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让·德·凯尔默与总督先生的谈话,我们从中得知你们要在凯卡腊下船……”
“我想我们这么做用不着事先征得什么人的允许吧?……”老人用傲慢的口气说。
“当然用不着,”米盖尔说,他已经决定,不论对方对他的提议有多坏的反应他都不去计较,“当我们得知你们此行的目的……”
“一!……”马夏尔从牙缝里咕哝出来,他要数一数对方总共提多少个问题,对人家的善意却视而不见。
“我们还知道了您的侄子为何要来寻找他的父亲凯尔默上校……”
“二!……”马夏尔又说。
“我们还得知你们想沿奥里诺科河一直上行到圣费尔南多……”
“三!……”马夏尔仍旧只是数数。
“我和我的同事也是去圣费尔南多,所以我来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咱们能否同乘一条船从这儿坐到圣费尔南多,这样岂不是更合适,更方便,也更安全……”
没有比米盖尔的提议更合理的了。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只要能找到足够装下5个人的船,他们的旅行肯定会舒适得多,便利得多。
按理说马夏尔是没任何理由反对这项提议的,可是他却连问也没问一下侄子,就以一个早就抱定了自己的主意的人那种生硬的口气说:“非常荣幸,先生,非常荣幸!……您的提议,说对咱们更便利是有可能的,但要说更合适……那就未必了!……起码对我们来说不合适!”
“究竟有什么不合适呢?……”米盖尔问,对方竟这样评价他的提议,令他颇为吃惊。
“因为它对我们不合适……所以它不合适!”马夏尔说道。
“您也许有理由这么回答,中士先生,”米盖尔说,“可是我的本意是希望我们能够互相帮助,所以您的回答太伤人了……”
“我很遗憾……是的……很遗憾……先生……”马夏尔说,现在理亏的显然是他,“但我不得不拒绝您的建议……”
“拒绝也有拒绝的方式,可是从您的回答中我却没有领略到法国人惯有的礼貌……”
“嗳!我说,先生,”马夏尔的火气有点儿按捺不住了,“这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您给我们提了个建议……而我出于某种理由不能接受,我没多考虑就直接拒绝了您……没什么可啰嗦的……您不必再说下去了……”
米盖尔这时也摆出了一副冷傲的神情,本来就缺乏耐心的马夏尔更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在这时让·德·凯尔默插进来说:“先生,请您原谅我的叔叔……他绝非有意伤害您……您的建议充分体现了您对我们的好意,若在别的时候,我们一定万分乐意地接受,对我们也是个极大的便利……可是这一次,我们两人想单独行动……这样可以任意支配我们两人的小船……因为路上收集到的情况可能会促使我们改变行进路线,在沿途小镇停上几天也是可能的……总的说,我们是想有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
“很好,凯尔默先生,”米盖尔说,“我们绝不想妨碍你们什么……虽然您叔叔刚才的话有点儿……有点儿不够和气……”
“一个老军人的回答,先生!”马夏尔叫道。
“就算是吧!……不管怎么样,如果我和我的朋友能在旅途中对你们有什么帮助的话……”
“我以叔叔和我自己的名义对您表示感谢,先生,”少年回答,“请相信,需要的时候我们会不客气地向你们求助的。”
“您听到了吗,中士先生?……”米盖尔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说。
“我听到了,地理学家先生!”马夏尔的口气还是那么生硬,米盖尔已经主动让步了,他却还不愿解除戒备。说实在的,米盖尔先生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他向让·德·凯尔默伸出手去,少年紧紧握住——只见他那坏脾气的叔叔两眼冒火,嘴里也迸出一堆牢骚。
等到就剩叔侄俩时,马夏尔说:“你看到我是怎么对付这家伙的了吧!……”
“你对他很粗暴,这是不对的。”
“不对?……”
“当然。”
“那好……就同意跟三个玻利瓦尔城的人坐一条船得了!”
“你是应该拒绝,可是得礼貌一些呀,叔叔!”
“对不知趣的人用不着客气……”
“米盖尔先生绝不是这种人,他很乐于助人,他的建议也很合理……要是能实现多好……虽然不接受,你也该说几句表示感激的话,他们在圣费尔南多大概会有些熟人,说不定他跟他的朋友到时候能帮上我们,找到你的上校,我的父亲……”
“这么说……是我错了?……”
“是的,叔叔。”
“你才是正确的?……”
“是的,叔叔。”
“谢谢你,侄子!”
航行在奥里诺科河中游的船只,个头小的都是用一棵树的树干直接凿成的,最常用的是卡其卡莫树。大一些的则是用木板拼装而成,两舷呈弧形,前面切削成艏,中部有拱形的顶篷。这些船都做得相当结实,完全可以承受在浅滩上拖运时的磨损,或因急流无法通过而进行陆上搬运时的震荡。
船中部支起一根桅杆,两旁有一根支索、两根侧支索,扬着一张方形白帆,当风从正后方或侧后方吹来时可以派上用场。一种看上去像短桨的东西是船的舵,由船老大操纵。
船的前部从船首到桅座都是露天的,没什么遮盖,是船员们白天工作、夜间休息的地方。一条船一般都有10个印第安人,其中一个是船老大。
船的后部,从桅座到舵前,是舱面室,用棕榈叶搭成顶篷,两侧用竹竿支撑。
顶篷下是船舱,里面有铺位——其实就是铺在干草上的席子,还有些炊具和餐具,一个做饭的炉子,到了船上,食物的来源就是打猎和垂钓了。船长约十一二米,船舱的长度是五六米,因此还可以用席子把船舱再分成几个小间。
奥里诺科河上的这种船有个名字,叫“法尔卡”。顺风的时候,它们就扬帆而行,走得很慢,因为水流很急,而且河中岛屿又多。无风的时候,船就用撑篙的方式到河中心去航行,或者用纤绳沿着河岸往前拉着走。
船上所使的篙具有多种用途,既是“帕朗卡”即带叉的杆子,又是“加拉帕托”即带钩的竹棍,前者是船员们在船的前部使用的,后者是船老大在船舵挥舞的。
纤绳叫“埃斯皮亚”,一种软绳,用“其基其基”这种棕榈树的纤维搓成,长约百尺,极具弹性,由于轻软,能够漂浮在水面上,人们把纤绳的一头拿到岸上,拴在一个树干或树墩上,然后船工们把纤绳往船的方向拉,船就渐渐前进了。
“法尔卡”的情况就这样,是奥里诺科河中游最主要的工具。用纤绳的时候还需要一种小独木舟,印第安语叫“古力亚雷”。
旅客若想租船应与船老大商洽,租船的费用并不取决于运送距离的远近,而是看租期的长短,租金按天数来算,没有别的计算方法。在奥里诺科河上航行延误是司空见惯的,比如涨水、大风、急流,或由于某段河道的突然阻塞而不得不抬着船走,等等。一段本来可以3个星期走完的行程,因为气候条件的突然改变可能要用6个星期才走完。所以没有一个船老大在把旅客从凯卡腊送到梅塔河口或圣费尔南多之前愿意把日期明确地规定下来。巴尼瓦印第安人有两艘船供旅客租用,在与他们交涉时应考虑到上述情况。
米盖尔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行船好手,这是个印第安人,名叫马尔图斯,40来岁,身体强健,头脑聪慧,他手下的9名船员也都是身强力壮,技术娴熟的印第安人,使用篙、纤绳和独木舟在他们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他们要的价自然不低,可是跟解决瓜维亚雷-奥里诺科-阿塔巴布的源头这样重要的问题比起来,谁还在乎租条船的价钱呢!……
可以说,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中士租到的船也不错——船员也是9个巴尼瓦印第安人,船老大是个一半印第安血统、一半西班牙血统的混血,持有官方颁发的技术合格证书。他名叫瓦尔戴斯,圣费尔南多再往南的上游地区他也曾到过,如果旅客们需要去的话,他乐意奉陪。不过这是以后的事,要看在圣费尔南多能收集到多少凯尔默上校的消息。
两艘“法尔卡”的名字都很有特色,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乘的那条叫“马里帕雷”,取自奥里诺科河上一个岛的名字。马夏尔和让乘的那条叫“加里内塔”,取自另一个岛的名字。两条船水线以上都是白色,而船壳则是黑色的。
不用说,两条船要结伴而行,谁也不会刻意甩下对方。奥里诺科不是密西西比,法尔卡也不同于汽船,它们不会去竞争,去创造什么速度纪录。再说在奥里诺科河上行船时刻要提防沿岸草原上印第安人的袭击,人多一点儿的话可以起些威慑作用。
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若不是要置办一些物品的话,当天晚上就可以出发。航行到圣费尔南多需要好几个星期,这期间必需的物品在凯卡腊的商人那儿都可以买到。等到了圣费尔南多,可以在当地购置返程所需的东西。商人们的货品应有尽有,罐头、衣服、弹药、钓具、打猎用品等等,只要用皮阿斯特付帐,成交是很容易的。
奥里诺科河两岸猎物遍地,水中鱼类丰富,旅客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米盖尔是个出色的猎手,马夏尔的卡宾枪也使得出神入化。就连让手中那杆轻巧的步枪也不时派上用场。但不能一天到晚只吃鱼和肉,还要带上些茶叶、糖、肉干、蔬菜罐头、木薯粉(用来代替玉米面或小麦粉)、小桶装的塔菲亚酒和烧酒。燃料就不用带了,两岸森林那么繁茂,木头是不愁找不到的。为了御寒,更确切地说是为了防潮而需要的羊毛毯在委内瑞拉也是大路货,哪个镇上都买得到。
不过置办这些物品还是用了好几天时间。但用不着为这段耽搁而感到遗憾,因为连着两天天气都非常糟糕。凯卡腊遭到狂风的袭击,印第安人把这种风叫做“秋巴斯科”。风从西南呼啸而来,挟带着倾盆大雨,奥里诺科河的水涨了一大截。
马夏尔和让已经提前体验到了在奥里诺科河上航行的不易。一旦涨水或刮风的话,法尔卡就无法继续航行了,它会被水淹没,被风掀翻。到时候只能返回凯卡腊,说不定损失还会相当惨重。
对天气的意外恶化,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是以坦然认命的态度接受的。他们并不着急,行程拖上几个星期也无所谓。马夏尔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他气急败坏,嘟嘟噜噜,用法语和西班牙语里所有的脏字眼儿咒骂着涨水和狂风,让不得不尽力安慰他。
“光有勇气是不够的,我的好马夏尔,”让一遍遍地说,“还要培养耐心,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是非常需要耐心的……”
“耐心我会有的,让,可是这该死的奥里诺科河,它为什么一上来就表现得那么不友好呢?”
