瞒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至少,”雅克·艾洛赫说,“凯尔默上校不想在圣费尔南多引起别人注意。”
“出于什么目的呢?”米拉巴尔先生问。
“因为在此之前我父亲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少年的心狂跳起来,“母亲死后,他无比孤独……”
“可是还有您呢,我亲爱的孩子?”
“他以为我也死了。”让说。马夏尔待在一旁嘴里不住地嘀咕着什么。
显然,马夏尔对这种问询感到不满。关于他的“侄子”的过去,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米拉巴尔和雅克·艾洛赫都没再往下问。总之,备受打击的凯尔默上校认为自己必须秘密出走——秘密到如此程度,连他的老战友都被蒙在鼓里。所以他极有可能换了名字,不让人知晓他到底是去了哪儿躲避多桀的命运!
马夏尔和让道别米拉巴尔先生,准备回去,叔侄两人都不免黯然神伤。但主人向他们保证会去打探关于凯尔默上校的一切消息,他肯定是说话算话的。
马夏尔和让回到旅馆之后,这一天就没有再外出。
第二天,经米盖尔引介,让受到了奥里诺科河此省总督的接见。
关于孩子的父亲,总督大人一无所知。他来这儿只有5年的时间。虽然他没掌握什么情况,但他会尽力与主动要求负责调查的米拉巴尔先生合作。
又一天过去了,事情毫无进展,马夏尔又气又急!大老远地跑来,经历了千难万险却是一场空!当初他为什么这么心软,答应进行这趟旅行,并且真的就来了!但他克制住自己,绝不在让面前发牢骚,不幸的让本来就够难受,够绝望的了,怎么能再增加他的痛苦。
雅克·艾洛赫也四处打听。可惜得很,他一无所获,回到“莫里切”,他伤心透了,那副样子把热尔曼·帕泰尔纳吓了一跳,他的好朋友雅克,平时那么爱说爱聊,一向乐呵呵的,现在跟他说话他都懒得回答。
“你怎么了?”热尔曼·帕泰尔纳问。
“没怎么。”
“没怎么……有时候就是‘出了大事’的意思!当然了,我不否认,那可怜的孩子现在处境很不妙,可你不能为了这个而忘了你肩负的使命啊!”
“我的使命!”
“我说……我想……至少应该承认,国民教育部部长不是派遣你来奥里诺科河上寻找凯尔默上校的吧?”
“为什么不行呢?”
“唉……雅克……正经一点行不行!你也该知足了吧,你已经救了上校的儿子一命。”
“儿子!”雅克·艾洛赫大叫,“啊!儿子!哦,热尔曼,也许吧……是的!或许让还不如死了呢……如果他注定无法找到父亲的话……”
“我不懂你的话,雅克。”
“因为你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一点也不明白……”
“谢谢!”
热尔曼·帕泰尔纳决定不再问什么了,虽然心里仍然纳闷,搞不懂同伴究竟为什么对年轻的凯尔默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且有增无已。
第二天,当让和马夏尔来到米拉巴尔先生家时,他正要和雅克·艾洛赫一起去找他们叔侄二人呢。
经过在居民中的一番调查,已经证实,大约在十二三年前,的确有一个外地人来过镇上。此人是法国人吗?没人敢确定,再说那人看上去是千方百计要隐姓埋名。
让自认为从这种神秘的事情中看出了门道。不管是否应该相信所谓的直觉,反正他觉得那个陌生人就是……无疑是他的父亲。
“当这个旅客离开圣费尔南多时,先生,”让问道,“有没有人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是的……我的孩子……他要去奥里诺科河上游地区。”
“从那以后呢……就再也没消息了?”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也许能打听得到,”雅克·艾洛赫说,“如果到上游一带去寻找的话。”
“那将会是充满艰难的一段路途,”米拉巴尔先生说,“而且情况还那么不确定就冒然前去的话……”
马夏尔做了个手势,对米拉巴尔先生的担忧表示赞同。
让则没有说话。但从那坚毅的表情和眼里射出的光芒可以看出,他会不顾一切的,再难再险他也要继续他的行程,绝不放弃他的计划,坚持到胜利的一刻。
当让说出下面这番话时,米拉巴尔先生很明白他的意思:“我非常感谢您,米拉巴尔先生。还有您,艾洛赫先生,感谢您所做的一切……这陌生人在此处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在此处,他也就是这一时期从圣费尔南多发出了那封情。”
“这有可能,可是由此并不能断定,陌生人就是凯尔默上校呀!”老者说。
“怎么不能呢?”雅克·艾洛赫叫道,“难道就没这种可能性吗?”
