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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丽的奥里诺科河

_8 儒勒·加布里尔·凡尔纳(法)
  “阿尔法尼兹!这可恶的家伙从哪儿钻出来的?”埃斯佩朗特神父问。
  “从圣费尔南多。”
  “他怎么沿奥里诺科河而上的?”
  “他给人当船员,说自己叫……荷莱斯,那群旅客有两条船,他就在其中一条上面。”
  “你说这些旅客是法国人?”
  “是的,法国人,他们只走到托里达河,船就没法往前去了,他们把船留在了河口,他们的头儿,和其中一条船的船老大两个人在森林里看见了我,当时我正在爸爸的尸体旁边,他们很可怜我,就带我一起走,他们埋葬了爸爸,然后他们让我给他们带路,来圣塔胡安娜。我们就出发了,前天,我们到了弗拉斯凯斯涉水处,在那儿被基瓦人包围,给抓住了。”
  “那后来呢?”埃斯佩朗特神父问。
  “后来?基瓦人朝高地去了,我今天早上才逃了出来。”
  传教士仔细地听着印第安少年的每一句话。他的眼睛喷射出愤怒的火焰,这帮匪徒实在太可恶了。
  “你是不是说,我的孩子,”他忍不住又问一遍,“这些旅客是法国人?”
  “是的,神父。”
  “他们有几个人?”
  “4个。”
  “随从他们的呢?”
  “其中一个船老大,巴尼瓦人,叫瓦尔戴斯,还有两个船员背着东西。”
  “他们从哪儿来?”
  “他们两个月前从玻利瓦尔城出发,先到了圣费尔南多,然后一直上溯到帕里玛高地。”
  埃斯佩朗特神父陷入沉思,半天低头不语。然后又问:“你说他们有个首领,高莫?这个小队还有个领头的是吗?”
  “是的,其中一名旅客。”
  “他叫什么名字?”
  “雅克·艾洛赫。”
  “他是不是还有个同伴?”
  “叫热尔曼·帕泰尔纳,专管在草原上采集各种植物。”
  “另外两名旅客呢?”
  “一个是年轻的男的,对我很友好……我可喜欢他了……”
  高莫说着,脸上显出无比感动的神情。
  “这个年轻人,”少年又说,“他叫让·德·凯尔默。”
  一听到这个名字,传教士呼地站起来,大惊失色。
  “让·德·凯尔默?”他嘴里重复了一遍,“他叫这个名字?”
  “是呀,让·德·凯尔默。”
  “这个年轻人,你说他是跟艾洛赫和帕泰尔纳一块儿从法国来的?”
  “不,神父,我的朋友让对我说,他们是在半路上碰见的,在奥里诺科河上……乌尔巴纳村……”
  “他们一块儿到了圣费尔南多?”
  “对,然后……从那儿……他们又一起接着往传教地这边来。”
  “这个年轻人想干什么?”
  “他在找他爸爸。”
  “他爸爸?你是说他爸爸?”
  “是的,他爸爸叫凯尔默上校。”
  “凯尔默上校!”传教士大叫起来。
  一向极有自制力的埃斯佩朗特神父一时间激动万分,失去常态。他放开印第安少年的手,在屋子中间走过来走过去,神色慌乱,难以平静。
  终于,他以极大毅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逐步冷静下来,又问道:“为什么,高莫,为什么让·德·凯尔默要到圣塔胡安娜来?”
  “他希望在这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好找到他爸爸。”
  “那么说,他还不知道他父亲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凯尔默上校14年前就离开法国到委内瑞拉来了,他儿子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儿子,他儿子!”传教士一边轻轻他说着,一边拿手抚摸着额头,仿佛在试图唤醒自己的记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高莫:“他……这个年轻人……是一个人来的吗?一个人来旅行?”
  “不是。”
  “谁陪他一起来的?”
  “一个老兵。”
  “一个老兵?”
  “是的,叫马夏尔中士。”
  “马夏尔中士!”‘埃斯佩朗特神父跟着说了一遍。
  这一回,若不是安赫鲁斯修士及时扶住,惊骇万分的神父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第十二章 营救途中印第安少年的回答如此详尽,一刻也耽搁不得了,必须赶紧去营救被基瓦人捉住的法国旅客。
  埃斯佩朗特神父若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的话,当天房晚就会迫不及待地上路奔驰在草原上。
  可是,阿尔法尼兹现在究竟在哪儿呢?……会不会仍在弗拉斯凯斯附近?……不会!照高莫说的,他应该在突袭得逞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再者,为了他自身的安全起见,他也得远离圣塔胡安娜,躲到高地附近的密林里去,也可能会赶往奥里诺科河上的托里达河口,去抢劫旅客们留在那里的船只。
  埃斯佩朗特神父意识到,在行动开始之前必须先侦察一番。
  6点钟,两个印第安人跨上马往弗拉斯凯斯涉水处奔去。
  3个小时后他们回来了,没有看到基瓦人的踪影。
  阿尔法尼兹是带着手下过河到西边的森林里去了呢,还是往帕里玛高原的方向去了,以便沿着左岸抵达莫努瓦峰营地?