“好好想想吧,叔叔!……它以后再好好表现岂不是对我们更有利?……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得一直上到源头呢……”
“是的,说不定……”马夏尔喃喃道,“谁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呢!……”
到了20日,“秋巴斯科”明显减弱了,风向也转向北面。如果能稳定住的话,对船只的航行是有利的。同时,水位也降低了,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马尔图斯和瓦尔戴斯说船第二天上午就可启航。
出发的时候风和日丽。10点来钟,镇上的居民就聚集到了岸边。每只船的桅杆上都有一面委内瑞拉国旗迎风招展。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站在“马里帕雷”船头,向朝他们欢呼的当地居民致意。
米盖尔转身冲着“加里内塔”喊道:“一路顺风,中士先生!”他的语调充满了欢乐。
“一路顺风,先生,”老兵答道,“因为如果你们顺利的话……”
“那大家就都会顺利,”米盖尔说,“因为咱们是在共同行动嘛!”
篙抵住河岸,帆升到了顶,在一片欢呼声中,两条船乘着一股清风来到河流的中心。
第六章 航行在岛屿之中奥里诺科河中游的航行开始了,将有多少个漫长、单调的时日要在船上度过!在这条河上是绝对走不快的,还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对米盖尔一行三人来说也许还不怎么枯燥,在到达瓜维亚雷和阿塔巴布的交汇点之前,他们将从事地理研究,对奥里诺科的水文状况作进一步的了解,搞清楚它那和岛屿一样为数众多的支流的分布位置,记下各个急流的具体地点,修正目前为止的地图上仍在沿用的错误。对学者来说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因为他们总在寻求新知!
也许马夏尔真的不该拒绝与地理学家同船,因为那样的话时间会好过些。不过在这个问题上,老人是毫不妥协的。而少年也没再提起过,仿佛不提才是恰当的。
少年整日埋头于夏方荣的游记,读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游记对奥里诺科河的情况描述得着实准确,在这方面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参考书了。
当“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行驶到河中心的时候,四周平原上鼓起的小丘陵就映入眼帘。上午11点,旅行者们走近了左岸花岗岩质的丘陵下的一个居民点。这是卡布鲁塔村,村里大约共有50座茅草房,一家一座,全家七八口人都挤在里面。这个地方本来住着瓜莫斯印第安部落,他们的皮肤比黑白混血要白些。但现在瓜莫斯人已经散居到别处,混血人种便住了进来。但每到雨季,瓜莫斯人还会划着独木舟到这儿的河边来捕鱼,比如这天,马夏尔和让就看到了几个。
“加里内塔”的船老大瓦尔戴斯会讲西班牙语。对让的提问也很乐于解答,傍晚小船靠向右岸时,瓦尔戴斯对让说:“这儿是卡布其诺,一个废弃了很久的传教士住地。”
“您要在这儿停靠吗,瓦尔戴斯?……”让问。
“必须这么做,因为晚上一到风就停了。再说为了保险起见,在奥里诺科河上只能白天航行,航道时常改变,看不清楚可了不得。”
因此,船工们总是每天晚上在河岸或某个岛上系泊。“马里帕雷”也在卡布其诺靠了岸。晚饭吃的是从卡布鲁塔村的渔夫那儿买来的生活在急流河段中的鱼。然后所有的人都沉入了梦乡。
瓦尔戴斯的话果然不错,一到晚上风就止住了,而天一亮东北风又起。两条小船升起帆,被身后的风推动着,毫不费力地驶向上游。
卡布其诺的对面是阿普利托河——阿普雷河的一个支流——的河口。而阿普雷河三角洲又过了两个小时才出现。西蒙·玻利瓦尔号离开凯卡腊之后,就是顺着阿普雷河而上,驶向哥伦比亚的土地,并一直向西航行到安第斯山脚下。
为此,米盖尔问他的两个同事,有什么理由认为奥里诺科河的正源非得是阿塔巴布或瓜维亚雷呢,难道阿普雷就没有可能吗?
“什么奇谈怪论!……”费里佩当即反驳道,“奥里诺科河在这儿足有3000米宽,阿普雷河只能是条支流,它能是什么别的吗?……”
“它的水浑浊得很,颜色是白乎乎的,”瓦里纳斯也叫道,“而奥里诺科河的水呢,从玻利瓦尔城到这儿,一直都是清澈透明的……”
“好好好,”米盖尔微笑着说,“让我们把阿普雷河从候选名单上除掉。我们一路上要经过的河流多着呢,不在乎这一条。”
其实米盖尔可以告诉他们,阿普雷流域的平原要比奥里诺科还肥沃,看上去阿普雷也的确像奥里诺科向西的延伸,而事实上奥里诺科却在这儿拐了一个弯儿,转向南流了,一直到圣费尔南多都是流向正南方,汽船可通行的长度达500公里,直到帕尔米利托。阿普雷被人们称为“平原之河”是很恰当的,两岸平原广阔无垠,适合种植多种作物,也适合饲养牲畜,而阿普雷河哺育的人民也是委内瑞拉中部最强健、最勤劳的人民。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让也已亲眼看到了——即浑浊的河水中出没着大量的美洲鳄鱼,因为不易被发现,它们能更轻易地接近猎物。就在“加里内塔”四周几步远的地方,便有几只凶猛的大蜥蝎一般的鳄鱼在翻滚嬉戏。奥里诺科河支流中鳄鱼繁多,最大的身长可达6米,阿普雷河中的美洲鳄个头要稍小些。
面对让的提问,瓦尔戴斯答道:“并不是所有的鳄鱼都吃人,有的,比如说巴瓦鳄,连在河中洗澡的人也不会去骚扰。可是那些叫做‘塞巴多’的,也就是尝过人肉滋味儿的鳄鱼,为了吃人甚至会往船上窜跳呢!”
