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龟君依然在前进。恐怕只有当第一排碰到火之后它们才会停下来。可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后面的龟会推拥着前面的继续前进,并把火苗踩灭……
那样的话乌尔巴纳就要遭难了,一切都会被碾碎、摧毁,小镇顷刻之间变成一堆废墟……
但事态并没这样发展,马沙尔先生的办法取得了成功。
当挣扎在颠簸的龟群之中的两个人把子弹用尽之后。马夏尔、米盖尔三个还有拿了武器的居民马上接替他们对野兽开火。
受到围攻的野兽很快被撂倒了几个。其余的则被越升越高的烟火吓着了,开始往东面逃窜,比它们更快一步的是猴子,边跑边声嘶力竭地乱叫。
此时只见那两个人飞快地朝火坝这边奔来,龟群依然在缓慢前行,排头兵尚未被火触到……
一分钟的工夫,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对,的确是他们俩——就跑到了山丘上,来到马沙尔先生身边。
龟群终于在500米长的火坝前却步了,它们从小镇的左侧绕到了河岸,消失在奥里诺科河的水中。
第九章 三船同行险些使乌尔巴纳镇毁于一旦的突发事件总算过去了。但米盖尔他们的出发还是又推迟了一天。因为既然两个法国探险者也有上溯到圣费尔南多之意,和他们同行岂不更好?……为了给两人点时间休息休息,做做准备工作,他们遂决定第二天再走。
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都觉得这是必要的。而马夏尔叔侄按说也没什么理由不同意。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有自己的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或妨碍。不管马夏尔怎么想,三条船一起走肯定更安全。
“再说,别忘了他们还是咱们的同胞呢。”让对马夏尔说。
“太年轻了点儿!”马夏尔摇头咕哝了一句。
他们的故事听起来肯定有意思。而当他们得知叔侄二人也是法国人——甚至同是布列塔尼人——,更是急切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雅克·艾洛赫现年26岁,布雷斯特人,他曾圆满完成了好几次探测任务。这次他奉国民教育部之命对奥里诺科河流域进行考察。他是6个星期前到达该河三角洲的。
年轻人不愧是一名优秀的探险家,勇敢而又审慎,他的耐力和干劲都已数经考验,乌黑的头发,热情的眼睛,红润的脸庞,高高的个头,强健的体格,优雅的举止,他的一切都那么出众。他的面容是端庄严肃的,又随时绽放笑容,让人一见就产生好感。他从不刻意去讨人欢心,去装模作样或炫耀自己,但人们总是很自然地就喜欢上他。
他的同伴热尔曼·帕泰尔纳,28岁,也是布列塔尼人,被国民教育部委派为他这次考察的助手。他出身于雷恩的一个名门之家,父亲是上诉法院推事。帕泰尔纳双亲都健在,还有两个姐妹,身为独生子的艾洛赫则已父母双亡,继承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可供他专心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而无后顾之忧。
热尔曼·帕泰尔纳与雅克·艾洛赫是中学同窗,两个性格迥异,但都具有坚强的意志。艾洛赫去哪儿帕泰尔纳就跟到哪儿,绝无半句怨言。他对自然史有浓厚的兴趣,对植物学和摄影更是着迷,他拍起照来,就是在枪林弹雨之中也不为所动,镜头照样端得稳稳的,他长得不算英俊,但也绝非丑陋,一个有着聪慧面孔、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人怎么可能丑陋呢?他比艾洛赫个子矮些,身体像铁打的一样结实,走起路来不知道什么叫累,肠胃好得连石头也能消化,粗茶淡饭甚至饿上几顿都没关系,当他听说雅克·艾洛赫的使命之后,主动要求做他的副手,艾洛赫对他甚为了解。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得力,更可信的同伴了。此次这项任务没有规定期限,完成为止,不仅要对奥里诺科干流进行考察,还要包括它的支流,甚至连地图上没标出的小支流也不能遗漏,考察重点放在中游,直到探险者们所达到的最南端圣费尔南多。
两个法国青年从奥里诺科河入海口的众多支流开始,上溯到玻利瓦尔城,又从玻利瓦尔城一路考察到乌尔巴纳,他们把船只和行李留在镇上,前往河流东边地区,一个带着观测仪和一杆格里纳牌内击铁、带排壳器的可连发卡宾枪,另一个背着采集箱外加一杆同一个牌子的好枪,两人还各有一把手枪别在皮枪套里。
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离开乌尔巴纳,前往还不太为人们所了解的玛塔佩高地。一队马坡尤印第安人带着简单的宿营工具跟随着他们。三个多星期之后,他们停止东进,此时距奥里诺科河已有300公里,这期间他们考察了南边的苏阿普雷河,北边的托尔图加河(也叫夏方荣河),测绘了山志图和水文图,采集了不少新的植物标本。15天前他们起程返回乌尔巴纳。
归途中发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危险事件。
首先是两个年轻人遭到了一伙布拉沃族印第安人的攻击,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内陆游荡,等他们好不容易打退了印第安人,又只得被迫退回了玛塔佩高地脚下。在那儿,他们的向导及土著随从带着他们的东西跑掉了。两个人只剩了研究工具和武器,别的什么都没了。走到离乌尔巴纳20里地的时候,他们决定回到镇上来,路上就吃捕到的猎物,睡在大树底下,两人轮流守夜。
48小时之前,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乌龟迁徙队就来到了他们正待的地方。其他野兽被龟群往前赶着跑,将路都堵住了,他们俩被围在中间怎么也出不去。于是他们干脆踩到龟壳上,让乌龟驮着他们前进——这么做既安全又有利,因为乌龟也正往奥里诺科河右岸去呢。开始只有一些猴子在他们周围,可是天大亮之后,在距河岸没几里的地方,一些惊慌逃散的猛兽也冲进了龟群。情况变得危急起来,对这些狮、虎、豹要严加提防,几只猛兽倒在卡宾枪下,而黑压压的龟群,仿佛美洲大城市街道上攒动的人流一般,一刻不停地向奥里诺科河逼近,当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打完最后几发子弹时,透过保护着小镇的火幕,镇口的几间房屋已看得见了,两个法国人的历险也就此结束,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乌尔巴纳也免于毁在龟爪之下的噩运,可以说整个事件的结局是圆满的。
雅克·艾洛赫的讲述如上,他并打算改变原定路线。他要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一起乘上小船,继续对奥里诺科河的考察,直到阿塔巴布河上的圣费尔南多。
“直到圣费尔南多?……”马夏尔中士皱起了眉头。
“然后再不住前走了。”雅克·艾洛赫回答。
“啊!”
马夏尔的这一声“啊”与其说是出于满意不如说是因为恼火。
让·德·凯尔默的这个“代理叔叔”真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
让也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不用说,雅克·艾洛赫对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年仅17岁的孩子就敢于踏上如此危险的旅程。艾洛赫和帕泰尔纳都不认识凯尔默上校,但是在布列塔尼的时候他们听人说起过他的失踪,命运的安排使他们与这个寻找父亲的少年走到了一起……热尔曼·帕泰尔纳对凯尔默家族略有所知,他竭力地想记起来一点儿什么……。
“让先生,”故事讲完之后雅克·艾洛赫说,“能与您相遇我们感到非常高兴,既然我们俩也是去圣费尔南多,那咱们就同行吧。我希望您在圣费尔南多能打听到凯尔默上校的下落。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话,尽管说好了。”
少年对同胞表示了谢意,马夏尔则在心里嘀咕:“本来就有三个搞地理的,又来了两个法国人!……真见鬼!……他们也太……太想帮我们的忙了!……当心……我们一定得当心!”
下午,准备工作就绪,当然这是指第三条船,因为另两条从早上就已整装待发。新加入的这条船叫“莫里切”,船老大是巴尼瓦印第安人,名叫帕夏尔,9名印第安船员也都棒得很。两人重新添置了物件,雅克·艾洛赫一想到在玛塔佩高地被向导偷去的野营用具就不免感到心疼。而对热尔曼·帕泰尔纳来说,保住了自己那装得满满的标本箱就足够了,他已别无所求。
第二天,8月28日,天一破晓,三条小船就词别了热情慷慨的镇长、马沙尔先生和乌尔巴纳的居民。
可敬的老人再次将少年搂了一搂,他希望当少年和他的父亲凯尔默上校在归途中路过提格拉牧场时能来看看他并在他家住上几天,老人吻了吻少年的面颊,说:“加油干,我的好孩子,我的祝福与你同在,愿上帝为你指引道路!”