  不知道,可是又必须得搞清楚,哪怕为此而耽误一晚上。
  又有两个印第安人离开了传教地,奉命去奥里诺科河源那边的草原上察看,阿尔法尼兹有可能直接沿河而下。
  两个印第安人走出了25公里远,第二天拂晓返回了圣塔胡安娜。他们虽然没有遇上基瓦人,但在草原上见着几个布拉沃人,从他们口中探知基瓦匪帮往帕里玛高原去了。看来,阿尔法尼兹正在赶往奥里诺科河源,其意图自然是袭击莫努瓦峰营地。
  因此,需要到帕里玛高原去截住他们,在上帝的帮助下,但愿这一次能为本地彻底铲除这帮恶徒。
  太阳刚刚升起,埃斯佩朗特神父就离开了传教地。
  他率领的100多名瓜哈里布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练,会使用新式武器。勇敢的士兵们深知他们是去追击老对手基瓦人,这次的目标不仅仅是要把他们打败,而且要将其彻底消灭。
  另有20几名印第安人骑在马上,护送一批手推车,车上装着足够吃好几天的食物。
  圣塔胡安娜村交给安赫鲁斯修士管理,他会通过联络员与在外的军队保持密切联系。
  埃斯佩朗特神父骑乌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已脱去神父的长袍,换了一身活动更自如的装束,头戴盔形布帽,脚蹬皮靴。马鞍上挂着一支连发卡宾枪,腰间还插着一支左轮手枪。
  神父的内心正翻江倒海,极度动荡,但他不愿显露出来,只是默默前行,沉思冥想。印第安少年的话引起了他的困惑,他就像一个盲人,需要有人来使他重见光明,而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光明。
  一行人出了圣塔胡安娜,踏上草原往东南而去——草原上林木葱郁,带刺的金合欢,娇弱的恰帕罗,低矮的棕榈,风一吹叶片就摇摆不停。印第安人惯于行走,脚步轻快,徒步比骑马竟慢不了多少。
  地形上升得十分缓慢,直到接近帕里玛高地了才显著些。沼泽地区——也就是“埃斯特罗”只在雨季才水洼洼的——目前由于炎热而变得坚实,踩上去也不往下陷,队伍直接就过去了,没用绕行。
  这条路与高莫领着雅克·艾洛赫他们走的路线成锐角,是传教地与帕里玛高地之间最短的路径。从路上印下的脚印来看,就在几天前,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刚刚从这里走过。
  瓜哈里布人离流向东南方的托里达河渐渐远了,他们一路上碰到托里达河左岸的不少小支流,这个季节都已干涸,因而并不构成行路的障碍。但有几片沼泽注满常年蒸发不去的死水,无法通过,只得绕行。
  中午时分,埃斯佩朗特神父让队伍休息了半个小时,然后又出发了,行进得如此之快,到下午5点钟,瓜哈里布人已站在帕里玛高地的脚下,距离夏方荣所命名的“费尔迪南·德·莱塞普斯”山头不远。
  瓜哈里布人所处的地方不久前刚刚有人扎过营,冷却的炉灰,吃剩的饭菜,草编的褥席,种种迹象表明头天晚上还有人在此过夜,所以毫无疑问,阿尔法尼兹的基瓦匪帮——当然还有他们的俘虏——是往奥里诺科河方向去了。
  队伍又休息了一个小时,马匹也好吃些草,埃斯佩朗特神父独自在一旁踱步。
  他全部的思想都集中在印第少年口中说出的两个名字上。
  “马夏尔中士,”他不断喃喃念叨,“中士……在此地……往圣塔胡安娜来……”
  然后,他又想到让·德·凯尔默,这个寻找父亲的孩子!这男孩是谁?上校没有儿子呀!不!高莫弄错了!不管怎样,法国人都是自己的同胞,他们成了基瓦人的俘虏,就要把他们解救出来!
  队伍继续前进,6点钟抵达奥里诺科河右岸。
  出自帕里玛高地的水就是从这里的峡口奔涌出来,1886年12月18日,一名英勇的探险者将法国国旗插在了河源。
  高地的这一部分覆盖着参天古树,恐怕它们只会因过于老朽而在久远的将来自行倒下,因为伐木工的斧头是不会挥舞到如此偏远的地区来的。
  这地方看上去荒凉极了。在炎热季节,不要说船只,就连独木舟也不会上溯到这里来。法国旅客们的两条船停泊在在下游50公里处。
  如果瓜哈里布人的热情也如他们的首领一般昂扬的话,这50公里一夜就能跨过,第二天一大早即可到达莫努瓦峰营地。至于迷路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只要沿着右岸一直走下去就行了,各小支流都已干涸,不会遇到任何阻碍。
  埃斯佩朗特神父胸有成竹,根本不去问他的手下是否愿意连续行军,而是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队伍最前头。骑兵和步兵一言不发地跟着就走。
  源头一段的奥里诺科河流淌在陡壁之间,堤岸粘土和岩石混杂,河宽仅有数米。水位高涨的季节,船只行过这一段会遇上好几个急流往往要拖上好长时间才能过去。
  8点钟,天色开始暗下来了,瓜哈里布人走过克里斯波涉水处——在夏方荣的地图上是这么标注的,克里斯波是当时的委内瑞拉共和国总统。
  天空明净,不见一丝云彩,太阳已经下山,一轮满月徐徐升起,星辰则显得稀落黯淡了。
  月光如此明亮,瓜哈里布人一夜疾行可以走得甚远。他们是不会到杂草丛生的沼泽地去走的,天太黑看不清楚,弄不好会半个身子都陷进去。
  堤岸下的河床中岩石林立,使得行船即使在雨季也不太可能。“加里内塔”和“莫里切”若在3个月前来到的话,地图上标示出的盖菜里、尤维拉、萨瓦尤这几个急流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差不多肯定是卸货抬船。奥里诺科河上游是否有一天会成为正常的航运通道,这个问题着实令人怀疑。这一段河水被礁石分割成数股细流,在白乎乎的粘土上只那么浅浅的一层。可是过了费尔迪南·德·莱塞普斯山头之后,左右都开始有支流汇入,河水亦愈来愈深。
  第二天清晨5点,天蒙蒙亮的时候,埃斯佩朗特神父到达了奥里诺科河的一个转弯处,距托里达河口还有十一二公里。
  过不了3个小时,他就可以见到留守两条船的另一名船老大帕夏尔和各位船员。
  奥里诺科河对岸,西南方上,莫努瓦峰的峰顶已在最初几缕阳光的照射下显露出轮廓。一座六七百米高的圆山在其下伸展开来。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哪怕一个小时也不行。如果基瓦人真的沿河直扑营地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到了,说不定他们已抢劫了船只往草原上逃窜了呢?谁知道阿尔法尼兹会不会立即实行计划,押着俘虏们往委内瑞拉西部去了?