“它们会跳到我们船上来的!”马夏尔大叫。
“不……它们不会的,叔叔!”让边说边指着一只大鳄鱼给他看,鳄鱼的大嘴巴正一张一合,还伴随着发出很大的声响。
再说,奥里诺科及其支流中可怕的动物并不只有鳄鱼。还有一种叫“加利比”的鱼,力气大得惊人,能一下就把最硬的鱼钩扭断。它们的名字是从“加勒比”变来的,指一种水生的食人动物。还有一种叫做“坦布拉多尔”的电鳗,它的纹沟和电针也很可怕,它通过放电击死过往的鱼,人若是挨上一下也会受不了的。
这一天的航行中,小船贴着好几个小岛而过,岛边的水流都相当湍急,以至于有那么一两次他们不得不拿出纤绳,拴到岸边大树那露出地面的结实粗壮的根须上,拉着小船前进。
船行到维里亚·德·莫诺岛,岛上的林子密得难以通行,忽然“马里帕雷”上传来几声枪响,枪声一落,水面上便浮现了六七只死鸭子。米盖尔他们三个刚刚显示了一下神枪手的本色。
不一会儿,一只小独木舟挨上了“加里内塔”。
“给你们换换口味儿!”米盖尔说着,递上来两只鸭子。
让·德·凯尔默连声致谢,马夏尔中士则模糊地咕哝了一句感谢的话。
米责尔问让这两天的航行情况如何,让的回答令他十分满意和高兴。他祝叔侄俩晚安,然后乘着独木舟回自己的船上去了。
夜幕一降临,两只船就停靠在了帕亚拉尔岛。右岸无法停靠,遍布着犬牙交错的岩石,夏方荣在岩石上发现了许多刻字,是经常往来于这一带的商人用刀子在岩石上刻下的。
晚饭吃得津津有味。马夏尔的厨艺像炊事兵一样差劲,可是鸭肉本身鲜嫩肥美,香滑爽口,味道远在欧洲鸭之上。9点钟就都睡下了。起码让已经躺进了船舱里的席子上。他的叔叔马夏尔按老习惯,用蚊帐仔细地把他包裹起来。
这个心思可没白费!蚊子那么多,那么毒!夏方荣曾说蚊子之害“大概要算在奥里诺科河上旅行所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在马夏尔看来,这么说一点儿都不过分。它们简直像千万条蘸了毒汁的梭镖一般,不间歇地向你投来,被叮咬之处都要发炎,两个星期之后疼痛也不会消失,甚至可能引起高烧。
马夏尔万分仔细地用这张保护网把他侄子罩起来,他抽了几口烟斗,把一大口一大口的烟喷吐出来,暂时把蚊帐周围的蚊子赶走。然后又扬起大手毫不留情地拍死那些企图从蚊帐褶缝中钻进去的蚊子。
“我的好马夏尔,你的手腕会拍折的……,”让不住地说,“别费那么大劲儿了!……我能睡得着的!”
“不行,”老兵回答说,“我不能容许一只臭蚊子在你耳边嗡嗡!”
他继续拍打着,侧耳倾听着每一处可疑的声音,直到看见让已熟睡了,他才躺下歇息。他自己是不怕蚊子的。不过虽然他夸口说自己皮厚不怕咬,事实上他挨咬的程度与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整个晚上他都在不停地抓痒痒,用的力气那么大,连身子底下的船都跟着摇晃起来。
第二天一早,船松缆扬帆,重新出发。风虽说时刮时停,但一直是顺着船行的方向。天不算高,堆集着大团大团的云块。倾盆大雨落了下来,乘客们只能在船篷底下呆着。
众多的小岛使河床变窄,水流也随之湍急起来。小船不得不贴着情况稍好些的左岸行进。
左岸是遍布沟渠的低洼的沼泽。从阿普利托河口直到阿劳卡河口一直是这种地貌,延伸了200公里。这里栖息着大量的野鸭,它们在平原上低飞着,远望去像成千上万的小黑点。
“就算野鸭跟蚊子一样多,它们起码不像蚊子那么讨人厌,”马夏尔大声说,“再说野鸭还可以打来吃呢!”
他的这一对比实在恰当。
这也可以说明由埃利塞·勒克吕斯所记述的卡尔·萨克斯的话是可信的。据萨克斯说,他听人讲过,曾有一个骑兵团在该地区的一个泻湖边扎营,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除了野鸭之外没吃过任何别的东西,而遍布周围水渠的野鸭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减少。
“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上的猎手所消灭的野鸭,和该骑兵团比起来自然要少得多。他们只打了几十只,由独木舟顺着水流捞起来。少年也打中了几只,把马夏尔乐坏了。他遵照自己常说的投桃报李原则,把自己的猎物分了一部分给米盖尔他们,虽然对方也已猎物满舱了。马夏尔是无论如何不想欠他们的情。
这一天的航行中躲过了许多岩石,它们往往没在水中,只露出一个尖顶。船老大们显示出了精湛的技术。在因下雨而高涨的河水中,撞上一块岩石船就必翻无疑。要想驾好船,不仅要掌稳船后的短桨,还要密切注意水面上漂流的树干,避免和它们发生碰撞。这些树是从扎木罗岛漂下来的,这个岛从几年前就开始一块块地分崩离析了。两条船上的人看到,由于水的渗透和侵蚀,这个岛彻底消失的日子不远了。
两条船在卡西米里托岛上游的岬角过夜。正在呼啸的狂风吹不进这里来。他们睡在几间废弃的小屋里,平时捕乌龟的人住的,感觉比船舱里舒服多了。我们指的是“马里帕雷”上的乘客,而“加里内塔”上的两位虽然受到了邀请,仍然留在船上没有来。
再说,冒然登上遍布猴子、美洲豹和美洲狮的卡西米里托岛也的确不够谨慎。所幸的是由于暴风雨,野兽们都待在洞穴里没出来,米盖尔他们得以安稳地过了一夜。不过透过风雨声,他们还是听到了野兽的吼叫,而博物学家所称的“吼猴”也用尖厉的喊叫证明自己无愧于这一命名。
第二天天气略有好转。云在夜间降了下来。高空中形成的大雨被濛濛细雨所代替,越下越零星,到天亮时干脆停了。太阳不时地露一露脸儿,东北风持续地刮着,两条船被风推着行得很顺——河流正向西拐,一直要到布埃那维斯塔才再向南流。
奥里诺科河的河床变得那么宽,使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这两个南特人感到惊奇。马夏尔忍不住说:“嘿!侄子,瞧瞧今天这景象……”
少年从船舱里走出,来到船头,身后的帆鼓得满满的。空气清新透明,远处的平原依稀可辨。
马夏尔又说:“咱们该不是回到了可爱的故乡布列塔尼了吧……”
“我懂你的意思,”让说,“在这一段,奥里诺科河很像卢瓦尔河……”
“是的,让,很像从南特流过的卢瓦尔河!看见那些黄河堆没有!……如果穿行在其中的是六七条平底驳船,扬着方形的帆,排成一条队,那我真会以为咱们马上要到圣一弗洛朗或莫沃了!”
“你说的对,我的好马夏尔,真的像极了。不过河两岸这长长的平原我觉得更像卢瓦河下游佩勒兰或潘伯夫附近的草场……”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侄子,我好像马上就要看到圣纳泽尔的蒸汽船了——那儿的人管蒸汽船叫什么‘pyroscaphe’,好像是从希腊语来的一个词,我从来就没搞懂过!”
