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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爱随我

_8 绚烂如花(当代)
  林婉儿摇了摇头,“我一路都好。我还把我相公找回来了呢。”
  “小姐的相公?”汪妈吃了一惊。
  “是呀。汪妈,这就是与我自小定亲的相公林若。”林婉儿说着,将安寿推到汪妈面前。
  “……大婶好。”不知怎么称呼她的安寿不甚自在地打着招呼,更叫他不自在的,是汪妈那丈母娘看女婿一般的眼神。
  “哎呀!”汪妈越看越喜欢,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笑,“小姐的相公生得真俊,一看就知道是个贵人,跟小姐真般配!”
  “过奖……”安寿有些招架不住。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老妇人用目光从头掂量到脚,仿佛身上的每一块皮肉都被人称量过到底几斤几两一般。
  “瞧我都糊涂了,小姐、姑爷,先进里屋。”
  安寿忙松口气,她再这么盯下去,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
  汪爸汪妈才让开路,就见内里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拉过林婉儿的手就开始嘤嘤地哭,“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宝儿想死你了……”
  “宝儿不哭。”林婉儿细声安慰,空出一只手自怀中掏出手绢替他抹掉满脸的泪。
  瞥见安寿面色微沉,汪妈急忙将汪宝儿的手从林婉儿身上扯开,“宝儿,这就是小姐的相公,叫姑爷。”
  汪宝儿抹了残泪,将安寿上下打量一番,毫无预警地开口问,“姑爷喜欢小姐吗?”
  安寿微愣,尴尬地望向林婉儿。
  林婉儿忍着笑,故意无视。
  汪妈急忙打园场,“姑爷莫怪,宝儿还小,说话不知轻重。”
  正想将汪宝儿拉下去,汪宝儿已经大声道,“宝儿喜欢小姐,所以姑爷一定要比宝儿更加喜欢小姐才行!要不然,宝儿会生气!”
  安寿压着脾气,盯紧了林婉儿,你想怎样,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我喜欢你?
  我怎么敢呀!林婉儿与安寿对视过后,并没太为难他,只转头朝汪宝儿道,“宝儿,我饿了。”
  “可是……”汪宝儿没得到答案,有些不甘。
  林婉儿笑笑,走到汪宝儿身边,低语了句什么。
  汪宝儿听罢,表情复杂地点点头,“我这就小姐和姑爷准备吃的去。”说完便回厨房去了。
  林婉儿回身挽过安寿,对汪爸汪妈道,“我先带相公回房间。成大哥!”这时候也只有林婉儿还记得他了,“你先在这坐一会,我一会再下来找你。”
  成朗倒也没异议,反正坐在这就有吃有喝了。
  
  林婉儿将安寿领进自己的房间。
  她外出这段时间,汪妈依旧每天帮她打扫,所以她的房间一如她离开时整洁。
  安寿却对眼前的房间大皱眉头。这些日子她就住这个地方?比皇宫的茅房还小,家具就只寥寥几样,一张小床,一口箱子,一张园桌,几张凳子,一个梳妆台,却已经将这个小房间塞满。
  “你就住这种地方?”明显的不满。
  “小是小了些,不过舒服。”林婉儿拉他在床上坐下,好笑地点了点他紧皱的眉。
  终究还是受了苦。安寿将她揽过,微带怜惜,“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享受。”
  林婉儿窝在他怀里,挑眉道,“住在这里,就不能享受了吗?”
  是呀!他怎么忘了,这女人唯一不敢做的一件事就是亏待自己。
  “方才,你跟汪宝儿说什么了?”
  “这还用问?”林婉儿一副你是笨蛋的表情,“自然是说,你非常非常喜欢我了。”
  安寿轻哼,却没反驳。
  沉默一阵。
  “真的……过得好吗?”还是忍不住确定。
  林婉儿点头,很认真地,“也会有不顺,也会别扭,也会烦恼,也会无奈,但总是开心的。这儿的人好,你待他一分好,他便努力回报十分。不像在宫里,总是好心没好报。不坚强,就会受伤。”
  “恩。”安寿轻应一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
  他是喜欢那个坚强自主,嚣张跋扈的她,还是喜欢这个平近随和,笑语迎人的她呢?也许是都喜欢吧。
  他无须担心她能不能照顾自己,他只须担心此刻还在怀里的人会不会在下一刻消失不见,担心一松手,她就飞走。
  “相公!”林婉儿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你先在这坐一会,我下去跟汪爸汪妈说会话。”
  安寿长眉微蹙,不假思索地接道,“我跟你去。”
  林婉儿却望定了他,难得严肃,“我需要一些自由,安寿。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也该有出去遛遛的时候。”
  这个女人!无言以驳的安寿有些挫败地任林婉儿走出门去。
  他何时曾将她当作一只宠物?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想绑在身边又总怕绑不牢的女人。
  “万方!”他吐了口气,沉声吩咐,“盯着。”
  