三条船相继启航。徐徐刮起的风便利了船的航行,并有逐渐增大的趋势,船速还可进一步提高。船儿扯起帆,最后一次向乌尔巴纳道别,沿着水流较缓的右岸滑行。
从乌尔巴纳开始直到圣费尔南多,奥里诺科河几乎呈一条南北向的直线。两个镇分别位于河流的两个主要转弯处,两镇的经度也相差无几。所以如果风能持续不断地赶上顺风的话,这段航程将是很迅速的。
三条船共同航行,速度相同,当航道较窄时它们就像卢瓦尔河上的驳船那样鱼贯而行,当航道足够宽时它们就齐头并进。
奥里诺科河的河面倒不是不宽,但在乌尔巴纳上游,大面积的沙堆堵塞了河道。这个季节,由于河水的上涨,沙堆大部分浸在了水中,只露出中间最高的一块,长着绿油油的野草,成了水中的座座小岛,这时船就只能小心地绕行其中,这些沙岛将河面隔成了4条水道,而在旱季就只有两条水道可通航了。
每当船与船之间相距几米时,两船的乘客就搭起话来,让是有问必答,大家谈论最多的是寻找凯尔默上校,以及成功的可能性,雅克·艾洛赫不住地给少年打气鼓劲儿。
热尔曼·帕泰尔纳则早早在“莫里切”船头架好了相机,一发现值得一拍的景色,马上进行快镜摄影。
谈话并不只是在“莫里切”与“加里内塔”之间进行,两个法国青年对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的考察工作也很感兴趣。他们不时听见三位地理学家的热烈讨论,当他们在途中观察到新的现象,并认为能增强自己的论点时,那副激动劲儿就更不用提了,两个年轻人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三位学者性格的差异,并不无道理地认为米盖尔先生最亲切最可信赖。总的来说这个小团体的成员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对于马夏尔那爱抱怨爱发牢骚的老兵脾气,雅克·艾洛赫甚至也给予了谅解。
他甚至想到了一个连米盖尔他们也没意识到的问题,并对热尔曼·帕泰尔纳说:“这个嘟嘟噜噜的老头子竟是小凯尔默的叔叔,你不觉得不对头吗?……”
“有什么不对头的,也许孩子的父亲跟这老头是连襟关系呢?……”
“那倒也可能,不过——你得承认这点——他们的成就可相差甚远,……一个是上校,另一个才仅仅是个中士……”
“这点倒不假,雅克……现在也是这样……将来恐怕也不会再改变……”
“好吧,热尔曼!……说到底,他们愿意做叔侄是他们自己的事。”
雅克·艾洛赫还真看得挺准,觉出了事的蹊跷,在他看来,两人的亲属关系是为了旅行的方便而谎称的。
上午,小小船队开过卡帕那帕罗河及其支流印达巴罗河的河口。
不消说,米盖尔和雅克·艾洛赫这两位射手是不会放过任何猎物的。烹调得法的野鸭和野鸽大大丰富了以腊肉和罐头为主的食谱。
左岸景象颇为新奇,岩石耸立的峭壁表明已经到达了巴拉关高地的脚下,此处河流仍有1800米宽。再往上直到米纳河口就越来越窄了,水流也湍急起来,恐怕要给行船带来一定困难。
幸好小风吹得呼呼的,连弯弯曲曲的桅杆——它们其实就是刮了刮树皮的树干——都被涨满的帆拉得低下了腰。总的说来航行还算顺利,下午3点来钟,船队来到马沙尔先生的提格拉牧场前。
如果老人在家的话,不管是否情愿——当然是情愿的——大家都至少要待上一天,艾洛赫和帕泰尔纳当初从这儿离开时曾答应马沙尔先生以后再来,老人若在的话一定会坚决留住他们的。
虽然旅客们没有在此停留,但他们极想将提格拉牧场如画的美景复制下来带在身边。热尔曼·帕泰尔纳拍下了一张非常成功的照片。
从这时起,航行没先前那么顺利了,幸亏是顺风,风力又相当强劲,船才得以逆着急流前进,否则走一步都难,河面只有1200米宽了,众多的礁石使本来就七拐八拐的河道更加阻塞难行。
多亏了船员们的精湛的技术,这些困难都被克服了,船队驶过卡里波河,晚上五点半来到了西纳鲁科河河口并准备在此过夜。
不远处就是马库皮纳岛,岛上树木茂密,林下灌林丛更是严实得进都进不去。树木中有一种草原上的棕榈,一片叶子就有四五米长,当土著人在捕鱼季节搭建一些临时茅屋时,就拿这种叶子来铺成屋顶。
岛上住着几户马坡尤族印第安人,米盖尔和雅克·艾洛赫和他们搭了几句话,船一靠岸两人就跑下来开始寻找猎物,满心希望能有所收获。
外人一来女人们就跑开了,这是当地的习俗。他们再度出现时,已穿上了长衬衫,可以说比较得体了,方才她们则跟男人一样只在腰间缠了块布,上半身就只用长长的头发稍作遮掩。这一族印第安人在委内瑞拉中部众多的部落中是比较出色的,他们身体强壮,肌肉发达。堪称力量与健康的体现。
两个猎手齐心协力,总算钻入了西纳鲁科河口的密林中。
两声枪响之后,地上倒下两只个头巨大的美洲野猪,猎手们也朝一群卷尾猴——称它们为“嘉布遣会修士”也许有其道理吧①开了数枪,却一只也没打中。
①卷尾猴法语俗称capucin,与嘉布遣会修士系同一个词。——译者注“这帮猴子,”雅克·艾洛赫说,“可不像纸片那么容易倒!②”
②capucins de cartes是一种儿童游戏,把折好的纸片竖立排好,推最末一张,即顺次倒下,法语中因此有一个俗语,tomber comue des capncins de cartes,即一个挨着一个地倒下去,这段话属文字游戏,皆因capucin的一字多义而起。——译者注“猴子这种四手动物确实难捉,”米盖尔说,“我光是火药和铅弹就白费了不少!……却从未打中过一只猴子……”
“哦!那可真是遗憾,米盖尔先生,猴子肉烧熟了可是解馋得很!”
据让说,夏方荣也在书里提到了此事:把猴子内脏掏空,在火上烧,然后按印第安人的方法用慢火烤,熟了以后光是那金黄的色泽就让人垂涎,吃到嘴里就更加美味无比了。
今晚是尝不到猴子肉了。三只船的乘客们吃的是野猪肉,雅克·艾洛赫给叔侄俩送来一分,马夏尔本来是不愿接受的,但让收下了,并向对方表示谢意。
“咱们的同胞夏方荣除了推崇烤猴肉之外,也没少赞誉野猪肉的滋味,甚至说整个旅途中最可口的就属猪肉了……”
“他说得对,让先生……”雅克·艾洛赫说,“不过既然没有猴肉……”
“我们就吃乌鸦!”马夏尔接过去说,并以此作为对来者的感谢。
说实话,土语叫做“博其罗”的野猪味道还真不错,马夏尔也不得不承认,但他还是对让说。他打算今后只吃自己亲手打来的东西。
“可是,叔叔,我实在难以拒绝……艾洛赫先生那么热心……”
“热心得过头了,我的侄儿!……再说还有我呢!让我碰上一只在射程之内的野猪,我也能把它打趴下,不比那个艾洛赫差到哪儿去!”
少年禁不住微笑起来,伸手去抚摸勇敢的猎手叔叔。
“谢天谢地,”老人又喃喃地说,“这番叫我浑身不自在的殷勤到圣费尔南多就可以结束了。可惜还得再忍上一段日子!”
第二天一大早,旅客们还在船篷中睡着,船只就开动了,风不断从北方吹来,三个船老大瓦尔戴斯、马尔图斯和帕夏尔这么早出发是想在当天傍晚赶到梅塔河口下游约40公里处的卡里班。
这一天的航行相当顺利,水位颇高,礁石大部分被淹没了,但突出的顶端有时还是形成了一些水汊,尤其是在右岸支流帕尔瓜查河上游一个同名的小岛附近。不过它们并未对船只构成太大威胁。
若是在干季,这一段水道可就成了颇难通过的急流区了,然而它的长度,和船队再过30里将要碰上的阿图雷斯急流段比起来还算是短的呢,总之船队一路驶过去了。没用卸下物资抬着船走。节省了体力和时间。
右岸的景观也与以往经过的地区不同了,不再是无垠的平原和朦胧的远山,这一带地形起伏大变化多,形成了一座座孤立的圆山包和奇形怪状的“邦科”——这种地形一直向东延伸,直到山脉的脚下,与左岸的平原大不相同,右岸沿河一线像小型的山区,在这片低岭之中,卡里沙那山包颇为突出,奇峰怪石耸立在四周繁茂葱郁的林木之中。
下午,右岸又渐趋平缓了。船队移到左岸去行驶,因为在这一段通航的只有靠左岸的卡里班水道。
河东是大面积的礁脉和沙滩,曾经也是乌龟的栖息地,繁忙景象不亚于乌尔巴纳河岸,可是由于缺乏管理,当地土著过于贪婪,无限度地捕龟敲蛋,导致乌龟数量骤减,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龟群再也不到这一带沙滩上来产卵了。位于大支流梅塔河口下游不远处的卡里班也因此而冷清下来。它没有发展成繁荣的市镇,仅仅是个小村而已,恐怕今后也难有作为,只能泯然于奥里诺科河中游破败的村庄之中。
船队沿一个叫“虎石”的岛岸行进时,旅客们见识了在委内瑞拉很有名的音乐石。
船儿排成一纵队行至花岗石质的岛岸时,一串清晰的音符传入耳中,持续不断,竟连成了美妙的乐曲。只听站在“加里内塔”船头的马夏尔叫道:“哎哟!是哪个乐匠在我们指挥如此动听的小夜曲呀?……”
虽然此地与卡斯蒂利亚和安达卢西亚一样甚具西班牙风情,但现在听到的并非小夜曲。旅客们仿佛已来到底比斯,置身于麦默农的雕像之下①。
①麦默农,特洛伊神话中的人物,被阿喀琉斯所杀。希腊人在底比斯为阿美诺菲斯三世建造的神庙中,雕塑了包括麦默农在内的两尊巨像,公元前27年底比斯地震,麦默农巨像被震裂,从此每日太阳升起时裂像便发出乐声,人称“麦默农之吟唱,”后来罗马皇帝塞普提姆·塞维尔将巨像修复弥合,乐声遂止。——译者注米盖尔连忙为大家解释这种委内瑞拉常见的声学现象:“当太阳初升的时候,”他说,“我们现在听到的音乐会更加响的,原理是这样,这些岩石中含有大量的云母片,阳光一照射,空气受热膨胀,从岩石的缝隙中向外散逸,便拨动云母片发出了声响。”
“嘿!”雅克·艾洛赫说,“原来太阳还是个不错的演奏家呀!”
