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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丽的奥里诺科河

_5 儒勒·加布里尔·凡尔纳(法)
  让娜当时只有几个月大。她的乳母,一名克里奥尔妇女也与她们同行。凯尔默太太打算让她跟着自己到布列塔尼的南特去,一直待到让娜不需吃奶了再离开。
  5月23日至24日的夜间,茫茫的大西洋上大雾弥漫。“诺顿”号被来自斯坦德①的西班牙汽船“维戈”号给撞上了。碰撞发生后,“诺顿”号几乎立即就笔直地沉了下去,“维戈”号根本还没来得及采取救援措施。除了5名乘客和两名船员外,“诺顿”号上的其他人全部遇难。
  ①西班牙港口,临比斯开湾。——译者注凯尔默夫人当时所在的舱室正好处于被撞的一侧,她没能及时跑出去。乳母虽然抱着孩子跑上了甲板,却也照样未能幸免。
  然而襁褓中的让娜却奇迹般地得以逃生,还要归功于“诺顿”号上的一名船员,他抱着孩子和另一名船员爬上了“维戈”号。
  西班牙汽船的前部略有破损,但船上的机械设备都还完好。“诺顿”号沉没后,“维戈”号停在出事地点,放出小艇去打捞溺水者。结果没发现一个还活着的。船只得驶向安得列斯群岛中最近的一个岛屿,8天后抵达。
  逃生到“维戈”号上的几个人从那儿返回家园去。
  幸存者中有一对埃雷蒂亚夫妇,来自哈瓦那的富裕移民,想领养小让娜。可是孩子现在是否真的没有亲人了呢?没人知道,“诺顿”号上的一名船员肯定地说孩子的母亲是名法国人,可是他却不知这位女士姓甚名什。本来按照惯常的做法,乘客在上船时会把姓名登记在船长办公室……可是,经过对撞船事故的调查,在“诺顿”号的乘客花名册上却没有找到这位女士的姓名。
  让娜跟随养父母来到哈瓦那。埃雷蒂亚夫妇也曾试图搞清让娜的身世,可是毫无结果,便不再理会,专注于抚养孩子。他们给她取的名字凑巧是胡安娜。女孩聪颖过人,学习勤奋,会讲法语和西班牙语。她对自己的来历也很清楚,养父母从未对她隐瞒过。因此她的心里总萦绕着一个念头:在遥远的法国,她的父亲也许正为她哭泣,为再也见不着她而绝望。
  当凯尔默上校得知妻子和自己那尚未见过一眼的女儿都已葬身海底的噩耗时,他的悲痛简直无以复加。在那战事纷扰的1871年,他没能得知妻子决定从圣-皮埃尔-马提尼克出发来和他团聚的消息,因而也不知道她乘上了“诺顿”号。等他知道的时候,灾难已经发生了。他到处去打听,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他只能认为妻女已经和船上的大部分乘客和船员一起遇难了。
  凯尔默上校痛不欲生,他是那么挚爱他的妻子,而他的女儿连他的一吻都未能得到,就离开了他!双重的打击使得上校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大病一场,如果不是忠心耿耿的马夏尔在一旁精心照料的话,凯尔默一家之长恐怕也要撒手人寰了。
  凯尔默上校最后终于恢复了健康,但过程是极其缓慢的。1873年,他辞去了军职,断然放弃了曾给他带来过无上荣耀并肯定会继续为他提供美好前程的军人生涯。当时他才44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辞职后,凯尔默上校就隐居在南特附近,卢瓦尔河上的尚特奈的一座简朴的房子里。他不再见任何朋友,身边陪伴的只有和他同时辞职的马夏尔中士。对凯尔默上校来说,他在人间的真情挚爱已经在命运的大海中永远地沉没了,而他自己则孤零零地被抛弃在空旷凄凉的海岸边。
  两年后,凯尔默上校神秘消失了。他以旅行为名离开了南特,马夏尔中士徒劳地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他回来。他把一半财产——约一万法郎的年金——经家庭公证人之手留给了忠实的老战友。另一半他兑换成现款带走了……带到哪儿去了?……这就是一个不解之谜了。
  在赠与马夏尔中士财产的同时,上校还附了一份声明,这样写道:“我与我忠实勇敢的老兵永诀。我已让他分享了我的财产。他不要去找我,寻找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对他、对我所有的朋友、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已经死了,就如同我在人间最爱的人都已经死了一样。”
  除此之外,凯尔默先生什么也没留。
  马夏尔中士无法接受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上校这一想法。他到处去调查、寻问,想打听出上校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在告别和远离了所有认识他的人之后,他到底去哪儿度过凄苦的余生。
  其间,小女孩让娜在养父母家中健康成长。12年后,埃雷蒂亚夫妇才总算得知了一点关于让娜的家庭的情况。经过进一步的调查,终于清楚了,“诺顿”号上的凯尔默夫人就是让娜的母亲,而她的父亲凯尔默上校还活着。
  让娜当时12岁,眼见就要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她知书达理,举止端庄,责任心极强,且具有与她的年龄和性别不相称的过人毅力。
  埃雷蒂亚夫妇觉得不应对孩子隐瞒刚得知的消息。从被告知的那一天起,让娜的思想就仿佛被一种房屋的光芒照亮了。她感到自己受到召唤,召唤她去寻回父亲。这种信念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心头,明显改变了她的心态。从小到大,养父母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百般疼爱,可是现在她人虽还在这个家庭里,心中却老想着去找凯尔默上校……现在已经知道他隐居到了布列塔尼,他的家乡南特附近……养父母给凯尔默家去了封信,问上校是否还住在那儿……当少女得知自己的父亲已经好几年音讯全无了时,她的心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
  凯尔默小姐于是恳求养父母放她去欧洲,她要到法国去,到南特去,她要重新找到父亲的踪迹,尽管人家都说再也我不到了。外人不可能做到的事,当事人的亲生女儿,凭借着本能的指引,一定能够做到。
  埃雷蒂亚夫妇拗不过让娜,只得忍痛让她离去。凯尔默小姐从哈瓦那出发,平安横渡了大西洋,来到南特。她只找到了马夏尔中士,老人对上校走后的事情依旧是一无所知。
  当这个据说已在“诺顿”号沉船事故中死去的女孩子走进尚特奈上校故居的大门时,老兵的震惊与激动是可以想象的。他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让娜的容貌让他一看就想起了上校,那眼睛,那脸庞,以及血缘关系所能遗传的一切体质和精神上的相似之处。在马夏尔看来,这女孩子是恐怕已在天堂的上校给他派来的天使。
  可是,当时,马夏尔已放弃了找到凯尔默上校行踪的希望。
  让娜决定不再离开父亲的老屋,马夏尔把从上校那儿得到的财产又归还到了让娜的名下,老少两人商定用这笔钱进行新的调查。
  埃雷蒂亚夫妇起先坚持想把让娜·德·凯尔默小姐重新领回家去,可是让娜不同意,他们只得作罢。让娜感谢养父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一别,她也许不会在养父母的有生之年与他们重逢了。可是在让娜心里,凯尔默上校始终活着,而且他完全有可能真的还健在,因为无论是马夏尔中士,还是上校在布列塔尼的任何一个朋友都从未听说过他的确切的死讯……让娜要去找他,会找到的……父思女,女念父,虽然父女从未谋面……他们被一根纽带联系在一起,这纽带是如此紧密牢固,什么也摧不折,斩不断!
  少女就这样留在了尚特奈,与马夏尔中士在一起。后者告诉她,她在圣-皮埃尔-马提尼克出生几天后接受了洗礼,受洗时为她取名让娜。从此,她在埃雷蒂亚家的名字“胡安娜”不再用了。让娜和马夏尔相依为命,她暗下决心,只要有一线找到凯尔默上校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
  可是该去向谁询问上校的消息呢?马夏尔中士为了打听此事已经用尽了一切办法,不也毫无结果吗?要知道,凯尔默上校是觉得自己举目无亲了才弃国而去的!啊!如果他知道他的女儿海难中获救,正在家里等待着他。
  好几年过去了。事情仍然看不到一线光明。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隐约揭开了神秘事件的一角。否则的话凯尔默上校的行踪也许就成为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了。
  这便是1879年寄到南特的那封出自上校之手的信,信发自南美国家委内瑞拉,阿塔巴布河上的圣费尔南多,收信人是凯尔默家的公证人。信中要求为上校办一件私事,可同时又请收信人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封信的存在,公证人把秘密一直保守到去世。他死时,让娜·德·凯尔默还在马提尼克,而且也无人知道她是凯尔默上校的女儿。
  7年之后,这封信才在已故公证人的文件堆中被发现——此时距离收到这封信已有13年了。公证人的后人已经得知了让娜·德·凯尔默的事,知道她和马夏尔中士在一起,正竭力搜寻和她父亲有关的文件,便赶紧把这封信移交给了她。
  此时让娜·德·凯尔默已经成年了。父亲的老战友对她的照顾可以说像母亲一样的无微不至。在埃雷蒂亚家时,她已接受了部分教育,来法国后更是在严格的现代教育体制下获取了扎实全面的知识。
  当她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可以想象她是如何的心潮澎湃,难以自抑!没什么可怀疑的了,1879年凯尔默上校所在的地方是圣费尔南多,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后来干了些什么,可这封信毕竟提供了一条线索——是的,线索——有了它,就可以迈出着手找寻的第一步了。给圣费尔南多总督的信发出了一封又一封,得到的却总是同样的回答。没有人认识凯尔默上校,谁也不记得他曾到镇上来过,可是那封信倒的确是从镇上寄出的。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去一趟圣费尔南多,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绝对没有……少女于是决定动身到奥里诺科河上游的这个地方去。
  凯尔默小姐一直与埃雷蒂亚家保持着通信联系。她告诉养父母,自己已决定前往可能找到父亲行踪的地方。虽然埃雷蒂亚夫妇也知道此行困难重重,但仍鼓励她前往。
  让娜·德·凯尔默的态度是严肃的,决心是坚定的,这点毋庸置疑,但马夏尔中士会同意她的行动计划吗?他是否会提出反对意见?他是否会阻止让娜去履行她眼中的职责?他是否担心让娜跑到如此遥远的委内瑞拉去,会太苦太累太危险?路途何止数千公里!让一名少女去从事如此冒险的活动……身边只有一个老兵带路……因为如果她要去的话,他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单独去闯的。
  “可是,我的好马夏尔还是不得不同意了,”让娜说,她对两个法国青年的讲述已接近尾声,对他们来说,她的身世已不存在什么秘密了,“是的!他同意了,而且是应该的,对不对,老朋友?”