  “成大哥。”林婉儿将成朗叫到一个小角落,确定周围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后,悄悄将手中一个布囊塞到他手里。
  “什么东西?”成朗问一声,正想低头查看,却被林婉儿止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这是我从那个人身上找到的。”
  “哪个人?”成朗愈加不解。
  林婉儿扫了扫后院二楼。
  “这……”成朗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忙压低声音,“他……他不是你的相公?”
  “我不认识他,他非要我叫他相公。”林婉儿声音虽低,却说得十分流畅,也不带一丝喘,“也许这东西能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成大哥,你悄悄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看。要是有什么不妥,记得一定要来救我呀!”
  “我知道了。”成朗立刻紧张地攒紧了手中的布囊,随后故作镇定地大声嚷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婉儿点头,笑着目送他出门。
  万方只见林婉儿将成朗拉过去,低语一阵,也不知说些什么。
  目送成朗出门后,林婉儿跟汪爸汪妈打过招呼,回到后院。
  招过一个暗卫跟着成朗,他跟着林婉儿自后门出。
  后门的小巷里蹲了几个乞丐,见林婉儿出来,都涌了上来。
  林婉儿一一施舍过后,依旧每人低声交待一句,然后从小巷出了大街。
  她想做什么?万方一头雾水,不敢贸然现身,只一直跟在林婉儿身后。
  林婉儿一路往西,但凡遇到乞丐,都会停下来,低声交待一两句,然后继续前行。
  万方想起,林婉儿的奇怪言行,似乎便是从遇到第一个乞丐开始的,不由有些奇怪她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行至城中某地,林婉儿又在一个乞丐面前停了下来。
  这一回,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继续前进。
  万方从暗处现身,见前方大道笔直,料林婉儿短时走不出视线,便丢了块银锭到那乞丐的破碗里,低声问,“方才那位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那乞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身后有人!万方急忙转身,一团白粉冲他直扑而来。
  视线被阻,看不清来人,万方连忙拔身脱离了包围圈。甩掉身上的白粉,袭击他的人,连同那个乞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留他一个,同自己丢出去的银锭干瞪眼。
  急纵身形,几个跳跃走完方才的大道,却怎么也找不到林婉儿的身影了。
  身为安寿最得意的左右手,统领大内上千暗卫,居然把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跟丢了,他有种直接撞死的冲动。
  正想继续寻找,突然发现自己停到了一座官家府邸前。仔细一看,竟是安寿的心腹王知府的宅邸。
  是巧合吗?
  此时府内外动静极大,只见王知府匆匆穿上官服,也顾不得就在院中,跨了马就冲出府门。
  门口不知何时已然集结了大批官兵,整装待发。
  “去醉乡茶楼!”王知府大喝一声,驱马急行而去。
  万方心中“咯噔”一下,权衡片刻后,返身往醉乡茶楼赶。
  
  赶回来时,正见派去跟踪成朗的暗卫跪在地上向安寿汇报,“……只见成朗回到衙门,偷偷地看了眼布囊中的物什,竟大惊失色,急匆匆地就往王知府的府邸赶。王知府本不愿见他,经不住他求,才允的。岂料王知府一见那物,竟然吩咐调集军队包围醉乡茶楼,属下惟恐主上不测,立刻赶了回来。”
  “可看见囊中所装何物?”安寿问。
  “属下该死,未曾看得真切,似乎是个印章。”
  “印章?”安寿皱眉,他还以为是紫龙佩呢。
  “主上恕罪。”听那暗卫所说,该是王知府见了能证明安寿身份的物件,调兵来护,并无他人来袭。万方放下心来,跪下请罪。
  安寿听他如此说,早猜到大半,脸立刻黑了下来,“说清楚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说他也知道,万方肯定自恃武功高强,压根没将不会武功的林婉儿放在眼里。可他就是不甘,这个林婉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玩弄于股掌?
  
  如果那个乞丐有问题,那么全城的乞丐都有问题。安寿沉吟,问题是,她到底想去哪里?
  “主上!”万方想亡羊补牢,“可要封城?”
  封城?安寿冷哼,距她甩掉万方已有近半个时辰,这会儿她怕早已出城去了。再说,当初她就在城中他都找不到,封城有什么用?
  正说着,只听另一暗卫来报,“主上,王大人到了。”
  安寿于是站起来,起身下楼。
  
  小小的醉乡茶楼被官兵整整围了三圈有余。路人和店里的人被赶得一干二净,只余空空的桌椅和一道道残羹,汪宝儿一家不知所措地缩在一角。
  王知府见了安寿,举着手中的布囊就要上前跪安。安寿踢飞一张条凳,正好落在王知府膝盖该落下的地方。王知府顿悟,不出声,只恭敬地将手中的东西奉上。
  安寿冷着脸接过,还真是个印章,章上刻着,“大玄帝寿”,正是他南下随身所带。他还以为掉了,没想到却被林婉儿偷偷藏起来了。
  
  时间回放到林婉儿与颜雪将安寿搬进客栈,颜雪出城接范继祖。怕安寿身上的东西泄露他的身份,林婉儿先将昏迷中安寿上下检查了一遍。印章便是那时落入林婉儿手中的。
  在马车上……咳……为了不让安寿发觉,她才会坚持自己穿衣服。
  她还早有预谋!安寿恨得牙痒,重重将印章拍在桌上。
  万方不敢怠慢,急忙将安寿扔在桌上的印章收好。这种东西,落入别人手中,麻烦怕不小。
  正安静,突听得一个小小的声音自官兵外围传进来,“让……让我进去,我有婉儿姐姐的信……”
  守在外围的官兵正想赶人,万方已经纵身掠过众人,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带到安寿面前。
  “婉儿姐姐说,”六儿看到一脸阴沉的安寿,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了勇气,“只要我将这封信送给醉乡茶楼里最好看的男人,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六儿照林婉儿的吩咐,说完话后,才从怀里将信封取出,颤颤地递到安寿面前。
  最好看的男人?安寿气得够呛,不接。
  见主子面色不善,万方急忙去替安寿取信,没料到六儿攥得紧实,“不是给你的,你不是最好看的!”说着撑着一双将泣未泣的大眼睛,哀求般看向安寿。婉儿姐姐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汪爸汪妈,宝儿哥哥,子强哥哥才会平平安安!他是男子汉,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安寿哼了声,将信封抢了过去。
  万方和六儿同时舒了口气。
  没想到安寿看完信,脸色更差。
  “回去!”安寿丢下一句,抢过王知府的马,纵马回宫。
  
