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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之梦

_2 乔治·西姆农(美)
  应该把它打开。撬开?按理说他没有权利,因为这只手提箱以及里面装的东西都不属他所有。
  但是,事到如今,难道没有必要,没有绝对必要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他耍了个滑头。事情明摆着,这对他来说不是个权利问题,而是个好奇心的问题,是为了满足想要了解内情的欲望。
  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辩解?不管怎么说,正是这只手提箱使他刚才受到几个小时的煎熬,尝到了只有罪犯才会尝受的滋味。这只手提箱应该对他经历的波折作出解释。
  他自己也有一只带锁的公文包,是下班后需要回家处理公务时带资料用的。他走进卧室,在一只抽屉里找到了他的那串钥匙。这时他又看到已经停止走动的闹钟,于是又给闹钟上了弦。似乎内心还有些犹豫不决。于是他又走到客厅给大理石壁炉上方的挂钟上弦,钥匙一下子被拧弯了:都是买的便宜货。
  他返回厨房,一般家庭的应具备的工具全都放在那儿了:一把榔头,一把改锥、钳子、夹剪、开瓶盖用的起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罐头刀。
  他最后一次鼓起了勇气。仿佛自己觉得有罪似的,他先锁上了大门,然后脱去上衣,解下领带,开始用力撬锁。他先用了钳子,没有成功,又用改锥。
  两只金属爪子跳了出来,箱盖轻轻弹起。他用手把箱盖掀开,一叠叠如同出自会计、出纳之手,理得齐齐整整的钞票立刻展现在他眼前。
  不是法国法郎。大部分是面额一百元的美元。他凭眼力估计出每捆有一百张。旁边放着成捆的五十英镑一张的票子,还有小捆的瑞士法郎。
  他本能地抬头望望街对面。对面房里的妇人走来走去忙着收拾房间,一次也不曾朝他这边转过身来。
  “过一会儿再说……”他喃喃道。
  稍候片刻。他需要恢复平静,需要时间思考。经过火车上一天一夜的颠簸,他疲惫不堪、心烦意乱。身体的各个部位尚未恢复常态。首先必须恢复平衡。
  他把手提箱提过来,关好,塞进卧室的衣柜下面。几分钟之后,他脱了个精光,扭开浴池的水龙头。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裸露和孤独感把他包围了。
◆第一部◆
第三章
  “你回到巴黎后,那身衣服就该洗了。千万别把它放进洗衣篮,雷奥娜尔德太太会把它交给洗衣房去洗的。我对这种料子不放心,它会缩水的。你最好自己把它送到达姆斯街去洗。”
  他只有两次独自在洛让得尔街的家中生活,那是因多米尼克二次去医院分娩,不,三次,她姐姐分娩时她还去哈佛尔待了三天。她姐姐同拉唐萨旅馆的老板结了婚。
  难道是为了与回荡在耳边的这个声音抗衡,他才把那身奶油色的西装塞进洗衣篮?
  “亲爱的,你到家后一定非常累。你要到下午才去上班,尽量睡一会儿,让雷奥娜尔德太太帮你打开行李好了。”
  雷奥娜尔德太太是他们请的女佣人,一周只来两个下午,她虽然长得干瘪,身后却挺着个硕大的臀部,所以从外形上看她总是一副朝前奔跑的样子。她早年同一个有病的男人结了婚,伺候了他将近二十年。现在她从早到晚都帮人家干活。夜里附近谁家死了人,她也常去帮死人梳洗。
  她独居在附近街上的一间房子里,不同任何人搭腔。从她的嘴里只能听到这一句话:“这些有钱人,都是一路货!”
  在她眼里,这些顾客都是有钱人,经商的更不例外,连守门人也是有钱人。
  卡尔马坐在澡盆里,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她的事,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在失望中沉沦下去,反而生活下来了。在巴黎,象她这种境遇的人恐怕有成千上万,还不算那些连屋子都很难出、或者完全瘫倒在床上依靠邻居和社会福利救济而生活的更不幸的人吧?
  衣柜下藏着一笔财富,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也不想立即知道。
  “尽量睡会儿觉……”
  他要努力试着去睡,因为他的确累了。(仿佛并不是独自在家似的)他穿上了睡衣,然后拉上窗帘躺到床上。但是任凭他怎样努力,脑子里非但摆脱不掉那只箱子,反而开始以箱子为中心迷迷糊糊地又转动起来。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旅程,又洗了个澡,他的人已经发木了。
  也许来自威尼斯的陌生人是个国际窃贼,故意利用他以避免亲自冒风险去取手提箱。
  如果这一事实成立,为什么又有人把阿尔贝莱特·斯多布杀死了呢?真的,他的钱夹子里现在还有一张纸,那上面有草草写下的这个女人的地址。这可是危险的。他在办公室里从口袋往外掏钱夹时,纸片有可能从里面掉出来。万一不久以后报纸土出现了这个名字……
  他坐起身来,走到衣柜前,因为他刚才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在那儿了。他把那张纸撕成碎片,正要扔进纸篓,突然想到下午只有雷奥娜尔德在房里,她有可能好奇地把纸片拼起来。
  他一下子成了个有谨小慎微怪癖的人。他把纸片烧成了灰,扔进马桶,又拉动了抽水阀。
  等他再度躺下时已睡意全消,他不再强求自己闭上眼睛。
  万一那些票子是假的呢?他觉得火车上那位陌生人又很象是个伪币组织的头头。一切都有可能。武器贩子?间谍?箱子里到底有多少钱?他曾强迫自己休息二、三个小时后临近中午时再去数,以示自己的沉稳,但此刻他又一次坐了起来,由于对面楼里有个女人,他没再拉开窗帘,而是坐到多米尼克的梳妆台前。
  每一捆美元果真是一百张。这意味着比一本简装小说还要薄一点的一捆就有一万美元。
  二十捆。一律是新崭崭的票子,合起来是二十万美元!还有英国钞票,五十捆二十英镑一张的,合五万英镑。他去拿了一张纸、一支笔,开始计算总金额。美元可折合约一百万新法郎。他顿时一阵晕眩,遍体生津,双手打颤。
  一百万!外加近七十万法郎的英镑!还没算手提箱底部不屑被人用皮筋捆起来的零散钞票,以及二万德国马克和十张一千瑞士法郎的又宽又厚的票子。
  “警长先生,我给您带来一只手提箱,它……是……一位陌生人,在从威尼斯开来的火车上给了我一把钥匙,请我……他给我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个地址……我刚才把它烧了……为什么?……因为雷奥娜尔德太太,我们的女佣人……不,我并不想把这笔钱留下……我之所以撬开锁……”