  队伍又行进了一个小时,看样子在到达托里达河口之前埃斯佩朗特神父是不会下令休息的。但是6点钟时出了一件事。
  印第安少年和父亲已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了,这回他在离大部队50来步的前方带路,留心观察有无基瓦人走过的痕迹。突然,只见他停了下来,弯下腰去,口中发出一声尖叫。
  在他趴下去的地方,横躺着一名男子,一动不动,那样子不是在熟睡,就是已经没了气儿。
  听到高莫的叫声,埃斯佩朗特神父纵马朝这边奔来,转眼就到了少年身边。
  “是他,他!”少年叫着。
  “他?”埃斯佩朗特神父不解。
  他跳下马来,朝那人走近。
  “中士,马夏尔中士!”神父失声大叫。
  老兵身旁的地上血迹斑斑,他胸部中了一弹,可能已经死了。
  “马夏尔!马夏尔!”埃斯佩朗特神父声声呼唤着,大颗的泪珠从眼中迸射出来。
  他把马夏尔托起来,凑到他脸上,试探他的鼻唇还有没有气息,只听他说:“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的确,马夏尔中士还在微弱地呼吸着。此时,他的胳膊抬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下,瞧了传教士一眼。
  “您,我的上校!那边……阿尔法尼兹!”
  说完这句话,马夏尔一阵抽搐,昏厥过去。
  埃斯佩朗特神父站起身来,无数念头一齐涌上来,在他脑子里乱做一团。马夏尔中士在这儿,他陪着寻找父亲的那个男孩却没和他在一起,两个人都来到委内瑞拉如此荒远的地区,要是这可怜的马夏尔来不及向他说明事情的原委就死去,那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对他来说不都要成为不解之谜了吗?不!中士不会死的!传教士会再一次救他于垂危之中,如同当年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那样,把他从死神手中夺回。
  神父令人推过一辆车子来,铺上一条草褥,把马夏尔中士放在上面,伤员双目紧闭,双唇紧绷,毫无血色,但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
  队伍继续前进。埃斯佩朗特神父走在车子近旁,那上面躺着他的老战友,分别这么多年不见,对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的中士,14年前被决意再不回去的凯尔默上校舍在布列塔尼!现在他又看到了中士,在这荒僻之乡……身中枪弹……很可能是阿尔法尼兹下的毒手。
  “这么说,”他想,“高莫并没有搞错,他说的真是马夏尔中士,可是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寻找父亲的儿子……儿子……儿子?”
  他问身边的印第安少年:“你对我说过这个老兵不是一个人,对吧?还有一个男孩和他在一起?”
  “是啊,我的朋友让。”
  “两个人都要到传教地来吗?”
  “对,他们在找凯尔默上校。”
  “这个男孩是上校的儿子?”
  “是的,是他儿子。”
  少年的回答如此肯定,埃斯佩朗特神父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能静下心来等待了,也许这个谜今天的就能揭开。
  只要在莫瓦峰营地遇上基瓦人——从刚才马夏尔口中可以确认阿尔法尼兹此刻正在那里——就要狠狠地打击他们,把俘虏解救出来。这是队伍眼下唯一的目标。
  瓜哈里布人开始跑步前进,车辆留在后面,有足够的人护送。
  勇敢的印第安部队前去消灭歹徒,率领他们的圣塔胡安娜传教士以前是上校,最后的胜利无疑将属于他们。
  快8点的时候,队伍沿河流转过一个弯,来到一片相当宽阔的空地,埃斯佩朗特神父勒住马,队伍跟着停下来。
  莫努瓦峰就矗立在奥里诺科河的正对岸,右面的堤岸上空无一人,河面上不见一条船只。
  河流转弯处有股烟,因此时无风而笔直地朝上升去。
  很明显,有人在扎营,营地离这儿不到150米,也就是说在托里达河的左岸。
  扎营的只能是基瓦人,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应先确定一下。
  几名瓜哈里布人钻进荆棘丛。3分钟以后回来了,果然是阿尔法尼兹一伙盘踞在此。
  埃斯佩朗特神父的队伍集中到空地后部。车辆也赶到了,躺着马夏尔中士的那辆排在中间。
  凯尔默上校察看了马夏尔的伤势,见并未恶化,便开始布置包围阿尔法尼兹匪帮。他领着队伍从空地斜扬过去,将基瓦人围了个严实,让他们一个也难逃。
  片刻之后,喊声震天,火枪齐鸣。
  阿尔法尼兹还未来得及组织反击,瓜哈里布人就冲了过来。双方队伍人数相当,但瓜哈里布人远比基瓦人武器精良,指挥得力。西班牙人手中的武器是刚从船上抢来的——雅克·艾洛赫未带走的几把手枪,加上从俘虏身上夺下的。
  战斗没持续多长时间。匪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进行了无力的几下抵抗,大部分基瓦人就作鸟兽散了。有的抱头往林子里钻,有的跳到几乎无水的河中想朝对岸草原上跑,但他们大部被击毙或打成重伤。
  就在同时,雅克·艾洛赫、热尔曼·帕泰尔纳、瓦尔戴斯、帕夏尔和众船员也都与看守他们的基瓦人扭打起来。
  高莫第一个朝他们奔过去,嘴里喊着:“圣塔胡安娜!圣塔胡安娜!”
  营地上将展开最后的一番搏斗。
  阿尔法尼兹、其他在逃苦役犯和剩余的几名基瓦人持枪顽抗。好几个瓜哈里布人被打中了,幸好伤得都不重。
  就在这时,埃斯佩朗特神父从包围圈中跃了出来。
  让娜·德,凯尔默立即感到被传教士强烈地吸引了,她眼看就要冲上去,被雅克·艾洛赫拽住了。
  基瓦人早就撇下首领逃跑了,只能听到他们远远传来的喊叫,但阿尔法尼兹还在顽固地抵抗着,脚下是另两名苦役犯的尸体。
  埃斯佩朗特神父与西班牙人面对面站定。瓜哈里布人已将其团团围住,神父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们。
  阿尔法尼兹朝河岸退去,手中端着的枪还装着好几发子弹。
  一时间鸦雀无声。埃斯佩朗特神父那宏亮的声音响起了:“阿尔法尼兹,是我!”
  “圣塔胡安娜的传教士!”西班牙人叫道。
  他说着举枪就要开火,雅克·艾洛赫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子弹远远地飞了出去。
  “是的,阿尔法尼兹,我是圣塔胡安娜传教地的神父,也是凯尔默上校!”
  阿尔法尼兹忽然看到上校的“儿子”让就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便马上举枪瞄准。
  没等他扣动扳机,只听轰然一声,这个恶徒倒在了埃斯佩朗特神父的枪下。
  推着马夏尔中士的车此时也赶到了现场。
  让娜已扑入凯尔默上校的怀抱中,口中呼唤着父亲。
  凯尔默上校以为自己的女儿早就不在人世了,他那从未谋面的女儿,眼前的男孩他怎么想得出是谁呢,所以他只一味地喃喃道:“我没有儿子。”
  马夏尔中士支撑着坐起身来,指着让娜说:“您是没有儿子,我的上校,但您有女儿呀,她不就是吗!”
