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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_TXT

_7 冯梦龙(中国)
  文公意犹未释,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汝斩寡人之袂,此衣犹在,寡人每一见之寒心。汝又至翟行刺寡人,惠公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见祐,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国,汝有何面目来见?可速逃遁,迟则执汝付刑矣!”
  勃鞮呵呵大笑曰:“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尚未熟透耶?先君献公,与君父子:惠公则君之弟也。父仇其子,弟仇其兄,况勃鞮乎?勃鞮小臣,此时惟知有献、惠,安知有君哉?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中其钩,桓公用之,遂伯天下,如君所见。将修射钩之怨,而失盟主之业矣。不见臣,不为臣损,但恐臣去,而君之祸不远也。”
  狐偃奏曰:“勃鞮必有所闻而来,君必见之。”
  文公乃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但再拜口称:“贺喜!”
  文公曰:“寡人嗣位久矣,汝今日方称贺,不已晚乎?”
  勃鞮对曰:“君虽即位,未足贺也。得勃鞮,此位方稳,乃可贺耳!”
  文公怪其言,屏开左右,愿闻其说。
  勃鞮将吕、郤之谋,如此恁般,细述一遍,“今其党布满城中,二贼又往封邑聚兵,主公不若乘间与狐国舅微服出城,往秦国起兵,方可平此难也。臣请留此,为诛二贼之内应。”
  狐偃曰:“事已迫矣,臣请从行,国中之事,子余必能料理。”
  文公叮嘱勃鞮:“凡事留心,当有重赏。”
  勃鞮叩首辞出。
  文公与狐偃商议了多时,使狐偃预备温车于宫之后门,只用数人相随。文公召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是晚,依旧如常就寝。至五鼓,托言感寒疾腹病,使小内侍执灯如厕,遂出后门,与狐偃登车出城而去。
  次早,宫中俱传主公有病,各来寝室问安,俱辞不见。宫中无有知其出外者。
  天明,百官齐集朝门,不见文公视朝,来至公宫询问,只见朱扉双闭,门上挂著一面免朝牌。守门者曰:“主公夜来偶染寒疾,不能下床,直待三月朔视朝,方可接见列位也。”
  赵衰曰:“主公新立,百事未举,忽有此疾,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众人信以为真,各各叹息而去。
  吕。郤二人闻知文公患病不出,直至三月朔方才视朝,暗暗欢喜曰:“天教我杀重耳也!”
  且说晋文公。狐偃潜行离了晋界,直入秦邦,遣人致密书于秦穆公,约于王城相会。穆公闻晋侯微行来到,心知国中有变。乃托言出猎,即日命驾,竟至王城来会晋侯。相见之间,说明来意。穆公笑曰:“天命已定,吕、郤辈何能为哉?吾料子余诸人,必能办贼,君勿虑也!”
  乃遣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消息,便宜行事。晋侯权住王城。
  却说勃鞮恐吕、郤二人见疑,数日前,便寄宿于郤芮之家,假作商量。至二月晦日,勃鞮说郤芮曰:“主公约来早视朝,想病当小愈,宫中火起,必然出外,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领家众据朝门,以遏救火之人,重耳虽插翅难逃也。”
  郤芮以为然,言于吕省。
  是晚,家众各带兵器火种,分头四散埋伏。约莫三更时分,于宫门放起火来,那火势好不凶猛。
  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只道宫中遗漏,大惊小怪,一齐都乱起来。火光中但见戈甲纷纷,东冲西撞,口内大呼:“不要走了重耳!”
  宫人遇火者,烂额焦头;逢兵者,伤肢损体。哀哭之声,耳不忍闻。吕省仗剑直入寝宫,来寻文公,并无踪影;撞见郤芮,亦仗剑从后宰门入来,问吕省:“曾了事否?”
  吕省对答不出,只是摇头。二人又冒火覆身搜寻一遍,忽闻外面喊声大举,勃鞮仓忙来报曰:“狐、赵、栾、魏等各家,悉起兵众前来救火,若至天明,恐国人俱集,我等难以脱身,不如乘乱出城,候至天明,打听晋侯死生的确,再作区处。”
  吕、郤此时,不曾杀得重耳,心中早已著忙了,全无主意,只得号召其党,杀出朝门而去。史官有诗云:
  毒火无情弑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
  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赵、栾、魏等各位大夫,望见宫中失火,急忙敛集兵众,准备挠钩水桶,前来救火,原不曾打仗厮杀。直至天明,将火扑灭,方知吕、郤二人造反,不见了晋侯,好大吃惊。有先前吩咐心腹内侍,火中逃出,告知:“主公数日前,于五鼓微服出宫,不知去向。”
  赵衰曰:“此事问狐国舅便知。”
  狐毛曰:“吾弟子犯,亦于数日前入宫,是夜便不曾归家。想君臣相随,必然预知二贼之逆谋。吾等只索严守都城,修葺宫寝,以待主公之归可也。”
  魏犨曰:“贼臣造逆,焚宫弑主,今虽逃不远,乞付我一旅之师,追而斩之。”
  赵衰曰:“甲兵,国家大权,主公不在,谁敢擅动?二贼虽逃,不久当授首矣。”
  再说吕、郤等屯兵郊外,打听得晋君未死,诸大夫闭城谨守。恐其来追,欲奔他国,但未决所向。勃鞮绐之曰:“晋君废置,从来皆出秦意,况二位与秦君原有旧识,今假说公宫失火,重耳焚死,去投秦君,迎公子雍而立之,重耳虽不死,亦难再入矣。”
  吕省曰:“秦君向与我有王城之盟,今日只合投之。但未知秦肯容纳否?”
  勃鞮曰:“吾当先往道意,如其慨许,即当偕往;不然,再作计较。”
  勃鞮行至河口,闻公孙枝屯兵河西,即渡河求见,各各吐露心腹,说出真情。公孙枝曰:“既贼臣见投,当诱而诛之,以正国法,无负便宜之托可也。”
  乃为书托勃鞮往召吕、郤。书略曰:
  新君入国,与寡君原有割地之约。寡君使枝宿兵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复如惠公故事也。今闻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于公子雍,此寡君之所愿闻,大夫其速来共计。
  吕、郤得书,欣然而往。至河西军中,公孙枝出迎,叙话之后,设席相款。吕、郤坦然不疑。谁知公孙枝预遣人报知秦穆公,先至王城等候,吕、郤等留连三日,愿见秦君。
  公孙枝曰:“寡君驾在王城,同往可也;车徒暂屯此地,俟大夫返驾,一同济河何如?”吕、郤从其言。
  行至王城,勃鞮同公孙枝先驱入城,见了秦穆公,使丕豹往迎吕、郤。穆公伏晋文公于围屏之后。吕、郤等继至,谒见已毕,说起迎立子雍之事。
  穆公曰:“公子雍已在此了。”吕、郤齐声曰:“愿求一见。”
  穆公呼曰:“新君可出矣!”
  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不慌不忙,叉手步出。吕、郤睁眼看之,乃文公重耳也。吓得吕省、郤芮魂不附体,口称:“该死!”叩头不已。穆公邀文公同坐。文公大骂:“逆贼!寡人何负于汝而反。若非勃鞮出首,潜出宫门,寡人已为灰烬矣。”
  吕、郤此时方知为勃鞮所卖。
  报称:“勃鞮实歃血同谋,愿与俱死。”
  文公笑曰:“勃鞮若不共歃,安知汝谋如此。”
  喝叫武士拿下,就命勃鞮监斩。须臾,二颗人头献于阶下。
  可怜吕省、郤芮辅佐惠、怀,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屯军庐柳之时,与重耳做个头敌,不失为从一忠臣。既已迎降,又复背叛,今日为公孙枝所诱,死于王城,身名俱败,岂不哀哉?