  “我现在真是后悔不迭,”马夏尔中士说,“因为,虽然我们已经慎而又慎。”
  “可我们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少女微笑着说道,“所以现在我不是你侄子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叔叔!不过艾洛赫先生和帕泰尔纳先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不是吗,艾洛赫先生?”
  “绝不告诉任何人,小姐!”
  “别叫我‘小姐’,艾洛赫先生,”让娜·德·凯尔默赶忙说,“可不能养成这么叫的坏习惯,不然的话您迟早会说漏嘴的。不……让……就叫我‘让’。”
  “是的……让……就叫让……或者我们亲爱的让……有的时候这么换着叫……”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现在,艾洛赫先生,您知道我的好马夏尔对我讲了些什么条件了吧:他成了我的叔叔,我成了他的侄子,我穿上了男孩子的衣服,剪短了头发,这么乔装打扮一番之后,登上了从圣纳泽尔开往加拉加斯的船。我的西班牙讲得和母语一样纯熟——这在旅途中对我是大有好处的——这会儿,我已经置身于圣费尔南多镇了!等我找到父亲以后,我们要先去趟哈瓦那再回法国,我要让父亲见一见这家替他养大了女儿的好心人。父亲和我都要感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让娜·德·凯尔默说到这儿热泪盈眶,她控制住自己,接着说:“不,我的叔叔,不,不要报怨我们的秘密被发现了,这是上帝的意愿,就好像同样是上帝使我们在旅途中遇上了两个同胞,两个忠实的朋友。先生们,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向你们表示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们已经做出的一切,以及将要做出的一切!”
  说着,让娜朝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伸出手去,两人满怀深情地握住。
  第二天,两个年轻人、马夏尔中士和让——这个名字要继续用下去,直到孩子的身世不需再保密为止——告别了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三位地理学家正在赴瓜维亚雷与阿塔巴布的汇合处而做准备,虽然少年身边又增加了两名同胞来帮助他,米盖尔他们还是很担心少年到奥里诺科河上游去的安全问题。米盖尔衷心祝他成功,并对他说:“等您胜利返回的时候,我亲爱的孩子,说不定我们几个还没达成一致意见呢,这样的话您还能在此处与我们重逢……”
  圣弗尔南多总督在临别之际给了他们几封信,他们可以拿着总督的信去向上游几个主要城镇里的传教士们救助。米拉巴尔先生把让紧紧地抱在怀里。道别一番之后,雅克·艾洛赫、热尔曼·帕泰尔纳、马夏尔和让分别登上了各自的船。
  镇上的居民也都赶来送行。当两条船驶离左岸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向他们致意。船一绕过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汇合处的礁石,便又驶进了奥里诺科河干流,消失在东方的水面上。
  第二章 第一阶段“加里内塔”和“莫里切”自打从凯卡腊开出就一直由瓦尔戴斯和帕夏尔两名船老大指挥。对于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提出的继续旅行的要求,帕夏尔和他手下的船员们非常痛快地就答应了。本来两名乘客的考察就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对船员们来说,只要能获得丰厚的报酬,不管这趟行程是一直延伸到奥里诺科河源头还是它的所有支流,都没问题。
  瓦尔戴斯那条船则必须另议价钱了。当初从凯卡腊出发时讲的是由船老大把马夏尔叔侄送到圣费尔南多就行了。当时也只能凭这么说,因为乘客下一步的行动要视在圣费尔南多收集到的情况而定。我们知道,瓦尔戴斯是圣费尔南多人,他平时就居住在此。这回他本来已经和马夏尔中士道了别,正打算等着把另外的商人或旅客再顺流而下地拉回去呢。
  而马夏尔和让对瓦尔戴斯一路上表现出的高超技艺和工作热情都极为满意,下一段的旅行无疑会更艰苦,叔侄俩真是不愿少了瓦尔戴斯,于是他们向瓦尔戴斯提出继续雇佣他和他的船“加里内塔”,去往奥里诺科河上游。
  瓦尔戴斯马上答应了。不过他手下的9名船员却只剩了5名,那4个都去割胶了,割胶这活儿比驾船挣钱多,好在船老大又找来了3个马里基塔雷族印第安人和一个西班牙人,把“加里内塔”的船员重新补齐了。
  马里基塔雷族生活在委内瑞拉东部,也都是行船的好手。而且他们对奥里诺科河出了圣费尔南多以后好几百公里的河段情况都相当了解。
  西班牙人叫荷莱斯,两个星期前到的圣费尔南多,正想找个机会去圣塔胡安娜,据他自己说,埃斯佩朗特神父会吸收他加入传教团的。但是,当他听说凯尔默上校的儿子不远千里寻父,并要赶赴圣塔胡安娜时,荷莱斯大为感动,主动要求给少年乘的船当船员。瓦尔戴斯还差一个人手,便接受了他。这个西班牙男子轮廓冷硬,双眼放光,看上去不是那么可亲,不过显然聪明得很,他沉默寡言,似乎不善交际。
  瓦尔戴斯和帕夏尔指挥下的船已经来到了玛瓦卡河,这是奥里诺科河左岸的一条支流,在帕里玛高原下游350公里处,而奥里诺科河最初的涓涓细流就是在帕里玛高原孕育出来的。
  行驶在奥里诺科河上游的船一般来说比中游的船结构更加轻巧。而本来体积就比较小的“加里内塔”和“莫里切”同样适合于在上游航行。临走前它们都已被仔细地检查、彻底地修补过,回复到了最佳状态,10月份虽已是旱季,但水位尚未降到最低,比两条船的吃水度还要略深一些。两条船的乘客已经在船上待了两个多月,早已习惯了,所以还是不要另换船的好。
  在夏方荣进行他那历险壮举之时,只有科达兹出版过该地区的地图,但粗糙得很,夏方荣找出并修正了多处不正确的地方。所以这一次,踏上第二阶段旅程的人们使用的是夏方荣重新绘制的地图。
  风是顺风,相当强劲。两船升帆到顶,几乎是齐头并进。船员们集中在船的前部,根本不用动手船就走得很快,天气晴朗,淡淡的云朵在西边缓缓飘浮。
  两条船在圣费尔南多走时都装得满满当当,干肉、蔬菜、木薯粉、罐头、烟草、塔菲亚酒、烧酒,用于交换的刀子、小斧、玻璃珠、镜子、布匹,还有衣服、被褥和弹药,考虑得周到一点有好处,因为再往上游去的话,除了吃的以外,别的物品很难搞到了。至于吃的,有雅克·艾洛赫的“内击铁”和马夏尔中士的卡宾枪在,大家是不必为此费心的、捕鱼的收获也小不了,因为在上游众多支流的河口都有大量的鱼儿在欢蹦乱跳。
  下午5点,两条船借着风势一直行到了马来瓦对面米纳岛的最尖端,系缆停靠。一对水豚由全体乘客和船员分享,贮藏的食物原封未动。
  第二天,10月4日,天气情况依然如故。“加里内塔”和“莫里切”一天行了20公里,所经的河段笔直笔直,印第安人把奥里诺科河的这一段称为“努贝炮筒”。两条船停泊在了“石画山”脚下。
  山上的石刻已被水淹没了一部分,热尔曼·帕泰尔纳煞费脑筋地盯着瞧了半天也没能破译出到底是个啥意思。本来就不大可能搞明白,更何况雨季的降水使得河流水位偏高,还遮住了一部分石刻呢,等到了卡西基亚雷河口,还会再碰到一座“石画山”,同样刻满了这种深奥难懂的象形符号——这是印第安人独有的文字,任凭岁月流逝,依然存留下来。
  一般地说,在奥里诺科河上游行船的人夜间是不愿赶路的。他们找几棵大树,把吊床往低矮的树杈上一拴,就露宿起来。在委内瑞拉,当夜空没有云朵遮掩的时候,星星是格外夺目的。不过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乘客们一直是在船上过夜的,这一次他们也没有想到要弃船登岸。
  事实上,这个地区暴雨说来就来,睡在露天真不太保险,而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令人担忧的因素。
  这天晚上,两名船老大瓦尔戴斯和帕夏尔谈论的恰好是这个问题。
  “要是露营能躲得过蚊子咬的话,”瓦尔戴斯说,“那倒也值得一试。可是岸上的蚊子一点儿也不比河上的少……”
  “再说了,”帕夏尔接口道,“岸上还有蚂蚁呢,叮得你一发烧就是好几个时辰……”
  “它们是否就是人们所说的‘24’①?”让问道。他把那本导游书翻得那么熟,几乎已经无所不知了。
  此处原为西班牙语。——译者注“一点儿不错,”瓦尔戴斯说:“此外还有‘其皮塔’一种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虫子,咬起人来从头到脚一处也不放过,还有白蚁,能把印第安人逼得弃屋而逃……”
  “别忘了还有跳蚤,”帕夏尔说,“还有吸血蝙蝠,能把你最后一滴血都吸于……”
  “还有蛇,”热尔曼·帕泰尔纳也加了进来,“比如蝰蛇什么的,有6米多长呢!我宁愿挨蚊子叮,也不想被蛇咬。”