  第十三章 传教地的两个月凯尔默上校从故里消失奔赴新大陆已有整整14年了,这14年故事在纸上一叙却不过寥寥数段。
  1872年,凯尔默上校得知亲爱的妻女在“诺顿号”海难事故中丧生。灾难的情形如此惨烈,他根本想不到女儿让娜会获救,他在让娜出生前几个月就被迫离开了马提尼克岛,所以连小女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凯尔默上校在军中又待了一阵,之后他辞去军职,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举目无亲,他决定把自己的余生奉献给伟大的传教事业,便加入了海外传教团。
  其实在他的身上,本来就兼具军人与使徒两种气质。行伍出身丝毫没有妨碍他成为教士,反而使他成为一名具有战斗精神的教士,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让野蛮民族皈依宗教,也就是把他们归化为文明人的崇高事业中去。
  凯尔默上校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甚至连马夏尔中士也瞒着——就于1875年悄然离开法国,来到委内瑞拉,在这片土地上,多少印第安部落尚处于蒙昧无知的状态,思想和体质都在逐步地退化。
  凯尔默上校在委内瑞拉修习了神学和神职礼仪,正式被授予圣职,进入了海外传教团。他的西班牙语讲得和母语一样纯熟,改名埃斯佩朗特神父,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他是1873年离开军队的,1878年成为神父,时年49岁。
  到了加拉加斯以后,埃斯佩朗特神父决意前往委内瑞拉南部尚不为人所知的地区去,当时这里还很少有传教士,大部分土著部落从未接受过基督教的启蒙教育,都仍停留在野蛮的状态中。这位法国传教士感到自己有义务深入到与巴西毗邻的地区去寻找这些土著。1879年初,他动身起程,谁也不知道他以前的身份和经历。
  埃斯佩朗特神父逆奥里诺科河而上,到达圣费尔南多并在那儿待了几个月。他就是从这里给一个朋友,南特的公证人发了一封信。这封信由于有私人事务要办而署上了他的真实姓名——这也是最后一次——他恳求收信人为他的行踪保密。
  要知道,这封信直到1891年才从公证人的文件中被翻出来,交到马夏尔中士手中,此时,让娜·德·凯尔默在马夏尔身边已度过了6个年头。
  在圣费尔南多,埃斯佩朗特神父拿出自己的积蓄,置办齐全了到河源以东建传教地所需的物资。他也是在这里遇到了安赫鲁斯修士,安赫鲁斯不仅对事业忠心耿耿,而且对印第安人的风俗习惯十分了解,这给了神父极大的帮助。
  安赫鲁斯修士建议埃斯佩朗特神父特别关注瓜哈里布人,他们大多在奥里诺科河上游两岸或帕里玛高地附近地区游徙。在他们中间传教,既是一种慈善行为,因为他们格外贫穷,又是撒播文明的举动,因为他们被当作印第安人最可怕的部落之一。读者一定还记得,瓜哈里布人素有抢劫、滥杀甚至食人的恶名,虽然这丝毫不符合事实。但是,什么都挡不住意志坚强的前上校凯尔默,他已下定决心,要在罗赖马北面建立一个传教中心,把该地区的土著吸引到自己的周围。
  埃斯佩朗特神父和安赫鲁斯修士离开了圣费尔南多,他们乘的两条船上满载着建立传教地所需的最基本的物资。以后要用的东西随时从河上往那边运,两条船逆流而上,在主要村镇和沿岸农场停靠休整,最后到达了瓜哈里布人所在的托里达河一带。
  经过初期的种种失败、挫折和磨难,印第安人终于被埃斯佩朗特神父的善良、慷慨和承诺所吸引。地图上出现了一座新兴的村庄,神父给它取名圣塔胡安娜——胡安娜,这正是他女儿的名字。
  14年过去了,传教地的发展壮大有目共睹。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让埃斯佩朗特神父重新想起他那痛苦的过去,就在这时,发生了我们正在讲述的这个故事。
  马夏尔的话刚说完,上校就把让娜一下子搂进怀里,老泪纵横,沾湿了女儿的面庞。少女向父亲简要述说了自己的经历,如何被救到“维戈”号上,如何被收养在哈瓦那的埃雷蒂亚家,如何返回了法国,在尚特奈老屋里住了几年,她和马夏尔一听说上校曾从圣费尔南多寄过信,就决定前往委内瑞拉寻找,她女扮男装,化名让,在奥里诺科河上冒险,后来又如何在弗拉斯凯斯涉水处被阿尔法尼兹带领的基瓦人抓住,最后又如何奇迹般地获救。
  父女俩走到躺在车上的老兵身旁,马夏尔中士仿佛重新焕发出活力,脸上又有了神采,他也哭了,喉咙里呜咽着:“我的上校!我的上校!我们的让娜总算找到父亲了,我可以瞑目了。”
  “我不许你死,我的老伙计!”
  “啊!既然您不允许……”
  “我们会好好照料你,把你治好。”
  “如果您照料我的话,我当然就死不了了!”
  “不过你现在需要安静。”
  “我没激动,我的上校!瞧,我这就困得不行了。这回我肯定能睡个好觉。”
  “睡吧,我的老朋友,睡吧!我们马上回圣塔胡安娜。路上不会让你累着的,过不了几天你就没事了。”
  凯尔默上校朝车子弯下腰去,在马夏尔中士的额上一吻,他的“老朋友”已经微笑着睡去了。
  “爸爸,”让娜叫道,“我们会救活他的吧。”
  “会的,我亲爱的让娜,上帝保佑我们!”传教士答道。
  他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已经察看过中士的伤口,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这一枪是阿尔法尼兹打的,当时怒不可遏的老兵正要扑到他身上去。
  埃斯佩朗特神父说:“今天,我要让表现勇猛的印第安战士们好好休息一下,您的同伴们也需要彻底放松放松了,艾洛赫先生,明天早上我们再回传教地,由高莫带我们抄最近的路回去。”
  “多亏这勇敢的孩子我们才能得救。”让娜说。
  “我知道,”埃斯佩朗特神父说。
  然后他呼唤印第安少年:“过来,高莫,到这儿来!你救了这么多人,让我抱抱你!”