  不可思议。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乘出租汽车来到指定地点布尼翁大街一个叫阿尔莱特·斯多布的人的家……我按了门铃……由于没人回答,我不由自主地转了转门把,没想到门自己就开了……那个年轻女人已经死了……我估计她是被人杀死的……我没见到血……说不定她是被勒死的?这会儿,洛桑的警察局也许已经发现她死了。”
  当他突然想到应该把这只箱子尤其是里面的东西藏起来时,他更加坐立不安。箱子嘛,他可以等天一黑便扔到什么地方,比方说扔进塞纳河。至于在下午这段时间,他可以把它锁进衣柜的抽屉,抽屉都是带锁的。
  雷奥娜尔德太太会不会发现抽屉都上了锁?因为要锁就得三个都锁,可过去从未这样做过。
  他第一次发现整座房子里从来没有任何家具是上锁的,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东西。不管是他的妻子、孩子、雷奥娜尔德太太,还是他的小姨子们或岳母来做客时都可以随意拉开任何抽屉,任何柜子或壁橱。
  然而,星期六妻子、孩子就要度假归来,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他想找个藏钱的地方,不是因为他想把钱留下,起码不是想永远留下,不过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把事情弄清楚。
  他穿着睡衣,到各个房间慢慢地转起来。他先看了他们的卧室,这是一间标准的普通人家夫妇的卧室,家具的样式够得上现代化,质量也很不错,可惜过于俗气。在上千户类似的房间里,为数不少的卧室与这间一模一样。
  然而这已经前进了一步了。他们结婚时还住在巴的尼奥勒街上一幢老房子里,只有两间房。当时他们买的是旧家具,特别是那张胡桃木的床很高,与他童年时在父母房间里见到的床毫无差别。
  现在用的这张床很矮,他好久才适应过来。同样,对轻巧的衣柜、两张蒙着桔黄丝绒的扶手椅、桌子和梳妆台他也都有个适应过程。
  这是他岳父岳母的房子。自从他岳父路易·拉沃从克利希广场上维普来尔旅馆主的位子上退下来,到布瓦西丘陵地区开业定居之后,他就继承了这所房子。
  现在的客厅和卧室现代化程度不相上下。而在拉沃的时代,房子里色彩黯淡,墙上糊了一层仿铜的黄色装饰纸。
  “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孩子们,因为这成为你们的家了。不过你们再也不会找到这种质量的装饰纸,它不怕大水冲洗,绝不会鼓胀起来。约瑟菲娜,你洗过几次了?”
  那时的家具都是实心橡木的,非常笨重。桌子摆在中央,四周的椅子都蒙着烫有凸凹花纹的皮套。
  这一切同在他父母家雷同,只有一点例外,即在他父母家几乎从来不用饭厅,而是在铺子后面的厨房吃饭。
  他不是小偷。他无意使用这笔暂时看来不属于任何人的钱。
  假设他把火车上那位陌生人的相貌特征告诉警察局呢……假设这个人被活着找回来了呢……这岂不背叛了这个人对自己的信任吗?
  而这种信任,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同一包厢的旅伴会随随便便给予他的。这个人对他做了长时间的观察,向他提出很多很细致的问题,以至于车到米兰时,他可以说对他的全部生活都有所了解了。
  当他在镇上上到高中时,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蛆。不仅因为他比别人胖,而且因为他父亲是洛努阿尔岸边卖渔具的贩子,他的店设在离横跨罗瓦河上的老桥不远的地方。
  店房很低矮,有一道带齿轮边的山墙,就象现在在布鲁塞尔还能见到的那种。狭小的店铺里堆满了芦苇秆和竹竿,四周摆着玻璃小匣,里面盛着各种颜色的大大小小的浮漂、马尾毛、成卷的羊肠线、铅陀及上百种甚至上千种他父亲独家经营的物件。
  此外,他还卖蛆、木头托架。每逢周日,他另外为有白斑狗鱼的人准备满满一鱼塘的钩鱼。
  他父亲与他截然相反,又高又大,长着一头黄发,稀疏的胡须朝下垂着。朱斯坦给他起了个绰号,但从未对任何人讲过:贫血的高卢人。
  因为他面色灰白,皮肤上遍布红棕色斑点,总是一副疲乏的样子,细长的躯干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折成两段。
  他死时很年轻,只四十二岁,死于肺病。他母亲说是肺炎,其实更象肺结核。
  母亲继续并始终独自经营着小店。蛆用勺卖。他小时,一汤匙蛆卖二十五生丁。
  奇怪,他在找地方藏钞票时居然会想到这些。没有合适的地方。连他们结婚时那只硕大的带镜子的柜子都没有了,那个柜顶上还可以遮掩些东西。
  他又去拿自己的提包,把里面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全都是商品说明书——然后把一捆捆的钱塞进去。他从中抽出一张一百美元的票子,只抽了一张,想去试一试。
  这是一次必要的试验。他仍然没有干什么坏事,他永远不会有偷盗行为。为了决定他下一步的措施,难道不该识别这些钱的真伪吗?
  “朱斯坦,一定要到艾蒂安纳饭馆去吃饭……”
  偏爱,可能家家都会有。如果愿意,也可以说是一种传统。当他还是卡尔诺中学的见习教师时,他们收入很少。有时,隔一段时间后他们就去巴第乌里大街的一家饭馆吃一顿真正的晚餐。饭馆古色古香,四壁嵌着镜子,出纳台高筑,抹布上饰有金属球。出纳员正是艾蒂安纳太太。长着个大红鼻子的艾蒂安纳先生在顾客席间走来走去,为顾客推荐诺曼底的磐蝎鱼或是什锦火锅。
  多米尼克怀孕后他们去的次数就较多一些了。好几次结婚纪念日他们都在那里进晚餐。在他妻子眼里,直到现在也还是只有在艾蒂安纳那里才能吃得又好又干净。
  他决定不到艾蒂安纳餐馆吃午饭。他还有别的事要做,要考虑。考虑这个词儿用得太轻了。
  他打开窗帘,穿好衣服,随手扭开收音机旋钮,听到的都是些音乐和广告:“周末特别快车的数目大破记录,因为大多数度假的人都利用了8月20日的连假……”
  很少有可能在欧洲一号电台或卢森堡电台中报导洛桑一间民宅里发现一具被害年轻妇女尸体一事,除非它涉及的是一起重大国际案件。而这一点,如果人们不知道有这只箱子的存在则是很难了解到的。
  在火车站的报亭那儿,人家告诉他洛桑的报纸十二点或十二点半左右才能来。
  他不能把锁撬开的手提箱留在房子里引起雷奥娜尔德太太的好奇。最好把它包起来。他又一次感到有些一眼看来极为容易的事做起来竟会有那么多困难。家里连包装纸都没有!