  “我是两者都不想!”雅克·艾洛赫大声宣布道。
  他的想法也是大家的想法。于是旅客们继续在船上过夜,除非下暴雨或刮狂风,不得不上岸躲避时才这么做。
  这天傍晚,船行至右岸一条大支流文图阿雷河的河口时,才刚刚5点钟,还要过两个小时天才会黑下来,不过遵照瓦尔戴斯的建议,船还是在河口停了下来。因为一过文图阿雷河,奥里诺科河中的岩石就多起来了,堵塞了航道,尤其是现在天又快黑了,这个时候冒然前行会很危险的。
  晚饭是大家一起吃的。让的秘密已经被两个同胞知晓了,马夏尔中士便不好再反对。现在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在与少女接触时是极其注意分寸的。他们不再围着姑娘转了,——尤其是雅克·艾洛赫,以免弄得她不好意思。每当有凯尔戳小姐在场的时候,雅克·艾洛赫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有点儿浑身不自然。少女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但她竭力做出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举止言谈与从前一样的坦率天真。每天一到晚上,她就把两个年轻人邀请到自己的船上来,谈论航行中发生的事件,谈论将来的种种可能,成功的机会到底有多大,还猜测着到圣塔胡安娜传教地后会得到什么消息。
  “传教地叫这个名字是个好兆头,”雅克·艾洛赫说,“是的!很好的兆头,因为您恰好也叫过这个名字,小姐。”
  “让先生,请叫我让先生!”少女微笑着打断了他,这时马夏尔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噢对……让先生!”雅克·艾洛赫说着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船员们并没听见他刚才叫的那声“小姐”。
  这天晚上大家谈论的是船队停泊在其河口的那条支流,文图阿雷河。
  这是奥里诺科河最重要的支流之一。奥里诺科河在这一带拐的弯在其整个流程中是最大的——呈一个锐角,向里折得很深,文图阿雷河的滚滚河水从分布在三角洲上的7个河口同时汇入奥里诺科河。这条支流呈东北-西南走向,发源于圭亚那安第斯山中那些永不枯竭的湖泊。河流所经之处住的大多是马科族和马里基塔雷族印第安人,比起左岸那些在平原上缓缓流动的支流,文图阿雷河的水量要大得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热尔曼·帕泰尔纳会耸一耸肩说道:“真是的,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三位先生要是也在的话,少不了又得争上一番!眼前的文图阿雷哪点儿比不上他们的阿塔巴布或瓜维亚雷?他们会吼声如雷地讨论上整整一夜的。”
  “完全有可能,”让说,“文图阿雷河是这个地区最大的一条河了。”
  “说实话,”热尔曼·帕泰尔纳忍不住叫起来,“我觉得我自己也为地理问题而走火入魔了!为什么文图阿雷就不可能是后来的奥里诺科呢?”
  “我才不屑于和你讨论这个呢!”雅克·艾洛赫说。
  “为什么不呢?它跟瓦里纳斯和费里佩的提法一样有水平。”
  “一样没水平还差不多。”
  “为什么?”
  “因为奥里诺科就是奥里诺科。”
  “太有说服力了,雅克!”
  “那么说,艾洛赫先生,”让说,“您的意见和米盖尔先生一致。”
  “完全一致,我亲爱的让。”
  “可怜的文图阿雷河!”热尔曼·帕泰尔纳也笑了起来,“看来它是没有成功的希望了,我还是放弃算了。”
  4、5、6日3天的航行颇为费力,船员们齐数上阵,又是拉纤又是划桨撑篙才算应付过来。过了石画山之后就遇上一段七八公里长的满是小岛和礁石的河道,船只在其中绕来绕去,前进得慢极了,可以说每挪一步都是很不容易的。虽然风仍从西边吹来,可在这迷宫一般的河道上挂帆又有何用。后来又下起了雨,乘客们只得在船篷下干坐了好几个小时。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段,接着又是圣塔巴巴拉急流段,幸而两条船都没用卸货下人就穿了过去。夏方荣的书上说此处曾有过某些定居的印第安人建的村庄,但现在连废墟都看不到了,左岸这一块地方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直到过了康格埃罗,航行条件才恢复正常。10月6日中午刚过,两条船就停歇在了瓜查帕纳村。
  瓦尔戴斯和帕夏尔之所以要在这里停下来,并不是因为前头路不好走,而是为了让手下的船员歇上半天一宿。
  瓜查帕纳村只有六七间小草房,且早已被废弃了。原因在于周围平原上白蚁的泛滥成灾。白蚁的窝可达两米之高。面对“木头虱子”的入侵,人只有一个办法——给它们让位。印第安人就是这么做的。
  “看到了吧,”热尔曼·帕泰尔纳说,“这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的力量。小动物的数量一旦足够多,就所向无敌人。虎群、豹群人们可以击退,甚至可以把它们从一个地区赶尽杀绝……虎豹的威胁还从来不足以使人们弃家而走……”
  “皮亚罗阿族印第安人除外,”让说,“我从书上看来的。”
  “可是,皮亚罗阿人逃跑是出于迷信而不是出于恐惧,”热尔曼·帕泰尔纳说,“而蚂蚁、白蚁这一类的动物却会把一个地区弄得再也无法居住下去。”
  5点钟时,“莫里切”的船员们捉住了一只乌龟,拿它熬了一锅鲜美无比的汤,而龟肉的味道也毫不逊色,被印第安人称作“桑科丘”。此外——似乎特意要替乘客们节约储备似的——周围林子的边缘上,猴子、水豚、野猪多得是,一打就中,乖乖地被端上餐桌,前后左右,抬起手来就能摘到菠萝和香蕉。堤岸上,鸭子、白肚凤冠雉和黑野鸡,翅膀扇动得扑扑作响,不停歇地盘旋起落着。水中的鱼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当地土著朝河中放箭就能捕到。从船上放一个小艇下去,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满载而归。
  因此,对于在奥里诺科河上游赶路的人来说,食物是不成问题的。
  过了瓜查帕纳以后,河宽就降到500米以下了。而河中的小岛依然众多,造成了一个又一个急流段,给行船带来很大困难。这一天“莫里切”和“加里内塔”一直到天快黑了才驶至佩鲁德阿瓜岛。
  接下来的一昼夜后是下了一白天的雨,行过卡穆卡皮岛后风向又莫名其妙地变换了数次,不得不拿出篙来把船撑住。最后船驶入了卡里达泻湖。
  这里原来曾有过一个村庄,住的是皮亚罗阿人。后来,一名村民被一头老虎吃掉了,于是村民们便舍弃这个家园另觅安身之处去了——夏方荣是这么讲的。他当年到这儿的时候,村里只剩几间小屋,住着一名叫巴雷的印第安人,他不像他的同胞那么迷信,或者说那么胆小。巴雷建起了一个小种植园,雅克·艾洛赫及其同伴亲眼目睹了它的繁荣景象。玉米、木薯、香蕉、菠萝都长势喜人。印第安种植园除了园主夫妇以外还有十二三名工人,在卡里达过着融洽幸福的生活。
  热情好客的巴雷一见船靠岸停住就主动前来,旅客们敬上一杯烧酒。他接受了,但条件是来客们也要到他的家中去喝上几杯塔菲亚酒,抽上几支烟卷。主人如此诚恳,拒绝邀请实在说不过去,旅客们答应晚饭后一定前去拜访。
  这时发生了一件小事,谁也没去注意,再说也不可能料想到它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巴雷从“加里内塔”上走下来的时候,对船员中的一个人多看了两眼——就是船老大在圣费尔南多雇用的荷莱斯。
  我们都还记得,这个西班牙人是因为要赶赴圣塔胡安娜传教地,才向船队提出为他们服务的。
  巴雷带着好奇的表情又看了荷莱斯一会儿,问道:“嘿!朋友,我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您?”
  荷莱斯的眉头微徽蹙了一下,赶忙答道:“反正不是在这儿,肯定不是,印第安人,因为我从未来过您的种植园。”
  “真够奇怪的,很少有陌生人到卡里达来,我一旦看到他们的脸,就轻易不会忘记,哪怕只打过一个照面。”
  “也许您是在圣费尔南多看见我的吧?”西班牙人说。
  “您在那儿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
  “已经有……3个星期了。”
  “不,不会是在那儿,因为我已经有两年多没到圣费尔南多去了。”
  “那就说明您搞错了,印第安人,您从未见过我,”荷莱斯冷冷地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到奥里诺科河上游来。”
  “我愿意相信您说的话,”巴雷说,“可是……”
  谈话至此就结束了。雅克·艾洛赫虽然听到了,但他并未加以注意,也是,如果荷莱斯真的来过卡里达的话,他有什么必要非得隐瞒这一点呢?