“如果开来这么一艘pyroscaphe的话,”少年微笑着说,“我们也不会上去的,叔叔……我们会看着它走远……眼前的‘南特’是我父亲所在的地方……不是吗?……”
“是的……是我的好上校所在的地方,等我们找到了他,他就会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单了,然后……他和我们一起坐着小船顺流而下……再换乘玻利瓦尔号……接下去他和我们一起登上去圣纳泽尔的轮船……一块儿回法国去了,那就是……”
“愿上帝听见你的话!”让喃喃地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向上游望去,目光迷失在东南方隐约显现出轮廓的低矮丘陵中。
他的思绪又回到马夏尔所指出的这一段奥里诺科河与卢瓦尔河的相似上来。
“比如说,”让又说,“在某些时期,奥里诺科河边沙滩上的景象,就不可能在卢瓦尔河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
“什么景象呢?……”
“就是每年3月中旬到这儿来产卵、孵蛋的乌龟啊。”
“啊!……这儿有乌龟……”
“成千上万只,你在右岸看到的那条河,原先叫托尔图加河,也就是乌龟河的意思,后来才改叫夏方荣河的。”
“既然它叫乌龟河,那就证明这儿的确有乌龟,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看见……”
“耐心一点儿,马夏尔叔叔,虽然孵化期已过,但你还是会看到很多乌龟……多得叫你不敢相信……”
“可是,它们不再孵蛋的话,我们不就吃不上乌龟蛋了吗,听人说蛮好吃的……”
“是很美味,乌龟肉也毫不逊色。我想咱们的船老大瓦尔戴斯会捉几只来炖一炖的……”
“要喝乌龟汤!……”马夏尔叫道。
“是呀,这次,做法和法国不同了,用的可不是牛头肉……”
“要是只为了吃一次普通的白汁块肉,那还用得着大老远跑这儿来吗!”马夏尔道。
少年说得不错,船很快来到遍布乌龟的沙滩地段,附近地区的很多印第安人都被吸引到这里来。现在他们只在捕捞期才来,以前则常年聚集在这里。这些塔帕里图人、帕那雷人、亚鲁罗人、瓜莫人、马坡尤人,为了争夺对沙滩的所有权打得头破血流。在他们之前住在这儿的是奥托马科人,现在已散居到西部地区去了。根据洪堡①的记述,这儿的印第安人声称她们的祖先是石头人,这些印第安人玩起网球来强悍而又灵活,比居住在委内瑞拉的欧洲血统的巴斯克人还要厉害。据说他们也属于食土人种,每年河里鱼少的那段时期,他们把胶泥团、纯粘土在火上稍加烘烤就吞下肚去。这一古老的饮食习惯至今尚未完全消失。这一恶习——我们只能称之为恶习——从小就养成了,井变得根深蒂固。这些食土人吃起土来,就像中国人吸鸦片一样,被一种无法抗拒的需要驱使着。夏方荣曾遇见过几个恶习难改的食土人,为了满足欲望,拿舌头去舔自家房子上的粘土。
①亚历山大·洪堡(1769-1859年),德国人,考察了赤道美洲和中亚,对气候学、生物地理学、火山学和地磁学的发展都做出了一定贡献。——译音注下午的航行困难重重,两条船上的船员都使尽了力气。沙堆使河床一下子窄了好些,水流急得不得了。
天上乌云翻滚,空气中饱含水汽,伴随着闪电,从南方传来隆隆的雷声。又一大团积雨云迎着风聚集起来。刚才的微风又最后吹了几下,继继续续地,已几乎感觉不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险起见得赶紧找个避风雨的地方躲一躲,因为奥里诺科河上的暴雨下起来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说不准还会引起别的什么更恶劣的天气变化。船员们真想快点儿找到一个小湾,躲到高高的坡岸后面去,免受风吹雨打之苦。
不幸的是这一段沿岸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往两岸放眼望去全是茫茫的平原,连棵树都没有,飓风一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儿扫荡个精光。
米盖尔问船老大马尔图斯准备怎么办,问他是否只能让船在河上晃荡一夜。
“那可不保险,”马尔图斯说,“锚在这种地方扎不牢……我们会被冲到沙堆上,让石头碾扁,丢胳膊断腿……”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们得继续向上游走,尽快赶到最近的一个村子去,如果做不到的话,就返回卡西米里托岛去,咱们昨晚不就是在那儿过的吗。”
“最近的村子是什么村?……”
“左岸的布埃那维斯塔。”
这个方案的确是合适的,另一条船上的船老大瓦尔戴斯没跟马尔图斯商量,就也朝村子的方向划去。
瘪下来的帆在桅杆上垂挂着。船员们把帆卸下来放到舱里,免得被大风吹得乱七八糟。不过暴雨或许得再过一两个小时才下得来。铅灰色的云似乎停在南方地平线上不动了。
“鬼天气。”马夏尔用询问的口气对“加里内塔”的船老大说。
“是很糟糕,”瓦尔戴斯说,“但我们要争取战胜它。”
两条船的船舷相距有50来尺。末端带叉的渔竿拿来当竹篙使,撑着水中的沙堆。大家费的劲不小,但总的来说收效不大,很难顶住急速的水流。不过这么做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要紧的是贴靠到左岸去,以便借助纤绳拖船。
一撑就是1个小时。有好几次,大家都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船稳不住,漂向下游去,或许还撞上暗礁!由于船老大们指挥得力,船员们全力以赴,两条船的乘客也尽量帮忙,船终于靠上了左岸,在水中偏离得还不算太远。
接下来纤绳就派上用场了,这次可以说是使一分气力有一分收获,起码不用担心船会往下游滑脱。
按照瓦尔戴斯的提议,两条船头尾相接地系在一起。由全体船员一块儿从船上拉着它们沿河岸向前滑。条件允许的话他们就跳到岸上。只留舵手在船上掌握方向,其余的人从岸上把船往前拖。岸上不能走人的时候,就把纤绳拴到前方40余米处的岩石或树墩上,大家再回到处在前头的“马里帕雷”,一块儿拉纤绳。
船儿的左舷贴着塞巴、古鲁鲁帕罗和埃斯第耶罗岛航行而过,接着是略靠右岸的波索·雷堂多岛。
此间乌云已升到天顶。整个南方天际不停地电闪雷鸣,刺目而又震耳。晚上8点钟,狂风卷着暴雨,夹着冰雹从天而降。好在两条船此时已经安然地躲进了布埃那维斯塔。
第七章 从布埃那维斯塔到乌尔巴纳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夜。暴风雨肆虐的区域延伸达15公里,直至阿劳卡河口。第二天,即8月26日,河上忽然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残片和碎块,一向澄清的河水也变得泥泞浑浊,由此可以想见损失是多么严重。幸亏两条船及时躲进了港湾,要是它们被暴风雨困在奥里诺科河上的话,这会儿恐怕就只剩一副破烂不堪的船架子了,船员和乘客根本没有获救的可能,也已葬身河底。
所幸布埃那维斯塔由于其处于避风位置而躲过了这场灾难。
村子背靠一个岛屿,干季时岛屿由于黄沙的堆积而增大,雨季一涨水又缩小很多。因而“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得以紧挨村口停靠。
能称得上村子吗?……只不过是几间小屋罢了,居民则是150到200个印第安人。他们完全靠采集乌龟蛋生活,从蛋中提取出的油在委内瑞拉市场上销路颇广。乌龟的孵化期到5月中旬就结束,所以8月份期间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就剩下六七个印第安人,从事打渔或狩猎。两条船若想添置些食物和用品恐怕也是办不到的。好在他们的储备还够用,等到了乌尔巴纳镇事情就好办多了。
最大的胜利是两条船免于狂风之害。
乘客们接受船员们的建议,下船到村里去睡了一宿。接待他们的这一家房舍相当干净整洁,这些印第安人属雅鲁罗部族,曾经是委内瑞拉人口最多的印第安部族之一,而与其他部族不同的是,他们在乌龟孵化期过后也依然留在村子里。
这个家庭的成员有丈夫——一个强壮的男子,身着传统的披肩和缠腰带,妻子——穿着印第安式的长褂,还相当年轻,个头矮小,身材匀称,孩子——一个12岁的女孩,和她的母亲一样充满野性。客人献上礼物,送给男主人的是甘蔗酿成的塔菲亚酒和雪茄,送给女主人和小姑娘的是玻璃珠项链和一面小镜子。礼物使主人欣喜万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在委内瑞拉土著人看来却是宝贝。
屋子里仅有的家具就是悬在屋顶竹架上的几张吊床,还有三四只篮子,印第安语叫“卡那斯托”,用来盛衣服和对他们来说最珍贵的物件。
不管马夏尔中士愿不愿意,他也只能和“马里帕雷”的乘客在一个屋檐下过夜,因为他和侄子不可能找到更好客的人家了。在三个地理学家中,米盖尔对两个法国人最殷勤。马夏尔愠怒的目光使让·德·凯尔默不得不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但他还是得以对旅伴们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况且,不大一会儿他就被印第安小女孩独占了——这个词用得并不过分——他的优雅风度迷住了这个异族少女。
屋外狂风怒吼,屋内其乐融融。谈话数次被迫中止,炸雷震耳欲聋,久久不散,弄得人们听不到对方说的话。即使在雷电交加的时刻,女人和孩子也未显出丝毫的恐惧。屋子周围的树发出好几次巨大的哗啦声,第二天一看才知道它们被雷劈断了。
显然,印第安人对奥里诺科河上常见的暴风雨已经习惯了,连动物做出的那种反应都没有。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震动对他们的神经已没有任何影响。而让就不同了,虽然他不至于像人们说的那样“吓得魂飞魄散”,可还是感到一阵紧张不安,其实再坚强镇定的人也难免会有这种感觉。
客人与男主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午夜。马夏尔的西班牙语要是能像他侄子那么好的话,也会对谈话内容大感兴趣的。
谈话是由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三人引起的,说的正是三个月前捕龟的事。每年这项活动都把成百上千的印第安人吸引到奥里诺科河的这一段来。
当然,奥里诺科河的其他一些河段上也有乌龟活动,但是乌龟数量最多的要数从卡布拉雷河面的沙堆到乌尔巴纳村这一段。男主人对龟类的习性十分熟悉,是捕龟或者说钓龟——反正都是一回事——的能手,据他说,龟群从4月份起就出现了,数量远不止几十万。
对自然史一无所知的印第安人当然说不出这些乌龟的确切种类,它们在奥里诺科河的礁脉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繁殖着。他仅仅满足于捕捉它们,在孵化期采集龟蛋,并从中提取油脂。方法十分简单——和橄榄油的制法一样。容器就是拖上沙滩的一只独木舟,舟上紧紧排着几个筐,筐里盛满了龟蛋;拿一根木棍将蛋击碎,倒入一些水搅和搅和,蛋液就流到舟底去了。一个小时以后,油就浮到了表层;把它加热一下让其中的水蒸发出去,油就变得清亮透明,整道工序也就完成了。从事这项活动的除了当地的瓜依布、奥托马科等部族的印第安人外,还有从附近平原来的混血人。
“听说这种油质量上乘,”让说,对他最信赖的夏方荣的书上所说的话,让总是深信不疑。
“的确很不确,”费里佩说。
“这些乌龟属于什么种?……”少年问。
“用拉丁术语来说,属于cinostern scorpioides,”米盖尔说,“这种龟的龟甲长近一米,它们的重量至少有60磅。”
一直未能展示在龟的分类方面的学识的瓦里纳斯这时发话了,指出米盖尔所称的“scorpioides”其真正的学名应为“podocnemis dumerilianus”,当然,不管哪一个名称,对印第安人来说都像听天书一般。
“我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德·凯尔默对米盖尔说。“你话太多了,侄子……”马夏尔咬着他的八字胡提醒到。
“中士,”米盖尔微笑着问,“为什么不让您的侄子多获取些知识呢?……”
“因为……因为他不需要比他叔叔知道得更多!”