  有一个抽屉里装着许多小绳子,还有一个放着各种工具和罐头刀,就是找不到打包裹的牛皮纸。雷奥娜尔德太太利用假期他们不在家的时间进行了大扫除,他现在连旧报纸也找不到了。
  他记得衣柜抽屉底板上铺着纸,不是棕色的,而是青蓝色的。他拿了一张。他以后可以再换上一张的,只不过那张会比较新,多米尼克肯定会发现:“咦!你把第二个抽屉的纸换了?”
  这是他放衬衣和内衣的抽屉。他该怎么回答呢?
  “我打翻了……”
  打翻了什么?谁也不会一边开着抽屉找衣服一边喝咖啡或葡萄酒的。
  “我把香烟掉进了……”
  会有词儿的。如果从现在开始他就被这些枝节问题纠缠住,那以后就摆脱不出困境了。
  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的包,又把他的书包锁好,按平时习惯放在壁橱里,深信雷奥娜尔德太太不至于象他对手提箱那样产生撬锁的念头。他想得太多了。他必须保持镇定,三思而后行,但切忌不要使自己陷于忙乱之中。
  他走出去了。看门女人同他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您睡觉了……经过这么累人的旅行……”
  “很遗憾!我还有事要做,戈都太太……”
  “要注意身体。我相信卡尔马太太一定不愿意知道她不在家的时候丈夫放任自流……我还记得我那可怜的丈夫……在我们共同生活期间我只离开过他十五天,我知道男人们一旦独自待着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他走近稍远处街上的车库。
  “哟!是卡尔马先生……我还以为您下周才回来呢……我准是弄错了日子……时间不算长。”
  他的车放在了最里面,上面布满尘土,需要移动十几辆车才能把他那辆开出来。
  “请您原谅……我要早知道……我好歹给您擦一下吧……”
  他手头那个包使他行动很不方便。只希望不要引起车库老板的注意。他没有把包放进车尾箱,只是随手扔在一个座位上。
  “祝您一天顺利,尽管天热一点……不知您在那边时气候怎么样?这儿可已经有好几年没这么热了,您在这儿生活也十三年了,对此地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我……这儿的人可真够勇敢的……我看见有些主妇们居然身穿着运动短裤去买菜,跟在海滩上一样!孩子们就穿着游泳衣在街上玩儿……”
  他顺着几条差不多空荡无人的街道朝歌剧院开去,幸运地在欧贝尔大街找到一个位置停放汽车,然后便匆匆地朝林荫大道上的一家银行走去。
  就在他踏上台阶,步入与室外的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阴森森、凉飕飕的大厅时,一阵恐慌将他攫住。
  他意识到这是异常重要的第一步。不!第一步应该算在洛桑车站1号站台打开寄存箱……也不完全对,因为当时火车上陌生人的故事似乎还是真实的……必要时,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找到在巴都附近查票的那位意大利检票员?这个人也许能回亿起来自己曾从那个本子上撕下了一页玫瑰色的纸?
  还有那个多莫多索拉的警察,他曾经慢条斯理地验证护照,送还时还近乎毕恭毕敬地微微致意……
  为什么要致意?同是这个警察就没向卡尔马致意。莫非那是某位名流或是某国的要员?外交官?不,他不象一位外交官。什么也不象。他是个难于用言语描绘的人。
  他开始寻找兑换窗口。那前面排着五、六个人,是些美国人,还有两个德国人。
  那几个美国人递进去几张旅行支票,出纳员要求他们签字,然后飞快地用眼对比了一下就给他们数了法郎。有一个人因不太满意而争执了几句,后面那两个德国母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已经接近正午了。他害怕看到窗口关闭,同时还想起他把那个手提箱的纸包就放在汽车座上了,而没有按原计划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上以便把纸包锁进车尾箱——唔,车是锁着的,一只捆得歪歪扭扭的纸包不会吸引小偷。
  还差两个人……一个……轮到他了。他递进去那张一百美元的钞票,尽量控制着不让手打颤,然后静候着。出纳员抬头望了他一眼,略微有点惊讶,用姆指和食指把票子摸索了一阵以便证实它确实应有的厚度和密度,然后朝亮处照了照。
  “请稍等片刻。”
  他退到里面,打开肚子前的一只抽屉,取出一本窄长的登记簿,上面列着几行数字。
  这一套手续不过只延续了几分钟,就又有一群年轻的意大利人在卡尔马后面等候了。
  抽屉又关上了,出纳员问:“是换法国货币吧?”
  “劳驾……”
  他拿出一叠捆得同箱子里的美元和英镑一样的十法郎的票子,掀着钱角点起来。钞票在他手指中嚓嚓发响。接着他又点起小额纸币,最后又点了些一法郎和二法郎的零钱。
  卡尔马懒得把票子放进钱夹,他把它们统统揣进口袋。
  美元不是假的!在洛让得尔大街他住所的壁橱里有他信手放进去的提包,那里面有一百五十多万法郎。
  他生平第一次花不属于他的钱。不,他偷过一次,真正的偷,并且知道原因。那时他才十到十一岁。天气很热,同今天一样。当时他的父母和他是不去度假的,相反,这正是经商的好季节。有时他父亲午饭后坐在厨房的爆柳竹扶手椅上打盹时会突然被铺子里的铃声惊醒。
  他记不清那天母亲到哪儿去了,也许是到花园的草地上晒衣服去了?反正他蹑手蹑脚地钻进柜台,把手伸进放钱的抽屉,他只拿到五十生丁。几分钟之后,他在一个推着一辆小推车沿街叫卖的意大利小贩那里买了一支圆锥形的小蛋卷冰淇淋。
  他边走边舔着加了香料的奶油,突然他瞥见远处有一个同校同学。由于这不是星期日,而他平日是没有可能给自己买上个冰淇淋卷的,他连忙把奶油卷扔进小溪,然后立即转头朝左边头一条街走去。
  他满脸通红,觉得血直往两穴涌。他到一家杂货店照了照镜子后,连忙跑到教堂去做忏悔,他当时还是个神秘主义者。
  这一次,在和平咖啡馆的二等厅内,他无须提心吊胆了。他不愿意提心吊胆。平台上更凉快一些,他之所以没有坐到那里,是因为他不想让门市部的同事或顾客看见他,他平时很难有机会光顾这样昂贵的场所。
  他叫了不少价格高昂的菜肴,各式拚盘、半只龙虾,又叫了一串烤鸡鸭肝,都是些在家里极罕见的菜肴。
  这无疑又走了一步,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到银行去兑换那张一百美元的票子并不是为了贪便宜,而是为了弄清一些情况,所以他现在口袋里装着他不能合法花销的钱。
  如果他买一件他喜欢的东西,比如说一只烟嘴或一只气体打火机,多米尼克随即就会发现,他若想送她一件礼物或给孩子们买点玩具也一样。