  半个时辰前,大方赌坊
  “姐,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真的不用我陪你出城?”犒赏完大牙和他的一帮兄弟们的陈子强将林婉儿要的东西带回账房,凑到案边正在写信的林婉儿面前问。
  “不用。”林婉儿收了笔,拿过信封,将信装好。
  “写的什么?”见林婉儿一脸笑意,陈子强忍不住好奇道。
  “追求林婉儿许可证。”
  “追求林婉儿许可证?”陈子强皱着眉头重复,“什么东西?写给谁?”
  林婉儿挑眉,“你姐夫。”
  “我姐夫?”陈子强好像有点懂那个什么许可证是什么意思了,“姐,”他巴巴扯扯林婉儿,“不如也给我写一张?”
  “一边去。”林婉儿将他的手甩掉,转向候在一边的六儿,“六儿,把这封信,交给醉乡茶楼里最好看的男人……”
  “死性不改!”被赶到一边的陈子强气愤难平,咬牙切齿地骂了句。
  好一会林婉儿终于交待完毕,到里屋换衣服去了。
  陈子强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突地从毫无防备的六儿手中将没封口的信封抢过。急急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有本事就来找我,没本事就不要管我!
  落款端端正正,字字着力——林婉儿!
  地上的冰凉让陈子强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一段考究的锦缎鞋面,黑色靴身上,紫线在靴边绣出一道细致的纹路,不显山水的贵气和雅致。
  再往上,是一身绛紫长袍,玲珑玉带,腰间璞玉无华。
  这料子他是认得的,在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云记要价两百两一匹,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因为做工繁复,常常供不应求,就是城中大户也不见得能存上几匹。
  这样显贵的衣料和颜色,穿在眼前人的身上,却偏又显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气韵来。
  不过真正叫他惊讶得连自己的奇怪处境都忘记了的,是那个男人的脸。
  “你长得……真好看。”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虽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姐要是见了这个男人,不可能不招惹。
  安寿没答话,只垂下眸,将手边的茶盏凑到唇边,轻泯一口。
  他不想喝茶,只不过想借此压压体内犹自汹涌的怒气。林婉儿身边的人八成都中了她的蛊,不先搞清楚自己怎么三更半夜被人从床上送到这里,倒先计较起他的长相来了?好看?居然连说辞都一样!
  “是你助婉儿逃跑的?”安寿放下茶杯,虽是问话,语气却笃定犹如陈述。
  “婉儿?你是说我姐吗?你叫我姐婉儿?那你是……”
  安寿微感不耐,为什么他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却见眼前的少年撑大了一双秀目,惊疑间试探性地对他唤了声,“姐夫?”
  很好!安寿轻哼,托林婉儿的福,本朝又多了一个国舅爷。
  淡淡扫他一眼,安寿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我听说,你开赌坊的钱都是婉儿给的?”
  听说。这两天来,光是“听说”到的,就足够他吐血三升了。
  有她一个,城南百姓根本就不用愁饭后没有谈资。倒追范继祖,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身为大方赌坊的幕后老板,与陈子强关系暧昧;为博某美男一笑,一掷千金,面不改色……他都开始怀疑,她蓄意出走是不是怕他一怒之下,直接把她砍了?
  不过,随着谣言越传越离谱,他反倒越来越……相信她了。
  犹记得那日他闯进她的寝宫兴师问罪,她只着单衣,却在他面前从容自若;她说话的声音,不卑不亢;她看他的目光,倨傲嚣张,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眼里。这样高傲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随便看上哪个男子?更何况,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根本没一个,能与他相比。
  “那是我跟姐借的!”只见陈子强直了腰,义正严词地申辩道,“而且,已经还了近一半了!很快就能还清!”
  “她从哪里出城?”不想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他直接切入主题。
  陈子强的回答也干脆,“城西渡口。”既然是“姐夫”,就没必要隐瞒了。
  安寿举举手,招过万方,“去安排一下。”
  万方领了命,退了出去。
  回过头,陈子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老大不客气地在茶桌边上坐下,熟人一般对他道,“姐夫,我姐答应嫁你没有?”
  “当然。”安寿淡淡地答。虽然恼怒这些日子林婉儿一直对外宣称“未婚”,不过比起其它事,这桩倒不算过分了。
  “真的?”陈子强又是惊讶又是崇拜,“你怎么做到的?当初我磨破了嘴皮,姐都不肯嫁给我呢!”
  安寿不屑地撇他一眼,“就凭你?”
  “我怎么了?”陈子强有些恼了,“好歹我也是一表人才,又会赚钱,你到城西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强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安寿冷冷截断。
  “你……”陈子强气一阵,反倒笑了,“你别说,你跟我姐还真是一对儿,连骂人的神态都一样。”
  “姐夫!”陈子强叫得亲切,人也凑近了些,“我看你衣着气度,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姐跟你,不亏。成朗那些话我压根就不信,什么误会?我姐都亲口跟我承认了。我猜,你的身份一定是不宜暴光,所以才会对成朗编了那些话对不对?”
  那日安寿回宫后,王知府便找了成朗,委婉地告知,安寿乃是一名与他私交甚好的富商之子林若,上回要找的,便是他丢失的小妾。安寿在回京途中偶遇林婉儿,误以为她是他失踪的小妾,所以才一路尾随,后来发现是个误会。至于印章之事,更属机密,成朗得到的解释是,林若在秘密地替当今皇上做某件大事,此物乃是圣上赐予他保命用的。
  可怜的成朗以为王知府对自己推心置腹,激动得感激涕零,发下毒誓绝不将印章之事泄露。还孜孜不倦地对每一个看到当日情景的人解释这个“误会”,于是“凶神恶煞”,差点把醉乡茶楼砸掉的“林若”,摇身一变,成了苦恋自己失踪的妾室差点发疯的痴情种。
  却说安寿听了陈子强的话,正感慨此人脑袋倒是灵活,怪不得小小年纪便能将一家大赌坊经营得有声有色,突地发现他的话里,似乎有些意外惊喜,“你说,婉儿对你承认了什么?”
  “自然是承认你是我姐夫了!”陈子强答道,真没想到林婉儿真的照他说的标准来选丈夫,安寿可不是有权有钱又有貌?
  安寿却没显出多少喜悦来。他和她,本就是夫妻。
  “你说,我姐都决定嫁给你了,怎么又临时起意,叫你去追她呢?”陈子强不解地问。
  这话正中心事,安寿不由有些烦躁,“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你得罪她什么了?”陈子强推测道。
  安寿沉默。依那女人对他斤斤计较的脾气,他得罪她的地方,光回京这一路,就够说三天三夜了。
  陈子强一看安寿脸色,便知自己猜对了,“姐夫呀,”他有点幸灾乐祸,“我姐你都敢得罪,你就等着吃苦头吧。”既然姐有意为难他,那么姐改了男装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他,叫他多走些弯路好了。
  “哼!”安寿哼一声,“我就不信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管她现在在何处,将来在何处,有个人她一定会去找。
  “那姐夫,你打算怎么把我姐抓回……”陈子强正兴致勃勃地想打探安寿下一步准备如何动作,却突地眼睛一翻,倒在地上。
  确定他昏迷后,立在他身后的万方朝安寿拱手行礼,“时辰不早,请皇上回宫。”
  安寿吐口气,望一眼摊在地上的陈子强,点头。
  