  从瓦尔戴斯这方面说,对荷莱斯也赞赏有加,这个西班牙人身体壮,技术好,再苦再累的活儿也不退缩,只不过有一点——当然,即使这个也算不上是缺点——他总跟别人离得远远的,自己缄口不言,对乘客及船员所说的话则听得很仔细。
  雅克·艾洛赫听到巴雷和荷莱斯这番对话之后,决定亲自问一问后者他去往圣塔胡安娜的理由。
  让对有关这个传教地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追切地等待着西班牙人的回答。
  荷莱斯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尴尬,立即回答道:“我小时候就入了教会,在加的斯①的麦尔塞德修道院做初学修士。后来,我想出去游历游历,我在国有轮船上当了几年水手,但水手的工作太累,我还是决定从事最初的志向,打算加入传教团。6个月前我乘一艘商船到了加拉加斯,在那儿听说了埃斯佩朗特神父和他几年前创办的圣塔胡安娜传教地的事,我于是就想前去投奔他,我自信这个兴旺发达的传教组织会高兴吸收我参加的。我离开了加拉加斯,靠给不同的船只做船员一路到了圣费尔南多,我在那儿等待着到奥里诺科河上游去的机会,正当我的财源,也就是说我在旅途中攒下来的那点儿钱快用光了的时候,你们的船到达了镇上。到处都在谈论凯尔默上校的儿子,说他为了寻找父亲正准备去圣塔胡安娜,我一听说船老大瓦尔戴斯招募船员,就要求他把我也算一个,于是我就成了‘加里内塔’上的一员。因此我完全有理由说这个印第安人不可能在卡里达见到过我,因为今天晚上我是头一回来到这地方。”
  ①西班牙港口,临加的斯湾。——译者注西班牙人那种仿佛在陈述真理一般的讲话方式使雅克·艾洛赫和让感到颇为惊讶。不过如果此人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从小就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话,倒也不足为奇。他们建议荷莱斯另找一个印第安人替他在“加里内塔”上当船员,他自己则作为乘客待在其中一条船上。
  荷莱斯对两个法国人表示了感谢。他这一路上一直在做船员,既然已经做到了卡里达种植园了,那就干脆坚持到底吧。
  “如果,”他又说,“我不能被传教团接受的话,先生们,我请求你们继续雇佣我,让我回到圣费尔南多。等你们回欧洲的时候,也带我一起回去。”
  西班牙人语调平静,虽然他竭力想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但听起来还是粗糙艰涩,和他那冷硬的相貌、坚定的神情倒很相配。他一头黑发,面色红润,嘴唇很薄,一说话便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此人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注意到过,然而自从这天以后,雅克·艾洛赫不止一次地观察到了:荷莱斯对少年投去的古怪目光。瓦尔戴斯、帕夏尔及全体船员一直都没能发现的秘密,是否已被荷莱斯识破了呢?
  雅克·艾洛赫因此而忧心忡忡。尽管少女和马夏尔都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但对西班牙人还应多加小心为好。雅克·艾洛赫想,一旦自己的怀疑被证实的话,总还来得及采取断然措施,可以在船停泊于某个村落时把荷莱斯放在那儿——比如说埃斯梅腊尔达什么的。甚至根本不必向他说明理由。让瓦尔戴斯把工钱付给他,由他自己另想办法去圣塔胡安娜传教地。
  关于这个传教地,让又向西班牙人提了不少问题,并问他认不认识他想找的那个埃斯佩朗特神父。
  “认识,凯尔默先生,”荷莱斯略为犹豫了一下答道。
  “您见过他?”
  “在加拉加斯见过。”
  “什么时候见的?”
  “1879年,当时我在一艘商船上。”
  “那是埃斯佩朗特神父第一次去加拉加斯吗?”
  “是的,第一次,他就是从那儿出发,去创建圣塔胡安娜传教地的。”
  “那个人长得……”雅克·艾洛赫插进来说,“那个人当时长什么样?”
  “40岁左右,高高的个头,很强壮,留着络缌胡,当时已灰白,现在恐怕全白了。看得出他意志坚定,精力过人,是那种为了教化印第安人而甘冒生命危险的传教士。”
  “崇高的使命!”让说。
  “我所知的最伟大的使命!”荷莱斯也说。
  谈话到此结束,该去拜访巴雷的种植园了。马夏尔、让、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都离船上了岸。他们穿过玉米地和木薯田,朝印第安人夫妇的房子走去。
  这座房子比该地区一般的印第安人的房子要像样得多。屋里有不少家具,吊床、农具、炊具、一张桌子,几只存放衣服的篮子,还有六七个板凳。
  负责款待客人的是巴雷,他的西班牙语讲得很流利,而他妻子则一句也听不懂。女主人是个尚处于半野蛮状态的印第安女子,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也在丈夫之下。
  对自己拥有的种植园颇为自豪的男主人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他的事业及其发展前途,为客人们无法把整个园子都参观一遍而深感遗憾。没看过的地方下次一定要补上,等两只船回来的时候,他要留旅客们在家里多住些时日。
  殷勤的巴雷拿出他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客人,有木薯粉做的糕饼,又大又甜的香蕉,有巴雷用自家的甘蔗酿成的塔菲亚酒和自制的烟卷,把在地里自由生长的烟叶揪下来一卷即成。客人们高兴地享用着这一切。
  只有让一个人坚持不抽烟,主人再劝也没用。塔菲酒他也只是用唇稍微地沾了一沾。实在是明智之举,因为这种酒性烈如火。雅克·艾洛赫和马夏尔中士喝下去倒还镇定自若,热尔曼·帕泰尔纳则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儿,那副模样简直比奥里诺科河上的猴子还要滑稽——对这样一个反应,主人可是极为满意的!
  10点钟的时候,客人们起身告辞,巴雷带着几个种植园工人把他们一直送回船上。船员们此刻睡得正香。
  分手的时候,巴雷忍不住又提到了荷莱斯:“我可明明记得在种植园附近看见过这个西班牙人。”
  “那他为什么不承认呢?”让问。
  “您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罢了,我的好印第安人,”雅克·艾洛赫只说了这么一句。
  第三章 在达纳科的两日停留两天前,东方的天边就显现出了山巅的轮廓,据船老大帕夏尔和瓦尔戴斯说,那是雅帕卡那山,他们还说这座山里有神灵在活动,每年2、3月份,神灵们都会在山顶点上一把火,火苗一直窜到天上,熊熊的火光把整个地区都映亮了。
  10月11日傍晚,两条船驶到山脚下,才得见了此山的真面目——长4公里,宽1.5公里,高约1200米。
  从卡里达开出之后的3天里,船一直赶上顺风,畅行无阻,很快驶过了鲁娜岛、穿行在两岸茂密的棕榈林掩映下的河面上。所遇到的唯一的一个急流段是叫“魔鬼渡”的一小段河道,幸运的是,魔鬼这次没有从中作梗。
  雅帕卡那山所处的平原伸展在奥里诺科河的东部。按夏方荣的说法,此山的形状极像一具大棺材。
  “所以说,”热尔曼·帕泰尔纳说,“它怎么可能不成为神话中形形色色的各路神灵鬼怪的聚集地呢?”
  山的对面,河流左岸,过了马维拉岛之后的地方就是委内瑞拉政府专员的住处了。专员是个混血,名叫马纽艾尔·阿桑松。他和同是混血的妻子住在那里,还有好几个孩子——总的说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庭。
  两只船停在达纳科时,天已经黑了,之所以这么迟是因为“加里内塔”受了一点损伤。当时它被卷入了旋涡,瓦尔戴斯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避免它碰上岩石的一角。船破了一个洞,倒是小得很,用干草一堵就不碍事了。不过,为了以后的航行安全,还是应该彻底补好,修船的地点自然是达纳科。
  乘客们整晚都待在马维拉岛南岸脚下,没有将他们的到达告知专员。
  第二天天一亮,船就穿过岛岸与河岸之间的狭窄水道,靠上了一个类似于栈桥码头的货物装卸点。
  此时的达纳科已由夏方荣时代的一个简陋牧场发展成了一座村庄。
  说得更精确一点,达纳科的发展是几年前才开始的,现在势头正猛。这完全归功于马纽艾尔·阿桑松的智慧和能力。他本来在离圣费尔南多不远的瓜查帕那任职,为了逃避圣费尔南多总督三天两头的征遣,他主动要求到达纳科工作。在这儿,他几乎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自由行动,这种自由已经带来了丰硕的成果。
  第二天一大早,马纽艾尔就得知了两条船的到来。他领着几个手下前往迎接来客。
  游客们赶紧上岸。让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圣费尔南多总督写给奥里诺科河上游专员们的信拿出一封递了上去。
  马纽艾尔·阿桑松接过信,看了一遍,用颇为自傲的口气说:“以往在达纳科停靠的旅客没有出示过这种信,照样受到了我很好的接待,外国人,尤其是法国人,在我们委内瑞拉的村庄里总会受到礼遇的。”
  “我们对您表示感谢,马纽艾尔先生,”雅克·艾洛赫说,“我们的一只船出了点儿毛病,不能不在此修理一下,所以我们大概要烦扰您48个小时……”
  “一个星期都没关系,随您的便,先生。法国人特吕松对奥里诺科河上游所有的种植园主都有恩,对他的同胞达纳科是热烈欢迎的。”
  “我们早就知道会受到殷勤招待的,马纽文尔先生。”让说。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年轻的朋友?”