  无论怎么做帐也对不上。她不一定要检查他的花费,至少不是出于怀疑。但她清楚地知道他挣多少钱,交给她过日子的钱之后他自己还能剩多少零用钱。这五百法郎没有正当来源,必须在星期六之前花完,因为它的存在不合法。
  这一点开始使他郁郁寡欢。他非常清楚“开始”这个词)L意味着什么。自从在威尼斯他观赏以女儿为轴心的那一幅静止的画面开始,发生了一系列不容置辩的事实。他曾经感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人,这个人上上下下地在打量自己。这一切还记忆犹新。
  从那以后,没有一件事是出于他的主动。他的所作所为毫无主观意志,只是下意识地一个一个表现出来。
  他走进和平咖啡馆前曾问过报亭,洛桑法庭报还未到。
  “也许再过半小时……”
  他完全估计到,自己很有可能被迫保存下书包里装的那一百五十万,雷奥娜尔德太太也万万不会猜疑到它的存在。
  这位太太对有钱人,一切有钱的人,一切比她多几个子儿、多一些余暇的人深恶痛绝。
  那末……就拿事情目前的状况和他所掌握的情况来说,也用不着把钱交到警察分署。但他也不能把钱整个儿存进银行,然后等他一旦知道了钱的归属情况后再取出来。
  这一举动想必是很浪漫的。他边吃着拚盘边遐想着。他将保持缄默。对任何人都不提威尼斯火车之事,不提书包和阿尔莱特·斯多布。他将严守秘密,尽管这会使他在不安中度过一生,尽管他会遭到种种猜疑。
  等到报纸披露了火车上陌生人的真情及存放在洛桑车站自动存取箱里的财富的那一天,他就跑到区警察分局,或者最好越一级,到司法警察局去。
  “局长先生,我是来送钱的……您可以查证……全部钱都在这里,除了一张一百美元的,因为我以为应该到意大利大街上的银行兑换一下以辨明真伪……”
  为什么不可以呢?很可能某一天就出现这种局面,大家都将向他表示祝贺。
  “你们应该理解我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是的,在从布尼翁大街阿尔莱特·斯多布家出来时,我本该通知警方……因为我当时极度惊慌失态,没能顾得上。假若我不是个诚实的人,我也许就不会那样惊慌失措了……从此以后,我就不得不……”
  不过,不拿出身份证明来是无法到银行开户头的。银行在必要时不是有义务向税务官提供顾客的帐目吗?
  租保险箱也如此,不仅要出示证件,还要签名填写其它表格。
  荒唐的念头……还是吃龙虾吧……今晚回家之前,他计划把旧箱子丢进塞纳河。为什么不同时把钱也丢进去呢?一阵钞票雨!一百五十万法郎将随波逐流……
  不能这样做。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这样放弃一笔财富。
  他把自己的胃口估计过大了,他只勉勉强强地尝了点鸡鸭肝。
  “劳驾,服务员,您能不能问一下报亭洛桑法庭报到了吗?如果到了,请给我带一份来。”
  又做了件蠢事。一点蛛丝马迹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些被人遗忘了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到了有用时会突然回闪进入人的记忆。
  “对!就是那天,一位要了份丰盛午餐的顾客让我给买了份洛桑法庭报。”
  他读报时需不需要隐匿?他边喝咖啡边浏览了一下报纸,因为他不吃尾食了。
  第一版面没有社会新闻,没有大字标题,只有一些国外政治新闻。第二版面尽是些启事。第三版面是一篇关于日内瓦湖污染问题的长篇文章及市议会的一篇工作汇报。
  后面的版面上:瓦莱的新闻,然后是N市、日内瓦及V市的新闻:M地发生火灾,C地汽车相撞,某地骑车人被撞洛桑:“我们的客人”一栏里刊登了美国教育学代表团来访……撞车……车辆急速掉头……一家珠宝店的一起盗窃未遂案……一位相貌丑陋的先生……
  下面是体育版面,背面仍是国外政治消息。没有任何关于阿尔莱特·斯多布的消息,没有任何关于在圣普龙隧道从火车上失踪的人的报导(除非他在布瑞格下了车)。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知道该看哪一个版面了。
  “算帐,老板先生……”
  报纸没有解决他的任何问题,于是他把它撂在长凳上。
  现在是9点三十分,在利都,多米尼克和孩子们正从寄宿户出来重返海滨他们占据的老位置。海边上每个人都多少占有一个固定的位置,似乎相互都有默契。当大家重逢时,相互仍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只是互相微微一笑了事。
  “听着,约瑟,不到游泳时间别把脚放进水里。”
  “那我呢?”天真无邪的“瓶瓶”问道。
  “你当然也不例外。我对你姐姐讲……”
  “是因为我最不听话,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浑身都是毛病。可别人也并不是等两个钟头之后才把腿放进水里或是才下水……”
  也许在寄宿户家吃午饭时多米尼克就想到了:“这会儿,你们的父亲正在艾蒂安纳吃饭。我希望他不要选一份油太大不好消化的菜。”
  他回到汽车旁,这一次没有忘记把那只旧箱子锁进车尾箱。他通过香榭丽舍大街回到诺义大街。把车停在国防部稍靠前一点的地方一座油成淡黄色的楼房前,楼前挂有Asfa--Rabur--Rob字样的牌子。
  下面一排小字注明:xx公司。
  房子只有三层,外加阁楼,但是相当宽敞。战前时,这是个旧式五金店,里面什么都有,铝锅、钉子桶、各种直径的螺栓、各种手工工具、鸡笼、杠铃以及幕布拉杆。当时,老博德兰先生还活着,但已满头白发。他从早到晚穿着一件长长的与他出售的各种铁器颜色相同的灰色工作服。
  他的儿子,现在的约瑟夫·博德兰也是同样的服饰,也在这颇似鱼缸的房子里转来转去。房内的库房以及连带的一条长廊都是靠朝院子一面墙壁上安装的大玻璃窗采光的。
  院子尽头,有一间类似车库的小房间。小博德兰最初的试验就是在那儿进行的。他那时对塑料的性质还一窍不通,只不过发现塑料在家用器皿及各种物件上越来越多地应用了。
  他没有去请教专家,而是去找了一位同学,靠给人化验尿和血谋生的化学家艾蒂安·拉西奈。拉西奈是独身,五短身材、面孔发红、脾气甚好。他在化验室经常工作到深夜。几周之后他成功了,还钻研消化了一大本有关这一时期出现的产品的文字资料,从那以后还陆续在它的清单上加上许多产品,因为每个星期可以说都有新产品问世,如聚乙烯、聚苯乙烯、聚碳酸脂,等等。
  “要想获得原材料是不成问题的……商品可以分粉末状、粒状、锭状或糊状的出售。如果您想要成品,需要一个混合器,因为要往里加一系列的成分,要一只炉子,好给混合物加温,还要一只压力机和几架磨子……”
  “要占很大地方吗?”