  “强哥!强哥!”困极的陈子强翻个身子,拉过被子蒙住脑袋,继续睡。
  “强哥!起床了!”敲门声依旧锲而不舍,陈子强终于受不了,跳下床,他打开门就骂,“叫魂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不想活了?”
  “强哥,”二狗勉强空出一只手,指指天上的日头,“日上三竿了。”
  陈子强眯眼看看刺眼的日头,“还真是……”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垂首沉吟间正好看见二狗手上捧的东西,“这什么?”
  “强哥,你睡糊涂了?这是帐本呀!”二狗话才说完,头上立刻挨了一记。
  “你当老子瞎的,我当然知道是帐本,问题是,怎么这么多?”
  “强哥,”二狗一阵委屈,再次肯定陈子强睡太久犯迷糊了,“你忘了,为了大姐的事,你已经三天没碰这些帐本了,又近年关,当然会越积越多……”
  姐,我想你了。
  陈子强在心里大声哀号。
  夜已深。大玄皇宫内,御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
  “皇上。”刘公公悄然推门而入,侍立一旁。
  安寿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如何?”他问。
  “都查清楚了。”刘公公递上手中的折子,面色有些凝重。
  “颜雪,年十八,系江湖第一门鸿门门主独女,长于剑法轻功。因其容颜绝美,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另一名刺客林翼然,年二十八,系鸿门门主的得意大弟子。二十二岁时曾以一套龙吟剑名振江湖,人送外号‘玉面游龙’。去年八月,二人联手行刺宁王,因误中宁王陷阱失手。颜雪现今已回充州,而林翼然在行刺中杀了宁王的江湖党羽同城掌门,正被同城派追杀,日前曾在并州一带出现过。”
  她还真会交“朋友”。安寿苦笑,吩咐道,“都赦了吧。”
  刘公公却未动,“皇上,奴才还有事乞奏。”
  安寿扫一眼有些吞吐的刘公公,“说。”
  “林翼然,乃前工部尚书林浩之长子。”
  安寿微震,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朱笔。林浩之……
  一时间,御书房内静默如冬。
  许久,只听安寿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赦了吧。”
  “皇上!”刘公公跪了下来,“罪臣之子,不容姑息,还请皇上三思!”
  安寿摆摆手,不容置啄,“退下吧。”
  刘公公欲言又止,但终于领命退下。
  
  再看不进奏折,安寿丢了笔,负手来到窗前。
  春夜露重,湿润的空气中依旧带着冬日遗留下来的寒意。
  “皇上。”万方的身影出现在灯影中,“臣请命亲赴并州,解决此事。”
  “到此为止吧。”安寿没回头,声音幽远,“……朕有些乏了……婉儿……有消息了吗?”
  万方惭愧俯首,“臣无能。已在通往充州的各通路上设防,但至今……未能探得皇后的行迹。充州那边,亦未传来任何消息。”
  “她大概,还在享受自由吧。”
  安寿说完,抬起头。前几日细雨连绵,到今晨才终于停住。难得的晴朗,几颗星子自厚重的云层中露出脸,一闪一闪的,光影璀璨。他想起她晶亮的眸,微弯的眉角,是不是,所有人都哭了,她还会这么笑着?
  “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打条锁链,下次抓到她的时候,好牢牢锁住?”
  问题是,怎么样的锁链,才能锁得住那颗,骄傲的心呢?
  