  文公即遣勃鞮,将吕郤首级往河西招抚其众,一面将捷音驰报国中。
  众大夫皆喜曰:“不出子余所料也?”赵衰等忙备法驾,往河东迎接晋侯。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介子推守志焚绵上 太叔带怙宠入宫中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了吕省、郤芮,向秦穆公再拜称谢。因以亲迎夫人之礼,请逆怀嬴归国。穆公曰:“弱女已失身子圉,恐不敢辱君之宗庙,得备嫔嫱之数足矣!”
  文公曰:“秦、晋世好,非此不足以主宗祀,舅其勿辞。且重耳之出,国人莫知,今以大婚为名,不亦美乎。”
  穆公大喜,乃邀文公复至雍都,盛饰辎车并,以怀嬴等五人归之。又亲送其女,至于河上,以精兵三千护送,谓之“纪纲之仆”。今人称管家为纪纲,盖始于此。文公同怀嬴等济河,赵衰诸臣,早备法驾于河口,迎接夫妇升车。百官扈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好不闹热。
  昔时宫中夜遁,如入土之龟,缩头缩尾;
  今番河上荣归,如出冈之凤,双宿双飞。
  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文公至绛,国人无不额手称庆。百官朝贺,自不必说。
  遂立怀嬴为夫人。当初晋献公嫁女伯姬之时,使郭偃卜卦,其繇云:“世作甥舅,三定我君。”
  伯姬为秦穆公夫人,穆公女怀嬴,又为晋文公夫人,岂不是“世作甥舅”?
  穆公先送夷吾归国,又送重耳归国。今日文公避难而出,又亏穆公诱诛吕、郤,重整山河,岂不是“三定我君”?
  又穆公曾梦宝夫人,引之游于天阙,谒见上帝,遥闻殿上呼穆公之名曰:“任好听旨,汝平晋乱!”如是者再。穆公先平里克之乱,复平吕、郤之乱,一筮一梦,无不应验。
  诗云:
  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
  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文公追恨吕、郤二人,欲尽诛其党,赵衰谏曰:“惠、怀以严刻失人心,君宜更之以宽。”文公从其言,乃颁行大赦。吕、郤之党甚众,虽见赦文,犹不自安,讹言日起,文公心以为忧。
  忽一日侵晨,小吏头须叩宫门求见。文公方解发而沐,闻之怒曰:“此人窃吾库藏,致寡人行资缺乏,乞食曹、卫,今日尚何见为?”阍人如命辞之。
  头须曰:“主公得无方沐乎?”
  阍者惊曰:“汝何以知之?”
  头须曰:“夫沐者,俯首曲躬,其心必覆,心覆则出言颠倒,宜我之求见而不得也。且主公能容勃鞮,得免吕、郤之难;今独不能容头须耶?头须此来,有安晋国之策,君必拒之,头须从此逃矣!”
  阍人遽以其言告于文公。文公曰:“是吾过也。”亟索冠带装束,召头须入见。头须叩头请罪讫,然后言曰:“主公知吕、郤之党几何?”
  文公蹙眉而言曰:“众甚。”
  头须奏曰:“此辈自知罪重,虽奉赦犹在怀疑。主公当思所以安之。”
  文公曰:“安之何策?”
  头须奏曰:“臣窃主公之财,使主公饥饿,臣之获罪,国人尽知。若主公出游而用臣为御,使举国之人,闻且见之。皆知主公之不念旧恶,而群疑尽释矣!”
  文公曰:“善。”乃托言巡城,用头须为御。吕、郤之党见之,皆私语曰:“头须窃君之藏,今且仍旧录用,况他人乎!”自是讹言顿息。文公仍用头须掌库藏之事。
  因有恁般容人之量,所以能安定晋国。
  文公先为公子时,已娶过二妻:初娶徐嬴早卒;再娶偪姞,生一子一女,子名驩,女曰伯姬。偪姞亦薨于蒲城。文公出亡时,子女俱幼,弃之于蒲,亦是头须收留,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岁给粟帛无缺。一日,乘间言于文公。文公大惊曰:“寡人以为死于兵刃久矣,今犹在乎,何不早言?”
  头须奏曰:“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君周游列国,所至送女,生育已繁。公子虽在,未卜君意何如,是以不敢遽白耳。”
  文公曰:“汝如不言,寡人几负不慈之名。”
  即命头须往蒲,厚赐遂氏,迎其子女以归。使怀嬴母之,遂立驩为太子,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谓之赵姬。
  翟君闻晋侯嗣位,遣使称贺。送季、隗归晋。
  文公问季、隗之年。对曰:“别来八载,今三十有二矣!”
  文公戏曰:“犹幸不及二十五年也!”
  齐孝公亦遣使送姜氏于晋。
  晋侯谢其玉成之美。姜氏曰:“妾非不贪夫妇之乐,所以劝驾者,正为今日耳。”
  文公将齐、翟二姬平昔贤德,述于怀嬴。怀赢称赞不已,固请让夫人之位于二姬。于是更定宫中之位。立齐女为夫人:翟女次之,怀嬴又次之。
  赵姬闻季隗之归,亦劝其夫赵衰迎接叔隗母子。衰辞曰:“蒙主公赐婚,不敢复念翟女也。”
  赵姬曰:“此世俗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也。妾虽贵,然叔隗先配,且有子矣。岂可怜新而弃旧乎!”赵衰口虽唯唯,意犹未决。赵姬乃入宫奏于文公曰:“妾夫不迎叔隗,欲以不贤之名遗妾,望父侯作主。”
  文公乃使人至翟,迎叔隗母子以归。赵姬以内子之位让翟女,赵衰又不可。赵姬曰:“彼长而妾幼,彼先而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闻子盾,齿已长矣,而又有才,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若必不从,妾惟有退居宫中耳。”
  衰不得已,以姬言奏于文公。文公曰:“吾女能推让如此,虽周太妊莫能过也。”遂宣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为内子,立盾为嫡子,叔隗亦固辞,文公喻以赵姬之意,乃拜受谢恩而出。
  盾时年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后赵姬生三子,曰同,曰括,曰婴,其才皆不及盾,此是后话。
  史官叙赵姬之贤德,赞云:
  阴姓好闭,不嫉则妒,
  惑夫逞骄,篡嫡敢怒。
  褒进申绌,服欢臼怖,
  理显势穷,误人自误。
  贵而自贱,高而自卑,
  同括下盾,隗压于姬。
  谦谦令德,君子所师,
  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欲行复国之赏,乃大会群臣,分为三等,以从亡为首功,送款者次之,迎降者又次之。三等之中,又各别其劳之轻重,而上下其赏。
  第一等从亡中,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以次而叙。无采地者赐地,有采地者益封。
  别以白璧五双赐狐偃曰:“向者投璧于河,以此为报。”
  又念狐突冤死,立庙于晋阳之马鞍山,后人因名其山曰狐突山。又出诏令于国门:“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者,许其自言。”
  小臣壶叔进曰:“臣自蒲城相从主公,奔走四方,足踵俱裂。居则侍寝食,出则戒车马,未尝顷刻离左右也。今主公行从亡之赏,而不及于臣,意者臣有罪乎?”