  从埃斯佩朗特神父怀里一出来,高莫又偎到让娜身旁去了,他还没太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仍然管让娜叫“我的朋友让”!
  少女的身上仍然穿着旅行开始以来的那套男装,埃斯佩朗特神父心想,不知其他旅客知不知道“让先生”原来是让娜·德·凯尔默小姐。
  他很快就了解了情况。
  他与雅克·艾洛赫、热尔曼·帕泰尔纳、帕夏尔以及瓦尔戴斯热烈握手。这两名忠诚的船老大,在漫长而艰苦的航行中始终跟随着旅客,从未有过动摇。
  让娜在一边说:“爸爸,我要对您讲一讲这两位同胞对我的恩情,我真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小姐,”雅克·艾洛赫的声音颤抖起来,“请您别说了,我并没做什么。”
  “让我说,艾洛赫先生……”
  “那就只说说雅克吧,我就不要提了,凯尔默小姐,”热尔曼·帕泰尔纳叫道,“我的事实在没啥好说的。”
  “我对你们两人都感激不尽,亲爱的同胞,”让娜说,“是的,对他们两个,爸爸!艾洛赫先生救了我的命。”
  “您救了我女儿的命?”凯尔默上校惊呼。
  雅克·艾洛赫只得听让娜讲述了一遍他们的船在要到达圣费尔南多时遇险的经历,以及他如何奋不顾身地救了让娜的命。
  让娜接着说:“我刚才说,爸爸,艾洛赫先生救了我的命,但他并不仅仅做了这些,他陪着马夏尔和我一路走来,和我们共同寻找,还有热尔曼·帕泰尔纳先生。”
  “您说到哪儿去了!”热尔曼·帕泰尔纳赶紧说,“我们本来就要上溯到奥里诺科河源头的,这是我们的考察任务,国民教育部长……”
  “不,热尔曼先生,不是那么回事儿,”让娜微笑着说,“你们本来应该在圣费尔南多就停下来的,你们来圣塔胡安娜只是……”
  “是出于我们的职责!”雅克·艾洛赫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
  当然,更详尽的细节会慢慢告诉凯尔默上校,这场旅途中所有的惊险事故他早晚都会知晓的。眼下,虽然雅克·艾洛赫尽力谦让,不愿表功,但看到女儿对他如此的感激,上校对女儿心中的感情也猜出了几分。
  让娜·德·凯尔默、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同神父交谈着,帕夏尔和瓦尔戴斯则为扎营而忙碌起来,众人要在这此过夜。他们手下的船员已经把尸体都扛到森林里去了。
  在故斗中受伤的瓜哈里布人则由热尔曼·帕泰尔纳来为他们包扎。
  食品从车里取了下来分给大家,一堆堆的篝火也燃起来了,凯尔默上校父女跟着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朝搁浅在岸边的两条船走去,不知它们有没有被基瓦人毁掉!
  船只完好无损,因为阿尔法尼兹原本打算驾着这两条船沿文图阿里河而上,回到西部去。只等河水一上涨,船儿就可再度顺流而下了。
  “真是谢谢这帮土匪,”热尔曼·帕泰尔纳叫道,“他们竟然没动我的器材!不然可叫我怎么回欧洲去呀!照了这么多像,到头来一张底片都不剩!那样的话我可不敢去见国民教育部长了!”
  博物学家的欣喜自不待言,“加里内塔”和“莫里切”的其他乘客一见东西没少也都很高兴,被匪徒拿去的武器也从空地上捡了回来。
  现在船只可以放心大胆地停在托里达河口了,船员们仍留在船上看守。等到要开船的时候——起码“莫里切”是这样——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直接上船就行了。
  不过现在说离开还早了点儿。埃斯佩朗特神父要把女儿让娜、马夏尔中士和高莫都带回圣塔胡安娜去。两个法国青年怎能拒绝到同胞家里去住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呢?
  他们接受了邀请。
  “这是应该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对雅克·艾洛赫说,“总不能不看看圣塔胡安娜就回欧洲吧!那样的话我可不敢去向国民教育部长复命——你也不敢,雅克。”
  “我也不敢,热尔曼。”
  “那还用说!”
  这一天,大家分享了船上储备的食品和镇上带来的食物,只缺马夏尔中士一人,但他已心满意足了,他终于找到了上校——即使对方已变成了埃斯佩朗特神父也没关系!只要在空气清新的圣塔胡安娜待上几天他就会康复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自然,雅克·艾洛赫和让娜要把旅途的详细经过给凯尔默上校讲述一番。他听着,观察着,很快就洞悉了雅克·艾洛赫对让娜的感情。上校不禁沉思起来……是啊,新的形势在他的肩上又增加了新的责任。
  从这一天起,少女当然要回复女孩子的装束了——衣服小心地藏在“加里内塔”船舱中的一只箱子里。
  热尔曼·帕泰尔纳禁不住对同伴赞叹道:“扮男孩的时候那么英俊,做回女孩又这么漂亮!真的,我的确是不懂!”
  第二天,埃斯佩朗特神父辞别了决定留下来守船的帕夏尔和瓦尔戴斯,带领旅客们及手下的瓜哈里布人离开了莫努瓦峰营地,回程中大家或骑马或坐车,轻松地穿行在森林和草原中。
  用不着再去走来时经由奥里诺科河源的那条路。最快捷的路径是沿托里达河的右岸行进,就是当初高莫领着雅克·艾洛赫他们走的那条。队伍前进是如此之快,中午时分就到达了弗拉斯凯斯涉水处。
  基瓦人早被打散,见不着他们半点儿踪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家停下小憩了片刻。躺在车上的马夏尔中士不觉得怎么累,于是队伍继续朝圣塔胡安娜进发。
  从涉水处到镇上这段距离只消几个小时即可走完,下午就能到达传教地了。
  目睹居民们欢迎埃斯佩朗特神父归来的热烈场面,雅克·艾洛赫他们才真正感受到忠诚的印第琳对他们的神父爱戴到了何种程度。
  神父的住所中给让娜·德·凯尔默和马夏尔中士收拾出两个房间,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则被安置在旁边安赫鲁斯修士的屋子里。
  第二天,教堂的钟声把全镇的人召集在一起做感恩弥撒。弥撒由埃斯佩朗特神父主持,当少女第一次看到父亲站在祭台前的形象,她的激动是难以形容的。如果马夏尔中士也能来看着他的上校主持圣事,又该做何感想!
