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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_TXT

_8 冯梦龙(中国)
  患难何须具主宾,纳姬赠马怪纷纷。
  谁知五鹿开疆者,便是当年求乞人?
  是月,郤縠卒于军。晋文公悼惜不已,使人护送其丧归国,以先轸有取五鹿之功,升为元帅,用胥臣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是以任之。
  文公欲遂灭卫国,先轸谏曰:“本为楚困齐、宋,来拯其危,今齐、宋之患未解,而先覆人国,非伯者存亡恤小之义也。况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东伐曹,比及楚师救卫,则我已在曹矣!”
  文公然其言。
  三月,晋师围曹。
  曹共公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曰:“晋君此行,为报观胁之怨也,其怒方深,不可较力,臣愿奉使谢罪请平,以救一国百姓之难。”
  曹共公曰:“晋不纳卫,肯独纳曹乎?”
  大夫于朗进曰:“臣闻晋侯出亡过曹,负羁私馈饮食,今又自请奉使,此乃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先斩负羁,臣自有计退晋。”
  曹共公曰:“负羁谋国不忠,姑念世臣,免杀罢官。”
  负羁谢恩出朝去了。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共公问于朗:“计将安出?”
  于朗曰:“晋侯恃胜,其气必骄,臣请诈为密书,约以黄昏献门,预使精兵挟弓弩,伏于城壖之内,哄得晋侯入城,将悬门放下,万矢俱发,不愁不为齑粉。”
  曹共公从其计,晋侯得于朗降书,便欲进城。先轸曰:“曹力未亏,安知非诈?臣请试之。”
  乃择军中长须伟貌者,穿晋侯衣冠代行,寺人勃鞮自请为御,黄昏左侧,城上竖起降旗一面,城门大开,假晋侯引著五百余人,长驱而入,未及一半,但闻城壖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射来。急欲回车,门已下闸,可惜勃鞮及三百余人,死做一堆,幸得晋侯不去,不然,“昆岗失火,玉石俱焚”了。
  晋文公先年过曹,曹人多有认得的,其夜仓卒不辨真伪。于朗只道晋侯已死,在曹共公面前,好不夸嘴,及至天明辨验,方知是假的,早减了一半兴。
  其未曾入城者,逃命来见晋侯。晋侯怒上加怒,攻城愈急。于朗又献计曰;“可将射死晋兵,暴尸于城上,彼军见之,必然惨沮,攻不尽力。再延数日,楚救必至,此乃摇动军心之计也。”
  曹共公从之。晋军见城头用枰竿悬尸,累累相望,口中怨叹不绝。
  文公谓先轸曰:“军心恐变,如之奈何?”
  先轸对曰:“曹国坟墓,俱在西门之外,请分军一半,列营于墓地,若将发掘者,城中必惧,惧必乱,而后乃可乘也。”
  文公曰:“善。”
  乃令军中扬言:“将发曹人之墓。”使狐毛、狐偃率所部之众,移屯墓地,备下锹锄,限定来日午时,各以墓中髑髅献功。城内闻知此信,心胆俱裂。
  曹共公使人于城上大叫:“休要发墓,今番真正愿降。”
  先轸亦使人应曰:“汝诱杀我军,复磔尸城上,众心不忍,故将发墓,以报此恨,汝能殡殓死者,以棺送还吾军,吾当敛兵而退矣。”
  曹人覆曰:“既如此,请宽限三日。”
  先轸应曰:“三日内不送尸棺,难怪我辱汝祖宗也!”
  曹共公果然收取城上尸骸,计点数目,各备棺木,三日之内,盛敛得停停当当,装载乘车之上。
  先轸定下计策,预令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分作四路埋伏,只等曹人开门出棺,四门一齐攻打进去。
  到第四日,先轸使人于城下大叫:“今日还我尸棺否?”
  曹人城上应曰:“请解围退兵五里,即当交纳。”先轸禀知文公,传令退兵,果退五里之远。城门开处,棺车分四门推出,才出得三分之一,忽闻炮声大举,四路伏兵一齐发作,城门被丧车填塞,急切不能关闭,晋兵乘乱攻入。
  曹共公方在城上弹压,魏犨在城外看见,从车中一跃登城,劈胸揪住,缚做一束。于朗越城欲遁,被颠颉获住斩之。晋文公率众将登城楼受捷,魏犨献曹伯襄,颠颉献于朗首级,众将各有擒获。
  晋文公命取仕籍观之,乘轩者三百人,各有姓名,按籍拘拿,无一脱者。籍中不见僖负羁名字,有人说:“负羁为劝曹君行成,已除籍为民矣。”
  文公乃面数曹伯之罪曰:“汝国只有一贤臣,汝不能用,却任用一班宵小,如小儿嬉戏,不亡何待?”喝教:“幽于大寨,俟胜楚之后,待听处分。”
  其乘轩三百人,尽行诛戮,抄没其家,以赏劳军士。僖负羁有盘飧之惠,家住北门,环北门一带,传令:“不许惊动,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
  晋侯分调诸将,一半守城,一半随驾,出屯大寨。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曹伯慢贤遭絷虏,负羁行惠免诛夷。
  眼前不肯行方便,到后方知是与非。
  却说魏犨,颠颉二人,素有挟功骄恣之意,今日见晋侯保全僖氏之令,魏犨忿然曰:“吾等今日擒君斩将,主公并无一言褒奖,些须盘飧,所惠几何,却如此用情,真个轻重不分了!”
  颠颉曰:“此人若仕于晋,必当重用,我等被他欺压,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他,免其后患。便主公晓得,难道真个斩首不成?”
  魏犨曰:“言之有理。”二人相与饮酒,候至夜静,私领军卒,围住僖负羁之家,前后门放起火来,火焰冲天。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著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欲寻僖负羁杀之。谁知栋榱焚毁,倒塌下来,扑陆一声,魏犨失脚坠地,跌个仰面朝天。只听得天崩地裂之声,一根败栋刮喇的,正打在魏犨胸脯上,魏犨大痛无声,登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球乱滚,只得挣揣起来,兀自攀著庭柱仍跃上屋,盘旋而出。满身衣服,俱带著火,扯得赤条条,方免焚身之祸。魏犨虽然勇猛,此时不繇不困倒了。刚遇颠颉来到,扶到空闲去处,解衣衣之,一同上车,回寓安歇。
  却说狐偃、胥臣在城内,见北门火起,疑有军变,慌忙引兵来视,见僖负羁家中被火,急教军士扑灭,已自焚烧得七零八落。僖负羁率家人救火,触烟而倒,比及救起,已中火毒,不省人事。其妻曰:“不可使僖氏无后!”乃抱五岁孩儿僖禄奔后园,立污池中得免。乱到五更,其火方熄。僖氏家丁死者数人,残毁房舍民居数十余家。
  狐偃、胥臣访知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火,大惊,不敢隐瞒,飞报大寨。那大寨离城五里,是夜虽望见城中火光,不甚明白,直到天明,文公接得申报,方知其故。即刻驾车入城,先到北门来看僖负羁,负羁张目一看,遂瞑。
  文公叹息不已。负羁妻抱著五岁孩儿僖禄,哭拜于地。
  文公亦为垂泪,谓曰:“贤嫂不必愁烦,寡人为汝育之。'即怀中拜为大夫,厚赠金帛,殡葬负羁,携其妻子归晋。直待曹伯归附之后,负羁妻愿归乡省墓,乃遣人送归。
  僖禄长成,仍仕于曹为大夫,此是后话。
  当日文公命司马赵衰,议违命放火之罪,欲诛魏犨,颠颉。赵衰奏曰:“此二人有十九年从亡奔走之劳,近又立有大功,可以赦之!”