“没我们布列塔尼的风笛好听!”马夏尔说。
“跟风笛比大概差点儿,”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不过在野外听到这天然的风琴声也相当不错了……”
“就是听的人太多了点儿!”马夏尔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第十章 在梅塔河口三条船贴着左岸安然通过了卡里班急流区,始终用不着卸货抬船走,傍晚6点,船儿一只只驶入了小小的卡里班港。
若是早些年到这儿来,旅客们见到的会是一个发展中的小镇,人口不算少,商业也初具规模,每荣起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生机论即“活力论”。,可是现在眼前却是一番破败景象,原因我们已经说过了。村里只剩了五间印第安人的小屋,——比夏方荣和乌布里翁将军来的时候又少了一间。
这儿住的是雅鲁罗族印第安人,到他们的破屋里去也不会比在船上待得舒服,在这衰落的地方。想补充物资也是不可能的。好在旅客们已在乌尔巴纳备下了充足的必需品,足够维持到阿图雷斯了。再说这期间猎手们手中的枪也不会闲着。
第二天,8月31日,太阳还没升起船队就出发了,北风若能不停地吹下去的话,航行就会更加顺利了,因为现在几乎是向正南方行驶,卡里班差不多正好位于乌尔巴纳——圣费尔南多一线的中点。
风向倒是朝南,但风力并不强,船帆鼓起了那么两三分钟,就瘪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贴在桅杆上,再也起不来了,上游几公里外就是梅塔河口,支流河水的涌入使水流增大加急,要用纤绳拖着竹篙撑着往前走了。
这一段河面上也并非没有任何别的船只,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的土著船都能看得见,不过没有一只船有向“外来船队”靠拢的意思。
驾着独木舟在梅塔河口附近一带活动的多是基瓦族印第安人。没跟他们搭上腔既不需觉得惊奇,更不要感到遗憾,因为这一族印第安人名声极坏——这么说并没冤枉他们。
到了11点,风彻底停了,瓦尔戴斯他们便干脆把帆扯了下来,现在只能拖船前行了,贴着河岸,这里便于船滑行,水流得也慢些。
这一天船队没走出多远,天气也一直阴阴沉沉,后来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下午5点钟,船只到达梅塔河口,停在了右岸沙嘴后面一块平静的水面上。
夜幕降临时,雨停了,天空重又晴朗,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西方的天边,落日透过云朵的间隙投下最后几缕金光,照得正往奥里诺科河中流淌的梅塔河水闪闪烁烁。
三条船并排地停靠着,“加里内塔”居中,好像一座房子的3间屋——连屋门都大敞着。
由于下雨,旅客不得不在船篷下窝了很长时间,此刻他们自然要到外面来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共进晚餐,像朋友一样围着餐桌好好地聊一聊……马夏尔中士虽说性格孤僻,但也绝不至于拒绝加入这个圈子。
4个法国人和三个委内瑞拉人极为投机,兴致勃勃,最先是由雅克·艾洛赫挑起了话头,然后每个人都加入了进来,意见不同者更是开始了论争——不用说,大家谈的是地理问题。
雅克·艾洛赫似乎存心想引发争论似地说:“米盖尔先生,咱们现在到了梅塔河……”
“不错,艾洛赫先生。”
“它是奥里诺科河的支流吗?……”
“是的,而且还是一条大支流,每秒钟注入奥里诺科河4500立方米的水量。”
“梅塔河是从哥伦比亚共和国境内的山脉中流出来的吧?……”
“没错儿,”费里佩说,他并没想到雅克·艾洛赫问这些有什么目的。
“梅塔河一路上也有不少支流汇入吧?……”
“支流不少,”米盖尔说,“最大的几条是乌皮亚河、胡马戴阿河,从这两条支流的汇合处起干流开始称梅塔河,还有一条大支流叫卡萨纳雷河,流经广阔的草原区。”
“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转向少年,“——不知能否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少年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而马夏尔中士已像弹簧一般“蹭”地站了起来。
“您怎么了,中士?……”米盖尔问。
“没怎么!”老兵重又坐下。
雅克·艾洛赫接着说。
“我亲爱的让,梅塔河就在我们眼前流过,我看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来谈论它了……”
“还有,”热尔曼·帕泰尔纳转向米盖尔他们三个说,“我们也请教不到更渊博的老师了。”
“你们太客气了,先生们,”瓦里纳斯说,“但我们对梅塔河的了解并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多……啊!如果是瓜维亚雷河……”
“或者阿塔巴布河!”费里佩马上抢过话头。
“我们会看到这两条河的,”雅克·艾洛赫说,“我想米盖尔先生对梅塔河的水文情况一定十分清楚,所以我就接着问了:这条奥里诺科河的支流有时会不会相当宽……”
“是的……水面有的地方可宽达2000米。”米盖尔说。
“那么深度呢……”
“现在航道沿途已设置了信标,吃水6尺深的船只在雨季可一直上行到乌皮亚河,在干季则可上行到该程的三分之一处。”
“那么是否可以说,”雅克·艾洛赫接着问,“梅塔河是大西洋和哥伦比亚之间的一条天然通道……”
“毫无疑问,”米盖尔说,“有的地理学家不无道理地说,梅塔河是波哥大与巴黎之间最快捷的路线。”
“那好,先生们,梅塔河为什么非得是奥里诺科河的一个支流呢,难道它没有可能是奥里诺科河的正源吗?我看费里佩先生和瓦里纳斯先生还是舍弃证据不足的瓜难亚雷和阿塔巴布转而支持梅塔吧……”
“哦!原来这个法国人想说的是这个!……”不难想象,没等他把话说完,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就把他给止住了,不是用语言,而是动了手。
论战的硝烟再起,不服气的辩解如一阵乱箭射向这个胆敢挑起如此敏感话题的人。他并非对这个问题特别感兴趣,对他来说,米盖尔和大多数地理学家的观点是正确的。他只是喜观看人争斗。不过说真的,他的提法也完全可以与瓦里纳斯和费里佩的相匹敌,甚至更为有力,因为从流量来看,梅塔河肯定要超过阿塔巴布和瓜维亚雷,除了共同反驳艾洛赫之外,两位学者之间亦是谁也不让谁,眼看这场争论就要拖个没完了,这时让·德·凯尔默的一个问题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尤其引起了米盖尔的重视。
让从夏方荣的游记中读到,梅塔河两岸的印第安人都不善,他便问米盖尔能给大家谈谈这个方面的情况。
“这个问题对我们目前来说无疑更有实际意义,”米盖尔说,能让大家从适才的激烈舌战中摆脱出来他感到很高兴。
像每次争论一样,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又一次大动肝火,等他们到了三河交汇处,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地区的印第安人属基瓦族,”米盖尔说,“凡是途经过此处去往圣费尔南多的旅客,没有不知道他们的。这一族的凶野太出名了,甚至据说常有一帮基瓦人渡过河去,到东岸地区大肆劫掠和屠杀。”
“那帮人的头目不是已经死了吗?……”雅克·艾洛赫问,他对这支土著匪徒也有所耳闻。
“是的,死了,”米盖尔说,“大约两年前死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黑人,名叫塞萨拉皮亚,被那伙人推为首领,他死了以后,一个在逃苦役犯接替了他的位置……”
“那么,”让问,“那些留在奥里诺科河岸边的基瓦人怎么样呢……”
“一样可怕,”米盖尔毫不含糊地说,“咱们出了卡里班以后遇上的小船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在走出这块地区之前,咱们大家一定要多加提防,无恶不作的匪徒多得很。”