  文公曰:“汝来前,寡人为汝明之。夫导我以仁义,使我肺腑开通者,此受上赏;辅我以谋议,使我不辱诸侯者,此受次赏;冒矢石,犯锋镝,以身卫寡人者,此复受次赏。故上赏赏德,其次赏才,又其次赏功。若夫奔走之劳,匹夫之力,又在其次。三赏之后,行且及汝矣。”
  壶叔愧服而退。
  文公乃大出金帛,遍赏舆儓、仆隶之辈,受赏者无不感悦。
  惟魏犨、颠颉二人,自恃才勇,见赵衰、狐偃都是文臣,以辞令为事,其赏却在己上,心中不悦,口内稍有怨言。文公念其功劳,全不计较。
  又有介子推,原是从亡人数,他为人狷介无比,因济河之时,见狐偃有居功之语,心怀鄙薄,耻居其列,自随班朝贺一次以后,托病居家,甘守清贫,躬自织屦,以侍奉其老母。
  晋侯大会群臣,论功行赏,不见子推,偶尔忘怀,竟置不问了。
  邻人解张,见子推无赏,心怀不平。又见国门之上,悬有诏令:“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许其自言。”特地叩子推之门,报此消息,子推笑而不答。老母在厨下闻之,谓子推曰:“汝效劳十九年,且曾割股救君,劳苦不小,今日何不自言。亦可冀数锺之粟米,共朝夕之饔飧,岂不胜于织屦乎。”
  子推对曰:“献公之子九人,惟主公最贤。惠、怀不德,天夺其助,以国属于主公。诸臣不知天意,争据其功,吾方耻之。吾宁终身织屦,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也。”
  老母曰:“汝虽不求禄,亦宜入朝一见,庶不没汝割股之劳。”
  子推曰:“孩儿既无求于君,何以见为。”
  老母曰:“汝能为廉士,吾岂不能为廉士之母。吾母子当隐于深山,毋溷于市井中也。”
  子推大喜曰:“孩儿素爱绵上,高山深谷,今当归此。”乃负其母奔绵上,结庐于深谷之中,草衣木食,将终其身焉。
  邻舍无知其去迹者,惟解张知之,乃作书夜悬于朝门。文公设朝,近臣收得此书,献于文公。文公读之,其词曰:
  有龙矫矫,悲失其所;
  数蛇从之,周流天下。
  龙饥乏食,一蛇割股,
  龙返于渊,安其壤土;
  数蛇入穴,皆有宁宇,
  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文公览毕,大惊曰:“此介子推之怨词也。昔寡人过卫乏食,子推割股以进。今寡人大赏功臣,而独遗子推,寡人之过何辞?”即使人往召子推,子推已不在矣。文公拘其邻舍,诘问子推去处。“有能言者,寡人并官之。”
  解张进曰:“此书亦非子推之书,乃小人所代也。子推耻于求赏,负其母隐于绵上深谷之中,小人恐其功劳泯没,是以悬书代为白之。”
  文公曰:“若非汝悬书,寡人几忘子推之功矣。”遂拜解张为下大夫,即日驾车,用解张为前导,亲往绵山,访求子推。只见
  峰峦叠叠,草树萋萋,
  流水潺潺,行云片片,
  林鸟群噪,山谷应声,
  竟不得子推踪迹。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左右拘得农夫数人到来,文公亲自问之。农夫曰:“数日前,曾有人见一汉子,负一老妪,息于此山之足,汲水饮之,复负之登山而去,今则不知所之也。”
  文公命停车于山下,使人遍访,数日不得。文公面有愠色,谓解张曰:“子推何恨寡人之深耶。吾闻子推甚孝,若举火焚林,必当负其母而出矣。”
  魏犨进曰:“从亡之日,众人皆有功劳,岂独子推哉。今子推隐身以要君,逗遛车驾,虚费时日,待其避火而出,臣当羞之。”乃使军士于山前山后,周围放火,火烈风猛,延烧数里,三日方息。
  子推终不肯出,子母相抱,死于枯柳之下。军士寻得其骸骨,文公见之,为之流涕,命葬于绵山之下,立祠祀之,环山一境之田,皆作祠田,使农夫掌其岁祀:“改绵山曰介山,以志寡人之过。”后世于绵上立县,谓之介休,言介子推休息于此也。焚林之日,乃三月五日清明之候,国人思慕子推,以其死于火,不忍举火,为之冷食一月,后渐减至三日。至今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各处,每岁冬至后一百五日,预作干糒,以冷水食之,谓之“禁火”,亦曰“禁烟”。因以清明前一日为寒食节,遇节,家家插柳于门,以招子推之魂。或设野祭,焚纸钱,皆为子推也。胡曾有诗云:
  羁紲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
  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
  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
  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文公既定君臣之赏,大修国政,举善任能,省刑薄敛,通商礼宾,拯寡救乏,国中大治。
  周襄王使太宰周公孔,及内史叔兴,赐文公以侯伯之命,文公待之有加礼。叔兴归见襄王,言:“晋侯必伯诸侯,不可不善也。”
  襄王自此疏齐而亲晋,不在话下。
  是时郑文公臣服于楚,不通中国,恃强凌弱。怪滑伯事卫不事郑,乃兴师伐之。滑伯惧而请成,郑师方退,滑仍旧事卫,不肯服郑,郑文公大怒,命公子士泄为将,堵俞弥副之,再起大军伐滑。卫文公与周方睦,诉郑于周。
  周襄王使大夫游孙伯、伯服至郑,为滑求解。未至,郑文公闻之,怒曰:“郑、卫一体也,王何厚于卫,而薄于郑耶?”命拘游孙伯、伯服于境上,俟破滑凯旋,方可释之。
  孙伯被拘,其左右奔回,诉知周襄王,襄王骂曰:“郑捷欺朕太甚,朕必报之。”问群臣:“谁能为朕问罪于郑者?”
  大夫颓叔、桃子二人进曰:“郑自先王兵败,益无忌惮,今又挟荆蛮为重,虐执王臣。若兴兵问罪,难保必胜。以臣之愚,必借兵于翟,方可伸威。”
  大夫富辰连声曰:“不可,不可。古人云:‘疏不间亲。'郑虽无道,乃子友之后,于天子兄弟也。武公著东迁之劳,厉公平子颓之乱,其德均不可忘。翟乃戎狄豺狼,非我同类。用异类而蔑同姓,修小怨而置大德,臣见其害,未见其利也。”
  颓叔、桃子曰:“昔武王伐商,九夷俱来助战,何必同姓?东山之征,实因管、蔡。郑之横逆,犹管、蔡也;翟之事周,未尝失礼。以顺诛逆,不亦可乎?”
  襄王曰:“二卿之言是也。”乃使颓叔、桃子如翟,谕以伐郑之事。翟君欣然奉命,假以出猎为名,突入郑地,攻破栎城,以兵戍之,遣使同二大夫告捷于周。
  周襄王曰:“翟有功于朕,朕今中宫新丧,欲以翟为婚姻何如?”
  颓叔、桃子曰:“臣闻翟人之歌曰:‘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言翟有二女,皆名叔隗,并有殊色。前叔隗乃咎如国之女,已嫁晋侯;后叔隗乃翟君所生,今尚未聘,王可求之。”
  襄王大喜,复命颓叔、桃子往翟求婚。翟人送叔隗至周,襄王欲立为继后。富辰又谏曰:“王以翟为有功,劳之可也。今以天子之尊,下配夷女,翟恃其功,加以姻亲,必有窥伺之患矣。”
  襄王不听,遂以叔隗主中宫之政。
  说起那叔隗,虽有韶颜,素无闺德。在本国专好驰马射箭,翟君每出猎,必自请随行,日与将士每驰逐原野,全无拘束。今日嫁与周王,居于深宫,如笼中之鸟,槛内之兽,甚不自在。一日,请于襄王曰:“妾幼习射猎,吾父未尝禁也。今郁郁宫中,四肢懈倦,将有痿痹之疾,王何不举大狩,使妾观之?”