  文公怒曰:“寡人所以取信于民者,令也。臣不遵令,不谓之臣,君不能行令于臣,不谓之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国?诸大夫有劳于寡人者甚众,若皆可犯令擅行,寡人自今不复能出一令矣!”
  赵衰复奏曰:“主公之言甚当。然魏犨材勇,诸将莫及,杀之诚为可惜;且罪有首从,臣以为借颠颉一人,亦足警众,何必并诛?”
  文公曰:“闻魏犨伤胸不能起,何惜此旦暮将死之人,而不以行吾法乎?”
  赵衰曰:“臣请以君命问之,如其必死,诚如君言,倘尚可驱驰,愿留此虎将,以备缓急。”
  文公点头道:“是。”乃使荀林父往召颠颉,使赵衰视魏犨之病。
  不知魏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先轸诡谋激子玉 晋楚城濮大交兵
  话说赵衰奉了晋侯密旨,乘车来看魏犨。时魏犨胸脯伤重,病卧于床,问,“来者是几人?”
  左右曰:“止赵司马单车至此。”
  魏犨曰:“此探吾死生,欲以我行法耳!”
  乃命左右取匹帛,“为我束胸,我当出见使者。”
  左右曰:“将军病甚,不宜轻动。”
  魏犨大喝曰:“病不至死,决勿多言!”如常装束而出。
  赵衰问曰:“闻将军病,犹能起乎?主公使衰问子所苦。”
  魏犨曰:“君命至此,不敢不敬,故勉强束胸以见吾子。犨自知有罪当死,万一获赦,尚将以余息报君父之恩。其敢自逸!”于是距跃者三,曲踊者三。
  赵衰曰:“将军保重,衰当为主公言之。”乃复命于文公,言:“魏犨虽伤,尚能跃踊,且不失臣礼,不忘报效。君若赦之,后必得其死力。”
  文公曰:“苟足以申法而警众,寡人亦何乐乎多杀?”
  须臾,荀林父拘颠颉至,文公骂曰:“汝焚僖大夫之家何意?”
  颠颉曰:“介子推割股啖君,亦遭焚死,况盘飧乎?臣欲使僖负羁附于介山之庙也!”
  文公大怒曰:“介子推逃禄不仕,何与寡人?”乃问赵衰曰:“颠颉主谋放火,违命擅刑,合当何罪?”赵衰应曰:“如令当斩首!”文公喝命军正用刑,刀斧手将颠颉拥出辕门斩之,命以其首祭负羁于僖氏之家,悬其首于北门,号令曰:“今后有违寡人之令者,视此!”
  文公又问赵衰曰:“魏犨与颠颉同行,不能谏阻,合当何罪? ”
  赵衰应曰:“当革职,使立功赎罪。”
  文公乃革魏犨右戎之职,以舟之侨代之。
  将士皆相顾曰:“颠、魏二将,有十九年从亡大功,一违君命,或诛或革,况他人乎?国法无私,各宜谨慎!”自此三军肃然知畏。史官有诗云:
  乱国全凭用法严,私劳公议两难兼。
  只因违命功难赎,岂为盘飧一夕淹!
  话分两头,却说楚成王伐宋,克了缗邑,直至睢阳,四面筑起长围,欲俟其困,迫而降之。忽报:“卫国遣使臣孙炎告急。”楚王召问其事,孙炎将晋取五鹿,及卫君出居襄牛之事,备细诉说,“如救兵稍迟,楚丘不守。”
  楚王曰:“吾舅受困,不得不救。”乃分申、息二邑之兵,留元帅成得臣及斗越、斗勃、宛春一班将佐,同各路诸侯围宋,自统蔿吕臣、斗宜申等,率中军两广,亲往救卫。四路诸侯,亦虑本国有事,各各辞回,止留其将统兵。陈将辕选、蔡将公子印、郑将石癸、许将百畴,俱听得臣调度。
  单说楚王行至半途,闻晋兵已移向曹国。正议救曹,未几,报至:“晋兵已破曹,执其君。”
  楚王大惊曰:“晋之用兵,何神速乃尔?”遂驻军于申城,遣人往谷,取回公子雍及易牙等,以谷地仍复归齐,使申公叔侯与齐讲和,撤戍而还;又遣人往宋,取回成得臣之师,且戒谕之曰:“晋侯在外十九年矣,年逾六旬,而果得晋国,备尝险阻,通达民情,殆天假之年,以昌大晋国之业,非楚所能敌也,不如让之。”使命至谷,申公叔侯致谷修好于齐,班师回楚。
  惟成得臣自恃其才,愤愤不平,谓众诸侯曰:“宋城旦暮且破,奈何去之?”斗越椒亦以为然,得臣使回见楚王,“愿少待破宋,奏凯而回,如遇晋师,请决一死战,若不能取胜,甘伏军法。”
  楚王召子文问曰:“孤欲召子玉还,而子玉请战,于卿何如?”
  子文曰:“晋之救宋,志在图伯。然晋之伯,非楚利也,能与晋抗者惟楚,必遣使至楚,楚若避晋,则晋遂伯矣。且曹、卫我之与国,见楚避晋,必惧而附晋。姑令相持,以坚曹、卫之心,不亦可乎?王但戒子玉勿轻与晋战,若讲和而退,犹不失南北之局也。”
  楚王如其言,吩咐越椒,戒得臣勿轻战,可和则和。成得臣闻越椒回复之话,且喜不即班师,攻宋愈急,昼夜不息。
  宋成公初时,得公孙固报言,晋侯将伐曹、卫以解宋围,乃悉力固守。及楚成王分兵一半,救卫去了,得臣之围愈急,心下转慌,大夫门尹般进曰:“晋知救卫之师已行,未知围宋之师未退也,臣请冒死出城,再见晋君,乞其救援。”
  宋成公曰:“求人至再,岂可以空言往乎?”乃籍库藏中宝玉重器之数,造成册籍,献于晋侯,以求进兵,只等楚兵宁静,便照册输纳,门尹般再要一人帮行,宋公使华秀老同之。
  二人辞了宋公,觑个方便,缒城而出,偷过敌寨,一路挨访晋军,到于何处,径奔军前告急。门尹般、华秀老二人见了晋侯,涕泣而言:“敝邑亡在旦夕,寡君惟是不腆宗器,愿纳左右,乞赐哀怜。”
  文公谓先轸曰:“宋事急矣。若不往救,是无宋也;若往救,必须战楚。郤縠曾为寡人策之,非合齐、秦为助不可。今楚归谷地于齐,与之通好,秦、楚又无隙,未肯合谋,将若之何?”
  先轸对曰:“臣有一策,能使齐、秦自来战楚!”
  文公欣然,问:“卿有何妙计,使齐、秦自来战楚?”