此话一点儿不假。就在前不久,几个圣费尔南多的商人还惨遭毒手。据说委内瑞拉总统和国会已考虑派支军队到奥里诺科河上游去打散这帮为非作歹的土著。基瓦人曾被从哥伦比亚赶出来,不久又将被驱逐出委内瑞拉,——如果这次打击之后还能有人逃生的话,——他们要转而以巴西为贼窝了。而在政府军到达之前,他们还会继续为害,对过往旅客构成极大威胁。自打从卡宴苦役监狱逃出的一名犯人成为他们的首领之后,他们更加猖獗了。所以这段路上船队成员要时刻警惕,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好在我们人多,加上忠实的船员,我们力量就更强了,”雅克·艾洛赫说,“我们的武器弹药也充足得很……我亲爱的让,今晚您尽可安心在舱里睡觉……我们为您站岗……”
“这好像应该属于我的职责!”马夏尔中士冷冷地说。
“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我勇敢的中士,”雅克·艾洛赫说,“要紧的是您的侄子在这个年龄不能缺觉……”
“多谢了,艾洛赫先生,”少年微笑着说,“但我看咱们大家最好轮流守夜。”
“一个人值一班!”马夏尔赞同道。
可是他心下却想,如果轮到让的时候孩子还睡着的话,自己就不叫他了,一个人看着就行了。
提议一致通过。8点到11点的班由两个法国青年来值,米盖尔他们从11点值到凌晨2点,最后由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接替他们守到天亮。
“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上的乘客躺下睡去了。由于拖船而劳累不堪的船员们也终于能倒下歇歇了。
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走到船尾,在这个位置上,上游、下游甚至梅塔河口都在视野之内。河岸上没什么可怕的,上岸就是一片无法通过的沼泽地。
两人并肩坐着闲聊。一个抽着雪茄,这玩意他多得是,烟草是沿岸居民喜爱的交换物。另一个则大口地抽着欧石南欧根烟斗,这是他的最爱,就像马夏尔中士对自己的烟斗也情有独钟一样。
天幕上的群星不再像雨夜过后那样湿漉漉、冒着水汽一般,而是发出钻石般的光芒。风差不多停息了,偶尔轻轻地吹拂两下。南十字座在地平线上方不远处闪烁,夜是如此的宁静,再细微的声音,哪怕是水被船只分开,被桨拨动的声响,也很远就能听到,堤岸那边只需稍加留神就不会让任何可疑的行迹漏过去。
两个年轻人一边说着知心话,一边履行着哨兵的职责。
让·德·凯尔默对雅克·艾洛赫深存好感。而后者对小小少年投身于这么大的冒险则有些担心,他钦佩孩子高尚诚挚的动机,可是他的计划危险性太大了,就这么往前闯……到哪儿是个头呢……他也不知道……
艾洛赫已数次和帕泰尔纳谈起凯尔默上校一家,帕泰尔纳十四五年前肯定听说过这家人的事,他竭力想回忆起点儿什么来。
“你看,热尔曼,”雅克·艾洛赫说,“我真不忍心看着这孩子——他的确只是个孩子嘛——在奥里诺科河上游受罪!……再看他的领路人吧……这老头很勇敢,心肠很好,我承认,可是在危急情况下,我看他并不能胜任侄子的向导这个角色……”
“他真是孩子的叔叔吗?……”热尔曼·帕泰尔纳插话说道,“反正我有点儿不信!……”
“不管马夏尔中士是不是让·德·凯尔默的叔叔,”雅克·艾洛赫接下去说,“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这名向导是个壮年人,并对此类探险十分熟悉就行了,可情况又并非如此!……所以我一直纳闷儿老人怎么同意来的……”
“‘同意’……你说得好,雅克,”热尔曼·帕泰尔纳磕着烟斗中的灰说,“是的,‘同意’,毫无疑问,这个主意是少年想出来的……是他拉着叔叔来探险的……不……这爱唠叨的老头不是他叔叔,我想起来了,凯尔默上校离开南特时,家里已没什么人了……”
“他要去哪儿?……”
“从来没人知道这点。”
“不过他儿子不是说他最后一封信是从圣费尔南多写的吗……说真的,他们就凭这么一点儿信息就跑到这儿来,也太草率了……”
“他们希望在圣费尔南多可以打听到详尽些的消息,雅克,凯尔默上校肯定在圣费尔南多待过,当然那是十三四年前的事了……”
“不错,热尔曼,这也正是让我不放心的!等让在圣费尔南多获知了新消息,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想往前走得更远呢……越走越远……穿过阿塔巴布河或瓜维亚雷河,一直走到哥伦比亚,或者走到奥里诺科河的源头去!……可是这种企图只能把他引向失败……”
就在这时,热尔曼·帕泰尔纳打断了他,低低地说:“听见什么了吗,雅克?……”
艾洛赫站起身,猫着腰走到船头,竖起耳朵,并迅速扫了一眼从对岸直到梅塔河口这一片地方。
“我什么也看不见,”他对跟上来的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不过……是的……,”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说,“好像是水上发出的声音……”
“把大家叫醒是不是保险一些?……”
“等等……听声音不像船发出的……或许是梅塔河的水与奥里诺科河的水交汇时发生的击声吧……”
“看……快看……那儿!”热尔曼·帕泰尔纳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距离船队百余尺的下游方向,正移动着一堆黑点儿。
雅克·艾洛赫取过放地船篷边上的卡宾枪,从船上探出身去。
“不是船,”他说,“我怎么觉得好像看见了……”
他正要瞄准,热尔曼·帕泰尔纳一个手势止住了他。
“别开枪……别开枪!……”他连连说道,“这不是来抢劫的基瓦人!……是些温顺的两栖动物,到水面来呼吸新鲜空气的……”
“两栖动物?……”
“对……三四只海牛和海猪,奥里诺科河的‘常住居民’!”
热尔曼·帕泰尔纳说得很对,来的确实是几对海牛和海猪,在委内瑞拉的江河中它们数量众多。
这些好脾气的两栖动物缓缓朝船队游来;但它们仿佛被吓着了似的,一眨眼就消失了。
两个年轻人回到船尾。热尔曼·帕泰尔纳把烟斗重新装满并点燃,一度中断的谈话又继续下去。
“你刚才说,”雅克·艾洛赫,“您记得凯尔默上校好像没什么家人……”
“我可以肯定,雅克!……还有……等等……我想起来一个细节……上校妻子的一个亲戚曾把他告到法庭,在南特初审时上校败诉,后来他上诉雷恩法院,结果打赢了官司……对……没错儿……我记起来了……凯尔默上校的妻子是马提尼克岛的混血,4、5年后在从殖民地回法国的途中死于海难……他们的独生女也淹死了……上校受到了沉重打击……痛失爱妻和爱女使他大病一场,病愈后递交了辞职书。就像我先前说的,雅克,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传说他已离开了法国,可是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表明他行踪的只有他从圣费尔南多寄给朋友的那封信……是的……的确如此,我的记性不会骗我的,如果我们去问问马夏尔中士和让,我敢说他们肯定会证实我的话……”
“什么也别问他们,”雅克·艾洛赫说,“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卷进去不好。”
“行啊,雅克,不过你瞧,我没说错吧,马夏尔中士不可能是让·德·凯尔默的叔叔,因为凯尔默上校的妻子死了之后,他已经没有近亲的……”
雅克·艾洛赫抱着胳膊,低着脑袋,琢磨着同伴刚说的这番话,帕泰尔纳会不会搞错呢?……不会的!……凯尔默上校向雷恩法院上诉时他正住在家里,这些事实在法庭上都提到过……。
他由此产生了下面的想法,这是很自然的人人都会想到的:不仅马夏尔中士不是凯尔默家的亲戚,让·德·凯尔默也不可能是凯尔默上校的儿子,因为上校只有一个女儿,且很小就与母亲共同遇难了……。
“事情很清楚了,”热尔曼·帕泰尔纳说,“这少年不可能是上校的儿子……”
“可是……他却说自己是,”雅克·艾洛赫加上了一句。
此事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甚至秘密。少年会不会是某个错误之下的牺牲品呢,——他纯粹是在进行一场毫无必要的冒险?……不,马夏尔“叔侄”二人对于凯尔默上校及其与让之间的亲属关系肯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且与热尔曼·帕泰尔纳的说法相左。总之,事态发展的扑朔迷离使得雅克·艾洛赫对让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两个好朋友就此话题说个没完,直到11点钟,米盖尔和费里佩起来接替他们为止,瓜维亚雷的支持者瓦里纳斯睡得正香,同伴们没叫他。
“你们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吧?……”站在“马里帕雷”船尾的米盖尔问。