  在圣塔胡安娜传教地度过的日子就无须赘述了。马夏尔中士的身体迅速康复,才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离开了床塌,坐到了棕榈树荫下的鹿皮扶手椅上。
  凯尔默父女长时间地谈论着过去。让娜了解到父亲是如何在丧妻失子的情况下才决心献身传教事业的。现在,传教事业未竟,他怎能半途而废呢?不,绝对不行,让娜要留下来陪着他,她要为父亲而贡献出自己的一生。
  埃斯佩朗特神父与马夏尔中士也进行了几次长谈。
  神父感谢老兵为他的女儿所做的一切,感谢他同意千里迢迢地跑来一趟,然后神父询问起雅克·艾洛赫的情况,他问马夏尔有没有留心观察过让娜和他之间的事。
  “您让我有啥法子呢,我的上校,”马夏尔中士说,“我已经采取了一切防范措施,我让咱们的让娜装成男孩,改名叫让,来自布列塔尼,我自己是他叔叔,带他到这野人遍地的国家来旅行,也是无意,让咱们的让娜半路上碰见了这个雅克·艾洛赫,我想方设法地阻止,却无能为力!这里头有魔鬼在帮忙。”
  “不,是上帝,我的好伙计!”埃斯佩朗特神父说。
  时日在推移,这件事却未见明朗。雅克·艾洛赫为何迟迟不表白呢?是他不能肯定自己的感情吗?不是……无论是他自己的感情,还是让娜·德·凯尔默对他的感情,其性质他心里都清楚得很。可是,出于谨慎,他保持着缄默,他觉得提出这种要求似乎是在为自己的付出索求回报。
  热尔曼·帕泰尔纳不失时机地促进了事情的发展。有一天他忽然问同伴:“咱们什么时候走?”
  “你什么时候想走咱们就什么时候走,热尔曼。”
  “就这么办!只不过,我想走的时候,你可未必想走。”
  “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凯尔默小姐已经结了婚。”
  “结了婚!”
  “是啊,我明天就去求她嫁给……”
  “你竟然……”雅克大叫一声。
  “当然不是求她嫁给我啦!是求她嫁给你!”
  他真这么做了——毫不理会同伴的反对。
  雅克·艾洛赫和让娜·德·凯尔默双双站在埃斯佩朗特神父面前,在场的还有热尔曼·帕泰尔纳和马夏尔中士。神父让女儿表态,让娜用激动的声调说:“雅克,我愿做您的妻子。我要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明对您的感激。”
  “让娜,我亲爱的让娜!”雅克·艾洛赫说,“我爱您,是的!我爱您!”
  “不用再多说了,亲爱的朋友,”热尔曼·帕泰尔纳叫道,“你表达得够充分的了!”
  凯尔默上校把两个孩子拉到怀里紧紧搂住。
  婚礼定在两个星期后举行,埃斯佩朗特神父将首先作为镇长为他们主持世俗结婚仪式,然后作为神职人员、同时也以父亲的身分为新人行婚配降福礼。凯尔默上校与雅克·艾洛赫家曾有旧交,后者已有自主权,在婚姻问题上无需征得任何人的许可。他的财产,加上目前由马夏尔托管的让娜的财产,足以让小两口过上优裕的生活,婚礼过后几个星期,他们将离开圣塔胡安娜,先去哈瓦那看望一下埃雷蒂亚一家,接着回欧洲,到老家布列塔尼把那边的事务了结,然后重返圣塔胡安娜,回到凯尔默上校和马夏尔中士的身边来。
  一切安排妥当,11月25日,全镇一片欢腾,埃斯佩朗特神父为女儿让娜·德·凯尔默和雅克·艾洛赫主持了世俗和宗教婚礼仪式,新人的证婚人是热尔曼·帕泰尔纳和马夏尔中士。
  仪式是激动人心的,善良的瓜哈里布人被深深地打动了,由衷的喜悦从他们的心底迸发出来。
  眼见一个月又要过去了,热尔曼·帕泰尔纳觉得该是回国向国民教育部长汇告科学考察成果的时候了,他对部长可真是念念不忘。
  “现在就回去?”雅克·艾洛赫说。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没数过日子,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哪还顾得上这个!
  “是啊,也该回去了!”热尔曼·帕泰尔纳说,“部长大人他会以为咱们让委内瑞拉的豹子给吃了呢。要不就是到吃人肉的加勒比人的肚子里搞科学考察去了!”
  征求了埃斯佩朗特神父的意见之后,出发的日子定在了12月22日。
  虽然女儿过不了几个月就会回来,但当分别的时刻到来时,凯尔默上校心里还是禁不住难受了一阵。当然,这次的行程各方面的条件要好多了,已成为雅克·艾洛赫太太的让娜·德·凯尔默再也不会受来时路上的那份罪。新婚夫妇将乘船顺流而下,直达玻利瓦尔城。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想必早已离开了圣费尔南多,不然的话还能与他们同行一程。
  5个星期之后,船只就能到达凯卡腊,从那儿换乘奥里诺科河下游营运的汽船即可。至于重返圣塔胡安娜,大家尽可以对雅克·艾洛赫放心,他会确保行程又迅速又安全的。
  “听我说,我的上校,”马夏尔中士说,“咱们的女娃子现在有丈夫做保护人,比我这老兵可强多了。老蠢物,既没能把她从奥里诺科河中救出来。也没能阻止雅克·艾洛赫把她‘抢’了去!”