  “那要看制造多大的成品……”
  博德兰从小规格的物件开始,如牙刷柄、野餐用的勺和叉子、海滨用的小桶、儿童玩儿的铲子和耙子、蛋杯、毛巾架……
  老五金店只剩了个架子。现代化的一楼安上了带照明的天花板,成了ARR产品的陈列大厅。
  办公室都设在二楼,准确地说,设在巴黎的办公室都在二楼,农泰尔没有。总部设在B街的厂里。
  卡尔马疾步登上大理石合阶,在标有“接待室”字样的办公室玻璃门前犹豫了一下。
  “老板在吗?”
  “他今儿早上来了,还问起了你。”
  “可他知道我今天下午才该上班啊……”
  “卡尔马先生,您忘了他的为人了?”
  老板不是个坏心眼的人。但是他最讨厌在他认为该见到某个人的地方没有见到他们。各人应当有各人的位置。他理想的、他憧憬的一定是一个既无星期日又无休假日的世界。他自己度过假吗?一个既无妻子又无儿女的世界。他的妻子和女儿带着四、五个仆人住在布洛尼树林对面R大街的一套双重套房内。他常回家吗?他一周顶多迈进家门一次。他几乎不认识他给家人在M地新买的别墅。他就睡在上面过去堆放杂物的房里,在旁边简单安置了个浴室。
  “他去B街了?”
  “谁也说不清他的事情。”
  也许是B街,也许是农泰尔,再不就是菲尼斯泰尔正在施工的工地。有时大家以为他在郊区,而他却从伦敦或法兰克福打来电话。这就是他的生活。这也是卡尔马的一部分生活,因为他在诺义大街已经足足度过了三分之一的光阴。
  “总算回来了?”
  是儒佛快活的声音。大家都叫他“活宝”,一个乐天派,公司里有名的活宝。
  “瞧瞧,你又见肥了,可一点没晒黑……你能肯定你去的就是威尼斯吗?”活宝皱了皱眉。
  “哪儿不对劲,老朋友?”
  儒佛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打起精神,微笑着回答。
  “没有,旅途上……第一辆车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过道里挤得连想小便都过不去,接着又换了一辆车坐了一整夜……”
  “你老婆孩子呢?”
  “留在那儿了,星期六才回来。”
◆第一部◆
第四章
  到目前为止,他只遇到过看门人两次,每一次时间都很短暂。见车库老板的时间也不比这长。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意大利大街银行的出纳员只对一百美元钞票的真实性感兴趣,另外还接触过饭馆老板以及和平咖啡馆的伙计。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当他走进堆放着在他休假期间来自美国的商品介绍表的办公室时,活宝的玩笑使他忐忑不安。
  儒佛在人们眼中是个轻浮的男子,拿什么都当儿戏,始终保留着美术学校的学生派头。他举止轻浮,从不放过任何一位从他面前走过的女打字员,不是拍拍她们的屁股就是摸摸胸口,即使对相貌最丑、最受人冷落的瓦莱里小姐也如此,而这位小姐则必定要发出惊惶的叫声不可,好象他企图强奸她。
  他住在河边G街的一间工作室里,身边总有一位女伴,平均每月换一位。令人奇怪的是她们都很相象,一律小个头、黑头发、棕色皮肤,一双大眼含情脉脉,以至于让人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留住一位。
  当他开玩笑时——这在他是常事——他的样子就象是长着一双会笑的眼晴的金头发的大小伙子。其实他与卡尔马同岁,是卡尔马还在索尔邦大学上学时认识的。他们俩那时都常去T河岸街一家便宜的小饭馆“小铃铛”,那里白天只有一个菜,用粉笔写在一块石板上。
  老板从报上看到一些中学生为接受了一些年轻的画家顶替伙食费而来的油画而致富,便产生了同美术学校的学生打这种交道的想法。
  儒佛总是在为自己开脱?起码他的话听起来是这样。这也是可能的。在他讲的话里很难分辨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玩笑……
  “你知道吗,老朋友?我应该结婚了……我想请你做证婚人……”
  “和谁?”
  “阿林,真的!我们在一块儿三个月了。她刚才告诉我她怀孕了……她父亲在I市的某个村子里当宪兵……”他戏谑地又加上一句,“结交女朋友一定要问问她们父亲的职业……是位宪兵,你听见了吗!为什么不是市政府看门的?”
  这是在冬季来临之前,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一月一日前后,卡尔马问他:“阿林怎么样了?”
  “阿林?……哪个阿林?”
  “宪兵的女儿……”
  “啊哈,我的小兄弟,你想得到吗?他不是什么宪兵,而是个养路工,是有那么一天早上,她不知跟在舞会上遇到的哪条蜻鱼溜了。”
  “那孩子呢?”
  “我猜想根本就没有孩子……反正对我来说没关系了……你还没见到过弗朗索瓦兹吧?她跟我只生活了三个星期,可这回我看是真的了。”
  他曾经嫉妒过儒佛,但是经过进一步的观察,他得出结论,认为朋友并不如自己幸福,只不过他用玩世不恭的外表掩饰了内心的苦闷。
  儒佛一直很关心他,今天尤为突出。他俩的办公室相连。活宝那间类似工作室,靠窗摆着一张大画台,墙上钉着不少草图,地板上摊着些奇形怪状的玩艺儿,都是塑料的。
  “儒佛,给我研究研究这只桶。这是一位竞争对手刚刚生产出来的。这玩艺儿不错,可咱们能做得超过它。首先可以把边搞圆……”
  弄圆了!这是他的癖好,奇特的癖好。把一切塑料制品——不管是干什么用的——都赋与更圆滑、更柔和、更舒适的外表,这或许是构成了他的财富的一部分。
  “如果一只桶、一只盆、一把牙刷的线条干巴巴的,人家就会认为是蹩脚货。”
  儒佛穿着衬衣走过来找卡尔马。
  “你大概可以从S厂的商品介绍里发现一大堆新玩艺儿了。”
  他俩从事的都是很古怪的职业。同该公司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各自都有个头衔。儒佛是工艺部经理,卡尔马一下子被任命为国外部经理。
  一家奇特的门市部。其经营方法却不乏成果。那位“技术部经理”或者叫“实验部经理”不是把大半生时间都用于验尿了吗?