“什么也没有,米盖尔先生,”雅克·艾洛赫说,“河流和两岸都静得很……”
“很可能,”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你们的守夜会和我们的一样平安无事。”
“那好,晚安,先生们,”费里佩隔着船同他们握了握手。
在值班的几个钟头里,米盖尔和费里佩大概也是要聊天的,不过他们的话题与方才两个法国人的可大不相同。趁着瓦里纳斯不在,费里佩肯定要对米盖尔大肆宣扬阿塔巴布之为奥里诺科正源的种种理由,而对方也会以贯有的宽宏态度听他滔滔不绝。
时间飞逝,一切正常,两点钟,马夏尔出来接班了,两人回“马里帕雷”去睡了。
马夏尔在船尾坐定,身边放着卡宾枪,陷入了沉思,他的心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忧虑重重——哦上帝,并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正在舱中熟睡的孩子担心。这趟旅行是让提出的,马夏尔拗不过他,只得答应,此时,他的脑海中又闪现出往日的一幕幕。从欧洲出发,横渡大西洋,两人离开玻利瓦尔城后的一系列事件……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这场寻找将他们带向何方?……在圣费尔南多能打听到什么?……凯尔默上校的生活起初是多么幸福,而其后的灾难又是多么残酷,他到底躲到了哪个遥远的小镇去度过余生?……为了找到他,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将会遇上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再说,事情的发展也不像马夏尔所期望的那样……他原本希望这趟行程中一个外人也不要碰到……而实际情况是,打一开始他们乘的“加里内塔”号就有了“马里帕雷”跟在一旁……对方船上的人与他所谓的“侄子”有了来往,双方的关系怎能不像同路的旅人那样日趋密切呢?……接着——又发生了在马夏尔看来更糟糕的事,——又倒霉地遇上了两个法国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种更加亲近的同胞之情在让与他们之间建立起来,一方面由于双方目的地相同,另一方面两个人又那么热心地想帮忙,叫人难以拒绝……更巧的是,这两个人和他们不仅是同胞,还是同乡,都是布列塔尼人……真可以说,偶然因素有时就像个冒失鬼,明明和它无关的事也要插进来搅和搅和!……
正在此时,一种细微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这声音颇有节奏,且越来越大了。
但它还是没有大到足以被沉浸在思索中的马夏尔听到的程度。他也没有看出,4只小舟正沿梅塔河右岸行进,它们划着桨,顶着波浪向马夏尔他们这边驶来。
独木舟上共有20几个基瓦人,现在他们距三只“法尔卡”只有200米了,如果旅客们不立即被叫醒的话,他们会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杀死,可是只顾低头沉思的马夏尔却还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独木舟与“法尔卡”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小到60来尺了,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枪响。
枪声未落,最前头的独木舟上就发出了一阵乱叫。
开枪的是雅克·艾洛赫,随后热尔曼·帕泰尔纳也扣动了扳机。
当时是凌晨5点,天刚蒙蒙亮。划桨声把两个年轻人从梦中惊醒。他们偷偷滑到“莫里切”船尾,发现情况紧急,便举枪朝来者射击。
枪声一响,乘客和船员立时都醒了过来,投入战斗。
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抓起各自的枪支冲出船舱。
马夏尔刚朝独木舟开了一枪,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老人正气急败坏地叫着:“倒霉……见鬼!……我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基瓦人开始了反击。20几支箭嗖嗖地从“法尔卡”顶上飞过,有几支插在了船篷顶上,但并没伤到人。
米盖尔他们以又一阵射击作答。子弹可远比箭头打得准,基瓦人立时乱成一团。
“回舱里去,让,回舱里去!……”雅克·艾洛赫叫道,他觉得没必要让少年无谓地冒险。
这时,又一阵箭雨落下,其中一支射中了马夏尔的肩膀。
“活该!……打得好!……”他叫道,“哦……一个老兵……竟然在值班时疏忽大意!……这一箭我该挨!”
卡宾枪和左轮手枪第三次开火,独木舟开始从“法尔卡”近旁后撤了。
基瓦人偷袭不成,只能收兵逃窜,好几个基瓦人被打死,另有几个受了重伤。
如意算盘落空的基瓦人驾着小舟,消失在奥里诺科河下游方向。
第十一章 阿图雷斯村的停泊这一天——9月1日——上午10点,船队总算离开了这片危险的水域。多少人在这里被凶残的野蛮人所害,旅客和船员们刚才可算是死里逃生。
按照米盖尔先生的想法,既然国会已经投票决定剿灭这帮作恶多端的基瓦人,那就赶紧付诸行动吧,越快越好!
“我这一箭该挨!”马夏尔中士说着,用力拔出插入肩头的箭。
和肉体的伤口比起来,更让他痛心的是自己在守夜时的失职,只顾回忆过去,忘了眼前的任务。好在这个错误并不太严重——一个在站岗时被敌人袭击的战士还不致于被判死罪——而且,我们希望——这次受伤不会危及老人的生命。
基瓦人的小船刚在视线中消失,让就叫马夏尔在舱中平躺下,来察看他的伤势。可是,光有对叔叔的爱和医治好他的热情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才帮得上忙,而孩子又不懂医术。
幸好,身为自然学家和植物学家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对医学也曾有涉猎,还随身携带了一个药箱……
热尔曼·帕泰尔纳十分乐意为马夏尔中士疗伤,而雅克·艾洛赫自然要在一旁帮忙。
在这种情形下,“加里内塔”再度开动时便多了两名乘客,让·德·凯尔默对老兵的深情挚爱令他们很受感动。
热尔曼·帕泰尔纳检查了一下伤口,原来箭的末端刺入了肩窝,有3厘米深,但被未触及肌腱和神经,只是扎破了肉。总之,只要箭头没有浸过毒,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奥里诺科河的印第安人常常要用一种叫“古拉雷”的毒液涂擦箭头,这种毒液是采用“马瓦卡雷”——一种与马钱子同类的藤本植物——的汁液,再加入几滴毒蛇的毒液配制而成的,色泽发黑,像甘草汁一般有光泽,在土著人中用得很多。洪堡曾提到过,从前奥托马印第安人把这种毒液涂在食指指甲上,与人握手之间就下了毒。
马夏尔中的到底是不是毒箭很快就能见分晓。因为中毒后的人不久就会说不出来,四肢、胸部和面部都抽搐不停,可是一直到死都保持着清醒的神态,对于必死无疑的中毒者来说这更为残酷。
现在就看几个时辰之内马夏尔是否会出现上述症状了。
虽然,一想到两船的关系会以此为契机更加密切起来,马夏尔就老大不高兴,可是热尔曼·帕泰尔纳给他包扎完毕之后,他还是表示了感谢。然后他便陷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同伴们不由得害怕起来。
少年问热尔曼·帕泰尔纳:“您对他的状态到底能否下结论,先生?……”
“目前我还说不准……,”热尔曼·帕泰尔纳回答,“要说伤得确实不重……伤口很快会自行愈合的……如果箭上无毒的话……再稍等一会儿吧,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说,“乐观一点吧……马夏尔中士会康复的,很快就会……依我看,如果箭上沾了‘古拉雷’的话,伤口早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雅克,”热尔曼·帕泰尔纳说,“等换绷带的时候一切就都清楚了……您的叔叔……我是说马夏尔中士……”
“上帝保佑不要让我失去他!”少年眼含热泪喃喃地说。
“不会的……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说,“上帝会留住他的……您的照料……我们共同的照料会让老兵恢复健康的!……我再说一遍,要充满信心!”