  先轸对曰:“宋之赂我,可谓厚矣。受赂而救,君何义焉?不如辞之,使宋以赂晋之物,分赂齐、秦,求二国向楚宛转,乞其解围。二国自谓力能得之于楚,必遣使至楚。楚若不从,则齐、秦之隙成矣!”
  文公曰:“倘请之而从,齐、秦将以宋奉楚,与我何利焉?”
  先轸对曰:“臣又有一策,能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文公曰:“卿又有何计,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先轸曰:“曹、卫,楚所爱也,宋,楚所嫉也。我已逐卫侯,执曹伯矣。二国土地,在我掌握,与宋连界。诚割取二国田土,以畀宋人,则楚之恨宋愈甚,齐、秦虽请,其肯从乎?齐、秦怜宋而怒楚,虽欲不与晋合,不可得也!”
  文公抚掌称善。
  乃使门尹般以宝玉重器之数,分作二籍,转献齐、秦二国,门尹般如秦,华秀老如齐,约定一般说话。相见之间,须要极其哀恳。
  秀老至齐,参见了昭公,言:“晋、楚方恶,此难非上国不解。若因上国得保社稷,不惟先朝重器不敢爱,愿年年聘好,子孙无间!”
  齐昭公问曰:“今楚君何在?”
  华秀老曰:“楚王亦肯解围,已退师于申矣。惟楚令尹成得臣新得楚政,谓敝邑旦暮可下,贪功不退,是以乞怜于上国耳。”
  昭公曰:“楚王前日取我谷邑,近日复归于我,结好而退,此无贪功之心。既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寡人为宋曲意请之!”乃命崔夭为使,径至宋地,往见得臣,为宋求释。
  门尹般到秦,亦如华秀老之言。秦穆公亦遣公子絷为使,如楚军与得臣讨情。齐、秦两不相照,各自遣使,门尹般和华秀老俱转到晋军回话。
  文公谓之曰:“寡人已灭曹、卫,其田近宋者,不敢自私!”乃命狐偃同门尹般收取卫田,命胥臣同华秀老收取曹田,把两国守臣尽行赶逐。崔夭、公子絷正在成得臣幕下替宋讲和,恰好那些被逐的守臣,纷纷来诉,说:“宋大夫门尹般、;华秀老倚晋之威,将本国田土,都割据去了!”
  得臣大怒,谓齐、秦使者曰:“宋人如此欺负曹、卫,岂像个讲和的,不敢奉命,休怪,休怪!”崔夭和公子絷一场没趣,即时辞回。晋侯闻得臣不准齐、秦二国之请,预遣人于中途邀迎二国使臣,到于营中,盛席款待,诉以“楚将骄悍无礼,即日与晋交战,望二国出兵相助。”崔夭、公子絷领命去了。
  且说得臣誓于众曰:“不复曹、卫,宁死必不回军。”
  楚将宛春献策曰:“小将有一计可以不劳兵刃,而复曹、卫之封!”
  得臣问曰:“子有何计?”
  宛春曰:“晋之逐卫君,执曹伯皆为宋也。元帅诚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围,大家罢战休兵岂不为美?”
  得臣曰:“倘晋不见听如何?”
  宛春曰:“元帅先以解围之说,明告宋人,姑缓其攻,宋人思脱楚祸,如倒悬之望解,若晋侯不允,不惟曹卫二国怨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敌一晋,我之胜数多矣。”
  得臣曰:“谁人敢使晋军?”
  宛春曰:“元帅若以见委,春不敢辞。”
  得臣乃缓宋国之攻,命宛春为使,乘单车直造晋军,谓文公曰:“君之外臣得臣,再拜君侯麾下,楚之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也。君若复卫封曹,得臣亦愿解围去宋,彼此修睦,各免生灵涂炭之苦。”
  言犹未毕,只见狐偃在旁,咬牙怒目骂道:“子玉好没道理。你释了一个未亡之宋,却要我这里复两个已亡之国,你直恁便宜!”
  先轸急蹑狐偃之足,谓宛春曰:“曹、卫罪不至灭亡,寡君亦欲复之,且请暂住后营,容我君臣计议施行。”栾枝引宛春归于后营。
  狐偃问于先轸曰:“子载真欲听宛春之请乎?”
  轸曰:“宛春之请,不可听,不可不听。”
  偃曰:“何谓也?”
  轸曰:“宛春此来,盖子玉奸计,欲居德于己,而归怨于晋也。不听,则弃三国,怨在晋矣;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矣。为今之计,不如私许曹、卫,以离其党,再拘执宛春以激其怒,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索战于我,是宋围不求解而自解也。倘子玉自与宋通和,则我遂失宋矣。”
  文公曰:“子载之计甚善。但寡人前受楚君之惠,今拘执其使,恐于报施之理有碍。”
  栾枝对曰:“楚吞噬小国,凌辱大邦,此皆中原之大耻。君不图伯则已,如欲图伯,耻在于君。乃怀区区之小惠乎?”
  文公曰:“微卿言,寡人不知也!”遂命栾枝押送宛春于五鹿,交付守将郤步扬小心看管。其原来车骑从人尽行驱回,教他传话令尹曰:“宛春无礼,已行囚禁,待拿得令尹一同诛戮。”从人抱头鼠窜而去。
  文公打发宛春事毕,使人告曹共公曰:“寡人岂为出亡小忿,求过于君?所以不释然于君者,以君之附楚故也。君若遣一介告绝于楚,以明君之与晋,即当送君还曹耳。”
  曹共公急于求释,信以为然,遂为书遗得臣云:“孤惧社稷之陨,死亡不免,不得已即安于晋,不得复事上国。上国若能驱晋以为孤宁宇,孤敢有二心耶?”
  文公又使人往襄牛见卫成公,亦以复国许之。成公大喜,宁俞谏曰:“此晋国反间之计,不可信之!”成公不听,亦致书得臣,大约如曹伯之语。时得臣方闻宛春被拘之报,咆哮叫跳,大骂:“晋重耳,你是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中,是我刀砧上一块肉,今才得返国为君,辄如此欺负人!自古‘两国相争,不罪来使',如何将我使臣拿住?吾当亲往与他讲理!”
  正在发怒,帐外小卒报道:“曹、卫二国,各有书札上达元帅。”
  得臣想道:“卫侯、曹伯流离之际,有甚书来通我,必是打探得晋国什么破绽,私来报我,此乃天助我成功也。”启书看时,如此恁般,却是从晋绝楚的话头,气得心头一片无明火,直透上三千丈不止,大叫道:“这两封书,又是老贼逼他写的。老贼,老贼!今日不是你就是我,定要拚个死活!”
  吩咐大小三军,撤了宋围,且去寻晋重耳做对!”等我败了晋军,怕残宋走往那里去?”
  斗越椒曰:“吾王曾叮咛‘不可轻战',若元帅要战之时,还须禀命而行。况齐、秦二国曾为宋求情,恨元帅不从,必然遣兵助晋。我国虽有陈、蔡、郑、许相帮,恐非齐、秦之敌, 必须入朝请添兵益将,方可赴敌。”
  得臣曰:“就烦大夫一行,以速为贵。”
  越椒奉元帅将令,径到申邑,来见楚王,奏知请兵交战之意。
  楚王怒曰:“寡人戒勿与战,子玉强要出师,能保必胜乎?”