  第十四章 再会12月25日早晨,两条船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这个时节,奥里诺科河的水位尚未恢复到正常水平。所以得先把“加里内塔”和“莫里切”往下游拖上5公里,拖到右岸一条小支流的河口,那儿水足够深,往后船就不会搁浅了新实用主义又称“实用主义的分析哲学”。分析哲学和实,顶多在某个水略嫌少的河段耽搁上几个小时。
  埃斯佩朗特神父送孩子们到新建的营地。马夏尔中士已完全恢复健康,也跟着来送行。还有印第安少年高莫,他已被圣塔胡安娜传教地收养。
  出发的时刻到了,瓦尔戴斯在“加里内塔”上站定,等着雅克·艾洛赫夫妇上船。帕夏尔也回到了“莫里切”,船上载着热尔曼·帕泰尔纳的宝贝器械,当然还有同样宝贵的博物学家本人。
  两条船将一同前进,大部分时间还是并列而行,所以热尔曼帕泰尔纳不会感到孤单的。只要他愿意,他尽可以和新婚夫妇说笑畅谈。再说,一日三餐他们也都一块儿在“加里内塔”上吃,除非热尔曼·帕泰尔纳邀请雅克和让娜到“莫里切”去吃上一顿。
  天公作美,阵阵清风从东面吹来,一层薄云挡住了热辣辣的日光,气温也较为相宜。
  凯尔默上校和马夏尔中士走下堤岸再次与孩子们拥抱话别。大家都让内心的激情自然流露。一向坚强的让娜趴在父亲怀里无声地流着泪。
  “我会把你领回爸爸身边的,我亲爱的让娜!”雅克·艾洛赫安慰道,“过不了几个月,咱们俩就又回到圣塔胡安娜来了。”
  “应该说咱们仨……”热尔曼·帕泰尔纳插了一嘴,“因为有几种稀有植物的标本我忘记采集了,这几种植物只生长在传教地附近,我会向国民教育部长证明……”
  “再见,我的好马夏尔。再见!”少妇拥吻着老兵。
  “再见,让娜!别忘了你的叔叔。他可天天惦记着你!……”
  下一个轮到高莫,让娜与他也亲热地道别了一番。
  “再见,爸爸。”雅克·艾洛赫握住神父的手,“我们不久就会重逢的……再见!”
  雅克·艾洛赫夫妇和热尔曼·帕泰尔纳都登上了“加里内塔”。
  帆升起了,缆松开了,两条船缓缓启动,埃斯佩朗特神父伸出手臂,最后一次为他们祝福。
  然后,神父、中士和印第安少年在瓜哈里布人的随从下踏上了归途。
  沿奥里诺科河而下的行程就不必逐站细述了。和向源头上溯比起来,下行要少用三四倍的时间,少花10倍的力气,少冒10倍的危险。从来没用拿出纤绳来拖船,无风或逆风的时候划桨就解决问题了。
  乘客们坐在船上,熟悉的景物如画一般从眼前掠过——还是那些村庄、农场、急流、险滩、水位明显开始上涨了,再无搁浅之虑,船行得极顺,乘客与船员都毫无倦意。
  让娜和雅克回想起好几个星期之前往上游挺进时的艰辛和忧虑,慨叹不已,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经过巴雷材长的村子时,让娜想起,若不是雅克·艾洛赫为她找来珍贵的红木皮,退了她的高烧,她恐怕早被疟疾夺去了性命。
  在距瓜拉科山不远处,大家又回忆起牛群遭电鳗袭击的场面。
  到了达纳科,雅克·艾洛赫把妻子介绍给马纽艾尔·阿桑松先生,连同热尔曼·帕泰尔纳3人在农场小住了一天。当众人得知眼前的美貌少妇就是少年让时,别提有多惊讶了,想当初,毫不知情的马里塔雷人把“他”和“他”叔叔马夏尔安置在一间草房里!……
  1月4日,“加里内塔”和“莫里切”从奥里诺科河拐入阿塔巴布河,抵达了圣费尔南多镇。
  3个月前,雅克·艾洛赫他们在这里与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辞别。三位地理学家如今还在镇上吗?按理说不大可能。研究解决了奥里诺科、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的问题之后,他们该返回玻利瓦尔城了吧。
  热尔曼·帕泰尔纳倒很想知道三位讨论到最后究竟哪条河取得了胜利。两条船在直奔凯卡腊之前先要在此停留数日,补充些给养,这给了热尔曼·帕泰尔纳满足好奇心的机会。
  雅克·艾洛赫等三人住进了马夏尔中士曾待过的小旅店。
  当天他们就去拜访了总督。总督对在圣塔胡安娜发生的事件感到非常满意——阿尔法尼兹匪帮几乎被彻底铲除,探险者的旅行也有了圆满的结局。
  至于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三位先生,——下面的话读者想必不会感到意外——他们仍在镇上待着呢,因为自打从玻利瓦尔城出发以来就困扰着他们的三河问题不仅没有解决,而且分歧更加不可调和了。
  当天晚上,“加里内塔”和“莫里切”的乘客就与“马里帕雷”的乘客重聚在一起。
  米盖尔他们对前日旅伴致以最热烈的欢迎!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让,他们亲爱的让,一身女装,依偎在雅克·艾洛赫的臂弯里。
  “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要男扮女装?”瓦里纳斯问。
  “因为我们结了婚。”雅克·艾洛赫答道。
  “您,跟让·德·凯尔默结婚?”费里佩大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是让娜·德·凯尔默小姐。”
  “什么!”米盖尔说,“凯尔默小姐?”
  “也就是让的姐姐!”热尔曼·帕泰尔纳笑起来,“哦!他们姐弟俩长得可像了。”
  这下全清楚了,三位学者向新婚夫妇致以最诚挚的祝福,同时恭喜雅克·艾洛赫太太在圣塔胡安娜找到了已成为传教士的父亲凯尔默上校。
  “奥里诺科河怎么样了?”热尔曼·帕泰尔纳问,“它的地位没有动摇吧?”
  “没有。”米盖尔回答。
  “那么,把我们一直送到帕里玛高地的那条河就是奥里诺科喽?”
  米盖尔肯定地点了点头,瓦里纳斯和费里佩的脸色则阴沉下来,两眼放光,似乎马上就要发作。
  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的支持者再度争吵起来,激烈程度一如从前,不!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对方的看法,他们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与其向对方做出让步,他们宁愿倒向米盖尔一边,去支持奥里诺科!
  “请您回答,先生,”瓦里纳斯嚷道,“您是否敢否认,瓜维亚雷河不止一次地被杰出的地理学家称为西奥里诺科河。”
  “和您一样杰……出,先生!”费里佩反唇相讥。
  争论刚开始就火药味十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两个对头哪天不是从日出吵到日落。他们的论据可真够耐用的,至今不见损耗!