  “因为5年前,我们的一个同胞在上溯到奥里诺科河源的途中曾受到您的慷慨款待,就像您今天对待我们一样。”
  “夏方荣先生!”专员叫了出来,“是他!一个无畏的探险家,他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还有他的同伴穆索先生。”
  “您给夏方荣先生留下的印象也同样好,马纽艾尔先生,”让说,“您为他提供的帮助,他在游记中都提到了。”
  “您有那本书吗?”马纽艾尔十分好奇地问。
  “有啊,”让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把跟您有关的段落翻译给您听听。”
  “那真是太好了,”专员说着,朝旅客们伸出手去。
  游记除了盛赞马纽艾尔·阿桑松及其在达纳科的住宅之外,还提到了特吕松先生,是他在奥里诺科河上游为法国人博取了崇高的荣誉。
  大约40年前,特吕松先生来到奥里诺科河上游这片地方。在他到来之前,印第安人根本不懂得开发利用橡胶林。直到他来了之后,向当地人传授割胶技术,才使得这些偏远地区依靠采胶致了富。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以采胶业为支柱的省份里特吕松先生的名字叫得如此之响,如此深入人心。
  马纽艾尔·阿桑松60岁上下,看上去依然强健,黝黑的皮肤,聪慧的面容,热情的目光,他善于指挥,总能让别人服从自己,但他心地善良,对种植园的印第安工人非常体贴关怀。
  工人都属马里基塔雷族,是委内瑞拉土著中最优秀的部族之一。围绕种植园建起来的村庄里住的也全是马里基塔雷印第安人。
  旅客们被专员允许在村里暂住之后,修补“加里内塔”的命令马上下达了。需要把船卸空,拖到沙岸上,倒扣过来修补船底,专员提出派几个工人供瓦尔戴斯使用,有了他们的帮忙,两天就能解决问题。
  上午7点。阴天,但云层很高,不会下雨,气温也较适宜,不超过27℃。
  一行人穿过枝叶茂密的树丛,朝离左岸约500米的村子走去。
  马纽艾尔·阿桑松、雅克·艾洛赫和让走在前头,后面跟着马夏尔中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他们脚下的路宽宽的,修整养护得很好。
  一边走着,一边由专员向旅客们展示种植园丰富的出产。芒果树、柠檬树、香蕉树、可可树、“木斧”科的棕榈树——马夏尔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十分恰当,一直延伸到河岸边。再过去是大片的丰产香蕉园、玉米田、木薯地、甘蔗林和烟叶场。当然,不能忘了种植园的主角——大戟科的橡胶树,以及顿加香豆矮木,结出的果实叫做“萨拉皮亚”。
  马纽艾尔先生不止一次地说:“如果你们的同胞再到这儿来重游一番的话,他会看到达纳科种植园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而我们的村子,也已经成为本地区最大的村庄之一。”
  “比埃斯梅腊尔达还大吗?”雅克·艾洛赫问道。埃斯梅腊尔达是再往上游去的一个地方。
  “当然了,那个小镇子已经被废弃了,”专员答道,“而达纳科正处于蓬勃发展之中,等你们到了埃斯梅腊尔达,你们自己会做出判断的。再者,马里基塔雷族印第安人勤劳而灵巧,你们看见就知道了,他们的房子比奥里诺科河中游马坡尤人和皮亚罗阿人的房子舒适多了。”
  “不过,”雅克·艾洛赫说,“我们在乌尔巴纳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米拉巴尔的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马纽艾尔·阿桑松说,“他是提格拉牧场的主人,一人很有头脑的人,我听过不少对他的赞誉。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的牧场永远发展不成镇子,而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的达纳科村有一天却会成为一个市镇。”
  也许,专员对米拉巴尔先生有一点嫉妒。
  “其实有什么好嫉妒的呢?”雅克·艾洛赫心中暗想。
  难怪马纽艾尔·阿桑松淡起达纳科村时那么自豪,他说的倒是实际情况。这时,村里共有约50座房子,印第安人住处的惯常名称“茅舍”对它们显然是不合适的。
  房子一座座都呈圆锥——圆柱形,屋顶铺了厚厚的几层棕榈叶,最上面还做了一个尖尖的吊坠装饰品,房子的墙壁用枝条交缠得紧紧的,然后用泥灰浆涂抹,干了以后裂得一道一道的,仿佛房子是砖砌的一样。
  房子前后各开了一扇门;里面不是只有一大间,而是中间一个日常活动室,两这各有一间供家庭成员使用的卧室。这对于一家男女老少杂居的印第安人来说实在是一大进步。家具陈设方面亦是如此,虽然也仍是些衣柜、桌子、板凳、篮筐、吊床之类的基础用品,但也已开始追求尽可能的舒适。
  旅客们从村子里一路走过,把达纳科的男女居民都观察了一番,因为这儿的妇女和儿童并不会在陌生人来临时跑掉。
  男人们相貌堂堂,体质强健,和从前那种只在腰间缠块布的装束比起来,他们现在的模样似乎少了很多“地方色彩”。妇女们也一样,从前,她们只穿着一条围裙,其上缀着玻璃珠,用一根珠串腰带松松地系在胯上。现在呢,村民们的装束已经和混血或者开化了的印第安人没什么区别了,丝毫不会再让人感到有失体面。男人们大多穿着披风,妇女们也都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手臂和腿上一串串的镯子显示出了她们的性别。
  进村走了大约有一百步,专员带着客人们向左拐去,两分钟后,他们停在了达纳科最大的一座房子前。
  这是一座两倍于普通房屋,或者说是由两座普通房屋并列连通而成的住宅。建得很高大,有门有窗。房子周围筑了一道枝条篱笆,其外又国了一圈栅栏,使房前形成了一个小院儿。屋两旁绿树成荫,各搭了一列草棚,放置农具或作为畜栏。整个宅子的情形即如此。
  客人们被引入了其中一间屋子的第一个房间。马纽艾尔·阿桑松的妻子也出来迎接,她是巴西印第安人与一名黑人妇女的混血。主人的两个儿子也在场,一个25岁,一个30岁,皮肤比他们父母浅淡一些,身强力壮,一副快活的神情。
  雅克·艾洛赫及其同伴们受到了热情接待。主人全家都会讲西班牙语,因此交谈毫不费力。
  “因为‘加里内塔’要两天才能修好,中士和他的侄子要在我们家住,”马纽艾尔对妻子说,“你给他们准备一个房间,或者两个,看他们的意思办。”
  “两个,如果您方便的话。”马夏尔中士说。
  “两个,行啊,”专员说,“要是艾洛赫先生和他的朋友也愿在这儿住的话……”
  “非常感谢,马纽艾尔先生,”热尔曼·帕泰尔纳答道,“我们的船,‘莫里切’,状态好得很,我们不想麻烦您了,我们今晚就回船上睡。”
  “随你们的便,先生们,”专员说,“你们在这儿住对我们没什么不便,但我们完全尊重你们自己的意愿。”
  然后,他对儿子说:“叫上几个咱们最棒的工人,去帮船员们一把。”
  “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干,”长子说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朝父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这在委内瑞拉的家庭中是常见的礼节。
  午餐十分丰盛,又是野味,又是水果和蔬菜。饭后,专员询问起客人们此行的目的。在他们之前很少有人到奥里诺科河上游来,除了少数几个前往达纳科上游的卡西基亚雷的商人以外,过了卡西基亚雷就没有一点儿生意可做了,除了探险者之外,谁也不会想往奥里诺科河源头去的。
  当让讲述了自己进行这趟旅行的动机,以及两位同胞加入进来的原因之后,专员十分吃惊。
  “那么说您是为了寻找父亲?”马纽艾尔颇为感动地问,他的妻子和儿子们也都被打动了。
  “是的,马纽艾尔先生,我们希望能在圣塔胡安娜获知他的行踪。”
  “您没听说过凯尔默上校这个人吗?”雅克·艾洛赫问马纽艾尔。
  “从没听见过这个名字。”
  “可是,”热尔曼·帕泰尔纳说,“12年前,您已经在达纳科了吧。”
  “不,我们那时还在瓜查帕那,不过据我们所知,没有叫凯尔默上校的人到这里来过。”
  “可是,”马夏尔中士也加入进来,今天的谈话他听懂了大半,“从圣费尔南多到圣塔胡安娜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沿奥地诺科河而行。”
  “水路是最安全也是最近的,”马纽艾尔回答,“一个旅行者不大会选择到内陆去走,那儿常有印第安人,不够安全。即使凯尔默上校是去了奥里诺科河的河源,那他应该也是和你们各位一样逆流而上。”
  当然,马纽艾尔这么说的时候,证据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也的确是怪事一桩,凯尔默上校从垒费尔南多沿奥里诺科河一直航行到了圣塔胡安娜,整个途中竟没留下一点踪迹!
  “马纽艾尔先生,”雅克·艾洛赫问,“您到传教地去看过吗?”
  “没有,我去过的最东面是卡西基亚雷河口。”
  “有没有人对您说起过圣塔胡安娜?”
  “是的,说那儿发展得很不错,说他们的首领总是忘我地工作。”
  “您不认识埃斯佩朗特神父吗?”
  “认识,我见过他一次,大约是3年前吧,他为了传教地的事务到下游去,还在达纳科停留了一天。”
  “这个传教士长得什么模样儿?”马夏尔中士问。
  专员所描述的埃斯佩朗特神父的形象与西班牙人荷莱斯所讲的完全相符。看来荷莱斯没说假话,他确实在加拉加斯遇见过传教士。
  “从埃斯佩朗特神父离开达纳科之后,”让问,“您和他就没任何联系了?”