  越椒对曰:“得臣有言在前,‘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楚王终不快意,乃使斗宜申将西广之兵而往。楚兵二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精兵俱在东广,止分西广之兵,不过千人,又非精卒,乃是楚王疑其兵败,不肯多发之意。
  成得臣之子成大心,聚集宗人之兵,约六百人,自请助战,楚王许之。斗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得臣看兵少,心中愈怒,大言曰:“便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晋?”
  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拔寨都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机谋了。髯翁有诗云:
  久困睢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
  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以西广戎车,兼成氏本宗之兵,自将中军,使斗宜申率申邑之师,同郑、许二路兵将为左军,使斗勃率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为右军,雨骤风驰,直逼晋侯大寨,做三处屯聚。
  晋文公集诸将问计。先轸曰:“本谋致楚,欲以挫之。且楚自伐齐围宋,以至于今,其师老矣。必战楚,毋失敌。”
  狐偃曰:“主公昔日在楚君面前,曾有一言:‘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君三舍'。今遂与楚战,是无信也。主公向不失信于原人,乃失信于楚君乎。必避楚。”
  诸将皆艴然曰:“以君避臣,辱甚矣。不可,不可!”
  狐偃曰:“子玉虽刚狠,然楚君之惠,不可忘也!吾避楚,非避子玉。”
  诸将又曰:“倘楚兵追至,奈何?”
  狐偃曰:“若我退,楚亦退,必不能复围宋矣。如我退而楚进,则以臣逼君,其曲在彼。避而不得,人有怒心,彼骄我怒,不胜何为?”
  文公曰:“子犯之言是也。”传令:“三军俱退!”
  晋军退三十里,军吏来禀曰:“已退一舍之地矣。”
  文公曰:“未也。”又退三十里,文公仍不许驻军,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之远,方教安营息马。
  时齐孝公命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副之;秦穆公使其次子小子憗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各率大兵,协同晋师战楚,俱于城濮下寨。宋围已解,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如晋军拜谢,就留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各有喜色。斗勃曰:“晋侯以君避臣,于我亦有荣名矣。不如借此旋师,虽无功,亦免于罪。”
  得臣怒曰:“吾已请添兵将,若不一战,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气已怯,宜疾追之。”传令:“速进。”
  楚军行九十里,恰与晋军相遇,得臣相度地势,凭山阻泽,据险为营。
  晋诸将言于先轸曰:“楚若据险,攻之难拔,宜出兵争之。”
  先轸曰:“夫据险以固守也。子玉远来,志在战而不在守,虽据险,安所用之?”
  时文公亦以战楚为疑。狐偃奏曰:“今日对垒,势在必战,战而胜,可以伯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河内山,足以自固。楚其奈我何!”文公意犹未决。
  是夜就寝,忽得一梦,梦见如先年出亡之时,身在楚国,与楚王手搏为戏,气力不加,仰面倒地,楚王伏于身上,击破其脑,以口喋之。既觉,大惧。时狐偃同宿帐中,文公呼而告之,如此恁般:“梦中斗楚不胜,被饮吾脑,恐非吉兆乎?”
  狐偃称贺曰:“此大吉之兆也,君必胜矣。”
  文公曰:“吉在何处?”
  狐偃对曰:“君仰面倒地,得天相照。楚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也。脑所以柔物,君以脑予楚,柔服之矣,非胜而何?”文公意乃释然。
  天色乍明,军吏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文公启而观之,书云:
  请与君之士戏,君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
  狐偃曰:“战,危事也,而曰戏,彼不敬其事矣,能无败乎?”
  文公使栾枝答其书云:
  寡人未忘楚君之惠,是以敬退三舍,不敢与大夫对垒。大夫必欲观兵,敢不惟命?诘朝相见。
  楚使者去后,文公使先轸再阅兵车,共七百乘,精兵五万余人,齐、秦之众,不在其内。文公登有莘之墟,以望其师,见其少长有序,进退有节,叹曰:“此郤縠之遗教也,以此应敌可矣!”使人伐其山木,以备战具。
  先轸分拨兵将,使狐毛、狐偃引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与斗宜申交战;使栾枝、胥臣引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师,与斗勃交战;各授计策行事。自与犨溱、祁瞒中军结阵,与成得臣相持。却教荀林父、士会,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教国归父、小子憗各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杀入据其大寨。
  时魏犨胸疾已愈,自请为先锋。先轸曰:“留老将军有用处。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与楚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枝兵,伏于彼处,截楚败兵归路,擒拿楚将。”魏犨欣然去了。
  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
  再教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伺候装载楚军辎重,临期无误。
  次日黎明,晋军列阵于有莘之北,楚军列陈于南,彼此三军,各自成列。
  得臣传令,教:“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
  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打探楚右师用陈、蔡为前队,喜曰:“元帅密谓我曰:‘陈、蔡怯战而易动。先挫陈、蔡,则右师不攻而自溃矣。”乃使白乙丙出战。
  陈辕选、蔡公子印,欲在斗勃前建功,争先出车。未及交锋,晋兵忽然退后,二将方欲追赶,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一声炮响,胥臣领著一阵大车,冲将出来。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敌马见之,认为真虎,惊惶跳踯,执辔者拿把不住,牵车回走,反冲动斗勃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胥臣斧劈公子印于车下,白乙丙箭射斗勃中颊。斗勃带箭而逃,楚右师大败,死者枕藉,不计其数。
  栾枝遣军卒,假扮作陈、蔡军人,执著彼处旗号,往报楚军,说:“右师已得胜,速速进兵,共成大功。”
  得臣凭轼望之,但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喜曰:“晋下军果败矣!”急催左师并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阵大旆高悬,料是主将,抖擞精神,冲杀过来。这里狐偃迎住,略战数合,只见阵后大乱,狐偃回辕便走,大旆亦往后退行。
  斗宜申只道晋军已溃,指引郑、许二将尽力追逐,忽然鼓声大震,先轸、郤溱引精兵一枝,从半腰里横冲过来,将楚军截做二段。狐毛、狐偃翻身复战,两下夹攻。郑、许之兵先自惊溃,宜申支架不住,拚死命杀出,遇著齐将崔夭,又杀一阵,尽弃其车马器械,杂于步卒之中,爬山而遁。
  原来晋下军伪作北奔,烟尘蔽天,却是栾枝砍下有莘山之木,曳于车后,车驰木走,自然刮地尘飞,哄得左军贪功索战。狐毛又诈设大旆,教人曳之而走,装作奔溃之形。狐偃佯败,诱其驱逐。先轸早已算定,吩咐祁瞒虚建大将旗,守定中军,任他敌军搦战,切不可出应,自引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与二狐夹攻,遂获全胜。
  这都是先轸预定下的计策。有诗为证:
  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
  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话说楚元帅成得臣虽则恃勇求战,想著楚王两番教诫之语,却也十分持重。传闻左右二军,俱已进战得利,追逐晋兵,遂令中军击鼓,使其子小将军成大心出阵。祁瞒先时也守著先轸之戒,坚守阵门,全不招架。楚中军又发第二通鼓,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祁瞒忍耐不住,使人察之,回报:“是十五岁的孩子。”祁瞒曰:“谅童子有何本事?手到拿来,也算我中军一功。”喝教:“擂鼓!”战鼓一鸣,阵门开处,祁瞒舞刀而出。
  小将军便迎住交锋,约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斗越椒在门旗之下,见小将军未能取胜,即忙驾车而出,拈弓搭箭,觑得较亲,一箭正射中祁瞒的盔缨,祁瞒吃了一惊,欲待退回本阵,恐冲动了大军;只得绕阵而走。
  斗越椒大叫:“此败将不须追之,可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连谷城子玉自杀 践土坛晋侯主盟
  话说楚将斗越椒与小将军成大心,不去追赶祁瞒,竟杀入中军,越椒见大将旗迎风荡扬,一箭射将下来。晋军不见了帅旗,即时大乱,却得荀林父、先蔑两路接应兵到,荀林父接住斗越椒厮杀,先蔑便接住成大心厮杀。成得臣麾军大进,攘臂大呼曰:“今日若容晋军一个生还,誓不回军!”