  人们请顾客参观一楼的陈列室,却回避大名鼎鼎的实验室及科研室。科研室即儒佛的工作室。当然在农泰尔的厂里,特别是在B地雇有二百名男女工人的现代化的厂子里也还有科研室。它们的外表更正规些,在里面工作的工程师及人员都是技校毕业的。
  这儿,诺义,是中枢。三楼有大老板的卧室。此卧室四壁空空,同保姆住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晚上,司机米歇尔嫌晚不回家时就睡在那儿。
  实验室是指院子尽头原来的工作室,是各种成品的发源地。现在也有了变化。身材粗短的拉西奈先生就在那儿埋头搞试验。他把各种原料、颜料试着混在一起,然后加压。乍一看来,如同一个小孩在玩耍。唯一的助手是老五金铺店员卡多先生,他很能干。
  “你说,老朋友……”
  活宝站在卡尔马面前,嘴上叨着一支已经熄灭了的香烟。
  “你肯定自我感觉良好?……在那边你和多米尼克之间没发生什么事吗?”
  “能发生什么事?……我向你保证……”
  “那好!别生气……你的一样子象是不舒服,就是这些……多米尼克好吗?”
  “很好。”
  ‘她晒黑了?
  “你很清楚她是晒不黑的……她晒红了,曝了层皮。”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卡尔马对此尤其感到不自在。每当别人问起他是在何处与他妻子相遇时,他总是用轻松的口吻回答:“在地铁。你们可以想得出来……地铁有好处……我们俩都乘地铁,每天都乘同一车次,最后便搭讪起来了……”
  这不是真的。他是在“小铃铛”饭馆遇到多米尼克的。
  那时她正是活宝在那个时期的情人,在圣·米歇尔大街一家手套商店当售货员。他们分手了,活宝和她。朱斯坦是怎样接替了他的朋友的,这其中的细节很模糊,他从未认真梳理过。
  重要的是,她成为他的妻子已经十三年了,而且他与她生活得很幸福。
  “我向你发誓我是非常幸福的……”
  “这完全可能!完全可能!只不过外表不太象。”
  “你估计老板会来吗?”
  “这与你有何相干?”
  “夏朗还在度假?”
  “到九月一日。”
  夏朗同别人一样也有个头街,他是门市部经理。但让他挂上总经理的头衔想必是有所选择的。他服饰讲究,仪表大方,不管对什么问题都可以侃侃而谈,一谈就是几个小时,让人以为他对问题的确是见解精辟。
  以前他不过是位化学产品推销员。他的办公室设在门市部最漂亮的大厅里,前面有个候见厅,装有电话总机,还有两位秘书。
  顾客来后,夏朗领着他们到陈列厅逐件观看样品。当他在办公室同顾客洽谈生意时,大老板博德兰先生往往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而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位普通职员。
  “经理先生,您不以为可以把这位先生要的信贷利润交给他吗?”
  听起来象是在开玩笑,其实约瑟夫·博德兰是世界上最不爱开玩笑的人。他的外表活象一名老资格的、忠心耿耿的管家,不管是在诺义这儿,还是在下面各个工厂,他无处不去,监视、察巡、决定一切。
  他常常爱到一些大商店和其它公司去,装成一位顾客的模样在样品上摸来摸去。
  “小姐,您能肯定这只桶能承受80℃的水温吗?”
  “从来还没有人提出责难,先生。”
  “在阳光下照射几个星期后会不会褪色?”
  “您可以自己试试看……”
  “你们一周能卖出多少只?”
  “我不知道……我不是这儿的老板。”
  他买下了,并不说明他是个老板,然后夹在胳膊下面径直奔向活宝的工作间。
  “小鬼,给我研究研究这个玩艺儿。做得并不好,可是也在卖。如果你能把它搞成圆的,拉西奈也能配出在阳光下不褪色的更悦目的颜色的话……”
  卡尔马突然体会到,他在这家公司一直是很幸运的。他对自己说,没有任何理由使他不继续干下去。
  “我能把钱藏在哪儿呢?”
  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只用来放商品介绍的大柜子,带锁,可是由于从来不锁柜子,钥匙早就丢了。
  在左角,靠窗户,他还有一只放书信用的绿色金属文件箱。钥匙就在上面插着,可是晚上,他仅把它扔进抽屉里,而抽屉是不锁的。
  门市部里什么东西上锁?没有,如果有的话,也只有一只黄檀木的小柜子,里面放着夏朗为上等顾客们准备的威士忌、白兰地以及波尔多酒。
  就是在院子尽头那间实验室里,拉西奈也没把他那些公式看成多么奇特的东西而需要靠钥匙来保管。什么地方能存放卡尔马一百五十万法郎这笔巨大的财富呢?万一被人发现,怎样才能说明这是属于他的呢?
  他佯装正在研究美国的商品介绍上的图样,心里始终在琢磨这个问题。到今天上午为止,书包里的钱还是无主的,暂时不属于任何人。
  暂时!所以他在中午前后还考虑是否有可能存进银行,等待新的变化,或是租个保险柜安全存放一段时间。
  他已不知不觉地把这笔财富当成自己的来处理了。他不知道今后怎样处置它,没有任何计划,一片茫然。这钱不能就说成是他的,但是,如果事态朝某种方向发展,又有可能变成他的。
  这可不是偷窃,也并非不老实。他是出于不得已而要把钱存起来的,仅此而已。正象他今天不得不把钱先藏到什么地方一样。
  这种前景既诱惑着他,又折磨着他。此时此刻苦恼要胜于欢欣,因为一切尚不明了,而问题则接踵而来。
  首先需要了解来自威尼斯的火车上那个人的下落,他究竟是个什么人。果真是他认为有理由估计到的间谍?国际不法商人?
  在这种情况下,把钱还给谁?假设他是间谍,难道自己可以跑到某国领事馆去声明:“我希望交给你们一笔钱,是你们的一位公民存放在洛桑车站行李箱内的,他把箱子钥匙交给了我……”
  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他?为了让他随后把手提箱送给一个叫阿尔莱特·斯多布的人……
  “等我到她家时,她已经死了……”
  荒诞无稽!万一这涉及到一个国际上的集团呢?这笔钱又该属于谁?既然这笔钱已经名正言顺地到了他手中,就不再属于威尼斯来客。盗窃物、诈骗物或走私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成为罪犯及其同谋的财产。
  说来说去,谁是同谋犯?是什么性质的同谋?