“行啊,我的好师傅,”少年说,“不过我的问题是这样的,这些乌龟对人构成威胁吗?……”
“数量太多的时候会,”米盖尔说,“当几十万只乌龟集体行动的时候,碰上它们就很危险了……”
“几十万只!……”
“的确有这么多,让先生,因为仅仅是每年用来采蛋的10万只大肚瓮就能装下5000万个龟蛋。而每只雌龟平均产蛋量是100个,相当一批龟作为菜肴被人吃掉,再说物种的延续还需要足够的数量,因此我估计在奥里诺科河这一段的沙滩上出没的乌龟足足有100方只。”
米盖尔的计算并没有夸大事实。埃利塞·勒克吕斯曾说,这些数不胜数的乌龟真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到一起来的——它们像一股动荡、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潮水、洪流或雪崩一般,能将一切都吞没。
的确,太多的乌龟被人给消灭了,或许有一天它们会绝种的。有的礁脉上已经看不到它们的踪迹了,比如梅塔河口下游不远处的卡里班滩岸。这对印第安人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男主人给客人们讲述了乌龟在孵化期的一些有趣的习性。它们在大片的沙地上来来回回地爬行,一旦选中地方就开始扒坑,坑深约两尺,然后把蛋放在里面,——这一程序从3月中旬开始,大约要持续20来天,——之后它们再用沙子把龟蛋小心地埋起来,等待着很快就要破壳而出的龟仔。
除了龟蛋油有利可图之外,肉质鲜美的乌龟也成为土著们猎捕的对象。当它们在水中的时候是不可能捉到它们的,要等它们到了沙堆上独自爬行的时候下手,方法也很简单,拿根棍子把它们拨个底儿朝天就行了——龟类一旦被弄成这个姿势,自己是无论如何翻不过身来的,只能任人摆布了。
“有的人也是这样,”瓦里纳斯听到这儿说,“他们一旦跌个背朝天,自己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这话不假,大家没想到对奥里诺科河上的乌龟的谈话最终会跟某一类人联系了起来。
米盖尔又向男主人发问道:“4、5个星期之前,您有没有看到逆流而上的两个法国人从布埃那维斯塔经过?”
这问题立即引起了让·德·凯尔默的兴趣,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同胞嘛。他有些激动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两个欧洲人?……”印第安人问。
“是的……两个法国人。”
“5个星期之前?……对……我看见他们了,”印第安人说,“他们的船停靠了整整两天,就在你们停船的那个地方。”
“他们身体都挺好吧?……”少年问。
“挺好……两个男人都挺结实,脾气也不错……一个是让我羡慕的好猎手,有杆叫我眼馋的卡宾枪……他打死不少只狮子和豹呢……啊!那种枪打起来可真带劲,离着500步远也能打中豹猫或食蚊兽的脑袋!”
印第安人说得两眼放光,他自己也是个身手矫健、酷爱打猎的好手。不过跟那名法国人所用的精良武器比起来,他那不值钱的火枪、弓和箭只能自叹弗如了。
“那人的同伴呢?……”米盖尔问。
“同伴?……”印第安人问,“哦!他呀……他只顾寻找植物,采集地上长的草……”
这时,女主人说了几句客人们不懂的土话,她丈夫马上接着说:“对……对……我给了他一支梭罗草,他很高兴……因为那种草很稀罕……他十分满意,拿出一台机器来给我们画像……把我们的模样画到一面小镜子上……”
“那肯定是他们的照相机……”费里佩说。
“可以给我们看看吗?……”米盖尔问。
一直待在让身边的小姑娘走过去打开地上的一只篮子,从里面拿出“小画像”递给少年。
这果真是张照片。男主人头戴草编帽;他的右侧,女主人身着长衫,臂上腿上都绕着玻璃珠串;他的左侧,小女孩身裹一条缠腰布,像只快乐的小猴子一样做着鬼脸儿。
“您知道这两个法国人后来怎样了吗?……”米盖尔又问。
“我知道他们过河到了对面的乌尔巴纳,然后下船往太阳所在的那个方向的平原上去了。”
“就他们两个人吗?……”
“不……他们还带了一个向导和三个马坡尤部族印第安人。”
“自从他们走了以后,您就再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没什么消息。”
这两个人,一个叫雅克·艾洛赫,一个叫热尔曼·帕泰尔纳。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在对奥里诺科河以东地区的探险中丧了命?……带路的那帮印第安人有没有欺骗他们?……他们在那些尚不为人知的地区是否会受到生命威胁?……让知道,夏方荣对考腊河进行考察时,就遭到了陪同人员的暗算,他一枪打死了背叛他的向导才得以逃生……让伤心地想,也许自己这两名同胞和许多在南美的这一区域探险的人一样,已经丢了性命……
午夜过后不久,暴风雨开始减弱势头。倾盆大雨之后的天空重新晴朗了。天幕上划过的几道流星看上去也湿漉漉的,仿佛此前的大雨已把整个天空都浸泡了一番。流星迅速消失了,——这种自然现象在此地区并不罕见,是由大气中的放电引起的。
“明天是个好天。”男主人说。客人们正起身告辞。
既然今晚看来无风无雨,那还是回到船上去比较好。船舱里好歹比小屋的地上睡着舒服。
第二天黎明,大家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无云的晴空,风从东北方来,船帆可以代替竹篙了。
从此地到乌尔巴纳镇没多远,顺利地话当天下午就能到。他们要在那儿待上24个小时。
米盖尔一行、马夏尔和让辞别了印第安人一家。“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扯起白帆,穿行在沙质的礁脉之间。稍微涨一涨水就能将沙礁淹没,使河面宽度达到好几公里。
马夏尔和让坐在船舱口,呼吸着早上这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刚刚升起的太阳已开始散发的人的热力,好在扬起的船帆遮挡住了它们。
昨晚的谈话马夏尔也听懂了一部分,他回味了一番,问让:“你说,让,那个印第安人的话你都信吗?……”
“哪些话?……”
“就是他说的那些野战军一般的成千上万的乌龟呗……”
“为什么不信呢?……”
“我觉得太神奇了!耗子阵,那没说的……谁都见过……可是大群大群的乌龟,每只还那么大,足有1米长……”
“也有人见过呀。”
“谁?”