  春雨绵绵。
  山间小路因为雨水的充分滋润略显泥泞,道旁花木滴翠,各色花朵娇艳欲滴。水气朦胧,不远处的风景都隐在淡淡的雾气中,飘渺如人间仙境。
  将近午时,连绵数日的春雨竟然停了。一两缕阳光自云层薄弱处漏下,驱走山中迷雾,盎然的春景一下子明朗起来。
  “天晴了。”安静的山道上终于响起驴蹄踢踏之外的声音。
  翠色大伞被人收了起来,伞下人影娇小,隐隐间只见那人书生打扮,儒衫半旧,布巾束发,姿态闲雅。
  这情状本没有什么不对,不过是个穷酸书生骑着毛驴在山道上赶路。
  不对的,是此时此景发生的地方——盘云山。
  盘云山位于并州、云州、雍州三地交界,属于典型的三不管地带。这种地方,向来是盗匪出没的绝佳地点。盘云山上的盘云寨,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劫匪据点。
  在这种地方,单身一人赶路,还相当的“闲雅”,实在叫人不得不侧目。
  这不,正在放哨的某人盯了来人好一阵,才终于开口对身边人道,“来了个酸书生。”
  身边人不屑地撇一眼毛驴上瘦瘦小小的人,“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油水,干瘪瘪的又不经打,让他过去算了。”
  另一个人不同意了,“李大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大财是财,小财不也一样是财?这书生再不济,座下的毛驴总值几个钱吧?”
  李大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王小你真缺那几个钱就自己去!大爷我还留着力气做大买卖呢!”
  “自己去就自己去!”王小拎起一把大刀,在背上扛了,“今天晚饭的驴肉你一口也别动!”
  说话间他已抢到路中,长刀一挥,在空中挽过一道弧光,“小子!知道这什么地方吗?”刀锋直指驴上人,他大声问。
  却见驴上人不慌不忙地下了驴,规规矩矩地冲他打了个辑,“这位大哥有礼了。”那声音细软清亮,带些女子的轻柔,“小生知道,此地为盘云山。”
  他说完抬起头来,眉目清秀,神情自若,不是林婉儿是谁?
  林婉儿的目的地是充州,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这话要从林婉儿第一次随颜雪自京城下充州说起。颜雪出门已久,多少有些着急,选的自然是能最快回到充州的路径。于是苦了娇贵惯了的林婉儿,三天两头地露宿野外。
  这回林婉儿下充州,特地找了张大玄地图,拟定了一条“不露宿路线”:从京城到并州,由并州入雍州,再由雍州转梁州,经水路直达充州。这样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个来月后,她终于走出并州,来到雍、并、云三州交界的盘云山。照她拟定的路线和目前的行进速度来看,她要走到充州,至少还需要……半年。
  想要从并州入雍州,盘云山自然不能不过。而林婉儿能够如此淡定的原因是因为她打听过,盘云山的抢匪不像其它地方的凶残,只要给够路资,大半还是会放人过去的。
  可惜林婉儿运气过好,极其幸运地成了大半之外的小半。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王小见林婉儿答得规矩,也不好凶她,只接着道,“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该知道这里的规矩吧?”
  “是,是。”林婉儿点头,自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小生家境不算宽裕,这里只有五两银子,不知可够?”
  王小拿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心中暗自窃喜,想不到呀,这酸书生还真有点油水。
  正想开口放人,他的眼睛溜到了那毛驴身上,可惜了到嘴的驴肉……
  “你可以走了。但是,”王小顿了顿,“这头驴……这样吧,看你这么懂规矩的份上,我算它二两银。你要出不起,就把它留下。”
  林婉儿满脸犹豫,看看毛驴,再看看王小,故作踌躇。
  她当然不在乎那一二两银子,只是出门在外,手脚总得收敛一点,况且她现在,可是个“穷书生”。
  林婉儿正“犹豫”,只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急驶而来。
  “老大!”身边的王小换了张脸,谄媚地奔到马前,“你回来了,老大?”
  不远处正在晒太阳的大块汉子也立刻立起了身,恭敬地唤了声“老大。”
  天下第一劫匪帮派的老大!林婉儿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脸去准备一睹古代黑社会老大的风采。
  这一看,却傻了眼。
  气质媚若秋水,颜容艳如春花,体态婀娜,风情万千……美人不过二十五六年纪,跨一匹棕黑骏马,着一身艳红劲装,傲人的曲线在贴身的衣料下曼妙妖娆,林婉儿当真,看傻了。
  “臭小子!你敢对我们老大不敬?”李大的怒喝声将林婉儿因为惊讶和欣赏而抽离的神思拉回。
  “小生失礼了。”林婉儿急忙收回目光,歉然行礼。
  “李大!”美人的声音似娇还嗔,却恰倒好处的叫人不敢反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家要看,你还能将人家的眼珠子挖出来?”
  林婉儿只觉脊梁有些发凉,急忙解释,“是小生的错,小生知错。”
  “噗!”只听美人轻笑出声,“小兄弟说的哪里话?难道我盘云山上都是不讲理的人?你要看,我们还能拦着?”
  林婉儿俯首点头,“姑娘说的,都是道理。”
  美人笑得更大声了,“姑娘?”手腕轻转,她用马鞭挑起林婉儿的脸,笑得妩媚,“不瞒小兄弟,我很多年以前就不是姑娘了。”
  林婉儿尴尬地笑笑,尽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她的目光却饶有兴味地停在了她的脸上,“细看来,小兄弟长得还真不差,眉清目秀的怪可人。”
  “……姐姐过奖,小生愧不敢当。”林婉儿应道。
  她回她一笑,马鞭滑过她的脸庞,“弟弟这声姐姐叫得可真甜,姐姐听着高兴。我与弟弟投缘,不如请弟弟到寨里玩上一段时日,尽尽地主之宜?”
  “这个……小生还赶着回家,怕不能在姐姐府上耽搁。”
  “怎么,小兄弟还不乐意?”美人话音未落,手中的马鞭已然“啪”地一声展开,蛇般缠上林婉儿的腰。
  林婉儿忙灿烂微笑,“姐姐误会了,小生只是对姐姐的盛情有些受宠若惊。”
  “那便是同意了。”美人一抽鞭子,已经将林婉儿整个儿卷起,横放在马上。再一声鞭响,跨下马儿便扬起马蹄,朝山寨腹地奔去。
  林婉儿痛苦地伏在马上,悲哀地想,为什么她着女装的时候,那么安全?
  