  正在施设,先轸、郤溱兵到,两下混战多时,栾枝、胥臣、狐毛、狐偃一齐都到,如铜墙铁壁,团裹将来。得臣方知左右二军已溃,无心恋战,急急传令鸣金收军。
  怎当得晋兵众盛,把楚家兵将分做十来处围住。小将军成大心一枝画戟,神出鬼没,率领宗兵六百人,无不一以当百,保护其父得臣,拚命杀出重围,不见了斗越椒,复翻身杀入。
  那斗越椒,乃是子文之从弟,生得状如熊虎,声若豺狼,有万夫不当之勇,精于射艺,矢无虚发,在晋军中左冲右突,正寻觅成家父子,恰好成大心遇见,说$%元帅有了,将军可快行!”两个遂合做一处,各奋神威,复救出许多楚军,溃围而出。
  晋文公在有莘山上,观见晋兵得胜,忙使人教先轸传谕各军:“但逐楚兵出了宋、卫之境足矣,不必多事擒杀,以伤两国之情,负了楚王施惠之意。”
  先轸遂约住诸军,不行追赶。祁瞒违令出战,囚于后军,伺候发落。
  胡曾先生有诗云:
  避兵三舍为酬恩,又诫究追免楚军。
  两敌交锋尚如此,平居负义是何人?
  陈、蔡、郑、许四国,损兵折将,各自逃生,回本国去了。
  单说成得臣同成大心、斗越椒出了重围,急投大寨,前哨报:“寨中已竖起齐、秦两家旗号了!”原来国归父、小子憗二将杀散楚兵,据了大寨,辎重粮草,尽归其手。得臣不敢经过,只得倒转从有莘山后,沿睢水一路而行,斗宜申,斗勃各引残兵来会。
  行至空桑地面,忽然连珠炮响,一军当路,旗上写“大将魏”字。魏犨先在楚国,独制貘兽,楚人无不服其神勇,今日路当险处,遇此劲敌,那残兵又都是个伤弓之鸟,谁人不丧胆消魂?早已望风而溃了。
  斗越椒大怒,叫小将军保护元帅,奋起精神,独力拒战,斗宜申,斗勃也只得勉强相帮。魏犨力战三将,水泄不漏。正在相持,忽见北来一人,飞马而至,大叫:“将军罢战,先元帅奉主公之命,放楚将生还本国,以报出亡时款待之德。”魏犨方才住手,教军士分开两下,大喝:“饶你去!”
  得臣等奔走不迭,回至连谷,点检残军,中军虽有损折,尚十存六七。其申、息之师,分属左右二军者,所存十无一二。哀哉!古人有吊战场诗云:
  胜败兵家不可常,英雄几个老沙场?
  禽奔兽骇投坑阱,肉颤筋飞饱剑铓。
  鬼火荧荧魂宿草,悲风飒飒骨侵霜。
  劝君莫羡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命亡。
  得臣大恸曰:“本图为楚国扬万里之威,不意中晋人诡谋,贪功败绩,罪复何辞?”乃与斗宜申、斗勃俱自囚于连谷,使其子大心部领残军,去见楚王,自请受诛。
  时楚成王尚在申城,见成大心至,大怒曰:“汝父有言在前:‘不胜甘当军令。'今日何言?”
  大心叩头曰:“臣父自知其罪,便欲自杀,臣实止之。欲使就君之戮,以申国法也。”楚王曰:“楚国之法,兵败者死。诸将速宜自裁,毋污吾斧锧。”
  大心见楚王无怜赦之意,号泣而出,回复得臣。得臣叹曰:“纵楚王赦我,我亦何面目见申、息之父老乎?”乃北向再拜,拔佩剑自刎而死。
  为为
  却说蔿贾在家,问其父蔿吕臣曰:“闻令尹兵败,信乎?”
  吕臣曰:“信。”
  蔿贾曰:“王何以处之?”
  吕臣曰:“子玉与诸将请死,王听之矣。”
  贾曰:“子玉刚愎而骄,不可独任。然其人强毅不屈,使得智谋之士,以为之辅,可使立功。今虽兵败,他日能报晋仇者,必子玉也。父亲何不谏而留之?”
  蔿吕臣曰:“王怒甚,恐言之无益。”
  蔿贾曰:“父亲不记范巫矞似之言乎?”
  吕臣曰:“汝试言之。”
  蔿贾曰:“矞似善相人。主上为公子时,矞似曾言:‘主上与子玉、子西三人,日后皆不得其死。'主上切记其言,即位之日,即赐子玉、子西免死牌各一面,欲使矞似之言不验也。主上怒中,偶忘之耳。父亲若言及此,主上必留二臣无疑矣。”
  吕臣即时往见楚王,奏曰:“子玉罪虽当死,然吾王曾有免死牌在彼,可以赦之。”
  楚王愕然曰:“岂非范巫矞似之故耶?微子言,寡人几忘之矣!”乃使大夫潘尪同成大心乘急传宣楚王命:“败将一概免死。”
  比及到连谷时,得臣先死半日矣。左师将军斗宜申悬梁自缢,因身躯重大,悬帛断绝,恰好免死命至,留下性命。斗勃原要收殓子玉、子西之尸,方才自尽,故此亦不曾死,单死了个成得臣,岂非命乎?潜渊居士有诗吊之云:
  楚国昂藏一丈夫,气吞全晋挟雄图。
  一朝失足身躯丧,始信坚强是死徒。
  楚王知得臣自杀,懊悔不已。还驾郢都,升蔿吕臣为令尹。成大心殡殓父尸,斗宜申、斗勃、斗越椒等,随潘尪到申城谒楚王,伏地拜谢不杀之恩
  贬斗宜申为商邑尹,谓之商公;斗勃出守襄城。楚王转怜得臣之死,拜其子成大心、成嘉俱为大夫。
  令尹子文致政居家,闻得臣兵败,叹曰:“不出蔿贾所料。吾之识见,反不如童子,宁不自羞?”呕血数升,伏床不起,召其子斗般嘱曰:“吾死在旦夕,惟有一言嘱汝。汝叔越椒,自初生之日,已有熊虎之状,豺狼之声,此灭族之相也。吾此时曾劝汝祖勿育之,汝祖不听。吾观蔿吕臣不寿,勃与宜申,皆非善终之相,楚国为政,非汝则越椒。越椒傲狠好杀,若为政,必有非理之望,斗氏之祖宗其不祀乎;吾死后,椒若为政,汝必逃之,无与其祸也。”般再拜受命,子文遂卒。
  未几,蔿吕臣亦死。成王追念子文之功,使斗般嗣为令尹,越椒为司马,贾为工正,不在话下。
  却说晋文公既败楚师,移屯于楚大寨。寨中所遗粮草甚广,各军资之以食,戏曰:“此楚人馆谷我也。”
  齐、秦及诸将等,皆北面称贺。
  文公谢不受,面有忧色。诸将曰:“君胜敌而忧,何也?”