“首先是那个印第安人。”
“咳!不过是野蛮人编出来的!……”
“另外,沿奥里诺科河上到乌尔巴纳那边的旅行者也说起过……”
“哦!书上的话!……”马夏尔对游记的可靠性向来持怀疑态度。
“你错了,叔叔。这事是可信的,照我说是确有其事。”
“好,好!……不管怎么说,就算真有这事,我也不同意米盖尔先生所说的,什么遇上太多乌龟是件危险的事!”
“不过……如果它们把路给堵住……”
“那咱们就从它们上面过去,管它呢!”
“万一不幸掉到它们堆里,可就有被压扁的危险了……”
“那又如何!……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们来得晚了点儿,”让说,“要是早4个月,在孵化期来的话,你就可以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了……”
“不,让,不!……这都是那些游人编出来吸引老实人的……”
“这其中不乏真话,我的好马夏尔。”
“要是真有这么多乌龟的话,为什么我们连一只也没瞧见?这不是怪事吗?……你能想象得出这些沙堆被龟壳盖得都看不见了是什么情形吗?……你看,我并不是吹毛求庛……我并没期望这儿一下子出现几十万只乌龟,哪怕能有50来只……甚至10来只也好啊……再说它炖起来这么好吃,我当然也想尝尝乌龟汤的滋味啦……”
“你会分半碗给我的,对吧叔叔?”
“为什么要分呢?……我看这儿若有五六千只乌龟的话,咱俩的碗就不愁盛不满了……可问题是一只也没有……一只也没有!……它们能藏产哪儿呢?只能是那印第安人的脑袋里!”
马夏尔是彻底的不信。他四处地瞧啊看啊,连眼镜都拿出来戴上了,也没看到一只乌龟。
两条船一直在顺着风齐头并进。沿左岸行驶始终是顺风,用不着撑篙,直到阿劳卡河河口。阿劳卡河是奥里诺科河的重要支流之一,源于安第斯山东坡,河谷狭窄,不与其他支流相合。
上午船一直在逆流直行,11点钟开始横渡,因为乌尔巴纳位于右岸。
渡河时船遇到了困难,耗费的时间也多了。河中沙堆的沙颗粒很细,由于涨水沙堆变小了,河道中常有意外的弯道。船不时地逆风行驶,这时就只能下帆使篙,同时为了不致被急流冲到下游去,所有的人都上阵帮忙。
下午两点的时候,“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一前一后来到了河中一个也叫乌尔巴纳的小岛。岛上的景象与沿岸平原很不相同,树木繁茂,甚至还种了点庄稼。这可真是少见,因为这一带的印第安人只会打猎、捕鱼、采龟蛋——不管马夏尔信不信,龟蛋的收获极丰,需要大量的“从业人员”。
南热带炎炎烈日下的劳作使船员们疲惫不堪,船老大于是决定休整一个小时,先吃饭,再歇一歇。傍晚之前总能赶到乌尔巴纳。事实上,一绕过小岛乌尔巴纳村就能隐约瞥见了。它是奥里诺科河中游的最后一个村镇,往上游走,再下一个村镇是200公里外梅塔河口附近的卡里班。
两条船靠岛停住,旅客们下了船,来到浓密的树荫下。
虽然马夏尔不满意,两条船的乘客之间还是建立起了一种亲密感。其实在这样的条件下同行,这种事还不是很自然的吗?一味地拒绝与人来往是不合常理的。米盖尔越发对年轻的凯尔默感兴趣,而让在以礼相待的同时对他的友好表示也甚为感激。马夏尔中士无力阻止,只能承认事实。他的态度比以前缓和了些,竭力使自己不再像豪猪那样动不动就把全身的刺支起来,可是同时他又在心里恼怒万分地埋怨自己的愚蠢和软弱。
小岛上有几个地方种着庄稼,好像没有什么禽畜。只有寥寥几对野鸭和野鸽在岛上飞飞停停。旅客们没有把它们打来做晚餐的想法。只要一到乌尔巴纳,任何必需品都搞得到。
饭后船员们在树荫下睡了一觉,旅客们则在一边聊天。
快3点时,瓦尔戴斯下令启航。小船离岛而去,先用纤绳拉着到了岛的最南端,然后呈斜线穿过河去就行了。
后一程相当顺利,傍晚时分,两条船到达了乌尔巴纳脚下。
第八章 漫天尘土乌尔巴纳可以称得上奥里诺科河中游第一镇。它是凯卡腊与圣费尔南多之间最大的一个镇。凯卡腊与圣费尔南多都处于奥里诺科河的转弯处,——在凯卡腊河流由东西向转为向南流,到了圣费尔南多又从南北向转为东西向。
当然了,这种说法成立的前提是米盖尔的猜测正确而费里佩和瓦里纳斯的论断错误,也就是说奥里诺科河的流向的确像当时的地图上所标画的那样。
再往上游走600公里,就到了阿塔巴布、瓜维亚雷和奥里诺科的汇合处,到那时这个困扰着三位地理学家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至少我们可以这样希望。
一个“赛罗”——中等高度的小山包——隆起在右岸,与坐落在它脚下的乌尔巴纳镇同名。当时镇上人口在350到400之间,绝大部分是西班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镇上有100来座小屋,居民们不务农,养牲畜的也很少,除了种些“萨拉皮亚”,以及在孵化期采集龟蛋之外,他们只是捕捕鱼,打打猎,而且似乎生性爱闲散。他们过得很舒服,房子建在岸边密密的香蕉林中,这一派安乐景象在这偏远之地是不常见的。
5位旅客只打算在乌尔巴纳过一夜。他们到达的时候是五点钟,一个晚上就能把下一程所需的肉、菜买好,乌尔巴纳出产丰富,完全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最简便的办法是直接去找当地的民政长官,他会乐于出力,为过往旅客服务。
镇长是个50开外的混血,管辖这一带的平原并负责水上治安。他的妻子也是混血,他们的孩子有六七个,大的18岁,小的6岁,个个身体健康,活蹦乱跳。
当镇长得知米盖尔等三人是玻利瓦尔城有声望的人物以后,对他们照顾得更加周到了,并邀请他们晚上到家里聚一聚。
连“加里内塔”上的两名乘客也在被邀之列。让·德·凯尔默很高兴,因为他心里一直牵挂着自己那两名同胞,这样一来很可能又能打听到他们的一些消息。
船老大瓦尔戴斯和马尔图斯一下船就采购去了,要买食糖、薯蓣和大量的木薯粉,这种粉是用木薯在石磨儿上碾成的,在奥里诺科河中游地区,几乎是居民们唯一的主食。
两只船停在河岸边缘,河岸相当陡峭,再往里是一个小湾,用作镇上的港口,几只独木舟和捕鱼的小船停在那里。
此外还有一只“法尔卡”,由一个土著船老大看守着。
这条船是那两名法国探险者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的。他们的船员已经在乌尔巴纳等了6个星期了,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正着急呢。
米盖尔和让他们在船上吃过晚饭,来到镇长家中。
全家人都聚集在正厅,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铺着鹿皮的椅子,墙上挂着一些来自猎物的装饰品。
乌尔巴纳镇上的“头面人物”,也被请来参加这次聚会,此外还有一名附近居民。让认出了这个人,因为夏方荣在游记中提到了他,他热情慷慨的接待使夏方荣十分感激,在游记中写道:“马抄尔先生是一位年长的委内瑞拉人。他15年前来到乌尔巴纳上游的提格拉定居。马沙尔先生是位真正的智者。他放弃从政,专心于畜牧业,他建起了一个牧场,喂养了上百头牲畜,由牧工来照管。饲养场周围的田地里种植着木薯、玉米和甘蔗。田地外则是茂密的香蕉林,香蕉多得吃不完。居住在这小小天地中的人们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当两条船到达乌尔巴纳时,马沙尔正在此地办事。他乘着手下两名牧工划的独木舟到他的朋友镇长家串门儿,所以自然也被邀请参加今晚的聚会。
客人们并不奢望这地处奥里诺科河平原深处的小镇招待起来能像上流社会一样豪华隆重。但是,虽然没有制作精细的糕点、味道可口的糖果、香醇的名酒和稀罕的饮料,但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们做的点心吃起来也相当不错,——何况主人的态度又是那么热情。席间喝的咖啡口味醇厚,是用马沙尔先生牧场上的一种豆科植物烘焙成的。
可亲的老人用西班牙语和让·德·凯尔默谈得很投机。他提到了5年前让的同胞夏方荣在他的牧场上度过的几天,——太短暂了,他至今还感到遗憾。
“他当时多么迫不及待地要继续他的探险!”马沙尔又说,“他实在是个勇于开拓进取的人,我亲爱的孩子。他不畏艰难,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到达了我们这条河流的源头。他为法国争了光!”