  襄王宠爱方新,言无不从。遂命太史择日,大集车徒,较猎于北邙山。有司张幕于山腰,襄王与隗后坐而观之。襄王欲悦隗后之意,出令曰:“日中为期,得三十禽者,赏车屯车三乘,得二十禽者,赏以车童车二乘,得十禽者,赏以车巢车一乘,不逾十禽者,无赏。”
  一时王子王孙及大小将士,击狐伐兔,无不各逞其能,以邀厚赏。打围良久,太史奏:“日已中矣。”襄王传令撤回,诸将各献所获之禽,或一十,或二十,惟有一位贵人,所献逾三十之外。
  那贵人生得仪容俊伟,一表人物,乃襄王之庶弟,名曰带,国人皆称曰太叔,爵封甘公。因先年夺嫡不遂,又召戎师以伐周,事败出奔齐国,后来惠后再三在襄王面前辩解求恕,大夫富辰亦劝襄王兄弟修好,襄王不得已,召而复之。
  今日在打围中,施逞精神,拔了个头筹,襄王大喜,即赐车屯车如数。其余计获多少,各有赐赉。
  隗后坐于王侧,见甘公带才貌不凡,射艺出众。夸奖不迭,问之襄王,知是金枝玉叶,十分心爱。遂言于襄王曰:“天色尚早,妾意欲自打一围,以健筋骨,幸吾王降旨。”
  襄王本意欲取悦隗后,怎好不准其奏,即命将士重整围场。隗后解下绣袍,原来袍内,预穿就窄袖短衫,罩上异样黄金锁子轻细之甲,腰系五彩纯丝绣带,用玄色轻绡六尺,周围抹额,笼蔽凤笄,以防尘土。腰悬箭箙,手执朱弓,妆束得好不齐整。有诗为证:
  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
  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回装束,别是一般丰采,喜得襄王微微含笑,左右驾戎辂以待。隗后曰:“车行不如骑迅,妾随行诸婢,凡翟国来的,俱惯驰马,请于王前试之。”
  襄王命多选良马,鞴勒停当,侍婢陪骑者,约有数人。
  隗后方欲跨马,襄王曰:“且慢。”遂问同姓诸卿中:“谁人善骑?保护王后下场。”
  甘公带奏曰:“臣当效劳。”这一差,正暗合了隗后之意。
  侍婢簇拥隗后,做一队儿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著名驹赶上,不离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逞精神,太叔亦要在隗后面前,夸张手段。未试弓箭,且试跑马。隗后将马连鞭几下,那马腾空一般去了,太叔亦跃马而前。转过山腰,刚刚两骑马,讨个并头。隗后将丝缰勒住,夸奖甘公曰:“久慕王子大才,今始见之。”
  太叔马上欠身曰:“臣乃学骑耳,不及王后万分之一。”
  隗后曰:“太叔明早可到太后宫中问安,妾有话讲。”言犹未毕,侍女数骑俱到,隗后以目送情,甘公轻轻点头,各勒马而回。
  恰好山坡下,赶出一群麋鹿来,太叔左射麋,右射鹿,俱中之。隗后亦射中一鹿,众人喝采一番。隗后复跑马至于山腰,襄王出幕相迎曰:“王后辛苦。”隗后以所射之鹿,拜献襄王;太叔亦以一麋一鹿呈献。襄王大悦。
  众将及军士,又驰射一番,方才撤围。御庖将野味,烹调以进,襄王颁赐群臣,欢饮而散。
  次日,甘公带入朝谢赐,遂至惠后宫中问安,其时隗后已先在矣。隗后预将贿赂买嘱随行宫侍,遂与太叔眉来眼去,两下意会,托言起身,遂私合于侧室之中。男贪女爱,极其眷恋之情,临别两不相舍。隗后嘱咐太叔:“不时入宫相会。”太叔曰:“恐王见疑。”隗后曰:“妾自能周旋,不必虑也。”
  惠后宫人颇知其事,只因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况且事体重大,不敢多口。惠后心上亦自觉著,反吩咐宫人:“闲话少说。”隗后的宫侍,已自遍受赏赐,做了一路,为之耳目。太叔连宵达旦,潜住宫中,只瞒得襄王一人。史官有诗叹曰:
  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
  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又有诗讥襄王不该召太叔回来,自惹其祸。诗云:
  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
  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大凡做好事的心,一日小一日;做歹事的胆,一日大一日。甘公带与隗后私通,走得路熟,做得事惯,渐渐不避耳目,不顾利害,自然败露出来。那隗后少年贪欲,襄王虽则宠爱,五旬之人到底年力不相当了,不时在别寝休息。太叔用些贿,使些势,那把守宫门的,无过是内侍之辈,都想道:“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晏驾,就是太叔为王了,落得他些赏赐,管他甚帐。”以此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宫婢中有个小东,颇有几分颜色,善于音律。太叔一夕欢宴之际,使小东吹玉箫,太叔歌而和之。是夕开怀畅饮,醉后不觉狂荡,便按住小东求欢,小东惧怕隗后,解衣脱身,太叔大怒,拔剑赶逐,欲寻小东杀之。小东竟奔襄王别寝,叩门哭诉,说“太叔如此恁般,如今见在宫中。”襄王大怒,取了床头宝剑,趋至中宫,要杀太叔。毕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周襄王避乱居郑 晋文公守信降原
  话说周襄王闻宫人小东之语,心头一时火起,急取床头宝剑,趋至中宫,来杀太叔。才行数步,忽然转念:“太叔乃太后所爱,我若杀之,外人不知其罪,必以我为不孝矣。况太叔武艺高强,倘然不逊,挺剑相持,反为不美。不如暂时隐忍,俟明日询有实迹,将隗后贬退,谅太叔亦无颜复留,必然出奔外境,岂不稳便。”叹了一口气,掷剑于地,复回寝宫,使随身内侍,打探太叔消息。
  回报:“太叔知小东来诉我王,已脱身出宫去矣。”
  襄王曰:“宫门出入,如何不禀命于朕?亦朕之疏于防范也!”次早,襄王命拘中宫侍妾审问,初时抵赖,唤出小东面证,遂不能隐,将前后丑情,一一招出。襄王将隗后贬入冷宫,封锁其门,穴墙以通饮食,太叔带自知有罪,逃奔翟国去了。惠太后惊成心疾,自此抱病不起。
  却说颓叔、桃子闻隗后被贬,大惊曰:“当初请兵伐郑,是我二人;请婚隗氏,又是我二人。今忽然被斥,翟君必然见怪。太叔今出奔在翟,定有一番假话,哄动翟君。倘然翟兵到来问罪,我等何以自解?”即日乘轻车疾驰,赶上太叔,做一路商量:“若见翟君,须得如此如此。”
  不一日,行到翟国,太叔停驾于郊外,颓叔、桃子先入城见了翟君,告诉道:“当初我等原为太叔请婚,周王闻知美色,乃自取之,立为正宫。只为往太后处问安,与太叔相遇,偶然太叔叙起前因,说话良久,被宫人言语诬谤,周王轻信,不念贵国伐郑之劳,遂将王后贬入冷宫,太叔逐出境外。忘亲背德,无义无恩,乞假一旅之师,杀入王城,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仍为国母,诚贵国之义举也。”
  翟君信其言,问:“太叔何在?”