说着,他握住了让·德·凯尔默颤抖的手。
幸好,马夏尔中士睡得很安稳。
三条船排成一纵队借着东北风前行,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很快就得知了马夏尔的情况,衷心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基瓦人确实常用“古拉雷”使箭头和吹管带毒;但并非次次都这么做,毒液只有“专家”才会配制——如果“专家”这个词也能适用于野蛮人的话。而找到草原上的这些“专家”也不容易。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箭上无毒,马夏尔会安然无恙。
万一马夏尔的情况不妙,需要在比“加里内塔”更好些的环境中休息几天的话,梅塔河口上游60公里外就是阿图雷斯村,他们完全可以去那儿休整一下。
其实,这一段奥里诺科河遍布急流,如果他们的船过不去的话,他们恐怕要下船耽误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既然现在是顺风,那么很可能第二天天黑前就能到达阿图雷斯了。
船帆涨得满满的,使船速达到了最大,只要风不停,到晚上行程即可过半。
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一上午到马夏尔身边看望了好几次。
伤员呼吸均匀,睡得很沉,很安稳。
下午一点钟,马夏尔中士醒来了,一睁眼看到身边的让,便冲孩子露出了笑容。可是一瞧见另两个法国人,他忍不住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您没觉得更难受吧?……”热尔曼·帕泰尔纳问道。
“我……先生……,”马夏尔像被这个问题激怒了似的,“我一点儿也没觉得难受!……不就是擦破了点皮嘛,小意思!……难道您以为我的皮肤会像个娘们的那么娇嫩吗!……明天就全好了。要是您乐意的话,我把您扛起来都没问题!……再说,我正想起来……”
“不……您得继续躺着,中士,”雅克·艾洛赫大叫,“这是医生的命令……”
“叔叔,”少年说,“好好听医生的话……这样你就会很快康复,到那时你会对诸位先生的照料感激不尽的……”
“好好好……就这么办!……”马夏尔先生嘟哝着,仿佛一只在小狗面前退缩了的大狗。
热尔曼·帕泰尔纳给马夏尔换了条新绷带,伤口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如果箭头真的有毒的话,毒性应该早就发作了,受伤者由于毒性甚至仅仅出于恐惧心理,此时也应该已经开始局部瘫痪了。
“要不了几天,您就痊愈了!”雅克·艾洛赫说。
两个法国青年回到与“加里内塔”并行的船上去了。
“这下全齐了!……”马夏尔嘟嚷道,“他们更要跟在咱们屁股后头了……这两个法国人……”
“你想怎么样呢,叔叔……”让努力使他静下来,“谁叫你受了伤呢……”
“当然了,你说的很对,我是不该受伤,可这些……这些全是我的错……只能怨我自己……我的表现简直像个才入伍的毛头小子……废物一个……连站岗都不会!……”
当两岸开始暗下来时,船队到达了维沃拉岛并留下过夜。阿图雷斯急流区的滚滚波浪声已从远处隐隐传来。
为了提防基瓦人的再度进犯,大家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瓦尔戴斯先从船员中指定了几名守夜的,才允计其他人去睡。马尔图斯和帕夏尔也给自己的手下排了班。所有的枪支,不管是卡宾枪还是手枪,都上足了子弹,随时可以开火。
一夜无事,马夏尔一觉睡到天亮。热尔曼·帕泰尔纳再次给他换绷带时,看到伤口已在愈合之中,再过几天就结痂了。中毒的可能性已彻底被排除了。
天气晴朗,清新的风始终顺着船行的方向。急流滚滚的阿图雷斯两岸,远山的轮廓在天边勾勒出来。
此外,河水被维沃拉岛劈成了两段,水流湍急。一般说来在枯水季节河里的岩石都露了出来,只能把船卸空抬着走到岛的另一端去。
好在现在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三条船沿着岛岸用纤绳一段一段往前拉,过了维沃拉岛。这比抬船走要节省好几个小时。当太阳升到右岸卡塔尼亚波丘陵之上时,船儿又踏波前行了。
上午,船队沿着山丘下的河岸滑行得很顺利,中午时分停在了波多-里阿村。这个小河港的名字倒很好听①,不过相当冷清,只有几座毫不起眼的茅屋,人口也很少。
①“波多-里阿”即西班牙语皇家港口之意。——译者注阿图雷斯村在上游5公里处。船无法航行时,通常都是在波多-雷阿村把船载卸下来搬运到那里去。住在村里的瓜依布族印第安人很乐意从事这项工作来增加些收入,双方谈妥之后,土著人便把东西往背上一扛,乘客们跟在后面走,至于在急流中拖船的艰巨任务,就留给船员去做啦。
这一段航道仿佛是在峭拔的山峰之间劈出的一条羊肠小道,长约10公里,由于坡度大、河床窄,水流格外急促。河床除了宽度小之外,照洪堡的话来说还“一级一级的”,地势的大幅度起伏使河中形成了一个个瀑布。水面上礁石林立,覆盖着绿色植物,石块都呈圆球形,看到它们稳稳地待在河中,人们简直要怀疑平衡原理了。这界水流上下游两端的落差为9米,轻松通过是不可能的,必须用纤绳把船一级一级地往前拖曳,让它在礁石中穿行,滑过随时可能改变位置的浅滩。在花岗岩质的隘口中拉纤可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如果天公再不作美的话,就更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费上多少力气了。
不消说,首先要进行的是卸船,不然的话拖起船来谁也不能保证船上物品的安全。更何况即使是空船,即使船员技术很高明,能丝毫无损地度过急流的也很少,大都沉入水底或者被冲撞得不成样子了。
三条船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了,大家找来瓜依布人,让他们给运到阿图雷斯村去。至于报酬,则和惯常一样,以布匹、小玩意、雪茄和烧酒支付。此外,他们还想再得到几枚钱币,乘客们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当然了,放客们是不会把东西托付给印第安人之后,就放心大胆地先走,到阿图雷斯村去等着和他们会合的。瓜依布人还不值得信赖到这种程度——远远不值得——所以还是不要去考验他们为好。通常都不是让他们单独行动,而是作为旅客的陪同,这次也不例外。
波多-雷阿村与阿图雷斯村相距只有5公里,即使带着不少行李,几个小时之内也能走到。行李包括日常用具、被褥、箱包、衣服、武器、弹药,雅克·艾洛赫的观测仪、热尔曼·帕泰尔纳的植物标本箱和摄影器材。不过这些都还不成问题,关键是马夏尔中士目前能否下地走路?……是不是他的伤还没全好,得用担架把他一路抬过去?……。
不!这位前士官,正像自己不停地说的,可不是一个娇贵的女人,肩上缠条绷带哪里碍得着走路。他说伤口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当雅克·艾洛赫伸手来想搀扶他一下时,他说:“谢谢,先生……我能走得很快,用不着别人帮忙。”
少年给雅克·艾洛赫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还是不要惹老人生气的好,哪怕是出于好心。
旅客们同留下来拖船穿过急流区的船员们暂时告别。瓦尔戴斯、马尔图斯和帕夏尔向他们保证一刻也不耽误,对船老大们的热情干劲大家是绝对信得过的。
上午11点半,旅客小分队从波多——里阿村出发了。
其实,没必要像马夏尔准备做的那样“走得很快,”雅克·艾洛赫他们出发前已经吃过了午饭,所以完全用不着走得那么急,就按正常速度,晚饭前也一定能到阿图雷斯村。
道路,或都说小径,延伸在河流的右岸。阿图雷斯村也在右岸,因此一直往前走就行了,无需过河。左岸是陡峭的小山坡,一直延续到急流区的上游。有时路窄得只能勉强容一人通过,大家便排成纵队鱼贯而行。
瓜依布人打头阵,后面几步远跟着米盖尔他们三个,再后面是雅克·艾洛赫、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热尔曼·帕泰尔纳殿后。
当河岸上的路足够宽时,大家就三三两两地并肩而行。少年、马夏尔和雅克·艾洛赫此刻正是这样。
毫无疑问,雅克和让已成了一对好朋友。除了固执、爱唠叨的老马夏尔之外,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热尔曼·帕泰尔纳肩上背着他那宝贝标本箱,每当一株植物吸引了他的好奇心,他就停下来凑上去瞧瞧。走在前面的同伴不时地朝他大喊着催他快走,他却总是看个没完。
从狭窄的山路往上走一百尺左右,就简直可以称作打猎者的天堂了。
米盖尔抓住良机,射中了一只吼猴——他有幸打中的第一只猴子,米盖尔大喜过望。
“恭喜您,米盖尔先生,热烈祝贺!”雅克·艾洛赫大叫,此时早有一名瓜依布人从队伍中跑出去把猴子捡了回来。
“我接受您的祝贺,艾洛赫先生,我向您保证,这只猴子的皮会被我带回去陈列在自然史博物馆,下面写上:”捕获者:米盖尔先生,玻利瓦尔城地理学会会员。‘“
“理应如此,”费里佩附和道。
“可怜的家伙!”让看着躺在地上的猴子,心脏被一颗子弹打穿了。
“是可怜……不过吃起来则是可口……人家都这么说……”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确实不假,先生,”瓦里纳斯肯定地说,“今晚到了阿图雷斯大家可以验证一下嘛。这只猴子将是晚餐的主菜……”
“我们有点儿像在以同类为食呀……”雅克·艾洛赫开玩笑地说。
“哦,艾洛赫先生!……”让说,“猴子跟人差得还远着呢……”
“不!我看没差到哪儿去,我亲爱的让!……不是吗,中士?……”
“是的……二者都会做鬼脸儿!”马夏尔答道,而艾洛赫此刻的表情倒还真验证了这句话。
鸟类动物就更多了。野鸭、野鸽、大量其他水禽,尤其是一种大个儿的“帕瓦”鸡。可惜打下来容易捡起来难,大部分都要落入急流之中。
阿图雷斯急流段在奥里诺科河中恐怕是最长、最险的,构成了一道自然奇观。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轰隆隆的瀑布声震耳欲聋,其上水雾缭绕,奔腾的急流将近岸的树连根拉倒、冲走,在露出水面的礁石上撞来撞去,河岸有时都会被冲垮一段,切断伸展在其上的狭道。真是难以相信,船只从这种地方被拖一趟会不掉上几块船壳包板,说实在的,“加里内塔”、“莫里切”和“马里帕雷”的乘客也只有亲眼看着各自的船抵达阿图雷斯港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旅客小分队一路走得颇为顺利,下午两点刚过就来到了阿图雷斯。
此时的阿图雷斯与5年前夏方荣所看到的阿图雷斯没什么两样,而按照埃利塞·莱克吕斯的预言,奥里诺科河中游的这些村庄再过多少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直到抵达圣费尔南多之前,这一路上都不会有大的城镇了。而过了圣费尔南多就差不多全是荒原了,即使广大的内格罗河和亚马逊河盆地也不例外。
全村仅有七八间小屋和30来个居民。当地土著仍然饲养牧畜,可是往上游看看却没有可供放牧的草场。每当到了把畜群转移到别处去放牧的时节,就只能看到几种有角的牲畜。
米盖尔等3人、马夏尔与让、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只能分成3组,各自找一间相对好一些的小屋,勉强安顿下来。
尽管小村条件简陋,还不如船上住着舒服,可是它却有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点——没有蚊子!为什么无孔不入的蚊子偏偏不到这儿来呢?……不知道,连热尔曼·帕泰尔纳也解释不了这个现象,反正当夜晚来临时,马夏尔中士不必再费心包裹他的侄子了。
不过,虽然没有蚊子,“尼瓜”——一种热带跳蚤却多得出奇。骚扰着两岸的印第安人。
土著人从来都是光着脚板走路,而这种跳蚤咬起来生疼,被咬的地方会肿得老高,必须拿一个尖刺挑破才能消肿,这么做不仅疼痛难忍,还可能发生危险。
不用说,晚饭时,——聚餐地点是一丛树下——米盖尔杀死的猴子用小火烤熟,作为主菜被分享了……
“嘿,”费里佩叫道,“是不是一流的烧烤?……”
“好吃极了,这四手动物,”米盖尔也夸道,“完全可以成为欧洲餐桌上的一道名菜!”