  他刚开始考虑时,动机似乎很单纯,但随着进一步的深思,问题就越趋于复杂。尽管他竭力不再往下思索,仍然无济于事。他希望老板此刻能闯入他的办公室,交给他一件紧急工作,一件足足需要让他昼夜不停忙上一个星期的工作。
  同谋犯……不仅仅是同谋犯的问题。也许是此时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背叛了,企图杀死阿尔莱特,一个人单干。这就严重得多了。他突然冒了一身冷汗,突然产生一种欲望想把中午在和平咖啡馆自己订的那份过于丰盛、过于油腻的午餐吐出来。
  他急切地希望把事情搞清楚。
  首先是钥匙,关键因素,因为掌握钥匙的人可以成为一百五十万法郎的主人。
  这把钥匙,8月19日星期日在从威尼斯至米兰的途中,放在陌生人的口袋里。他把它交给了他,佯称自己要去日内瓦乘飞机,来不及下火车了。
  因此,从米兰到洛桑,临时掌握钥匙的是他,朱斯坦·卡尔马。
  都有谁知道呢?显然,只有托付他的那个人。但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再无其他人知道内情了。在那段时间里,火车不断上人下人,走廊上坐满了各种各样的旅客,他们可以看到所发生的一切。
  这个人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脱身呢?为什么,假定事实是这样的,要在圣普龙隧道跳出车厢自杀呢?又为什么,如果果真如此,早上的洛桑法庭报没有谈及此事呢?明天再看看。
  就算他失踪了吧。在火车上、在洛桑或在其它什么地方,一定还有一个人了解这个箱子的存在,因为年轻的斯多布是在卡尔马去访的前一刻被害的。
  杀死她的人是否知道她将收到一笔钱?这笔钱她准备存放起来,还是划归到个人名下呢?
  又为什么罪行发生得过早了呢?再过半小时、一小时、二小时,这笔财富就会被送到布尼翁大街的住所里去了。
  喔!……他真吃不消了……他现在如同冒着酷暑绕布洛尼树林跑二十圈那样精疲力尽。
  “你的脸都发青了,老朋友……要是胃不好,你该服点碳酸氢纳……” 活宝实在太狡猾了,他脸上的表情明明表示出他并不以为是消化不良。他一定发现自己的朋友被某件事,某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死死纠缠住了。
  是啊,那个摆脱了阿尔莱特的人为什么不会再来摆脱朱斯坦呢?即便钱已不在他手中。如果有这种必要,他可以当晚就把钱放回已经被撬坏了的手提箱里,然后到离巴黎远远的地方选个僻静地点,连箱带钱扔进塞纳河。
  这一行动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有人——这一点是极有可能的——知道钱在他这儿,这个人却不会知道,甚至不会想到卡尔马竟会突然做出决择,毅然将金钱付诸东流。
  那末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何时、何地会遇到危险?他该什么时候回家?说不定已经有人藏在他家里了。还没有,因为有雷奥娜尔德太太。但是五点以后房里就没人了。但凡灵巧一点的人都能毫无困难地把锁拧开。
  事情也不一定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为了讨多米尼克的欢心,他先到巴第乌里大街艾蒂安纳饭馆去吃饭。等回到家,拉开灯时,就从外面上来一个人按门铃。他能不能把那个人关在门外,故意让人以为自己不在家?可是人们从大街上就能看见屋里的灯光。
  眼前这个地方也未必安全!他刚才下楼去实验室,想看看有没有个可靠的地方藏钱,换句话说,他度假回来后也该去同两周没见面的拉西奈和卡多先生握握手!当他穿过院子时,完全有可能受到别人的袭击,也可能中一颗子弹,而且根本来不及判断子弹射自何方。
  他今天早上想到第一个问题时远远没有估计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他家,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一个三十五岁的已婚男子,一个一家之长,一个有职有权的人,却没有一个可存放一些秘密物件的地方。
  这难道不意味着他无权保留任何隐私吗?
  事实说明他在家里受到看管。不仅表现在他对几点钟回家都需要做出说明,花钱要向妻子做出汇报,胃疼或稍有心事就要被察觉,而且表现在他处于完全不可能为他自己存放哪怕是一片纸屑的境地!
  “说呀爸爸,这盒子里是什么?”——要不就是——“这包里有什么?”
  在他一向认为行动自由的办公室里也出现了同样的纠缠。只有在厕所里他才有可能把自己倒关在里面。于是他去了厕所,结果一看到洗手盆,他就把午饭吐出来了。
  “啊!脸色好看点了,老朋友。你今晚同我一起到‘小铃铛’去吃晚饭吧?我向你介绍弗朗索瓦兹。她可滑稽了,你看着吧。我从没见过说话这么粗鲁的姑娘……”
  “真不巧,我有事……”
  活宝又皱了皱眉。他知道多米尼克不在家。他也知道朱斯坦除他之外没有其他朋友,也决不会因为独自在巴黎就跑到大姨子家去吃饭,或是到布瓦西岳父每母的小旅店去。
  卡尔马突然发现了儒佛诧异的神色,连忙补充道:“我在威尼斯遇见的一个人,我答应他……”
  ——哎呀!愚蠢!又一件蠢事!今后可要当心不要重犯。等到活宝再见到多米尼克和他时,他虽然役有恶意,却也会问他:“喂,你那位威尼斯的朋友呢?”
  他连忙改口,强调了一下:“我说的威尼斯……其实是在火车上碰见的……”
  “法国人?”