  颓叔、桃子曰:“现在郊外候命。”
  翟君遂迎太叔入城。太叔请以甥舅之礼相见,翟君大喜,遂拨步骑五千,使大将赤丁同颓叔、桃子,奉太叔以伐周。
  周襄王闻翟兵临境,遣大夫谭伯为使,至翟军中,谕以太叔内乱之罪。赤丁杀之,驱兵直逼王城之下。襄王大怒,乃拜卿士原伯贯为将,毛卫副之,率车三百乘,出城御敌。
  伯贯知翟兵勇猛,将车屯车联络为营,如坚城一般,赤丁冲突数次,俱不能入,连日搦战,亦不出应。
  赤丁愤甚,乃定下计策,于翠云山搭起高台,上建天子旌旗,使军士假扮太叔,在台上饮宴歌舞为乐,却教颓叔,桃子各领一千骑兵,伏于山之左右,只等周兵到时,台上放炮为号,一齐拢杀将来。又教亲儿赤风子引骑兵五百,直逼其营辱骂,以激其怒,若彼开营出战,佯输诈败,引他走翠云山一路,便算功劳。赤丁与太叔引大队在后准备接应,分拨停当。
  却说赤风子引五百骑兵搦战,原伯贯登垒望之,欺其寡少,便欲出战。毛卫谏曰:“翟人诡诈多端,只宜持重,俟其懈怠,方可击也。”挨至午牌时分,翟军皆下马坐地,口中大骂:“周王无道之君,用这般无能之将,降又不降,战又不战,待要何如?”亦有卧地而骂者。
  原伯贯忍耐不住,喝教开营,营门开处,涌出车乘百余,车上立著一员大将,金盔绣袄,手执大杆刀,乃原伯贯也。赤风子忙叫:“孩儿们快上马。”自挺铁搠来迎战,不上十合,拨马往西而走。军士多有上马不及者,周军乱抢马匹,全无行列。赤风子回马,又战数合,渐渐引至翠云山相近,赤风子委弃马匹,器械殆尽,引数骑奔山后去了。
  原伯贯抬头一望,见山上飞龙赤旗飘颭,绣伞之下,盖著太叔,大吹大擂饮酒。原伯贯曰:“此贼命合尽于吾手。”乃拣平坦处驱车欲上,山上檑木,炮石打将下来,原伯正没计较,忽闻山坳中连珠炮响,左有颓叔,右有桃子,两路铁骑,如狂风骤雨,围裹将来。原伯心知中计,急教回车,来路上已被翟军砍下乱木,纵横道路,车不能行。
  原伯喝令步卒开路,军士都心慌胆落,不战而溃。
  原伯无计可施。卸下绣袍,欲杂于众中逃命。有小军叫曰:“将军到这里来。”颓叔听得叫声,疑为原伯,指挥翟骑追之,擒获二十余人,原伯果在其内。比及赤丁大军到时,已大获全胜,车马器械,悉为所俘。有逃脱的军士,回营报知毛卫,毛卫只教坚守,一面遣人驰奏周王,求其添兵助将,不在话下。
  颓叔将原伯贯绑缚献功于太叔,太叔命囚之于营。
  颓叔曰:“今伯贯被擒,毛卫必然丧胆,若夜半往劫其营,以火攻之,卫可擒也。”太叔以为然,言于赤丁。赤丁用其策,暗传号令,是夜三鼓之后,赤丁自引步军千余,俱用利斧,劈开索链,劫入大营,就各车上,将芦苇放起火来。顷刻延烧,遍营中火球乱滚,军士大乱。颓叔,桃子各引精骑,乘势杀入,锐不可当。
  毛卫急乘小车,从营后而遁,正遇著步卒一队,为首乃是太叔带,大喝:“毛卫那里
  走?”毛卫著忙,被太叔一枪刺于车下,翟军大获全胜,遂围王城。
  周襄王闻二将被擒,谓富辰曰:“早不从卿言,致有此祸。”
  富辰曰:“翟势甚狂,吾王暂尔出巡,诸侯必有倡义纳王者。”
  周公孔奏曰:“王师虽败,若悉起百官家属,尚可背城一战。奈何轻弃社稷,委命于诸侯乎?”
  召公过奏曰:“言战者,乃危计也。以臣愚见,此祸皆本于叔隗,吾王先正其诛,然后坚守以待诸侯之救,可以万全。”
  襄王叹曰:“朕之不明,自取其祸。今太后病危,朕暂当避位,以慰其意。若人心不忘朕,听诸侯自图之可也。”因谓周、召二公曰:“太叔此来,为隗后耳。若取隗氏,必惧国人之谤,不敢居于王城,二卿为朕缮兵固守,以待朕之归可也。”周、召二公顿首受命。
  襄王问于富辰曰:“周之接壤,惟郑、卫、陈三国,朕将安适?”
  富辰对曰:“陈,卫弱,不如适郑。”
  襄王曰:“朕曾用翟伐郑,郑得无怨乎?”
  富辰曰:“臣之劝王适郑者,正为此也。郑之先世,有功于周,其嗣必不忘。王以翟伐郑,郑心不平,固日夜望翟之背周,以自明其顺也。今王适郑,彼必喜于奉迎,又何怨焉?”
  襄王意乃决。富辰又请曰:“王犯翟锋而出,恐翟人悉众与王为难,奈何?臣愿率家属与翟决战,王乘机出避可也。”乃尽召子弟亲党,约数百人,勉以忠义,开门直犯翟营,牵住翟兵。襄王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余人,出城望郑国而去。
  富辰与赤丁大战,所杀伤翟兵甚众,辰亦身被重伤,遇颓叔、桃子、慰之曰:“子之忠谏,天下所知也,今日可以无死。”
  富辰曰:“昔吾屡谏王,王不听,以及此。若我不死战,王必以我为怼矣。”复力战多时,力尽而死。子弟亲党,同死者三百余人。史官有诗赞曰:
  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
  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
  富辰死后,翟人方知襄王已出王城,时城门复闭,太叔命释原伯贯之囚,使于门外呼之。周、召二公立于城楼之上,谓太叔曰:“本欲开门奉迎,恐翟兵入城剽掠,是以不敢。”
  太叔请于赤丁,求其屯兵城外,当出府库之藏为犒,赤丁许之。
  太叔遂入王城,先至冷宫,放出隗后,然后往谒惠太后。太后见了太叔,喜之不胜,一笑而绝。太叔且不治丧,先与隗后宫中聚阔。欲寻小东杀之,小东惧罪,先已投井自尽矣。呜呼哀哉!
  次日,太叔假传太后遗命,自立为王,以叔隗为王后,临朝受贺。发府藏大犒翟军,然后为太后发丧。国人为之歌曰:
  暮丧母,旦娶妇,
  妇得嫂,臣娶后。
  为不惭,言可丑,
  谁其逐之,我与尔左右。
  太叔闻国人之歌,自知众论不服,恐生他变,乃与隗氏移驻于温,大治宫室,日夜取乐。王城内国事,悉委周、召二公料理,名虽为王,实未尝与臣民相接也。原伯贯逃往原城去了。此段话且搁过不提。
  且说周襄王避出王城,虽然望郑国而行,心中未知郑意好歹。行至氾地,其地多竹而无公馆,一名竹川。襄王询土人,知入郑界,即命停车,借宿于农民封氏草堂之内。
  封氏问:“官居何职?”
  襄王言曰:“我周天子也。为国中有难,避而到此。”
  封氏大惊,叩头谢罪曰:“吾家二郎,夜来梦红日照于草堂,果有贵人下降。”即命二郎杀鸡为黍。
  襄王问:“二郎何人?”