可敬的老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十分激动,充分显露了他内心的热情。
让注意到,当马沙尔先生和镇长听说米盖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此行的目的时,交换了一下惊异的目光。在他们看来,奥里诺科河的源头问题早就解决了,米盖尔的那种说法不是很正确吗?
虽然马沙尔不能和他们一同去圣费尔南多,而且他更倾向于认为阿塔巴布或瓜维亚雷是奥里诺科之源,但他还是鼓励三位地理学会的成员亲自去三条河流的交汇处看一看。
“这对科学研究只有好处,”他说,“谁知道你们诸位会不会从这次远征中带回新的发现呢?……”
“我们希望如此,”米盖尔说,“因为一过了圣费尔南多,再往前的区域就几乎无人涉足过了……”
“我们要一直走到……”费里佩肯定地说。
“能揭开事实真相的地方!”瓦里纳斯接过话茬。
借助让的简要翻译,马夏尔对谈话内容也略知了一二。为什么有些人非要搞清一条河到底是“从哪个洞洞里流出来”的呢?莫非他们理智不健全?马夏尔真不明白。
“总之一句话,”他嘟哝道,“要是所有的人都头脑清醒的话,就不会盖起这么多的疯人院来了!”
谈话的内容转移到了人们正在乌尔巴纳苦苦等待的两个法国人身上。他们到达此地时,镇长接待过他们。马沙尔先生也认识他们,因为他们离开时曾在提格拉牧场待了一天。
“从他们走后,”米盖尔问,“你们就再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压根儿一点儿音讯都没有,”镇长答道,“我们问过好几次从东边来的平原人,他们肯定地说从未碰上过这两个人。”
“他们不也是计划逆奥里诺科河而上吗?……”让问。
“是的,我亲爱的孩子,”马沙尔说,“他们还打算对沿岸各村落都看一看。他们对我说他们的旅行是漫游性质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先生是个求知欲极强的博物学家,为了采到一种新的植物可以连命都不要。另一位雅克·艾洛赫先生除了是名好猎手外,对地理问题尤为关注,一个地区位置的测算,一条河流流向的确定等等。这些爱好让他着迷……非常着迷……或许可以称之为狂热……至于说能不能回来……”
“但愿这两个法国人没遇到什么不测!”瓦里纳斯说。
“但愿如此,”镇长附和道,“虽然他们离开得实在太久了!”
“是否能肯定他们要回到乌尔巴纳来?……”费里佩问。
“这点毫无疑问,因为他们的船在这儿等着呢,他们采集到的标本和宿营工具全在船上。”
“他们走的时候,”让问,“有没有向导跟着……有没有带些陪同人员?……”
“有……是我陪他们我的几个马坡尤族印第安人,”镇长说。
“那帮人您认为可靠吗?……”米盖尔又问。
“在内陆的印第安人里面他们是最诚实的。”“那么,”让又说,“知不知道他们准备到哪块地方去?……”
“据我所知,”马沙尔先生说,“他们要去奥里诺科河东面的玛塔佩高地,那个地方除了雅鲁罗族和马坡尤族印第安人之外没人去过。你们的两个同胞和随员们的头儿骑着马,其他六七个印第安人背着口袋跟在后面步行。”
“奥里诺科河东面的地区是不是很容易被淹没?……”让·德·凯尔默问。
“不会的,”米盖尔答道,“平原要高出海平面不少。”
“的确如此,米盖尔先生,”镇长说,“但它们受到地震的威胁,您知道,委内瑞拉地震频繁。”
“随时都会发生吗?……”少年问。
“不!”马沙尔说,“有特定的时期,确切地说,一个月以来,在提格拉牧场我们都感到了强烈的地壳动荡。”
不错,虽然委内瑞拉境内并没有活火山,但其地壳却经常受到地底火山活动的影响。洪堡甚至称委内瑞拉为“地震之国”。这个称谓对委内瑞拉倒也合适,最典型的例子如库玛那城,16世纪毁于地震,150年后再度被撼倒,而周围地区的余震持续了15个月。安第斯山脉的另一座城市梅西达也受到大地震的重创。1812年,加拉加斯地震,1.2万居民被埋在瓦砾之中。这些造成无数死伤的灾难一直威胁着西班牙美洲的这一部分,而一段时间以来,人们的确感到奥里诺科河中游东部地区的地壳变得不安分起来。
关于两名法国人已没什么可谈的了。马沙尔有话要问马夏尔中士和他的侄子。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说,“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三位先生是来考察奥里诺科河的。你们二位的意图大概与之不同吧……”
马夏尔立即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但由于让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再大发牢骚,否则的话他会说他才瞧不上什么地理问题,只有那些炮制课本和地图的人才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少年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说明了自己离开法国的原因,他是出于对父亲的挚爱才踏上了上溯奥里诺科河之路。他的父亲凯尔默上校的最后一封信寄自圣费尔南多,他就是要去那儿,希望能打听到父亲的下落。
少年的话使马沙尔为之动容。他拉住让的手把他搂到怀里,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此举也许又引得马夏尔咕哝了一番——作为对少年的祝福,并热烈地祝愿他的计划成功。
“马沙尔先生,难道您和镇长先生都从未听说过凯尔默上校这个人吗?”少年问。
答案是否定的。
“也许,”镇长又说,“是因为凯尔默上校没在乌尔巴纳停留过?……我的确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过往船只很少有不在这儿停下来补充给养的……您说是1879年的事……”
“对,先生,”让说,“那时您已经在这儿了吗?……”
“当然,但我从未听说有个叫凯尔默的上校从此地路过。”
还是无人知晓,似乎凯尔默上校从出发起就刻意地隐姓埋名。
“没什么,我亲爱的孩子,”米盖尔安慰地说,“您的父亲不可能不在圣费尔南多留下任何踪迹,到了那儿您会打听到他的消息并成功地找到他的。”
聚会一直持续到10点钟,客人们辞别了好客的主人,回到各自的船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再度出发。
让躺到船舱后部的铺上,马夏尔给了做完了例行的驱蚊程序之后也睡下了。
两人都沉入了梦乡,但他们的睡眠没能持续多久。
两点来钟的时候,远方传来一阵持续不断、越来越大的嗡嗡声,把他们给惊醒了。
这声音十分低沉,可以清楚地辨出不是从远处听到的雷声那种感觉。与此同时,河水剧烈地动荡起来,“加里内塔”也随着水波摇晃。
马夏尔和让起身走出船篷,来到桅杆下站定。
船老大瓦尔戴斯和船员们站在船头观察着天边。
“出什么事了,瓦尔戴斯?……”让问。
“我也不知道……”
“是要来暴风雨了吗?……”
“不……天上没云啊……风从东面吹过来……也不大……”
“那怎么忽然间起浪了呢?……”
“我也不知道……搞不清……”瓦尔戴斯说。
这的确很难解释,除非是在村子的上游或下游因水位突然上涨而潮水涌动。奥里诺科河上是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马里帕雷”上,乘客与船员也同样迷惑不解。
米盖尔和两个同事也走出船篷,徒劳地寻找引起眼前现象的原因。
两条船的人员互相询问了一番,也没找到可能的解释。
除了船上感觉到的水波的晃动之外,河岸的土地也抖动起来了。
几乎就在同时,乌尔巴纳的居民们也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岸边。
当马沙尔先生和镇长随即赶到时,人群中已经产生了恐惧情绪。
这时是凌晨四点半,天就要破晓了。
旅客们从两条船上下来,径直走向镇长。
“出什么事了?……”米盖尔问。
“大概是玛塔佩高地地震了,”镇长说,“震波一直传到了河床……”
米盖尔表示同意这个推测。
地震在平原上是常有的事,本地自然难以幸免。
“可是……好像还不只这个……,”米盖尔说,“您听到从东边传来的这股声音了吗?”