“行了,既然这陌生人去了奥里诺科河上游,”让说,“那我也要去。”
“让……让!”马夏尔喊着,朝少年扑过去。
“我就是要去!”让的口气是那么坚定不可动摇。
然后,他转向米拉巴尔先生:“在奥里诺科河上游有没有什么小镇和村庄,能让我去打听打听情况,米拉巴尔先生?”
“村庄么……倒有几个,瓜查帕纳、埃斯梅腊尔达,还有别的……不过依我看,要想找到您父亲的行踪,我亲爱的孩子,就得到源头的另一边……到圣塔胡安娜传教地去。”
“我们听说过这个传教地,”雅克·艾洛赫说,“是新近成立的吗?”
“成立已有好几年了,”米拉巴尔先生说,“正处于蓬勃发展之中。”
“是西班牙人办的吧?”
“是的,由一名西班牙传教士领导,叫埃斯佩朗特神父。”
“准备工作一完,”让高声说,“我们就出发去圣塔胡安娜!”
“我亲爱的孩子,”老者说,“我必须告诉你,奥里诺科河上游充满了艰难,你会疲劳困顿,缺吃少喝,还有可能落入印第安贼帮之手,他们可是出了名的残忍……这些基瓦人,现在由一名从卡宴逃出的苦役犯指挥着。”
“这些艰险我父亲都已经历过了,”让答道,“为了找到他,我不怕再经历一次!”
谈话以少年的这一回答而结束,米拉巴尔先生心里明白,什么也拦不住少年。就像刚才他自己说的,他要“坚持到胜利的一刻。”
无可奈何的马夏尔和让一起回“加里内塔”上待着去了。
等到就剩雅克·艾洛赫时,米拉巴尔先生立即向他说明,凯尔默上校的儿子如果只有这么一个老兵带路的话,将会遇到多少危险。
“如果您对他有点儿影响力的话,艾洛赫先生,”他又说,“就劝他放弃这个计划吧,太没准头儿了。别放他走。”
“什么也不能使他改变主意,”雅克·艾洛赫肯定地说,“我了解他。不,不了解!”
雅克·艾洛赫回到“莫里切”,比以往更加忧虑,连同伴提出的问题也不理睬。
坐在船尾,雅克·艾洛赫看着瓦尔戴斯和其他两名船员为“加里内塔”做远行的准备。需要先将船完全卸空,对内部进行彻底的检修,因为从凯卡腊到这儿已经持续使用了太长时间,到了圣费尔南多又曾在沙岸上搁浅。
雅克·艾洛赫的目光也不时停留在注视着修葺工作的让身上。也许,让以为雅克·艾洛赫会向他搭话,会和他指出他的计划多么轻率,会竭力地劝他改变主意。
然而雅克·艾洛赫却默默无语,一动不动。他陷入了沉思,看起来是被一个念头缠住了,还有好多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令他坐卧不宁。
夜幕降临了。
8点钟,让要回旅馆休息了。
“晚安,艾洛赫先生。”他说。
“晚安,让。”雅克·艾洛赫说着站了起来,好像要和让一块走。
让却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去,消失在百步之外的小屋后。
马夏尔仍然在沙岸上坐着,他刚刚产生了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自己也紧张得不得了。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走到“莫里切”船头:“艾洛赫先生,”他小声地说,“我有几句话要跟您说。”
雅克·艾洛赫赶紧下了船,来到老兵的身边:“需要我做什么,中士?”他问。
“您能否帮个忙,我的侄子,他或许听您的话,您能否说服他别进行这趟旅行。”
雅克·艾洛赫直视着马夏尔中士。然后,他略带犹豫地回答说:“我说服不了他,根本不可能,您自己心里也明白,还有,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已决定。”
“怎样?”
“决定陪让一起……”
“您,陪我的侄子……”
“不是您的侄子,中士!”
“他……上校的儿子……”
“不是上校的儿子,而是他的女儿……凯尔默上校的女儿!”