  “没联系了,”马纽艾尔说,“不过,从来自东部的印第安人口中我数次听说,圣塔胡安娜传教地每年都有新的发展。这个传教士真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为全人类都增了光。”
  “是的,专员先生,”雅克·艾洛赫也激动地抬高了声音,“也给产生了如此杰出的人物的国家增了光!我敢肯定我们会受到埃斯佩朗特神父的热情接待。”
  “放心好了,”马纽艾尔说,“他将像对待自己的同胞一般地对待你们,如果夏方荣先生当年一直到了圣塔胡安娜的话,也会受到神父的亲切接待的。”
  “再说,”让又加了一句,“神父他还会告诉我们父亲的行踪呢!”
  下午,专员的客人们参观了农场,深耕细作的田地,长势茁壮的果树,茂密的林木常受到猴子的侵扰,马纽艾尔的两个儿子常常要与它们斗智斗勇,还有广阔的牧场,畜群正悠闲地吃着草。
  此时正值割胶期——今年的胶提前成熟了,通常割胶期都是从11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到次年3月底。
  马纽艾尔先生说:“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先生们,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割胶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很愿意去看看,”热尔曼·帕泰尔纳说,“我会从中学到不少东西的……”
  “但条件是必须得一大早就起来,”专员说,“我的割胶工们总是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工作。”
  “我们不会让他们等着的,您放心吧,”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你行吗,雅克?”
  “我一定准时起来,”雅克·艾洛赫打包票说,“您呢,我亲爱的让?”
  “我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的,”让说,“如果到时候我叔叔还睡着的话。”
  “那你就把我叫醒,侄子,把我叫醒,我可跟你说了!”马夏尔回答,“我们既然来到了橡胶之乡,那至少也应该知道人们是怎么采。嗯,采那个……”
  “弹性胶,中士,弹性胶!”热尔曼·帕泰尔纳接上去说。
  这一逛就是一下午,之后人们回到了专员家里。
  客人们再次入席,谈话的内容主要是这趟旅行,从凯卡腊出发后发生的一桩桩事件,比如乌龟群的进犯,还有曾危及到船的安全和旅客生命的那场“秋巴斯科”大风。
  “不错,”马纽艾尔说,“秋巴斯科,厉害得很,奥里诺科河上游相当常见。至于乌龟的入侵,我们这儿是不用伯的,因为此处没有适于产蛋的沙滩,乌龟在这儿很少见,只有零星几只。”
  “别说它们的坏话!”热尔曼·帕泰尔纳说,“煮得熟熟的龟肉‘桑科丘’可口之极,只要有乌龟和烤猴肉——谁会想得到呢?在你们的河上就不愁打不了牙祭了!”
  “此话有理,”专员说,“不过说到‘秋巴斯科’,你们还是要提防着点儿,先生们,不论是在圣费尔南多的上游还是下游,它们都是说来就来,猛烈异常,让先生,可不要让艾洛赫先生再下水捞您一次了。”
  “好了,好了!”马夏尔可不喜欢这个话题赶紧打住,“我们会小心‘秋巴斯科’的,我们会当心的,专员先生!”
  热尔曼·帕泰尔纳说:“还有我们另几位旅伴呢,我们还没对马纽艾尔先生提起……难道是把他们忘了吗?”
  “噢对,”让说,“杰出的米盖尔先生、费里佩先生和瓦里纳斯先生。”
  “您说的这几位先生是何人?”专员询问道。
  “是三位委内瑞拉人,从玻利瓦尔城到圣费尔南多一直与我们同行。”
  “是旅游者吗?”马纽艾尔问。
  “同时也是学者,”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他们知道些什么,这些学者?”
  “您最好问他们不知道什么,”雅克·艾洛赫说。
  “他们不知道什么?”
  “他们不知道灌溉着您的农场的这条水流是不是奥里诺科河。”
  “什么,”马纽艾尔叫起来,“他们竟敢对这个问题提出质疑?”
  “其中一位学者,费里佩先生,认为奥里诺科河的正源是阿塔巴布河,而另一位,瓦里纳斯先生,则认为摩是爪维亚雷河。”
  “真是胆大包天!”专员叫道,“按他们说的……奥里诺科河就不成其为奥里诺科河了!”
  可敬的马纽艾尔·阿桑松先生真的动了怒。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也郁很气愤,他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们最珍视的东西遭到了侮辱,那就是奥里诺科河,它的名字意为“大水”,在塔马纳克方言中,更有“众河之王”的意思!
  于是,旅客们又详细说明了一番米盖尔与他的两个同事到圣费南多以后将要做的事情,他们先要进行考察,这会儿说不定正吵得不可开交呢。
  “那么,这个米盖尔先生,他是什么看法呢?”专员问。
  “米盖尔先生,他认为奥里诺科河就是我们从圣费尔南多来到达纳科所走过的这条河,”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它源出于帕里玛高地!”专员大声地宣布,“希望米盖尔先生能到我们这儿来看看,他会受到热烈欢迎的!那两个人就不要指望在农场停靠了,因为我们会把他们扔到河里去,让他们灌得饱饱的,那时候他们就会知道,喝下肚里的是不是奥里诺科河的水!”
  马纽艾尔先生慷慨激昂地嚷出这番威胁时的模样实在逗人喜爱。虽说他有些夸张,但这位农场主对自己的河流是由衷地热爱,河中的每一滴水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
  晚上10点钟,雅克·艾洛赫和同伴辞别了阿桑松一家,对马夏尔和让道了晚安,回他们的船上去了。
  不知是出于无意,还是受某种预感的驱使,雅克·艾洛赫突然想到了荷莱斯。毫无疑问,这个西班牙人见过埃斯佩朗特神父,在加拉加斯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因为他所描述的神父的相貌与马纽艾尔说的一致。这么说来,荷莱斯并不是为了博取前往圣塔胡安娜的这群旅客的信任,才编造出一个自己曾见过神父的谎言。
  可是另一方面。印第安人巴雷却肯定地说,荷莱斯在此之前已经上溯过奥里诺科河,起码是到过卡里达农场。尽管西班牙人一再否定,印第安人却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到委内瑞拉南部来的人还没多到分不清谁是谁的程度。若是牵扯到一个土著人,也许会跟另一个长得像的土著搞混,可这名西班牙人的外貌如此特别,怎么可能跟另一张面孔混淆呢?
  但话说回来,如果荷莱斯真的到过卡里达,以及它上游、下游的另外一些村庄的话,他何必要否认呢?他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和他一起去圣塔胡安娜的人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对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呀!
  说到底,也许是巴雷搞错了,譬如两个人,一个说:“我在这儿见过您。”一个说:“您不可能在这儿见过我,因为我以前从没来过这儿。”如果说这其中有错误的话,那么显而易见,错的是前者。
  可是这件事总让雅克·艾洛赫挂心。他倒不是为自己而担心;凡是关系到凯尔默上校之女的行程的事情,凡是有可能延误或者妨碍她找到父亲的事情,都使雅克·艾洛赫感到担忧、焦虑和不安,虽然他自己有时不愿承认。
  这一夜他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是由热尔曼·帕泰尔纳把他亲热地拍醒的。
  第四章 马纽艾尔·阿桑松先生最后的提醒自从“让”变成了“让娜”,被从奥里诺科河中救起的凯尔默上校的女儿再也不能继续谎称是马夏尔中士的侄子的那一天起,雅克·艾洛赫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对此我们还用得着再多说吗?
  对这种感情的性质,让娜是不可能不明白的。她今年实际上已经22岁了,但穿上少年的衣服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她能看出对方的心意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而被同伴称为“对这类事情一窍不通”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对雅克·艾洛赫思想感情的发展过程也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如果去对同伴说:“雅克,你爱上让娜·德·凯尔默小姐了”的话,等待自己的回答肯定是:“我可怜的朋友,你对这类事情一窍不通!”
  为此,热尔曼·帕泰尔纳一直在寻找时机表明一下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哪怕只是为了以自身为例来证明,不管是博物学家还是其他有学问的“某某家”,对于世上所声称的难以言传的那种感情,并不是一窍不通!
  至于马夏尔中士,一路上接踵而来的事件让他倒霉透了,秘密被戳穿,计划泡了汤,本来掩饰得天衣无缝,该死的“秋巴斯科”一刮把什么都毁了,他再也无法声称是让·德·凯尔默的叔叔,因为男孩成了女孩,且跟他没任何亲属关系。想到这些,他会产生什么念头呢?
  他心底是很窝火的——生自己的气,生所有人的气,刮风的时候本来可以防止让掉到河里去,事情发生后,他本来应该自己跳下去,而不是由另一个人把让救上来。这个雅克·艾洛赫干吗要帮忙呢?关他什么事?可是,他又做了件好事,因为如果没有他,他……不,她……肯定会没命的。当然了,可以相信事态不会进一步严重,秘密迄今都保守得很严。马夏尔观察了让娜的救命者一段时间,他的态度始终很有分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但愿当他和他的上校重新面对面时,上校不要指责他什么。
  可怜的马夏尔中士!