  对曰:“民之后母弟也。与民同居于此,共爨同耕,以奉养后母。”
  襄王叹曰:“汝农家兄弟,如此和睦;朕贵为天子,反受母弟之害。朕不如此农民多矣。”因凄然泪下。
  大夫左鄢父进曰:“周公大圣,尚有骨肉之变。吾主不必自伤,作速告难于诸侯,料诸侯必不坐视。”
  襄王乃亲作书稿,使人分告齐、宋、陈、郑、卫诸国。略曰:“不谷不德,得罪于母之宠子弟带,越在郑地氾。敢告。”
  简师父奏曰:“今日诸侯有志图伯者,惟秦与晋。秦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诸贤为政,晋有赵衰、狐偃、胥臣诸贤为政,必能劝其君以勤王之义,他国非所望也。”襄王乃命简师父告于晋,使左鄢父告于秦。
  且说郑文公闻襄王居氾,笑曰:“天子今日方知翟之不如郑也。”即日使工师往氾地创立庐舍,亲往起居,省视器具,一切供应,不敢菲薄。襄王见郑文公,颇有惭色。鲁、宋诸国,亦遣使问安,各有馈献,惟卫文公不至。
  鲁大夫臧孙辰、字文仲闻之,叹曰:“卫侯将死矣。诸侯之有王,犹木之有本,水之有源也。木无本必枯,水无源必竭,不死何为?”时襄王十八年之冬十月也。
  至明年春,卫文公薨,世子郑立,是为成公,果应臧文仲之言。此是后话。
  再说简师父奉命告晋。
  晋文公询于狐偃,偃对曰:“昔齐桓之能合诸侯,惟尊王也。况晋数易其君,民以为常,不知有君臣之大义。君盍纳王而讨太叔之罪,使民知君之不可贰乎?继文侯辅周之勋,光武公启晋之烈,皆在于此。若晋不纳,秦必纳之,则伯业独归于秦矣。”
  文公使太史郭偃卜之。偃曰:“大吉。此黄帝战于阪泉之兆。”
  文公曰:“寡人何敢当此?”
  偃对曰:“周室虽衰,天命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其克叔带必矣。”
  文公曰:“更为我筮之。”
  得《乾》下《离》上,《大有》之卦,第三爻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偃断之曰:“《大有》之九三云:‘公用享于天子'。战克而王享,吉莫大焉。《乾》为天,《离》为日,日丽于天,昭明之象。《乾》变而《兑》,《兑》为《泽》,《泽》在下,以当《离》日之照,是天子之恩光照临晋国。又何疑焉?”
  文公大悦,乃大阅车徒,分左右二军,使赵衰将左军,魏犨佐之,郤溱将右军,颠颉佐之,文公引狐偃、栾枝等,左右策应。
  临发时,河东守臣报称:“秦伯亲统大兵勤王,已在河上,不日渡河矣。”
  狐偃进曰:“秦公志在勤王,所以顿兵河上者,为东道之不通故也,如草中之戎,丽土之狄,皆车马必由之路,秦素未与通,恐其不顺,是以怀疑不进,君诚行赂于二夷,谕
  以假道勤王之意,二夷必听,更使人谢秦君,言晋师已发,秦必退矣。”
  文公然其言,一面使狐偃之子狐射姑,赍金帛之类,行赂于戎、狄,一面使胥臣往河上辞秦,胥臣谒见穆公,致晋侯之命曰:“天子蒙尘在外,君之忧,即寡君之忧也,寡君已扫境内兴师,代君之劳,已有成算,毋敢烦大军远涉。”
  穆公曰:“寡人恐晋君新立,军师未集,是以奔走在此,以御天子之难,既晋君克举大义,寡人当静听捷音。”
  蹇叔、百里奚皆曰:“晋侯欲专大义,以服诸侯,恐主公分其功业,故遣人止我之师,不如乘势而下,共迎天子,岂不美哉?”
  穆公曰:“寡人非不知勤王美事,但东道未通,恐戎、狄为梗,晋初为政,无大功何以定国,不如让之。”
  乃遣公子絷随左鄢父至氾,问劳襄王,穆公班师而回。
  却说胥臣以秦君退师回报,晋兵遂进屯阳樊,守臣苍葛出郊外劳军,文公使右军将军郤溱等围温,左军将军赵衰等迎襄王于氾,襄王以夏四月丁巳日复至王城,周、召二公迎之入朝,不在话下。
  温人闻周王复位,乃群聚攻颓叔、桃子,杀之,大开城门以纳晋师,太叔带忙携隗后登车,欲夺门出走翟国,守门军士闭门不容其去,太叔仗剑砍倒数人,却得魏犨追到,大喝:“逆贼走那里去?”
  太叔曰:“汝放孤出城,异日厚报。”
  魏犨曰:“问天子肯放你时,魏犨就做人情。”
  太叔大怒,挺剑刺来,被魏犨跃上其车,一刀斩之。
  军士擒隗氏来见,犨曰:“此淫妇留他何用?”
  命众军乱箭攒射,可怜如花夷女,与太叔带半载欢娱,今日死于万箭之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逐兄盗嫂据南阳,半载欢娱并罹殃。
  淫逆倘然无速报,世间不复有纲常。
  魏犨带二尸以报郤溱,溱曰:“何不槛送天子,明正其戮?”
  魏犨曰:“天子避杀弟之名,假手于晋,不如速诛之为快也!”
  郤溱叹息不已,乃理二尸于神农涧之侧,一面安抚温民,一面使人报捷于阳樊。晋文公闻太叔和隗氏俱已伏诛,乃命驾亲至王城,朝见襄王奏捷,襄王设醴酒以飨之,复大出金帛相赠。文公再拜谢曰:“臣重耳不敢受赐,但死后得用隧葬,臣沐恩于地下无穷矣!”
  襄王曰:“先王制礼,以限隔上下,止有此生死之文,朕不敢以私劳而乱大典,叔父大功,朕不敢忘。”乃割畿内温、原、阳樊、攒茅四邑,以益其封,文公谢恩而退,百姓携老扶幼,填塞街市,争来识认晋侯,叹曰:“齐桓公今复出也!”
  晋文公下令两路俱班师,大军屯于太行山之南,使魏犨定阳樊之田,颠颉定攒茅之田,栾枝定温之田,晋侯亲率赵衰定原之田。为何定原之田,文公亲往?那原乃周卿士原伯贯之封邑,原伯贯兵败无功,襄王夺其邑以与晋。伯贯见在原城,恐其不服,所以必须亲往。
  颠颉至攒茅,栾枝至温,守臣俱携酒食出迎。
  却说魏犨至阳樊,守臣苍葛谓其下曰:“周弃岐、丰,余地几何;而晋复受四邑耶?我与晋同是王臣,岂可服之。”遂率百姓持械登城,魏犨大怒,引兵围之,大叫:“早早降顺,万事俱休,若打破城池,尽皆屠戮!”
  苍葛在城上答曰:“吾闻:‘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今此乃王畿之地,畿内百姓,非王之宗族,即王之亲戚。晋亦周之臣子,忍以兵威相劫耶?”
  魏犨感其言,遣人驰报文公,文公致书于苍葛,略曰:“四邑之地,乃天子之赐,寡人不敢违命,将军若念天子之姻亲,率以归国,亦惟将军之命是听。”因谕魏犨缓其攻,听阳民迁徙。
  苍葛得书,命城中百姓:“愿归周者去,愿从晋者留。”百姓愿去者大半,苍葛尽率之,迁于轵村,魏犨定其疆界而还。
  再说文公同赵衰略地至原,原伯贯绐其下曰:“晋兵围阳樊,尽屠其民矣。”
  原人恐惧,共誓死守,晋兵围之。
  赵衰曰:“民所以不服晋者,不信故也,君示之以信,将不攻而下矣!”