  文公曰:“子玉非甘出人下者,胜不可恃,能勿惧乎?”
  国归父、小子憗等辞归,文公以军获之半遗之,二国奏凯而还。宋公孙固亦归本国,宋公自遣使拜谢齐、秦、不在话下。
  先轸囚祁瞒至文公之前,奏其违命辱师之罪。文公曰:“若非上下二军先胜,楚兵尚可制乎?”
  命司马赵衰定其罪,斩祁瞒以徇于军,号令曰:“今后有违元帅之令者,视此!”军中益加悚惧。
  大军留有莘三日,然后下令班师。
  行至南河,哨马禀复:“河下船只,尚未齐备。”文公使召舟之侨,侨亦不在。
  原来舟之侨是虢国降将,事晋已久,满望重用立功,却差他南河拘集船只,心中不平。恰好接得家报,其妻在家病重,侨料晋、楚相持,必然日久,未必便能班师,因此暂且回国看视。不想夏四月戊辰,师至城濮,己巳交战,便大败楚师,休兵三日,至癸酉大军遂还,前后不过六日,晋侯便至河下,遂误了济河之事。
  文公大怒,欲令军士四下搜捕民船。先轸曰:“南河百姓,闻吾败楚,谁不震恐?若使搜捕,必然逃匿,不若出令以厚赏募之。”
  文公曰:“善。”
  才悬赏军门,百姓争舣船应募,顷刻舟集如蚁,大军遂渡了黄河。
  文公谓赵衰曰:“曹、卫之耻已雪矣,惟郑仇未报,奈何!”
  赵衰对曰:“君旋师过郑,不患郑之不来也。”
  文公从之。
  行不数日,遥见一队车马,簇拥著一位贵人,从东而来。前队栾枝迎住,问:“来者何人!”
  答曰:“吾乃周天子之卿士王子虎也。闻晋侯伐楚得胜,少安中国,故天子亲驾銮舆,来犒三军,先令虎来报知。”
  栾枝即引子虎来见文公。文公问于群下曰:“今天子下劳寡人,道路之间,如何行礼!”
  赵衰曰:“此去衡雍不远,有地名践土,其地宽平,连夜建造王宫于此,然后主公引列国诸侯迎驾,以行朝礼,庶不失君臣之义也。”
  文公遂与王子虎订期,约以五月之吉,于践土候周王驾临,子虎辞去。
  大军望衡雍而进,途中又见车马一队,有一使臣来迎,乃是郑大夫子人九,奉郑伯之命,恐晋兵来讨其罪,特遣行成。晋文公怒曰:“郑闻楚败而惧,非出本心,寡人俟觐王之后,当亲率师徒,至于城下。”
  赵衰进曰:“自我出师以来,逐卫君,执曹伯,败楚师,兵威已大震矣。又求多于郑,奈劳师何?君必许之。若郑坚心来归,赦之可也。如其复贰,姑休息数月,讨之未晚。”
  文公乃许郑成。
  大军至衡雍下寨,一面使狐毛、狐偃帅本部兵,往践土筑造王宫;一面使栾枝入郑城,与郑伯为盟。郑伯亲至衡雍,致饩谢罪。文公复与歃血订好。话间,因夸美子玉之英勇。
  郑伯曰:“已自杀于连谷矣。”
  文公叹息久之。
  郑伯既退,文公私谓诸臣曰:“吾今日不喜得郑,喜楚之失子玉也。子玉死,余人不足虑,诸卿可高枕而卧矣。”髯翁有诗云:
  得臣虽是莽男儿,胜负将来未可知。
  尽说楚兵今再败,可怜连谷有舆尸。
  却说狐毛、狐偃筑王宫于践土,照依明堂之制。怎见得?有《明堂赋》为证:
  赫赫明堂,居国之阳。
  嵬峨特立,镇压殊方。
  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万国之侯王。
  面室有三,总数惟九。
  间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溜。
  启闭乎三十六户,罗列乎七十二牖。
  左个右个,为季孟之交分;
  上圆下方,法天地之奇偶。
  及夫诸位散设,三公最崇;
  当中阶而列位,与群臣而不同。
  诸侯东阶之东,西面而北上;
  诸伯西阶之西,东面而相向。
  诸子应门之东而鹄立,
  诸男应门之西而鹤望。
  戎夷金木之户外,蛮狄水火而位配。
  九采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遥对。
  朱干玉戚,森耸以相参;
  龙旗豹韬,抑扬而相错。
  肃肃沉沉,峦崇壑深。
  烟收而卿士齐列,日出而天颜始临。
  戴冕旒以当轩,见八紘之稽颡;
  负斧扆而南面。知万国之归心。
  王宫左右,又别建馆舍数处,昼夜并工,月余而毕。传檄诸侯:“俱要五月朔日,践土取齐。”
  是时,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俱系旧好;郑文公捷,是新附之国,率先来赴;他如鲁僖公申,与楚通好;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与楚连兵,都是楚党,至是惧罪,亦来赴会。邾、莒小国,自不必说,惟许僖公业,事楚最久,不愿从晋;秦穆公任好,虽与晋合,从未与中国会盟,迟疑不至;卫成公郑,出在襄牛;曹共公襄,见拘五鹿,晋侯曾许以复国,尚未明赦,亦不与会。
  单说卫成公闻晋将合诸侯,谓宁俞曰:“征会不及于卫,晋怒尚未息也,寡人不可留矣。”
  宁俞对曰:“君徒出奔,谁纳君者?不如让位于叔武,使元咺奉之,以乞盟于践土,君若为逊避而出,天如祚卫,武获与盟,武之有国,犹君有之。况武素孝友,岂忍代立?必当为复君之计矣。”卫侯心虽不愿,到此地位,无可奈何,使孙炎以君命致国于叔武,如宁俞之言,孙炎领命,往楚丘去了。
  卫侯又问于宁俞曰:“寡人今欲出奔,何国而可?”
  俞踌躇未答,卫侯又曰:“适楚何如?”
  俞对曰:“楚虽婚姻,实晋仇也,且前已告绝不可复往。不如适陈,陈将事晋,又可藉为通晋之地也。”
  卫侯曰:“不然,告绝非寡人意,楚必谅之。晋楚将来事未可定,使武事晋,而我托于楚,两途观望不亦可乎?”
  卫侯遂适楚,楚边人追而詈之,乃改适陈,始服宁俞之先见矣。
  孙炎见叔武,致卫侯之命,武曰:“吾之守国,摄也,敢受让乎?”即同元咺赴会,使孙炎回复卫侯,言:“见晋之时,必当为兄乞怜求复也。”
  元咺曰:“君性多猜忌,吾不遣亲子弟相从,何以取信?”