  一大早,让就把他叫醒了:马纽艾尔父子3人已经等在屋外了。
  他们的两名同胞一刻钟之前从船上走出,几乎同时赶到。
  大家见面互致早安。雅克·艾洛赫说“加里内塔”的修补工作进展顺利,第二天就可出航了。
  一行人随即朝橡胶园走去。割胶工们也已经赶到工作地点了。
  说是橡胶园,其实是一片很大的杂生林,只是在割胶的季节把其中的橡胶树标出来而已。说“割胶”也并不是去砍,而是“挤汁”,在树皮上划个口子,就和澳大利亚某些地区采集多汁树木的汁液方法一样。
  割胶工们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马纽艾尔带领着客人们走进了蔽日的橡胶林。
  来客中最好奇,对此项活动最感兴趣的一个——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博物学家热尔曼·帕泰尔纳。他要凑上前去仔细看个明白,热心的专员则是有问必答。
  采胶的方法再简单不过了。
  首先,每名工人手握一把锋利异常的小斧,把分配给他的以“台”为单位的一百来棵橡胶树的树皮上都划出数道口子。
  “切口的数目有什么限制吗?”热尔曼·帕泰尔纳问。
  “4条到12条,要看树干的粗细而定,”马纽艾尔先生说,“切口的技术是大有讲究的,在树皮上划的深度要恰到好处。”
  “那么说,”热尔曼·帕泰尔纳说,“这不应比做截肢,而应比做放血。”
  口子切好之后,汁液就顺着树干流入了一个小罐子,罐子的位置安放得十分巧妙,可以一滴不废地把汁液全部接入其中。
  “树汁能流多长时间?”热尔曼·帕泰尔纳问。
  “6到7天。”马纽艾尔答道。
  雅克·艾洛赫和同伴们在橡胶林里转了大半个上午,马夏尔中士打了个贴切的比方,说割胶工们的举动就仿佛在酒桶上钻洞取酒一般。700株橡胶树接受了“静脉切开放血”似的手术,保证了又一次橡胶大丰收。
  大家赶回主人家吃午饭。饥肠辘辘的众人吃得格外尽兴,马纽艾尔的两个儿子带人到附近林子里打猎,猎物由他们的母亲监督烹调,味道美极了。由两名工人早上在奥里诺科河边钓上或射中的鱼也鲜嫩可口。农场上出产的水果和蔬菜也让人百吃不厌,尤其是年年丰收的菠萝。
  热尔曼·帕泰尔纳参观了橡胶的采集,看到了切口的过程,他的好奇心并未因此而满足,他请马纽艾尔接着给他讲一讲下面的步骤。
  “如果您能在达纳科多住几天,”专员说,“您就会看到:口子被划开之后的最初几个小时里,胶汁流得比较慢。所以大约要过一个星期胶汁才能全部流干。”
  “那也就是说,一个星期以后您就把胶全收完了……”
  “不,帕泰尔纳先生。今天晚上,工人们会把白天采到的胶汁带回来,马上进行熏制,使胶汁凝固。具体做法是,把胶汁倒在一张薄木板上,点燃一堆刚折下的枝条,把木板放到浓烟上去熏,胶汁就逐渐地变硬凝结了,这时便再往木板上倒上一层胶汁。如此反复,就做成了一种橡胶长条,这时采胶工作才算完毕,可以拿去卖了。”
  “在我们的同胞特吕松到来之前,”雅克·艾洛赫问道,“印第安人是否真的对采胶一无所知?”
  “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专员答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橡胶有何价值。所以也没有人想象得出橡胶会给本地带来多大的商业和工业利益。是法国人特吕松,先在圣费尔南多,后又在埃斯梅腊尔达,把割胶的技术传授给了印第安人。如今,橡胶业已成了美洲的这一地区最重要的产业了。”
  “哦,特吕松先生万岁!他的祖国万岁!”热尔曼·帕泰尔纳的声音不是高呼,而是像吟唱一般了。
  大伙满怀激情地为特吕松先生、为法国而干杯。
  中午睡了几个小时午觉。下午,专员建议客人们去港口看一看正在修补中的船员。他想亲自检查一下工作质量如何。
  大家穿过农场的田地朝河岸方向走,一边听马纽艾尔先生带着业主的自豪谈论自己的农场。
  走到港口,“加里内塔”已经完全修好了,正要重新下水。“莫里切”则在缆绳的另一头随波轻晃。
  在船员和农场工人们的帮助下,瓦尔戴斯和帕夏尔已顺利地补好了船洞。专员十分满意,现在,两条船都结实牢固得很,完全能够胜任下二阶段的旅行。
  眼下要做的是把“加里内塔”从河岸推入水中,下水之后,再把船篷搭好,把桅杆竖起,把物品重新装入舱中,今天晚上马夏尔和让就可以回船上住了,明天一大早船队就上路。
  此刻,夕阳西沉,夭边堆起紫红的云霞,它预示着西风将起——这对船行是有利的。
  船员和工人们着手把“加里内塔”推往河中,马纽艾尔·阿桑松父子和旅客们则在岸边散步。
  在合力椎船的人中,专员的目光落到了荷莱斯的身上,他的样貌与其他船员太不一样了。
  “这人是谁?”专员问。
  “‘加里内塔’上的一名船员。”雅克·艾洛赫答道。
  “他不是印第安人。”
  “不,他是西班牙人。”
  “你们在哪儿雇到他的?”
  “在圣费尔南多。”
  “他的职业就是奥里诺科河上做船员吗?”
  “他并不以此为生,但当时我们缺一个船员,这个西班牙人想去圣塔胡安娜,便前来自荐,瓦尔戴斯于是雇用了他。”
  荷莱斯觉察到有人在谈论他,他一边干活,一边侧耳倾听着对方说了他什么。
  雅克·艾洛赫一下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便问:“您认识此人吗?”
  “不认识,”马纽艾尔说,“他到奥里诺科河上游来过?”
  “印第安人巴雷说在卡里达见过他,但荷莱斯自己否认去过那个地方。”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专员说,“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看上去和印第安人太不一样了。——您说他要去圣塔胡安娜?”
  “他的意愿,好像是加入传教团。在出来闯荡做海员之前他曾是初学修士。据他说他十一二年前在加拉加斯见过埃斯佩朗特神父。这有可能是真的,因为他为我们描述的神父的相貌和您给我们形容的非常一致。”
  “总之,”马纽艾尔先生说,“这人驾船的技术好坏倒不重要,但在这种地方要小心那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也不知要往哪儿去的冒险分子。说不定……”
  “您的提醒我一定铭记在心,马纽艾尔先生,”雅克·艾洛赫说,“我会密切注意这个西班牙人的。”
  刚才这番话荷莱斯听到了吗?反正从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有那么几次,他的眼睛里放射出难以掩饰的焦虑的目光。“加里内培”被推回水中,泊系在“莫里切”的旁边。专员与旅客们朝船儿走过去,话题也转移到了别的方面,但荷莱斯依然竖起耳朵听着,同时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此刻大家谈论的是,奥里诺科河上游的水流会更加湍急,为了能够顺利前行,必须把船维持在最佳状态——马纽艾尔尤其强调这一点。
  “你们还会碰到不少急流,”他说,“和阿普雷以及马埃普雷的急流比起来要短一些,容易过一些,不过也得费你们不少劲。有时候还得在礁石上拖船,除非特别结实的船,否则拖上一趟就不能再使了。我看马夏尔中士的船修补得还挺不错。我想,他们没检修您的船吧,艾洛赫先生?……”
  “不必您费心了,马纽艾尔先生,我已经嘱咐他们检查一下,帕夏尔察看了‘莫里切’的船底,结实着呢,完全可以相信,我们这两条船会安然无损地度过急流区,也足以应付‘秋巴斯科’,——您不是说,这种风在河流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可怕吗?”
  “一点儿不错,”专员说,“如果疏忽大意,雇用的船员又对河流情况不熟悉的话,这些困难都是应付不了的。况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呢?”马夏尔不安地问道。
  “是两岸的印第安人可能带来的危险。”
  “马纽艾尔先生,”让说,“您是指瓜哈里布人吗?”“不,我亲爱的孩子,”专员微笑起来,“瓜哈里布人不坏。我知道,外界以前一直认为他们是凶残之辈。1879年,也就是凯尔默上校往奥里诺科河源去的那个时期,曾有数个村庄被毁,村民被屠杀,当时还都以为是瓜哈里布人于的呢!”
  “说不定我父亲也遭到了瓜哈里布人的攻击,”让叫道,“他别是落到那帮人手中了吧?”
  “不,不!”雅克·艾洛赫赶紧说,“毫无疑问,马纽艾尔先生从没听说过……”
  “是的是的,艾洛赫先生,还有你,我亲爱的孩子,我再说一遍,您的父亲绝不可能受到这些印第安人的伤害,因为早在15年前他们的坏名声就已得到平反,洗刷干净了。”
  “您和他们有过来往吗,马纽艾尔先生?”热尔曼·帕泰尔纳问。
  “是的,有过好几次。夏方荣先生从上游回来的时候,曾对我描述过这些印第安人,说他们挺可怜的,身材矮小,体质孱弱,胆小怕事,动不动就逃跑,总之没什么可怕的。我自己后来的亲身经历证实了夏方荣先生的话,所以我不会对你们说‘提防瓜哈里布人’,而要提醒你们‘提防那些从世界各地跑到南美草原上来的冒险家’,注意防范那些无恶不作的匪徒,政府早就该调遣民兵对他们进行围剿,把他们通通赶走!”
  “我能提个问题吗?”热尔曼·帕泰尔纳说,“旅客们所面临的危险,不同样也威胁着农场及其主人吗?”
  “那当然了,帕泰尔纳先生。所以在达纳科,我、我的儿子和工人们始终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如果匪徒胆敢进犯农场,我们会及时发现他们,绝不会被搞个措手不及,迎接他们的将是一阵枪林弹雨,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试第二次。再说,他们也清楚达纳科的马里基塔雷人是无所畏惧的,因而也不敢轻举妄动。对于航行在河上的旅客,尤其是过了卡西基亚雷之后,更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岸上太不保险了。”
  “不错,”雅克·艾洛赫说,“我们已经听说有一群人数众多的基瓦人在这一带为害四方。”
  “真是本地的不幸啊!”专员说。
  “还说领头的是个逃出来的苦役犯。”
  “是的,一个可怕的人!”