  文公曰:“示信若何?”
  赵衰对曰:“请下令,军士各持三日之粮,若三日攻原不下,即当解围而去。”
  文公依其言,到第三日,军吏告禀:“军中只有今日之粮了。”
  文公不答,是日夜半,有原民缒城而下,言:“城中已探知阳樊之民未尝遭戮,相约于明晚献门。”
  文公曰:“寡人原约攻城以三日为期,三日不下,解围去之。今满三日矣,寡人明早退师,尔百姓自尽守城之事,不必又怀二念。”
  军吏请曰:“原民约明晚献门,主公何不暂留一日,拔一城而归?即使粮尽,阳樊去此不远,可驰取也。”
  文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凭也。三日之令,谁不闻之?若复留一日,是失信矣。得原而失信,民尚何凭于寡人?”
  黎明,即解原围,原民相顾曰:“晋侯宁失城,不失信,此有道之君。”乃争建降旗于城楼,缒城以追文公之军者,纷纷不绝,原伯贯不能禁止,只得开城出降。髯仙有诗云:
  口血犹含起战戈,谁将片语作山河?
  去原毕竟原来服,谲诈何如信义多。
  晋军行三十里,原民追至,原伯贯降书亦到。文公命扎住车马,以单车直入原城,百姓鼓舞称庆。原伯贯来见,文公待以王朝卿士之礼,迁其家于河北。
  文公择四邑之守曰:“昔子余以壶飧从寡人于卫,忍饥不食,此信士也。寡人以信得原,还以信守之。”使赵衰为原大夫,兼领阳樊。又谓郤溱曰:“子不私其族,首同栾氏通款于寡人,寡人不敢忘。”乃以郤溱为温大夫,兼守攒茅。各留兵二千戍其地而还。
  后人论文公纳王示义,伐原示信,乃图伯之首事也。
  毕竟何时称伯,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柳下惠授词却敌 晋文公伐卫破曹
  话说晋文公定了温、原、阳樊、攒茅四邑封境,直通太行山之南,谓之南阳,此周襄王十七年之冬也。
  时齐孝公亦有嗣伯之意。自无亏之死,恶了鲁僖公;鹿上不署,别了宋襄公;盂会不赴,背了楚成王。诸侯离心,朝聘不至。孝公心怀愤怒,欲用兵中原,以振先业,乃集群臣问曰:“先君桓公在日,无岁不征,无日不战,今寡人安坐朝堂。如居蜗壳之中,不知外事,寡人愧之。昔年鲁侯谋救无亏,与寡人为难。此仇未报,今鲁北与卫结,南与楚通。倘结连伐齐,何以当之?闻鲁岁饥,寡人意欲乘此加兵,以杜其谋。诸卿以为何如?”
  上卿高虎奏曰:“鲁方多助,伐之未必有功。”
  孝公曰:“虽无功,且试一行,以观诸侯离合之状。”乃亲率车徒二百乘,欲侵鲁之北鄙。
  边人闻信,先来告急。
  鲁正值饥馑之际,民不胜兵。大夫臧孙辰言于僖公曰:“齐挟忿深入,未可与争胜负也。请以辞令谢之。”
  僖公曰:“当今善为辞令者何人?”
  臧孙辰对曰:“臣举一人。乃先朝司空无骇之子,展氏获名,字子禽,官拜士师,食邑柳下。此人外和内介,博文达理,因居官执法,不合于时,弃职归隐。若得此人为使,定可不辱君命,取重于齐矣。”
  僖公曰:“寡人亦素知其人,今安在?”
  曰:“见在柳下。”
  使人召之,展获辞以病不能行。臧孙辰曰:“禽有从弟名喜,虽在下僚,颇有口辩,若令喜就获之家,请其指授,必有可听。”僖公从之。
  展喜至柳下,见了展获,道达君命。展获曰:“齐之伐我,欲绍桓公之伯业也,夫图伯莫如尊王,若以先王之命责之,何患无辞。”
  展喜复于僖公曰:“ 臣知所以却齐矣。”
  僖公已具下犒师之物,无非是牲醴,粟帛之类,装做数车,交与展喜。
  喜至北鄙,齐师尚未入境,乃迎将上去,至汶南地方,刚遇齐兵前队。乃崔夭为先锋,展喜先将礼物呈送崔夭,崔夭引至大军,谒见齐侯,呈上犒军礼物,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临于敝邑,使下臣喜奉犒执事。”
  孝公曰:“鲁人闻寡人兴师,亦胆寒乎!”
  喜答曰:“小人则或者胆寒,下臣不知也;若君子,则全无惧意。”
  孝公曰:“汝国文无施伯之智,武无曹劌之勇,况正逢饥馑,野无青草,何所恃而不惧?”
  喜答曰:“敝邑别无所恃,所恃者先王之命耳。昔周先王封太公于齐,封我先君伯禽于鲁,使周公与太公割牲为盟,誓曰:‘世世子孙,同奖王室,无相害也。'此语载在盟府,太史掌之,桓公是以九合诸侯,而先与庄公为柯之盟,奉王命也。君嗣位九年,敝邑君臣引领望齐曰:‘庶几修先伯主之业,以亲睦诸侯。'若弃成王之命,违太公之誓,堕桓公之业,以好为仇,度君侯之必不然也,敝邑恃此不惧。”
  孝公曰:“子归语鲁侯,寡人愿修睦,不复用兵矣。”即日传令班师。
  潜渊有诗,讥臧孙辰知柳下惠之贤,不能荐引同朝。诗云:
  北望烽烟鲁势危,片言退敌奏功奇。
  臧孙不肯开贤路,柳下仍淹展士师。
  展喜还鲁,复命于僖公。臧孙辰曰:“齐师虽退,然其意实轻鲁,臣请偕仲遂如楚,乞师伐齐,使齐侯不敢正眼觑鲁,此数年之福也。”僖公以为然,乃使公子遂为正使,臧孙辰为副使,行聘于楚。
  臧孙辰素与楚将成得臣相识,使得臣先容于楚王,谓楚王曰:“齐背鹿上之约,宋为泓水之战,二国者,皆楚仇也,王若问罪于二国,寡君愿悉索敝赋,为王前驱。”
  楚成王大喜,即拜成得臣为大将,申公叔侯副之,率兵伐齐,取阳谷之地,以封齐桓公之子雍,使雍巫相之。留甲士千人,从申公叔侯屯戍,以为鲁之声援,成得臣奏凯还朝。
  令尹子文时已年老,请让政于得臣。楚王曰:“寡人怨宋,甚于怨齐。子玉已为我报齐矣;卿为我伐宋,以报郑之仇。俟凯旋之日,听卿自便何如?”
  子文曰:“臣才万不及子玉,愿以自代,必不误君王之事。”
  楚王曰:“宋方事晋,楚若伐宋,晋必救之。两当晋、宋,非卿不可,卿强为寡人一行。”
  乃命子文治兵于暌,简阅车马,申明军法。子文满意欲显子玉之能,是日草草完事,终朝毕事,不戮一人。
  楚王曰:“卿阅武而不戮一人,何以立威?”