  瓦里纳斯接着说:“它的源头在哥伦比亚境内的马格达雷那河上游的东部,这是毋庸置疑的,比您那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不知从什么地方,先生?”费里佩不依不饶,“您怎么敢对阿塔巴布用这种词儿,它可是从内格罗河流域的平原上来的,要知道内格罗河大得很,是联系亚马逊平原的通道!”
  “可是您的阿塔巴布那黑乎乎的泥汤跟奥里诺科的水掺都掺和不到一块儿去!”
  “您的瓜维亚雷黄不黄白不白的,往圣费尔南多下游走几公里就没影儿了!”
  “瓜维亚雷河跟奥里诺科河一样,”瓦里纳斯说,“有成千上万的凯门鳄,可是阿塔巴布河里呢,只有些不值一提的小鱼儿,又细又黑,跟养它们的河一样!派几条船到您的阿塔巴布上会,费里佩先生,看它们不用人搬能挪多远,可是在瓜维亚雷河上,船只可以连续上行1000公里,一直到支流阿利阿利河……甚至更远!”
  “不管是不是用得着人搬,我们阿塔巴布河是亚马逊流域与委内瑞拉之间的桥梁!”
  “我们瓜维亚雷河是委内瑞拉与哥伦比亚之间的纽带!”
  “别扯了!委内瑞拉与哥伦比亚之间的航运不是主要靠阿普雷河吗?”
  “那您呢?东边不是有卡西基亚雷河吗?”
  “您的瓜维亚雷河里可没有乌龟。”
  “您的阿塔巴布河上也没有蚊子。”
  “说到底,瓜维亚雷河流入了阿塔巴布河,就在此地,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阿塔巴布河汇入了瓜维亚雷河,有良心的人都会承认这点,瓜维亚雷河的水量至少每秒钟3200立方米……”
  “就像多瑙河,”热尔曼·帕泰尔纳说着,吟诵起雨果《东方集》中的诗句:“……它浩浩荡荡从西向东流淌。”
  这个论据瓦里纳斯尚未使用过,他用心地记了下来,留待日后派上用场。
  两位同事争得不可开交,米盖尔先生则在一旁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奥里诺科依然是奥里诺科,源出帕里玛高地,全长2500公里,流至大西洋岸,同时从50个入海口注入大西洋。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对船只做了检修,使其恢复到最佳状态,给养也已补充齐全,1月9日即可出发。
  雅克和让娜·艾洛赫给他们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当然没有忘记问候马夏尔中士和印第安少年,信由商人们带到圣塔胡安娜去,每年雨季一来他们就开始在上游活跃起来,信中满载着一对幸福而感激的新人的肺腑之言。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旅客们最后一次去总督家做客。这一晚,关于河流的争论暂时平息。倒不是因为争论已经结束,休战只是暂时的,来日方长,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去争。
  “这么说,米盖尔先生,”少妇问,“你们的‘马里帕雷’不跟‘加里内塔’和‘莫里切’一块儿走了?……”
  “看来是不行了,夫人,”米盖尔说,他心里对于还要在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的交汇处待些日子也有点无可奈何。
  “我们还有几个重要的疑点需要澄清。”瓦里纳斯声称。
  “还有些勘察工作需要去做。”费里佩加上一句。
  “那好,再会吧,先生们。”雅克·艾洛赫说。
  “再会?”米盖尔不解。
  “是的,”热尔曼·帕泰尔纳说,“就在圣费尔南多,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半年以后吧,因为奥里诺科河的问题肯定能拖上这么长时间。”
  第二天,1月9日,辞别总督和米盖尔等人,三位旅客上了船,再度置身滔滔水流之上——不管这水流到底是该叫奥里诺科、阿塔巴布,还是瓜维亚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
  一个小时后,少妇看到了右岸船曾搁浅的地方,正是在那次可怕的“秋巴斯科”的袭击中,雅克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
  “是的……我亲爱的让娜……”雅克说,“的确是这个地方。”
  “就是在这儿,我的好雅克,你决心不再放你亲爱的让一个人走,决心陪伴他共闯难关,走完他的旅程。”
  “结果惹谁不高兴了呢?”热尔曼·帕泰尔纳叫道,“马夏尔中士!哦,这个当叔叔的那会儿可真是气急败坏!”
  接下来的几天船只乘风急驶。虽然遇到了马依普雷和阿图雷急流区,但下行毕竟不同于上溯,没费多大劲就过去了。随后又驶过梅塔河口和卡里班村。河中小岛上猎物遍地,每次捕鱼也都收获颇丰。
  从米拉巴尔先生的提格拉农场前经过时,旅客们兑现了先前的许诺,到可敬的老人家住了一日。老人为他们此行的大功告成感到由衷的高兴,祝贺他们不仅在圣塔胡安娜找到了凯尔默上校,而且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喜人的事”!
  两条船在乌尔巴纳做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最后一次停留休整。
  “乌龟!”热尔曼·帕泰尔纳喊起来,“雅克,你还记得那些乌龟吗?多得数不清的乌龟,嗬!都跑到这儿来了。”
  “我们就是在这个村子里第一次相遇的,热尔曼先生,”少妇说。
  “多亏了那可爱的乌龟,我们真该谢谢它们。”雅克·艾洛赫说。
  “我们将以把它们吃到肚子里的方式向它们表示感谢,因为奥里诺科河里的龟实在美味儿!”热尔曼·帕泰尔纳嚷嚷着,此君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
  长话短说,1月25日,船只抵达凯卡腊。
  在这里,雅克·艾洛赫、让娜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与船老大和众船员挥手告别。船员们的善良和忠实使旅客们深受感动,他们高超的技艺更使旅客们一路受益匪浅。
  旅客们在凯卡腊登上阿普雷河的客轮,两天就到了玻利瓦尔城,然后乘火车前往加拉加斯。
  10天后,他们来到哈瓦那的埃雷蒂亚家。25天后,回到了欧洲,返回法国布列塔尼老家,先后去了圣纳泽尔和南特。
  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你知道吗,雅克,咱们在奥里诺科河上来回走了5000公里!你不觉得有点儿长吗?”
  “顺流而下的时候没觉得!”雅克·艾洛赫深情地注视着让娜,她的面庞上正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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