“和我想的一样,”雅克·艾洛赫说,“我们真该给巴黎的餐馆寄上几十只去……”
“这些猴子的肉和牛肉、羊肉一样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它们也只吃植物,而且吃的植物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
“不过,”瓦里纳斯说,“难的是走近它们,走到能打得着它们的地方。”
“我们已经多少有点儿经验了,”米盖尔说,“因为,我再说一遍,这才只是第一只……”
“我们会打到第二只的,米盖尔先生,”雅克·艾洛赫说。“既然我们要在村子里待上几天,那就捕猎猴子吧。——您也会参加的,对吗,我亲爱的让?”
“我想我的枪法跟你们的比太差了,”少年做了个感谢的姿势,“再说,叔叔也不会同意的……起码没有他的陪同是不行的……”
“当然不行,我可不同意!”马夏尔高声说,很高兴侄子给了他一个回绝这法国人的机会。
“为什么呢?……”雅克·艾洛赫问,“猎猴又没有什么危险……”
“到这一带的林子里去本身就是个不谨慎的举动,因为依我看,那里面不仅仅只有猴子。”
“的确……有时,还会碰上狗熊……”费里佩说。
“哦!这里的熊性厉可温顺了,”热尔曼·帕泰尔纳说,“此外,就是只吃食和蜜,从不伤人的食蚁兽!”
“那虎呢……狮呢……豹猫呢……它们也只吃蜜吗?……”马夏尔毫不松口。
“这类猛兽此地极少见,”米盖尔说,“即使有也不到村子周围来,喜欢在人的居住区欢蹦乱跳的只有猴子。”
“事实上,”瓦里纳斯说,“在奥里诺科河沿岸村庄有一种简单的捕猴办法,用不着跟在后面追,甚至用不着走出家门一步……”
“什么办法?……”让问。
拿几个葫芦牢牢固定在林子边缘的地上,每个葫芦上开一个小洞,洞的大小呢,要正好让猴子的爪子摊开着时能伸进去,攥成拳头却抽不出来。把一只它们爱吃的水果放进葫芦里,猴子看到或闻到以后便忍不住跑到近前,从洞里把爪子探进去,抓到水果。这个时候,它既不甘心放弃到手的美食,又抽不出握着水果的爪子,于是只能乖乖儿地就擒……
“什么,”马夏尔惊奇地叫道,“这动物就想不出松手就可以出来了吗?……”
“不……它想不这点。”瓦里纳斯说。
“不是人人都说猴子很聪明,很会出点子的吗?”
“也许吧,不过它们的馋劲儿还是要赛过它们的智力。”费里佩说。
“蠢畜牲!”
这么称呼那些中了机关的猴子倒也并不过分。在奥里诺科河沿岸一带的林子里,瓦里纳斯所说的这个办法确实很常用也很灵验。
在船只到达之前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总得找点什么事做做吧。少年对大家说,6年前他的同胞夏方荣在阿图雷斯村待了11天——他的船用了11天才拖出急流段。他们这回水位高一些,他们的船只又是一大早就从波多-里阿出发了,或许能比夏方荣当年少用一点儿时间吧。
接下来的几天3个委内瑞拉人和两个法国青年果真到村子周围的平原打猎去了,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中士终究没有跟他们去。猎手们没遇上什么猛兽,至少是没遭到猛兽的袭击。只有一只貘想凑上前来,结果挨了雅克·艾洛赫一枪,没等第二枪把它撂倒它就飞速逃窜了。
野猪、鹿和水豚对猎手们来说则是手到擒来,收获大大的。不马上吃掉的就照印第安人的方法做成腊肉或熏肉,足够下一程吃的了。
此间,米盖尔他们5个人还到阿图雷斯地区的岩洞看了看。先去了普恩塔山,又去了不幸的克里沃博士曾到过的库库利塔雷岛,最后到了洛斯穆埃托山,那里的岸洞被皮亚罗阿族印第安人用作墓地。米盖尔和同伴们甚至还往东南方走出了十几公里,去看“石画山”。这是一座斑岩山,高约250米,山腰的岩面上有土著人刻画上去的巨幅文字和图画,有一只蜈蚣、一名男子,一只鸟和一条300多尺长的蛇。
本来,热尔曼·帕泰尔纳满心希望能在“石画山”——他觉得其实叫“石刻山”更恰当——脚下找到些稀奇的植物,可惜在这方面他始终没有什么收获。
不用说,这一次次的远足把旅行者们累得够呛。暑气逼人,虽然不时下场暴雨,也未有丝毫缓解。
这就是旅客们在阿图雷斯村的生活。每日的午餐和晚餐照例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并互相讲述自己一天的活动。让总是津津有味地听着雅克·艾洛赫讲打猎的事,而后者也总想吸引住少年的注意力,免得他去为未来的事忧虑、伤心。艾洛赫多么希望让在圣费南多能打听到凯尔默上校的确切下落,并无需再继续到更远的地方去冒险!
每天晚上,让都要大声地朗读几段夏方荣游记,尤其是讲述阿图雷斯村及其附近地区的部分。让米盖尔等地理学家感到惊奇不已的是,对于奥里诺科河的水文情况,沿岸各印第安部落的风俗习惯、土特产品,以及他所接触到的草原上的种种民情,这位法国探险家的描述都是那么精确、细致、详尽。
是的,如果万一让·德·凯尔默默不得不将探寻一直延伸到奥里诺科河之源的话,这本书所提供的准确信息将给他以极大的帮助。
9月9日中午时分,在村口前的河岸上采集植物的热尔曼·帕泰尔纳一路喊着同伴的名字跑回了村子。
这一天没有出游计划,大家都聚集在村子最大的一间茅屋里等着吃午饭。
雅克·艾洛赫一听到喊声就呼地一下冲了出去。
其他人也跟了出来,都在担心热尔曼·帕泰尔纳出了什么事,是被猛兽缠住了呢,还是遭遇了正在阿图雷斯附近活动的奎瓦人?
只见热尔曼·帕泰尔纳身背标本箱,一个人跑了过来,一面大力地挥着手。
“嘿!怎么了?……”雅克·艾洛赫冲他喊道。
“我们的船,朋友们!”
“我们的船?……”米盖尔说。
“已经到啦?……”费里佩大叫。
“离这儿没有半公里了。”
一听这话,所有的人都往左岸跑下去,拐过一个弯,只见他们的船工正用纤绳拖着船沿河岸往前走。
船老大们站在各自的船尾,控制着船的方向,以免船因拉纤者用力不够协调而左摇右晃。不一会儿,旅客们就能与船老大呼喊着对话了。
“是您吗……瓦尔戴斯?……”马夏尔中士叫道。
“是我,中士,您瞧,我的伙计们也来了……”
“船没出什么事吧?……”米盖尔问。
“没出什么大问题,”瓦尔戴斯说,“不过还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劲!”