  乃使其子元角,伴孙炎以往,名虽问侯,实则留质之意,公子歂犬私谓元咺曰:“君之不复,亦可知矣,子何不以让国之事,明告国人,拥立夷叔而相之。晋人必喜,子挟晋之重以临卫,是子与武共卫也。”
  元咺曰:“叔武不敢无兄,吾敢无君乎?此行且请复吾君矣。”
  歂犬语塞而退,恐卫侯一旦复国,元咺泄其言,未免得罪,乃私往陈国,密报卫侯,反说:“元咺已立叔武为君,谋会晋以定其位。”
  卫成公惑其言,以问孙炎,孙炎对曰:“臣不知也,元角见在君所,其父有谋,角必与闻,君何不问之?”卫侯复问于元角,角言并无是事。
  宁俞亦言曰:“咺若不忠于君,肯遣子出侍乎?君勿疑也。”
  公子歂犬私见卫侯曰:“咺之设谋拒君,非一日矣,其遣子,非忠于君也,将以窥君之动静,而为之备也,若使乞怜于晋,以求复吾君,必辞会而不敢与,如公然与会,则为君信矣,君其察之。”
  卫侯果阴使人往践土,伺察叔武,元咺之事。胡曾先生有诗云:
  弟友臣忠无间然,何堪歂犬肆谗言?
  从来富贵生猜忌,忠孝常含万古冤。
  却说周襄王以夏五月丁未日驾幸践土。晋侯率诸侯,预于三十里外迎接,驻跸王宫。
  襄王御殿,诸侯谒拜稽首,起居礼毕,晋文公献所获楚俘于王,被甲之马凡百乘,步卒千人,器械衣甲十余车。襄王大悦,亲劳之曰:“自伯舅齐侯即世之后,荆楚复强,凭陵中夏,得叔父仗义翦伐,以尊王室,自文、武以下,皆赖叔父之休,岂惟朕躬?”
  晋侯再拜稽首曰:“臣重耳幸歼楚寇,皆仗天子之灵,臣何功焉?”
  次日,襄王设醴酒以享晋侯,使上卿尹武公,内史叔兴策命晋侯为方伯,赐大辂之服,服敝鸟冕;戎辂之服,服韦弁;彤弓一,彤矢百,玄弓十,玄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之士三百人,宣命曰:“俾尔晋侯,得专征伐,以纠王慝。”
  晋侯逊谢再三,然后敢受,遂以王命布告于诸侯,襄王复命王子虎册封晋侯为盟主,合诸侯修盟会之政,晋侯于王宫之侧,设下盟坛,诸侯先至王宫行觐礼,然后各趋会所,王子虎监临其事,晋侯先登,执牛耳,诸侯以次而登。
  元咺已引叔武谒过晋侯了,是日,叔武摄卫君之位,附于载书之末,子虎读誓词曰:“凡兹同盟,皆奖王室,毋相害也,有背盟者,明神殛之,殃及子孙,陨命绝祀。”诸侯齐声曰:“王命修睦,敢不敬承!”各各歃血为信。潜渊读史诗云:
  晋国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诸侯。
  扬旌城濮观俘馘,连袂王宫觐冕旒。
  更羡今朝盟践士,谩夸当日会葵邱。
  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能将此志酬。
  盟事既毕,晋侯欲以叔武见襄王,立为卫君,以代成公。叔武涕泣辞曰:“昔宁母之会,郑子华以子奸父,齐桓公拒之。今君方继桓公之业,乃令武以弟奸兄乎?君侯若嘉惠于武,赐之矜怜,乞复臣兄郑之位,臣兄郑事君侯,不敢不尽?”元咺亦叩头哀请,晋侯方才首肯。不知卫侯何时复国,再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周襄王河阳受觐 卫元咺公馆对狱
  话说周襄王二十年,下劳晋文公于践土,事毕归周。诸侯亦各辞回本国。
  卫成公疑歂犬之言,遣人密地打探,见元咺奉叔武入盟,名列载书,不暇致详,即时回报卫侯,卫侯大怒曰:“叔武果自立矣。”大骂:“元咺背君之贼,自己贪图富贵,扶立新君,却又使儿子来窥吾动静,吾岂容汝父子乎?”元角方欲置辩,卫侯拔剑一挥,头已坠地。冤哉!
  元角从人,慌忙逃回,报知其父咺,咺曰:“子之生死,命也!君虽负咺,咺岂可负太叔乎?”司马瞒谓元咺曰:“君既疑子,子亦当避嫌,何不辞位而去,以明子之心耶?”
  咺叹曰:“咺若辞位,谁与太叔共守此国者?夫杀子,私怨也;守国,大事也,以私怨而废大事,非人臣所以报国之义也。”乃言于叔武,使奉书晋侯,求其复成公之位。此乃是元咺的好处,这事暂且搁过一边。
  再说晋文公受了册命而回,虎贲弓矢,摆列前后,另是一番气象。入国之日,一路百姓扶老携幼,争睹威仪,箪食壶浆,共迎师旅,叹声啧啧,都夸“吾主英雄”。喜色欣欣,尽道“晋家兴旺”。正是:
  捍艰复缵文侯绪,攘楚重修桓伯勋。
  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晋文公临朝受贺,论功行赏,以狐偃为首功,先轸次之。诸将请曰:“城濮之役,设奇破楚,皆先轸之功,今反以狐偃为首,何也?”
  文公曰:“城濮之役,轸曰:‘必战楚,毋失敌。'偃曰:‘必避楚,毋失信。'夫胜敌者,一时之功也;全信者,万世之利也。奈何以一时之功,而加万世之利乎?是以先之。”
  诸将无不悦服。
  狐偃又奏:“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节可嘉,宜录其后,以励臣节。”
  文公准奏,遂召荀息之子荀林父为大夫。
  舟之侨正在家中守著妻子,闻晋侯将到,赶至半路相迎,文公命囚之后车,行赏已毕,使司马赵衰议罪,当诛。舟之侨自陈妻病求宽,文公曰:“事君者不顾其身,况妻子乎?”喝命斩首示众。
  文公此番出军,第一次斩了颠颉,第二次斩了祁瞒,今日第三次,又斩了舟之侨。这三个都是有名的宿将,违令必诛,全不轻宥,所以三军畏服,诸将用命。正所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此文公所以能伯诸侯也。
  文公与先轸等商议,欲增军额,以强其国,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军,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是六军,但避其名而已。
  以此兵多将广,天下莫比其强。
  一日,文公坐朝,正与狐偃等议曹、卫之事,近臣奏:“卫国有书到。”
  文公曰:“此必叔武为兄求宽也。”启而观之,书曰:“君侯不泯卫之社稷,许复故君,举国臣民,咸引领以望高义,惟君侯早图之。”
  陈穆公亦有使命至晋,代卫、郑致悔罪自新之意。文公乃各发回书,听其复归故国,谕郤步扬不必领兵邀阻。叔武得晋侯宽释之信,急发车骑如陈,往迎卫侯。陈穆公亦遣人劝驾。公子歂犬谓成公曰:“太叔为君已久,国人归附,邻国同盟,此番来迎,不可轻信。”
  卫侯曰:“寡人亦虑之。”乃遣宁俞先到楚丘,探其实信,宁俞只得奉命而行。至卫,正值叔武在朝中议政。宁俞入朝,望见叔武设座于殿堂之东,西向而坐。一见宁俞,降坐而迎,叙礼甚恭。宁俞佯问曰:“太叔摄位而不御正,何以示观瞻耶?”