  马匹在蜿蜒的山道上行了数里,终于停在了山寨门口。
  守卫山寨的守卫老远就看见寨主回寨,早早便大开寨门迎接。
  一声声的寨主和所有人恭敬的态度让林婉儿对挟持自己的人的身份不敢再有怀疑。而寨中人见了伏在马背上的她,都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林婉儿暗叹口气,看来这位女寨主挟持男子进寨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入得寨中,才发现盘云寨依山势而建,占地极广,三里一哨,五里一岗,守卫森严有序。
  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请示了些话,都去准备接风宴去了。
  林婉儿被人轻轻巧巧地提起来,没一会进了一间尚算别致的小院。
  “啪!”女寨主踢开自己的房间,扬手一丢,将林婉儿扔到床上。
  林婉儿动了动颠簸了一路的筋骨,慢慢地坐起来,四顾看看,然后道,“姐姐的房间好雅致。”
  女寨主坐到床边,倚近她,语带挑逗,“不知……弟弟可喜欢?”
  林婉儿笑着别开目光,梳妆台边挂了副荷花图,一枝孤傲,却不见一片荷叶来配。落款处是潇洒的草书??洛云霞。
  “云霞姐姐画风洒脱又不失细腻,小生佩服。”林婉儿往里挪些,赞道。
  洛云霞转眸,看了看墙上的画,“小兄弟又怎知,落款处的洛云霞便是我?”
  “花色正好,一枝独秀,奈何知音少,无人能攀。说的不就是姐姐?”
  洛云霞意味深长地看她一阵,伸手抚上她的脸,“小兄弟果然是读过书的人,会说话。”
  林婉儿一边笑,一边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哪比得上姐姐文武双全?”
  洛云霞眸光微闪,闪电般扣住她的腕,将她制在床上,“弟弟想知道,我这身武功怎么来的吗?”
  林婉儿点头,然后估量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掂量着是自己告诉她她是女的,还是让她自己发现她是女的。
  “十四岁那年父母双亡,我带人到京城投亲,路过这里的时候被我们家死鬼抢了来做压寨夫人。这身武艺便是他一手一脚教的。”说到这里洛云霞顿了顿,欺近她耳边道,“前年他被人杀死了,我一脚踹掉二当家的,坐上了盘云寨的第一把交椅。”
  “姐姐聪慧秀颖,胆识过人,当真女中豪杰!”林婉儿衷心赞道。
  洛云霞笑,轻轻地在她耳边吹气,“弟弟怎的不怕我?”她还真是什么都不怕。不管是看痴了她被一脸凶相的李大怒喝,还是被她调戏劫持,甚至现在被她压在床上,眼看着就要泄露身份。
  不怕她倒不稀奇,只这份冷静,怕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也无法企及。
  只听她依旧一丝不乱地应着,“姐姐天人之姿,小生实在怕不起来。”
  “是吗?”她缓缓靠近,手指爬上她的身体,轻轻挑逗。
  林婉儿抓住她的手,“姐姐的接风宴快开始了吧?”
  “急什么?弟弟是我的贵客,姐姐自然要先好好‘招待’弟弟一番,再去理会其他人。”将手从她手中抽出,她开始徐徐地替她宽衣,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挑,一寸一寸地扯。
  这女人真难缠!林婉儿轻叹一声。
  洛云霞停下来,“弟弟叹什么气?”
  林婉儿眨眨眼睛,满脸惋惜,“姐姐厚爱于我,我本当庆幸欣喜,可是弟弟我……”林婉儿掏出手绢,咬了咬,好一会才复又启齿,“我……喜欢男人。”
  “哈哈哈哈!”洛云霞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这女人实在是……太好玩了!
  