  “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这个苦役犯了,”马夏尔说,“他好像是从卡宴苦役监狱逃跑的。”
  “卡宴……是的,不错。”
  “此人是法国吗?”雅克·艾洛赫问。
  “不,是西班牙人,但是在法国被判刑的。”马纽艾尔肯定地说。
  “他叫什么名字?”
  “阿尔法尼兹。”
  “阿尔法尼兹?是个化名吧?”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听说是他的真名。”
  此刻,雅克·文洛赫如果凑巧想到去瞧荷莱斯一眼的话,会看到他的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他开始小步地沿着河岸走动,装做收拾散落在沙地上的物件,慢慢朝这群人靠过来,好把他们的话听得更清楚些。
  但雅克·艾洛赫并没去看荷莱斯,突然发出的一声大叫把他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叫声是马夏尔中士对专员喊出的:“阿尔法尼兹?您说他叫阿尔法尼兹?”
  “是的,阿尔法泥兹。”
  “对,您说的对!这不是个化名,这是那畜生的真名。”
  “您认识这个阿尔法尼兹吗?”雅克,艾洛赫大吃一惊,连心问道。
  “我认不认识他!说,让,讲一讲咱们是怎么认识他的!我不行,我的西班牙语太不利落了,马纽艾尔先生听不懂我讲的。”
  于是,让就把从马夏尔那儿听来的故事讲了出来——从前在尚特奈的老房子里,他们两人谈论凯尔默上校的时候,马夏尔不止一次地对让讲过这个故事。
  1871年,灾难性的普法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上校指挥着一个步兵团,他作为证人卷入了一件涉及盗窃和叛国的案件。
  盗贼不是别人,正是西班牙人阿尔法尼兹。这个叛徒在为普鲁士人刺探情报的同时,还串通了法军行政部门中的一名士兵去行窃。可鄙又可悲的士兵以自杀逃脱了惩罚。
  阿尔法尼兹罪行败露,但他却及时逃窜了,没能抓住他。两年之后的1873年,纯粹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逮住了他。大约半年之后,凯尔默上校失踪。
  阿尔法尼兹被移送下卢瓦尔重罪法庭,凯尔默上校出庭作证,他的证词无可辩驳他说明了阿尔法尼兹有罪,使其被判终身苦役。由于这件事,阿尔法尼兹恨透了凯尔默上校——他对上校发出最恶毒的威胁,并扬言总有一天要采取报复行动。
  西班牙人被遣送到卡宴苦役犯监狱。被监禁了19年后,1892年初,他和两名狱友逃了出来。他被判刑时年龄是23岁,所以越狱时应为42岁。由于他被视为危害极大的分子,法国当局派出大批警员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但毫无结果。阿尔法尼兹离开了圭亚那,穿过委内瑞拉无垠的草原,藏匿到人烟稀少的广阔内陆去了,怎么可能再找到他的行迹呢?
  总之,法国当局得到的消息是——委内瑞拉警方对此是很有把握的——这名前苦役犯已经当上了匪帮首领,而他率领的则是从哥伦比亚被赶出后转移到奥里诺科河右岸来的,印第安人中最可怕的一支——基瓦人。他们原先的首领在塞拉皮亚高地丧命,现在他们又重新集结到了阿尔法尼兹的指挥之下。一年以来委内瑞拉南部各省发生的劫掠与屠杀事件全都是这个匪帮犯下的。
  命运就这样把阿尔法尼兹带到了南美,而让娜·德·凯尔默和马夏尔中士也正想在这块土地上找到上校。毫无疑问,如果当年指控过他的上校落入他手中的话,这个苦役犯会不择手段地报复的。这对本来就已担惊受怕的少女来说不啻为一个新的打击,一想到这个无耻的苦役犯已经逃脱法网,而他又那么疯狂地恨着父亲。
  雅克·艾洛赫和马纽艾尔忙不迭地拿好话安慰她。凯尔默上校的行踪调查了这么久还没有眉目,阿尔法尼兹又怎么能找得到呢?不可能的嘛!根本不必担心上校会落入这家伙的手中。
  不管怎样,重要的是提高警惕,继续找寻,抓紧时间赶路,战胜一切困难。
  出发的准备已经就绪。瓦尔戴斯手下的船员——当然包括荷莱斯——忙着把物品重新放回“加里内塔”。明天就要上路了。
  马纽艾尔先生把客人们领回农场,请他们在那儿度过最后一个晚上。客人们对在达纳科受到的热情款待感激不尽。
  晚饭后,宾主的谈话更加热烈。大家都牢牢记住了专员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尤其是要他们在船上随时警惕的叮嘱。
  辞别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阿桑松一家把旅客们送至港口。
  宾主互相道别,紧紧握手,相约归来时再见。马纽艾尔先生没忘了加一句:“对了,艾洛赫先生,还有您,帕泰尔纳先生,等你们回到圣费尔南多,再见到那几名同伴时,请替我向米盖尔先生表示衷心的祝贺!至于他那两个同事,替我咒他们一番!奥里诺科河万岁!——当然,是唯一的这条……真正的这条……从达纳科流过,灌溉了我的农场的这条!”
  第五章 牛与电鳗上溯之行重新开始,旅客们对此行的成功依然信心十足。他们恨不得马上赶到圣塔胡安娜传教地,老天保佑,埃斯佩朗特神父给他们指出正确的方向,但愿更加详尽准确的信息能把他们带向成功!也希望他们别跟阿尔法尼兹匪帮遭遇,那会影响整个找寻工作的!
  这天上午,就要出发时,让娜·德·凯尔默趁旁边没有别人,对雅克·艾洛赫说:“艾洛赫先生,您不仅救了我的命,还主动帮我寻找父亲,我对您感激不尽,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不要谈什么感激,小姐,”雅克·艾洛赫说,“大家是同胞,互相帮忙是份内的事,这是我的职责,无论如何我也要做到底!”
  “一些新的,严重的危险或许正等着我们,雅克先生。”
  “不!我希望不是这样!再说,如果真这样的话,我就更不应丢下凯尔默小姐了,我……丢下您不管,”他望着让娜,姑娘则低垂下眼睛,“您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吧。”
  “雅克先生,是的。我想……我应该……我不能再利用您的好心了,当初我是一个人踏上这条长路的,上帝使我遇到了您,我从心里感谢上帝。可是……”
  “可是您的船正等着您呢,小姐,就像我的船也在等着我,它们将驶向同一个目的地,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决定要做的事情我就一定去做,如果您不许我再陪您走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您听说的那些危险。”
  “艾洛赫先生,”凯尔默小姐的神情激动起来,“我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那好吧,让。我亲爱的让,我该这么叫您对吧,别再淡什么分开了,上路吧!”
  让娜回到“加里内塔”,那声“亲爱的让”仍叫她心跳不已。雅克·艾洛赫回到同伴身边,对方笑嘻嘻地说:“我敢打赌,凯尔默小姐对你为她做的一切表示了感谢,并要求你就此打住。”
  “我拒绝了她的提议,”雅克·艾洛赫大声说,“我可不会丢下她不管。”
  “那当然了!”热尔曼·帕泰尔纳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若说两条船最后要走的这一程路潜伏着严重的危险,那是可能的、甚至肯定的。不过暂时他们还没什么可抱怨的。西风不停歇地刮着,两条船在帆的带动下逆行得相当迅速。
  这一天,船经过了数座岛屿,岛上高大的树木都被风吹弯了腰。傍晚时分,旅客们来到奥里诺科河拐弯处的巴亚农岛。慷慨的马纽艾尔·阿桑松父子给旅客们备下了充足的食物,所以他们用不着去打猎。月亮的清辉把一切都照得如此清楚,帕夏尔和瓦尔戴斯于是提议继续赶路,第二天再停下来休息。
  “如果这一段水域没有暗礁和岩石,”雅克·艾洛赫说,“你们又不怕撞上什么石块的话……”
  “不会的,”船老大瓦尔戴斯说,“咱们应该充分利用好天气,多往上游走点儿。这时节碰上这么好的天气实在少见。”
  提议是合理的,被大家采纳了,船没有系泊。
  夜行顺利,河面本来就不算宽,只有350米,但有时遇上一长串的小岛就变得更窄了,尤其是在右岸支流瓜纳米河河口附近。
  清晨,“加里内塔”和“莫里切”驶到了坦普拉多尔岛,夏方荣曾在这里结识了一名名叫利卡尔多的机智而热心的黑人。此人当时是管辖左右两岸的卡西基亚雷河与古努古努玛河的专员,不过现在他已离任了。据夏方荣说,利卡尔多头脑聪明,生活极为俭朴,精力特别充沛,他的事业正蒸蒸日上。大概他发了财之后又去草原北部的某个地方建农场去了。
  让把游记上对利卡尔多的详细叙述讲给大家听了,旅客们还以为能在坦普拉多尔岛看见他呢。
  “真遗憾,这个利卡尔多不在此处了,”雅克·艾洛赫说,“不然的话他说不定能告诉我们那个阿尔法尼兹有没有在沿河一带出现过。”
  雅克转向西班牙人问道:“荷莱斯,您在圣费尔南多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从卡宴逃出的几个苦役犯还有他们加入的印第安匪帮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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