  叔武曰:“此正位吾兄所御,吾虽侧其傍,尚栗栗不自安,敢居正乎?”
  宁俞曰:“俞今日方见太叔之心矣。”
  叔武曰:“吾思兄念切,朝暮悬悬,望大夫早劝君兄还朝,以慰我心也。”俞遂与订期,约以六月辛未吉日入城。宁俞出朝,采听人言,但闻得百官之众,纷纷议论,言:“故君若复入,未免分别居行二项,行者有功,居者有罪,如何是好?”
  宁俞曰:“我奉故君来此传谕尔众:‘不论行居,有功无罪。'如或不信,当歃血立誓。”
  众皆曰:“若能共盟,更有何疑。”俞遂对天设誓曰:“行者卫主,居者守国,若内若外,各宣其力。君臣和协,共保社稷,倘有相欺,明神是殛。”众皆欣然而散,曰:“宁子不欺吾也。”
  叔武又遣大夫长牂,专守国门,吩咐:“如有南来人到,不拘早晚,立刻放入。”
  却说宁俞回复卫侯,言:“叔武真心奉迎,并无歹意。”卫侯也自信得过了,怎奈歂犬谗毁在前,恐临时不合,反获欺谤之罪,又说卫侯曰:“太叔与宁大夫定约,焉知不预作准备,以加害于君?君不如先期而往,出其不意,可必入也。”卫侯从其言,即时发驾。歂犬请为前驱,除宫备难,卫侯许之。
  宁俞奏曰:“臣已与国人订期矣,君若先期而往,国人必疑?”
  歂犬大喝曰:“俞不欲吾君速入,是何主意?”
  宁俞乃不敢复谏,只得奏言:“君驾若即发,臣请先行一程,以晓谕臣民,而安上下之心。”
  卫侯曰:“卿为国人言之,寡人不过欲早见臣民一面,并无他故。”
  宁俞去后,歂犬曰:“宁之先行,事可疑也,君行不宜迟矣。”
  卫侯催促御人,并力而驰。
  再说宁俞先到国门,长牂询知是卫侯之使,即时放入,宁俞曰:“君即至矣!”
  长牂曰:“前约辛未,今尚戊辰,何速也?子先入城报信,吾当奉迎。”
  宁才转身时,歂犬前驱已至,言:“卫侯只在后面。”长牂急整车从,迎将上去,歂犬先入城去了,时叔武方亲督舆隶,扫除宫室,就便在庭中沭发,闻宁俞报言:“君至。”且惊且喜,仓卒之间,正欲问先期之故,忽闻前驱车马之声,认是卫侯已到,心中喜极,发尚未干,等不得挽髻,急将一手握发,疾趋而出,正撞了歂犬,歂犬恐留下叔武,恐其兄弟相逢,叙出前因,远远望见叔武到来,遂弯弓搭箭,飕的发去,射个正好,叔武被箭中心窝,望后便倒,宁俞急忙上前扶救,已无及矣。哀哉!
  元咺闻叔武被杀,吃了一惊,大骂:“无道昏君,枉杀无辜,天理岂能容汝?吾当投诉晋侯,看你坐位可稳?”痛哭了一场,急忙逃奔晋国去了。髯翁有诗云:
  坚心守国为君兄,弓矢无情害有情。
  不是卫侯多忌忮,前驱安敢擅加兵?
  却说成公至城下,见长牂来迎,叩其来意,长牂述叔武吩咐之语,早来早入,晚来晚入,卫侯叹曰:“吾弟果无他意也。”比及入城,只见宁俞带泪而来,言:“叔武喜主公之至,不等沐完,握发出迎,谁知枉被前驱所杀,使臣失信于国人,臣该万死!”
  卫侯面有惭色,答曰:“寡人已知夷叔之冤矣。卿勿复言!”
  趋车入朝,百官尚未知觉,一路迎谒,先后不齐,宁俞引卫侯视叔武之尸,两目睁开如生,卫侯枕其头于膝上,不觉失声大哭,以手抚之曰:“夷叔,夷叔!我因尔归,尔为我死!哀哉,痛哉!”只见尸目闪烁有光,渐渐而瞑,宁俞曰:“不杀前驱,何以谢太叔之灵?”卫侯即命拘之。
  时歂犬谋欲逃遁,被宁俞遣人擒至,歂犬曰:“臣杀太叔,亦为君也。”
  卫侯大怒曰:“汝谤毁吾弟,擅杀无辜,今又归罪于寡人。”命左右将歂犬斩首号令,吩咐以君礼厚葬叔武,国人初时,闻叔武被杀,议论哄然,及闻诛歂犬,葬叔武,群心始定。
  话分两头,再说卫大夫元咺,逃奔晋国,见了晋文公,伏地大哭,诉说卫侯疑忌叔武,故遣前驱射杀之事,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说得晋文公发恼起来,把几句好话,安慰了元咺,留在馆驿。
  因大集群臣问曰:“寡人赖诸卿之力,一战胜楚。践土之会,天子下劳,诸侯景从。伯业之盛,窃比齐桓。奈秦人不赴约,许人不会朝,郑虽受盟,尚怀疑贰之心,卫方复国,擅杀受盟之弟。若不再申约誓,严行诛讨,诸侯虽合必离,诸卿计将安出?”
  先轸进曰:“征会讨贰,伯主之职。臣请厉兵秣马,以待君命。”
  狐偃曰:“不然。伯主所以行乎诸侯者,莫不挟天子之威。今天子下劳,而君之觐礼未修,我实有缺,何以服人?为君计,莫若以朝王为名,号召诸侯,视其不至者,以天子之命临之。朝王,大礼也。讨慢王之罪,大名也。行大礼而举大名,又大业也。君其图之。”
  赵衰曰:“子犯之言甚善。然以臣愚见,恐入朝之举,未必遂也。”
  文公曰:“何为不遂?”
  赵衰曰:“朝觐之礼,不行久矣。以晋之强,五合六聚,以临京师,所过之地,谁不震惊?臣惧天子之疑君而谢君也。谢而不受,君之威亵矣。莫若致王于温,而率诸侯以见之,君臣无猜,其便一也。诸侯不劳,其便二也。温有叔带之新宫,不烦造作,其便三也。”
  文公曰:“王可致乎?”
  赵衰曰:“王喜于亲晋,而乐于受朝,何为不可?臣请为君使于周,而商入朝之事,度天子之计,亦必出此。”
  文公大悦,乃命赵衰如周,谒见周襄王,稽首再拜,奏言:“寡君重耳,感天王下劳锡命之恩,欲率诸侯至京师,修朝觐之礼,伏乞圣鉴!”
  襄王嘿然,命赵衰就使馆安歇,即召王子虎计议,言:“晋侯拥众入朝,其心不测,何以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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