“好在你们总算到了……”雅克·艾洛赫对“莫里切”的船老大说。
“是啊……才用了7天……这么短的时间就过了阿图雷斯急流区,还真少见。”
帕夏尔说的没错,必须承认,巴尼瓦人的确是出色的船员。旅客们对他们的技艺和干劲大加赞扬,诚实的船员们因此而格外感动,尤其是除了口头表扬之外,旅客们还多付了他们几枚铜板——作为对他们的嘉奖。
第十二章 热尔曼·帕泰尔纳的观察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三条船就又踏上了征程。卸下的物品已经在头天下午重新放回了船里。因为船只在穿越急流区的过程中未有任何损伤,所以航程并未由于修船而延误。
很可能,从阿图雷斯到圣费尔南多这一段不会像前面的路那么好走了。风似乎要平息下去了,不能再推着船逆浪前行,这样的话船队将最多只能停在水中不进不退,好在微风依然从北面吹来道中国哲学范畴。①本义为人走的道路,引申为规律、原,只不过一会儿是东北风,一会儿是西北风,所以船儿还是升起了帆,等到必要的时候再使用纤绳或竹篙。
自然,旅客们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马夏尔和让·德·凯尔默在“加里内塔”,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在“马里帕雷”,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则在“莫里切”。
三条船尽可能地排成紧密的一纵队,而往往——当然,马夏尔对此是不免要犯嘀咕的——“莫里切”要紧随着“加里内塔”,这样方便说话儿,可以说一路上没断交谈。
一上午船只往上游前进了5公里,虽然出了阿图雷斯村,但仍有好长一段河流是小岛遍布、礁石林立,船置身其中连航道部找不出来,风吹得帆偏来偏去,稳不住。在极窄的河段,水流飞泻而下,要使出浑身的气力才能把篙撑住。
当船队行驶到洛斯穆埃托山附近时,奥里诺科河才开始变宽了,船儿移到水流相对较缓的右岸,可以收起竹篙,借风而行了。
从左岸后撤一段距离,耸立着石画山,米盖尔他们去看过,站在山顶,瓜依布人活动的这一片广阔平原尽收眼底。
太阳一开始西斜,风就渐渐转为东北风,并弱了下来,到下午5点钟就彻底停了。
船队此时正在加尔西塔急流段上。旅客们接受了瓦尔戴斯的建议,停下来在此处过夜,因为看上去这个地方还不错。
这一天船仅行了15公里,第二天,天还没大亮船队就出发了。
加尔西塔急流区走起来很顺畅,这里全年皆可通航,从不用卸船拖曳。再说9月份的奥里诺科河水势尚大,深度足以通行平底船,不过因为已到了9月中旬,水位开始下降了,枯水季节不久就将来临。
但降雨依然丰沛频繁。打从玻利瓦尔城出发起旅客们就没少遇上下雨天,不时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要一直陪伴着他们到达圣费尔南多。就像今天吧,又下起来没完了,大家只好窝在船篷里,不过微风又再度吹起来了——总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晚上,船队到达了右岸与拉波佩拉多岛之间一个折向东的转弯处,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停泊下来。
船上的猎手们再度出动,从6点到9点,一直在小岛沿岸转悠,往里全是密林,根本进不去,他们猎获了六七只“加维奥塔”,一种小型蹼足类动物,个头跟鸽子差不多,带回去作为晚餐。
往回走的路上,雅克·艾洛赫又一枪打死了一只卡门鳄,印第安人管这种南美鳄叫“巴巴”,并声称其肉味鲜美。
用卡门鳄做成的这道半生不熟的菜,当地叫“桑科丘”,旅客们是不屑一尝的,船员们却吃得很香。
只有热尔曼·帕泰尔纳斗胆试了试,博物学家嘛,将就一下,就算是为科学研究而做一次牺牲吧。
“什么味儿?……”雅克·艾洛赫问他。
“嗯,第一口味道不怎么的,”热尔曼·帕泰尔纳说,“但是到了第二口……”
“那就……”
“简直难以下咽了!”
“桑科丘”就这样被“审判”并“定罪”了。
第二天,船队离开拉波佩拉多岛,向西南方驶去,——从这儿到瓜依布急流区河流呈东北-西南方向。雨还在下。东北风时有时无,船帆一会儿无力地在桅杆上吊着,一会儿又像气球一样胀得鼓鼓的。
傍晚,当瓦尔戴斯把船在瓜雅布岛下游停住时,船才走了十一二公里的路程,因为与水流相比风力还是太弱。
第二天,经过一番费力的航行,三只船到达瓜依布急流区,在卡莱斯提亚——一条小支流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奥里诺科河中一个狭长的岛屿将河水分成了两半,卡菜斯提亚位于岛的左侧。
晚饭吃到的野味是在岛岸上打到的两只名为“胡咕”的水禽,夜晚十分静谧。
这一段河床宽而曲折,大大小小的岛屿众多,更有一道天然的堤坝,造成了一排水声震耳的瀑布。这一带荒蛮的自然景观极具观赏性,大概要数奥里诺科河中游最优美的了。
渡过瓜依布急流区需要好几个小时,旅客们有充足的时间欣赏景致,虽然瓜依布急流区比加尔西塔急流区要难走些,但始终没到需要卸船搬运的地步。
船队沿靠左岸的水域前行,下午3点钟来到卡莱斯提亚村,再往前就是马依普雷斯急流区,为了更有把握地过去,需在村里再一次把船卸空。
曾在波多-里阿进行的工作又重演了一遍。印第安人背着行李,跟随旅客们向马依普雷斯进发,5点没到就抵达了目的地。
说起来,卡莱斯提亚与马依普雷斯相距仅6公里,沿河岸开辟出的小路也较为好走。
旅客们要在马依普雷斯等待“加里内塔”、“马里帕雷”和“莫里切”3条船,估计它们起码要三四天后才能到。
事实上,马依普雷斯急流区虽然长度不及阿图雷斯急流区,艰难程度却要过之,光看落差就更大——6公里的长度上高低水位相差达12米。不过不必担心,船员们技术过硬,热情高涨,他们会尽一切可能节省时间,创造人类极限的奇迹。
再说,奥里诺科河中游这两个主要急流之间60公里的路程,船队不是用了不到5天的时间就走完了嘛。
村庄由住在其中的马依普雷斯族印第安人而得名,这是一支古老的部族,但现在仅剩几家了,而且由于不断与外族通婚,血统已经大改变,村庄坐落在突兀陡峭的花岗石崖壁之下,全村只有十来间小屋。
马依普雷斯村各方面的情况都与阿图雷斯村颇为相似。旅客小分队将在此地待上几天。
在到达圣费尔南多之前,这是最后一次人船分离了。前面遇到的这些迫使船只卸下负载、在湍流和岩石之间被拖着前进的急流区,以后的路上不会再有了。所以眼下最好是暂且耐下心来,接受事实,除了急不可待地想到达圣费尔南多的马夏尔中士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外,其他人都能坦然地面对这一次延误。
在马依普雷斯,不可能像在石画山附近时那样以出游来消磨时间。大家只能从事打猎和采集,少年由马夏尔陪着,饶有兴味地跟随热尔曼·帕泰尔纳去四处考察,猎手们则每日给大家提供新鲜的肉食。
打猎是必要的,因为如果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太长的话,会把在乌尔巴纳采购的食物以及从前的捕猎所获都吃光的,而直至到达目的地之前,都不会再有机会进行补充了。
从马依普雷斯到圣费尔南多,顺着曲曲折折的奥里诺科河还要走上一百三四十公里。
18日,沿左岸商行的三条船终于到达了同在左岸的马依普雷斯村,其实从它的位置来看,它应属哥伦比亚而非委内瑞拉。不过这一段河流的左岸此时还未定归属,直到1911年才正式划归哥伦比亚。
瓦尔戴斯他们可真不简单,才用了5天就走出了急流区。船当天就重新装好了,19日一早便启航了。
这天又是阴雨绵绵,而河中小岛和岩石也未见减少。风从西面吹来。并不能便利航行,其实就算刮北风对船用处也不大,因为它们必须在水中找路走,绕来绕去,方向不定。
过了西帕波河口,又遇到了一个叫西友亚乌米的小急流,倒用不着拖船什么的,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但是由于这些原因,船队到了维查达河口时天就黑了,不能再走,只得停泊下来过夜。
此外,河流两岸的景象迥异。东岸,夕阳余晖的照射下,远山的轮廓隐隐显现,河岸与山脉之间的地域上,散布着土堆、“邦科”和低丘,而西岸则伸展着广阔的平原,从哥伦比亚平原一路浩荡而来的维查达河穿行其中,将浑黑的河水汇入奥里诺科。
也许,雅克·艾洛赫以为费里佩和瓦里纳斯又会就维查达河进行一番争论,因为和瓜维亚雷河及阿塔巴布河一样,维查达河也可以看作奥里诺科河最主要的一支嘛。但争吵并没有发生,两个对手离他们所支持的河的交汇处已经不远了。他们在亲眼看到实际情况之后,有的是时间去争个分晓。
第二天船前进了20来公里,因为没有了礁石,航行顺畅多了。帆有好几个小时都涨得满满的,走来颇为省力。晚上,停泊在左岸马塔维尼河附近一个同名的小村。
村里有十一二间小屋,属奥里诺科河沿岸尤其是左岸这一带的瓜依布人。如果旅客们溯维查达河而上的话,沿途会看到好几个瓜依布人的村庄,他们性情温和,勤劳能干,头脑聪明,常与圣费尔南多的商人做木薯交易。
如果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是单独行动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在维查达河口停下来,就像几个星期前在乌尔巴纳所做的那样。不过两人在梅塔佩高地的闯荡可差一点以惨剧告终。当“莫里切”在马塔维尼村的河岸上紧挨着“加里内塔”停稳时,热尔曼·帕泰尔纳说。
“我亲爱的雅克,我想,咱们是奉国民教育部来奥里诺科河上进行科学考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