  “寨主!”门外突然有人打搅。
  有些扫兴,洛云霞还是回了句,“什么事?”
  “回寨主,同城派那伙人追到我们的地界上了。”
  洛云霞一听,脸色一沉,翻身下床,冷声吩咐,“叫上兄弟们,我们出发。”
  “是!”传话的人应了声,房门被人打开,已经有一队人候在门外。
  正要出门,洛云霞突然回头,朝床上的林婉儿妖娆一笑,轻启玉唇,“把他……关进牢房。”
  可惜她还是没能成功看到林婉儿脸上的慌乱,只见她毫不示弱回她一笑,甩甩手绢,柔声“叮咛”,“姐姐路上小心,保重自己。”
  洛云霞走后,林婉儿被人带到牢房。
  路上林婉儿不着痕迹将周围环境记在心里,暂时打消了趁机逃走的念头。
  牢房门口只有一个看守,内里很宽敞,光线也还算充足。没想象中的糟糕。林婉儿这么想着,捡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了,目光在牢房四周转了几圈后,闭上眼睛养精神。
  快入夜时牢房外点了火把,牢门打开,几个汉子将一个软绵绵的男子扔进来。
  那男子浑身血迹,一头乱发遮住了脸。
  林婉儿本想别开眼,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扶他靠墙坐好。
  “谢谢。”只听他轻道一声,声音疲软。
  “不用。”林婉儿应了句,依旧坐回去,闭目养神。
  没一会有人送饭进来,林婉儿将其中一碗放到男子面前,拿起自己那份,正要举箸来食,只听门外有人来叫那看守,“走!喝酒去!”
  “这……我还要守牢门。”
  “守什么守?里面那两个,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伤成那样,又被老大下了软功散,还能插翅飞了?今天老大终于给前任大当家报了仇,吩咐了大肆庆祝,大伙都在,怎么能落了你?走吧!”
  没几句功夫,门外已然无人。
  林婉儿弯唇笑笑,她的运气,向来不差。
  “米饭不错。”林婉儿撩了些米饭,送进口中,细嚼一阵,品评道。
  “腌白菜味重了。肉挺新鲜,就是火候过了点。”
  林翼然看着眼前人捧碗举箸,细嚼慢品,不由有些钦佩,身在牢笼,受人所制,依旧从容淡定,行止有措,确乎难得。
  看他身量,估摸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不会也是被那女寨主抢上山来“招待”的吧?
  大小通吃,那女人胃口还真好呢!若不是他力战同城派高手,已然力竭,也不至于被她趁机下药,落魄至此。那女人还有理了,说什么他杀了她的仇人,就得留下来抵债!真没道理。
  摇了摇头,不意竟牵动伤口,轻咳出声。
  林婉儿停下来,望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自身难保,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不过……林婉儿见林翼然正费力地举起一只手,想去够面前的筷子,手却使不上劲,一个错手,竟将碗筷尽数打翻。
  林翼然望着被打翻的饭菜,无力喘气。几个月来他被同城派倾门追杀,风餐露宿,已不记得自己何时吃过一顿饱饭了。此刻他重伤在身,疲惫不堪,而且,还很饿。
  洒了一地的饭菜被人移走,方才的小兄弟走过来,将自己吃剩的饭菜往自己面前一送,“一人一半好了。”他说。
  他感激地笑笑,却有些无奈,“我被下了药,浑身无力。”
  他这么说,林婉儿听懂了。
  放了碗筷,她将他扶正坐好。正要喂他吃饭,林婉儿觉得他一头乱发非常碍眼,便顺手替他顺成一缕,放到脑后。
  举起碗,正对上原先被乱发掩去的脸。怎么说呢?虽然一身狼狈,虽然面容憔悴,虽然鬓角带伤,但是……剑眉如飞英气尽显,柳眸深邃柔和让人舒心,鼻梁英挺倍增帅气,薄唇微抿,下巴如削,些微的冷意,却又被那微微上扬的唇线压下……总之,一对上那张脸,林婉儿收得好好的同情心便不可遏制地……泛滥了。
  林翼然只见林婉儿愣了一会,很快便笑容灿烂,那双清澈的眸子闪闪发亮,好似孩子找到了什么宝贝。
  “吃饭吧。”林婉儿说着,夹了饭菜,往林翼然嘴边送。
  林翼然启唇,乖乖下咽。
  吃了一会,却觉她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
  “怎么了?”他问。
  林婉儿皱着眉,目光不离他,筷子转了一圈,不自觉地回到自己口中。
  “想起来了!”林婉儿眼睛一亮,大声叫出他的名字,“林翼然!”
  林翼然一愣,“你认得我?”
  林婉儿笑,殷勤地送上饭菜,“你本人比通缉令上帅多了!我叫林宛,是颜雪在京城认识的好朋友。正想去充州找她呢,不想路过这里的时候被洛云霞抓上山来了。”
  “原来是小雪的朋友。”林翼然咽了饭菜,面有愧色,“没有护好小雪,是我的失误。这些日子我忙着应付同城派的人,不曾回过师门,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她应该已经回到充州了。”林婉儿答道,“倒是你。早就听说你逃出城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曾回过鸿门?”
  林翼然苦笑摇头,“一言难尽……”
  本意是刺杀宁王,不料却将护卫宁王的同城掌门杀了。本也没有什么,谁料同城掌门死前留下话来,杀了他的人便是下一任同城掌门,结果同城派上,但凡叫得上号的高手都加入了追杀他的行列。同城派虽比不上许多闻名江湖的大帮派,但其武功独树一帜,又兼营渔业和码头,是武林中最富有的帮派,掌门之位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他且迎且退,辗转进入并州,却不敢回充州。不回师门,此事便是他与同城派的个人恩怨。一旦踏入师门,师兄弟不可能不为他出头,鸿门与同城一派本就颇有积怨,只怕越闹越大,两大门派僵持不下,江湖又不得安宁。
  追到盘云山来的,估计该是最后一批人了。
  本以为解决了他们这样的日子就该结束了,谁知偏撞到盘云寨的地盘上。早听说盘云寨的女寨主武功手腕不输男子,喜劫男色上山,看来传言非虚。
  林婉儿听个大概,挑挑眉,道,“虽然你说你是被同城派全力追杀,我听着却觉得是你一人就将人家整个帮派挑了。”
  林翼然笑笑,转开话题,“小兄弟是小雪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可惜我现在被下了药,不能动弹,要不然,必定带你出去。”
  林婉儿暗叹一声,大侠就是大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救别人。
  这么想着,她拍了拍他的肩,对他道,“林大哥想带我出去有什么难的?我去替你将解药偷回来就是了。”
  林婉儿的自信叫林翼然不得不惊讶,眼前人怎么看都没有半点武功,更不像长于偷盗之人,“小兄弟……打算怎么做?”
  林婉儿冲他笑笑,走到牢门旁,看看天色,低喃一句,“他们也该喝得差不多了。”
  说着拔出藏在靴中的青影,将牢房的门锁割断,走出去,又将割断的门锁套上,稍加掩饰一番。不仔细看的话,确看不出锁已经割坏的痕迹。
  “等我回来。”林婉儿交待一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林翼然愣了半晌,缓缓回神。
  青影。小雪居然将师父给她的青影送给了他,他跟小雪,怕不止“好朋友”这么简单。
  林婉儿神色坦然地按着记忆中的路径朝洛云霞的卧室走去。听林翼然说他被擒的经过,软功散和它的解药应该被她随身携带,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备份?
  迎面走来两个满身酒气的醉鬼,林婉儿将路让开。
  突然其中一人停了下来,望着林婉儿好一阵,大声道,“你不是今天的酸书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正是王小。
  林婉儿朝他打个辑,“这位大哥有礼了。小生方才被人放了出来,说是寨主姐姐叫小生过去。小生实在不识路,敢问一声,寨主姐姐现在河处?”
  王小打个酒嗝,“臭小子,看你那窝囊样,准是迷上我们老大了!你以为我们老大看得上你,我呸!”王小重重地啐了一口。
  与他结伴而行的人较他清醒,扶着摇摇欲坠的王小,他对林婉儿道,“老大回自己院里去了,你往前走就是了。”
  “谢过这位大哥。”林婉儿行过礼,继续往前走。
  已经回去了,不知道醉了没有。那女人清醒的时候可不怎么好对付。
  