  子文奏曰:“臣之才力,比于强弩之末矣。必欲立威,非子玉不可。”
  楚王更使得臣治兵于蔿。得臣简阅精细,用法严肃,有犯不赦,竟一日之长,方才事毕。总计鞭七人之背,贯三人之耳,真个钟鼓添声,旌旗改色。楚王喜曰:“子玉果将才也。”子文复请致政,楚王许之。乃以得臣为令尹,掌中军元帅事。群臣皆造子文之宅,贺其举荐得人,致酒相款。
  时文武毕集,惟大夫蔿吕臣有微恙不至。酒至半酣,阍人报:“门外有一小儿求见。”
  子文命召入。那小儿举手鞠躬,竟造末席而坐,饮酒啖炙,傍若无人。有人认识此儿,乃蔿吕臣之子,名曰贾,年方一十三岁。
  子文异之,问曰:“某为国得一大将,国老无不贺,尔小子独不贺,何也?”
  贾曰:“诸公以为可贺,愚以为可吊耳。”
  子文怒曰:“汝谓可吊,有何说?”
  贾曰:“愚观子玉为人,勇于任事,而昧于决机;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斗,不可专任也。若以军政委之,必至偾事。谚云‘太刚则折',子玉之谓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如其不败,贺未晚也!”
  左右曰:“此小儿狂言,不须听之。”
  蔿贾大笑而出,众公卿俱散。
  明日,楚王拜得臣为大将,亲统大兵,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一同伐宋,围其缗邑。宋成公使司马公孙固如晋告急。
  晋文公集群臣问计,先轸进曰:“方今惟楚强横,而于君有私恩。今楚戍谷伐宋,生事中原,此天授我以救灾恤患之名也。取威定伯,在此举矣!”
  文公曰:“寡人欲解齐、宋之患,如何而可?”
  狐偃进曰:“楚始得曹而新婚于卫,是二国又皆主公之仇也。若兴师以伐曹、卫,楚必移兵来救,则齐、宋宽矣。”
  文公曰:“善。”
  乃以其谋告公孙固,使回报宋公,令其坚守,公孙固领命去了。
  文公以兵少为虑。赵衰进曰:“古者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我曲沃武公,始以一军受命,献公始作二军,以灭霍、魏、虞、虢诸国,拓地千里。晋在今日,不得为次国,宜作三军。”
  文公曰:“三军既作,遂可用否?”
  赵衰曰:“未也。民未知礼,虽聚而易散,君盍大搜以示之礼,使民知尊卑长幼之序,动亲上死长之心,然后可用。”
  文公曰:“作三军,必须立元帅,谁堪其任?”
  赵衰对曰:“夫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君如求智勇之将,不患无人;若求有学者,臣所见惟郤縠一人耳。縠年五十余矣,好学不倦,说《礼》、《乐》而敦《诗》、《书》。夫《礼》、《乐》、《诗》、《书》,先王之法,德义之府也。民生以德义为本,兵事以民为本,惟有德义者,方能恤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
  文公曰:“善。”
  乃召郤縠为元帅,縠辞不受。
  文公曰:“寡人知卿,卿不可辞。”强之再三,乃就职。
  择日,大搜于被庐,作中上下三军,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祁瞒掌大将旗鼓。
  使狐偃将上军,偃辞曰:“臣兄在前,弟不可以先兄。”乃命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使赵衰将下军,衰辞曰:“臣贞慎不如栾枝,有谋不如先轸,多闻不如胥臣。”乃命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车右,赵衰为大司马。
  郤縠登坛发令,三通鼓罢,操演阵法,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坐作进退,皆有成规。有不能者,教之,三教而不遵,以违令论,然后用刑。一连操演三日,奇正变化,指挥如意,众将见郤縠宽严得体,无不悦服。
  方欲鸣金收军,忽将台之下,起一阵旋风,竟将大帅旗杆,吹为两段,众皆变色,郤縠曰:“帅旗倒折,主将当应之。吾不能久与诸子同事,然主公必成大功。”众问其故,縠但笑而不答,时周襄王十九年冬十二月之事也。
  明年春,晋文公议分兵以伐曹、卫,谋于郤縠。縠对曰:“臣已与先轸商议停当矣。今日非与曹、卫为难也,分兵可以当曹、卫,而不可以当楚,主公宜以伐曹为名,假道于卫,卫、曹方睦,必然不允。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直捣卫境,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胜有八九。既胜卫,然后乘势而临曹。曹伯素失民心,又惕于败卫之威,其破曹必矣。”
  文公喜曰:“子真有学之将也!”即使人如卫假道伐曹。
  卫大夫元咺请于成公曰:“始晋君出亡过我,先君未尝加礼,今来假道,君必听之,不然,彼将先卫而后曹矣。”
  成公曰:“寡人与曹共服于楚,若假以伐曹之路,恐未结晋欢,而先取楚怒也。怒晋,犹恃有楚,并怒楚,将何恃乎?”
  遂不许,晋使回报文公。文公曰:“不出元帅所料也!”乃命迂道南行。渡了黄河,行至五鹿之野,文公曰:“嘻,此介子推割股处也!”不觉凄然泪下,诸将皆感叹助悲。魏犨曰:“吾等当拔城取邑,为君雪往年之耻,何用叹息?”
  先轸曰:“武子之言是也。臣愿率本部之兵,独取五鹿。”文公壮其言,许之。
  魏犨曰:“吾当助子一臂。”二将升车前进。
  先轸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所过山林,高阜之处,便教悬插,务要透出林表。
  魏犨曰:“吾闻‘兵行诡道',今遍张旗表,反使敌人知备,不知何意?”
  先轸曰:“卫素臣服于齐,近改事荆蛮,国人不顺,每虞中国之来讨,吾主欲继齐图伯,不可示弱,当以先声夺之。”
  却说五鹿百姓,不意晋兵猝然来到,登城了望,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兵有多少。不论城内城外居民,争先逃窜,守臣禁止不住。先轸兵到,无人守御,一鼓拔之。遣人报捷于文公。文公喜形于色,谓狐偃曰:“舅云得土,今日验矣。”乃留老将郤步扬屯守五鹿,大军移营,进屯敛盂。
  郤縠忽然得病,文公亲往视之。郤縠曰:“臣蒙主公不世之遇,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当应折旗之兆,死在旦夕。尚有一言奉启。”
  文公曰:“卿有何言,寡人无不听教。”
  縠曰:“君之伐曹、卫,本谋固以致楚也。致楚必先计战,计战必先合齐、秦。秦远而齐近,君还遣一使结好齐侯,愿与结盟,齐方恶楚,亦思结晋,倘得齐侯降临,则卫、曹必惧而请成,因而收秦,此制楚之全策也。”
  文公曰:“善。”遂遣使通好于齐,叙述桓公先世之好,愿与结盟,同攘荆蛮。
  时齐孝公已薨,国人推立其弟潘,是为昭公。潘,葛嬴所生也,新嗣大位,以取谷之故,正欲结晋以抗楚,闻知晋侯屯军敛盂,即日命驾至卫地相会。
  卫成公见五鹿已失,忙使宁速之子宁俞,前来谢罪请成。文公曰:“卫不容假道,今惧而求成,非其本心,寡人旦夕当踏平楚丘矣!”宁俞还报卫侯,时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五惊,俞谓卫成公曰:“晋怒方盛,国人震恐,君不如暂出城避之,晋知主公已出,必不来攻楚丘,然后再乞晋好,保全社稷可也。”
  成公叹曰:“先君不幸失礼于亡公子,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假道,以至如此,累及国人,寡人亦无面目居于国中。”乃使大夫咺同其弟叔武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之地。一面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时乃春二月也。髯翁有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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