侧耳倾听一下,是一种打鼾一般的声音,像音乐中的通奏低音,很难确切地听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我们等等看吧,”马沙尔先生说,“我不认为乌尔巴纳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也这么想,”镇长高声说,“大家回屋去吧,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他的话也许是正确的,不过回家去的只是极少数人。再说天渐渐亮了,光靠耳朵听搞不清所以然的事情也许一看就明白了。
远方的声音越来越大,在3个小时之中从未停息过,真是令人称奇。听上去像是在地面滑动、用力爬行所发出的。这声音沉重而有节奏,一直传到右岸,仿佛土地是泥炭质的一般,把地面的震动归咎于以玛塔佩高地为中心发生的地震这一假定是很有道理的,再说乌尔巴纳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对于眼下这阵仿似行进中的军队发出的声音的来历,还没有一个人猜中。
镇长、马沙尔先生和两条船上的旅客一道来到乌尔巴纳山丘的矮坡上,以便看到更大范围内的旷野。
太阳缓缓升起,明净的天空仿佛一个大气球,其中装填着闪亮的气体,在微风的吹拂下,正向奥里诺科河右岸飘来。天际没有一丝云彩,看不到丝毫暴风雨来临的迹象。
人们走到约30米的高度上,放眼向东眺望。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垠的绿色平原,照埃利塞·勒克吕斯那充满诗意的比喻来说,是“无声的绿草的海洋”。不过此时这个大海可并非风平浪静,它的底部正在剧烈地翻滚,因为在前方四五公里远的地方,平原上已升起了一股股沙尘。
“这是一阵弥漫的尘土……,”马沙尔先生说,“地上的土被扬起来了……”
“但并不是被风吹起来的……”米盖尔判断。
“的确不是,因为现在风很小,几乎感觉不到,”马沙尔先生说,“是被地震掀起来的吗?……不……这个解释说不通……”
“而且,”镇长加进来说,“还有这响声,听起来像沉重的脚步……”
“那会是什么呢?……”费里佩叫道。
这时,就像作为对他的回答似的,爆出一声巨响,是火枪发出的,响声立即在乌尔巴纳山丘回荡起来,并再度响了数次。
“枪声!……”马夏尔中士肯定地说,“我敢说这百分之百是枪声!”
“平原上肯定有人正在打猎……”让说。
“打猎,我亲爱的孩子?……”马沙尔先生说,“猎人不至于掀起这么高的尘土吧……除非他们团体出动……”
但刚才的响声无疑是诸如手枪或卡宾枪之类的火器发出的。甚至可以看到一股白烟显现在黄色的沙尘之上。
又一阵枪声响起,虽然距离小镇很远,但微风还是把它们传了过来。
“依我看,先生们,”米盖尔说,“我们应该过去看看到底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有人正需要我们去帮助呢……”瓦里纳斯说。
“谁知道,”让看着马沙尔先生说,“会不会是我的那两个同胞……”
“那他们肯定是跟一支军队干上了,”老人说,“没有几千人扬不起这么高的土!……您说的对,米盖尔先生,咱们下去到草原上瞧瞧吧……”
“大家带好武器!”米盖尔加上一句。
这个措施确实是必要的,如果让·德·凯尔默的猜测正确,两个法国人受到当地印第安人的攻击,正在开枪自卫。
顷刻之间大家就跑回家里或船上拿武器去了。镇长带着几个居民、三位地理学家、马夏尔加上让,腰别手枪,肩扛卡宾枪,绕过乌尔巴纳山脚走向草原。
马沙尔先生也坚持要跟他们一起来,他等不及了,想尽快知道发生的事情。
这一小队人从容地向前走着,迎面是不断趋向前来的黄土烟尘,二者之间三四公里的距离很快就能走完。
虽然隔了这么一段距离,如果尘土不是这么厚的话,本来也可以辨出人影。不时发出的枪声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响了,枪口喷射的火焰也能看清了。
匍伏前进着的队伍虽然还看不到,但随着渐渐走近,它那沉重而有节奏的声响也越发听得真切了。
米盖尔与镇长并排走在最前面,他们扛着卡宾枪,随时准备举枪开火。走到与对面烟尘相距1公里处,米盖尔突然停住了,一声惊叫从他的口中发出……
不过这些人里面,好奇心得到最大满足、同时又对眼前景象最难以置信的,是马夏尔中士。啊!对于在繁殖期布满了从阿劳卡河口到卡里班沙礁的龟群的存在,老兵一向不信,可眼下……
“乌龟……是乌龟呀!”米盖尔大叫。他说对了。
是的!……是乌龟,约有10万只,也许更多,正朝奥里诺科河右岸而来。现在并非繁殖期,它们却集体迁移起来,这可有违它们的习性呀,为什么呢?……
每一个人都在寻思着这个问题,马沙尔先生提供了答案:“我想这些乌龟是被地震给吓着了……很可能托尔图加河和苏阿普雷河的水被地震颠出了河床,它们只能离开……到奥里诺科河来找个容身之地,也许还要走得更远……凭着天生的自卫本能……”
这种解释听来十分合理,甚至是唯一可能的。玛塔佩高地及其附近地区肯定深受地震的影响。除了3、4月间龟群有规律的迁徙之外,以往地震时它们也到这儿来过。所以对沿岸居民来说这也不算是太稀奇的事情。不过他们还是多少有点儿担心。
现在已经弄清来的是龟群,那枪声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什么人在抵御乌龟?……再说子弹又能把铁甲一般的龟壳怎么样呢?……
透过烟尘的空隙,前方的情形看得越来越真切了。
乌龟一只紧挨一只,呈密集队形前进。望上去仿佛是好几平方公里的一片甲壳在向前移动。
在平面移动的龟群之上,忙活着为数众多的其他动物,为了不致被踩死,它们急于寻找藏身之处。草原上的骚乱惊动了吼猴,它们跑出来又叫又跳,照马夏尔的话说,是“觉得这样乱哄哄的很好玩儿”。委内瑞拉旷野上时常出没的美洲狮、美洲豹、虎、豹猫也露面了,它们和森林或平原上的野兽一样凶残。
是为了抵挡这些野兽,前方的两名男子才不断扣动步枪和手枪扳机的。
波浪般缓缓起伏的龟壳上已倒下了几具野兽的尸体。乌龟和猴子毫不在意,只顾走自己的,而人在里头要想站稳都很困难。
这两个人是谁呢?……因为离得尚远,马沙尔先生和镇长都认不出来。不过从他们的衣着来看,肯定不是雅鲁罗人,不是马坡尤人,也不是在奥里诺科河中游地区活动的任何一族印第安人。
会不会是正在东部平原探险,迟迟未回乌尔巴纳的那两个法国人呢?……让·德·凯尔默是这么想的。或许他就要尝到异乡见同胞的喜悦了?……
马沙尔、米盖尔、费里、瓦里纳斯、镇长以及随同的村民全都停下了脚步……还要继续往前走吗?……不,显然不行……第一排乌龟已近在咫尺,他们马上就得被迫往回跑,无法去与处在野兽重重包围之中的两个人汇合了。
但是让认定那两人是他的同胞,坚持要去救援他们。
“根本凑不上去,”马沙尔先生说,“只能白费劲……不但帮不了他们,我们自己也得陷进去。最好先等龟群到了河岸……一入水它们就自行解散了……”
“大概吧,”镇长说,“不过我们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什么威胁?……”
“如果这一大帮乌龟从乌尔巴纳经过……如果它们径直地穿过去而不是绕过去……那咱们的镇子可就不保了!”
不幸的是,看来这场灾难是不可避免的。缓慢而势不可挡的龟群绕过山丘之后就直奔乌尔巴纳而来,目前距小镇只有200米了。它们会把一切都撞翻、踩烂、摧毁……人们常说匈奴人所过之地从此寸草不生……那么现在……人们可以说乌龟群所过之地留不下一所房舍、一棵树木、一丛灌木……
“火……放火!”马沙尔先生喊道。
火——这是阻挡迫在眉睫的入侵的唯一办法。
一想到面临的危险,居民们胆战心惊,妇女和孩子们更是惊慌失措,吓得只会哇哇大叫了……
大家明白了马沙尔先生的意思,旅客、船员,以及所有的人立即行动起来。
镇子前面有一大片草场,草长得又密又厚,连续两天的骄阳已经把草晒得极干。草场上疏蔬落落地长着几棵番石榴等树,目前正是硕果满枝。
只能果断地牺牲这片植被了。人们也正是这么做的。
在距乌尔巴纳镇百步远的地方。火在十来处同时点燃。火苗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一下窜得老高。浓烟与转向河岸的龟群扬起的尘土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