  走到院门,林婉儿往里面望了望。
  灯火昏黄,洛云霞正坐院中的石椅上,身子倚着石桌,一脚踏在凳上,捧着一个酒缸牛饮。
  “谁!”林婉儿刚踏入院中,就听得洛云霞一声大喝。
  “是我。”林婉儿柔声答了句。
  “你?你是谁?”洛云霞转过头来看她,神色有些迷蒙。
  林婉儿想了一会,随即笑着朝她靠近,轻声诱道,“小姐,你不记得我了?”
  “小姐?”洛云霞皱起眉,不解地望着她。
  林婉儿继续,“是我呀,小姐。”
  “砰!”酒缸被洛云霞失手摔到地上,只见她神色突变,颤抖着冲过来抓住林婉儿的手,“烟儿!是你吗?你回来看我了?”
  “是我,小姐。”林婉儿微微笑开了。她知道自己估计得不错,看洛云霞的气度风采,昔日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洛云霞搂紧了她,在她身上放声大哭,“对不起,烟儿!都是我没用,才让你为我而死。我做了强盗头子,给你报了仇。可是我干这种营生,没法为你积德,叫你在下面受苦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跟我说,我上天下地也一定替你办。”
  林婉儿扯扯嘴角,“烟儿谢谢小姐。”
  “不对!”洛云霞突地抬起醉眼,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胸,“你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小?”
  林婉儿怒,“洛云霞,你以为你的……”
  目光落在某点,绝望上涌,林婉儿恨恨地别开了眼。为什么都是女人,差别会这么大?
  “呵呵!”洛云霞笑了一会,“烟儿你还是这么暴躁。分明比我小几个月,却总像母鸡护雏一般护着我,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连死,都抢在我面前……”洛云霞说着,又落下泪来。
  林婉儿叹口气,将她扶住,“小姐醉了。夜里风凉,我扶你回房吧。”
  “还是烟儿待我好。”洛云霞喃喃地说着,放软了身子任由林婉儿扶她回去,“这世上,全心全意为我的,也只有你了。”
  林婉儿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清明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多烧些纸……”洛云霞继续承诺。
  “先谢过了。”林婉儿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接了句。
  “烟儿!”正想起身,却被洛云霞一把抓住,只见她十分认真地望着她道,“你还没说你回来做什么呢?你要什么?告诉我,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好不好?”
  “那……”林婉儿挑挑眉,“我要软功散的解药,小姐给不给?”
  “当然!”洛云霞不容置疑,从怀中掏出一白一蓝两个瓷瓶,逐个塞到她手中,“这是软功散,这是解药。”
  林婉儿拿过来,看了看,不太确定地问道,“小姐,你没醉糊涂吧,确定白的是毒药蓝的是解药?”
  “我的酒量,比你好万倍!”洛云霞不服气地坐起来,指着林婉儿手中的瓷瓶,“白的,蓝的,毒药,解药……”念了一会就把自己绕晕了,“烟儿,我头疼。”洛云霞捂着脑袋,躺了回去。
  林婉儿将两个瓷瓶收入怀中,没再为难她,“小姐累了,好好休息吧。”
  温柔地提她掖好被角。
  她的面容艳丽妩媚,此时舒心睡下,却安然得如同未谙世事的孩童。
  林婉儿望她一阵,俯下身,附在她耳边,“姐姐如今位居人上,春风得意,再怎么肆意妄为也无人敢说。我只怕姐姐得意失了分寸。还望姐姐不要事事做绝,给别人留条后路便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见了,姐姐。”
  
  出了院门,已过子时,寨中灯火大多已熄,林婉儿回牢房的路上,几乎没碰到人。
  林婉儿打开牢门,林翼然正等着她,略显担忧。林婉儿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蓝色瓷瓶,倒出其中一粒,放到他手中,调笑道,“不怕是毒药的话,就吃了吧。”
  林翼然笑笑,攒了些气力,将药丸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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