【第二部】
第一章 回首往昔10月2日上午8点,“加里内塔”和“莫里切”先沿阿塔巴布半岛的右岸绕了一下,然后乘着东北风驶向奥里诺科河的上游。
昨晚的交谈之后,马夏尔中士不得不同意由雅克·艾洛赫陪伴他们——“他和他的侄子”到圣塔胡安娜去。现在,让·德·凯尔默的秘密已经被其救命恩人知晓了,而且毫无疑问,热尔曼·帕泰尔纳也很快就会知道的。必须承认经为古代历史书籍的主张。清章学诚首倡此说。《文史通义》,这个事实很难一直隐瞒得天衣无缝。再者,从下一阶段旅行的客观条件来说,知道了这个情况反而更好。但这个秘密两个青年人会珍藏在心底,不会透露给米盖尔、费里佩、瓦里纳斯、米拉巴尔先生和总督大人的。等他们返回之后,如果找到了凯尔默上校的话,那就由他本人把女儿介绍给大家吧。
至于瓦尔戴斯、帕夏尔和其他船员,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新近发生的事为好。为了避免旅途中不必要的麻烦,马夏尔把让娜称为自己的侄子让。他这么做是很有道理。这谨慎之举应该保持下去。
读者可以想象,当雅克·艾洛赫对马夏尔说他已经发现了秘密——让·德·凯尔默原来是让娜·德·凯尔默——的时候,老兵那副惊愕、沮丧、继而气恼的样子,我们在此就不赘述了。
而当少女又见到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时,她的羞涩也是自不待言的。两年青年赶紧向她表示了敬意、忠心、许诺为她保守秘密。性格坚强的少女很快就克服了女性常有的胆怯腼腆。
“对你们来说,我还是让……没有变……”她向两位同胞伸出手说。
“是的,小姐。”热尔曼·帕泰尔纳欠了欠身答道。
“是的,让。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说,“这个称呼要一直保持到我们把让娜·德·凯尔默小姐送到她父亲的手中为止。”
不用说,对于这趟要一直到达甚至超越奥里诺科河河源的旅行,热尔曼·帕泰尔纳认为自己不宜多加评论。
从他个人这方面来说,他倒乐于前往,从河流上游走这一遭,他的植物采集肯定会收获颇丰。他作为博物学家的任务会完成得更圆满,国民教育部部长想必不会因为考察范围的扩展而责备他们吧。
至于让娜·德·凯尔默则是无比感动。两个法国青年将尽力帮助她,陪她一起去圣塔胡安娜传教地。为了她,两名同胞将旅途中的重重困难置之度外。有了他们的协助,成功的希望大大增加了。对于那个救过她的命、现在又决定跟随在她身边的人,让娜的感激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我的朋友,”她对马夏尔说,“愿上帝的意旨能够实现!上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得先看结果如何,再决定是否感谢上帝!”老兵答道。
雅克·艾洛赫对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你知道,我们不能丢下凯尔默小姐不管。”
“我什么都知道,我亲爱的雅克,连那些你宣称我不明白的事,我也清楚得很!你以为在救一个男孩,可你救的却是一个女孩,这就是实际情况。很明显,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离开这么一个有吸引力的人物了。”
“就算是个男孩,我也不会不管的!”雅克·艾洛赫毫不含糊地说,“不!我不会袖手旁观,让他去冒这么大的险!这是我——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热尔曼,一定要陪伴到底。”
“当然了!”热尔曼·帕泰尔纳严肃认真地说。
下面是凯尔默小姐向两名同胞简要讲述的家庭经历。
凯尔默上校生于1829年,现今63岁。1859年,他娶了一个马提尼克岛女子为妻。婚后生下的头两个孩子都很小就夭折了,让娜根本没见过他们,这件事对夫妇俩打击很大。
凯尔默先生是个杰出的军官,英勇机智,才能超群,因而升迁极快,41岁就成为上校。他手下有个人叫马夏尔,最初是一名普通士兵,后来成了下士,又成了中士,始终对凯尔默忠心耿耿。在索尔费里诺战役①中,凯尔默救了马夏尔一命。后来,两人又并肩投入了那场英勇而惨烈的对普战争。
①意大利伦巴底一地,1859年6月24日,拿破仑三世在此战胜了奥地利军队。这场战斗的血腥或残酷促成了国际红十字会的创立。——译者注1870年的普法战争爆发前两三个星期,迫于一些家庭事务,凯尔默太太不得不赴马提尼克岛。她在那儿生下了让娜。孩子的出生给处于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下的凯尔默带来了无尽的喜悦。要不是必须恪守职责,他肯定会立即前往安的列斯群岛去看她们母女,并把她们领回法国。
在这种情况下,凯尔默太太不想一直等到丈夫打完仗再来接她,她想尽快和丈夫团聚。1871年5月,她在圣-皮埃尔-马提尼克登上了一艘开往利物浦的英国游轮“诺顿”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