  “不,中欧一带的,我也不清楚他到底从哪……”
  已经到了对要讲的每一句话,对面部的每一个表情都须小心翼翼的地步。
  他是在一个非常远的地方,萨特鲁维尔附近把箱子扔掉的。恐怕没什么人能辨认出这个东西来。
  不无讽刺的是,他刚才也许应该不顾一切地尽量吃些鸡鸭肝。
  “喂,卡尔马先生,假期好吗?可爱的卡尔马太太如何?”他走进艾蒂安纳店时天还没有黑,老板赶忙过来同他握手,并且及时地对他说,“我觉得您并没怎么晒黑嘛……同刚度假回来的人相比,您的脸色可不算好……我们替您准备一份清淡的菜单吧。开始先来个蔬菜汤,然后是一个小摊鸡蛋加鸡肝,准保您吃得津津有味。”
  他得连鸡蛋等一古脑都接受,不然等多米尼克某一天同他一起来餐馆时,对方会提出:“您还记得您从威尼斯回来的第一顿饭吗?那回您不愿吃我们的鸡肝……”
  于是她就会知道他没在巴第乌里大街吃午饭……问题接踵而来,谎话连篇累犊……他开始防备自己了。
  除非……他脑中闪过一个新的念头,但他不愿意当真:除非告诉多米尼克。
  她会有什众反应?她同他一样诚实,她马上就会谴责他不立即向警察局报告。
  他也许能说服她,从他在火车上陌生人手中拿到钥匙之时,这一点几乎就失去可能性了。而今天、明天、还有以后就更无可能性,除非发生什么愈外的变故。
  他越来越肯定,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这笔钱都会留在他的手里。如果他对妻子讲了,如果妻子也做出与他相同的结论,这是有可能的,今后安排他们的生活的就是他的妻子了。
  “应该先考虑孩子,朱斯坦。我总跟你说巴黎的空气对他们没一点儿好处。你记得吧,咱们结婚时我就强调得在乡下买所房子,十五年就能还清……”
  这是因为她的父母隐居在布瓦西!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干的是什么工作?是卡尔诺中学的教师,对吗?你是为了多挣点钱才主动放弃教育这一行的。当时你还夸口准备参加教师学衔考试呢……
  “好了,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妨碍你了……咱们可以任意到什么地方去安家,找个令人愉快的靠近河边的地方……你想想办法在附近城市里找个工作……
  “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继续工作……这段时间里孩子们也可以过上一种有益健康的生活……咱们把钱存起来,等他们长大了上学时用,天有不测风云……”
  不,这笔钱,这笔使他倍受磨难而且今后也许还要继续折磨他的钱不能用来实现多米尼克的梦想。
  第一个原因是,这根本不是他本人的理想,即便表面上看来象是这样,比如说参加教师学衔考试,的确,他心中有过这种愿望;的确有一段时间,他曾憧憬自己成为一名教师以后的形象:双脚踩着拖鞋,聚精会神地在备课,准备讲语言的比较,或讲某首英国诗,比如说拜伦的,以及他对世界文学的影响。
  他为自己选择了这一职业,因为在他三年级时一位教师曾说过:“这孩子对语言很有天赋……”
  其次还由于他获得了奖学金。他取得文学学士后,又取得了英语和德语的中学师资合格证书,这说明他取得了在中等公立机构教授这两门外语的权利。
  那就是他在拉丁区时的一段生活,当时他住在一家小客店,生活很富裕,每天去“小铃铛”吃饭。他就是在那儿遇见罗帕尔·儒佛的。
  他母亲非常高兴他成为一名教师,只是遗憾没有把他安排在家乡,而是在巴黎。她并不了解他当初只是一名实习教师,对她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很自信地对顾客说:“我那当教师的儿子……”
  他没有让自己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但是也不能说他是经过反复斟酌后才做的选择。他顺应事态发展娶了多米尼克,并同她一起住在巴第乌里大街一套两间房的房子里,离他刚才吃饭的饭馆不到一百米。
  他认识了当时住在他们现在这套房子里的拉沃一家。父亲那时是一家旅馆老板,他对自己的社会地位评价甚高。他的旅馆是一些评论家们聚会的场所,他们亲呢地称他为路易,他也喜欢直称他们的外号,仿佛他们同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你瞧,孩子,干我这一行的人见多识广,好友如云,再没有别的什么职业能结交这么多有意思的人了,且不说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如果哪位象我一样在巴黎生活了四十年的人想写他的回忆录的话……至于你,虽然在教我那些顾客们的娃娃,可你对他们只是一知半解……”
  有一个姐姐在哈佛结了婚,一直是在饮料行业,因为她丈夫是个男侍领班。另一个,罗兰,在河左岸给一位律师当秘书,是独身,过着一种相当神秘的生活。
  多米尼克尽管已经从父母身边独立出来了,起码是在表面上,谁知道她会不会提出要求来:“为什么咱们不买一座象爸爸那样的饭馆呢?”
  这或许是遗传的因素在起作用吧。星期天,每当他上楼午睡时,她总想去下面厨房或餐厅帮帮忙。他经常碰见她身穿围裙。
  “是这样,朱斯坦,他们忙不过来了。咱们不交饭钱,所以这也很正常……”
  并不是他想每星期日都到布瓦西来。孩子们嘛,可以说就是为了那匹老马。他本人主要是为了能不时换换环境。
  那末搞教育的事呢……奇怪的是,他突然发现,由于一位陌生人可以说是强行将一把钥匙塞到他手里,他的全部生活就从此建立在这似是而非的东西上了,否则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当初他在卡尔诺的生活是幸福的。他对自己职业的评价完全同他岳父一样,认为是世上最美好的职业之一。
  展现在面前的一排排专心致志的面孔使他兴奋不已。他急切地想教二年级和一年级的课【注】,以便把他对英国诗歌的崇拜之情传递给年轻人。
  【注】:法国中学学制为七年,由低到高依次为六年级、五年级……一年级,毕业班。——注
  他离开教育界的原因,并不是象他使多米尼克信以为真的那样是为了钱。只有活宝了解底细。是他自己可悲地葬送了自己的教师生涯。想到这一点,两年之后他的感情都还不能平静下来。
  他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当他了解到大部分学生都厌恶上英语课后,他就千万百计使自己的课能富于吸引力。比如说他拿最好的学生与他为例编了一些幽默的小对话:
  “布朗先生,我觉得您今天十分严肃。”
  “因为我忘了带伞。”
  “那么说下雨了?”
  “怎么能不下雨呢?”
  大家都笑了。唯独一个人,而且总是那个人不笑,就是米姆诺。他坐在教室最后面,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我能否知道,米姆诺先生,您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先生!”
  “请允许我提醒您,米姆诺先生,此时此刻,您心里应该想着英语课。我想,您的父母正是为此把您送到这儿来的……”
  这是个死硬的、顽固不化的男孩子,一到这时候,他的两眼往往射出一种充满邪恶和仇恨的目光。
  “米姆诺先生,请给我翻译一下六十五页上的第一段。”
  “我忘记带书了,先生。”
  “请您的同座把他的书借给您。”
  “我从不向任何人借任何东西。”
  “米姆诺先生,您给我把六十五页抄三遍。”
  咄咄怪事。在一位掌管一班大权的成年人与一个倚仗在某个重要部门里当办公室主任的父亲而有恃无恐的十二岁的孩子之间开始了一场持久战。
  “米姆诺先生……”
  “什么事,先生?”
  这声“什么事,先生”是那样地充满嘲讽,常使得卡尔马畏缩不前。
  “没什么。请坐。我们尽量不去打扰您的好梦,您也尽量不要打扰我们。”
  在别的班,卡尔马没有遇到丝毫困难。可在米姆诺这个班,情况越来越糟,很快形成了两个集团。
  他从笑声中洞察到这一点。他发现他的戏谑只能对班里的一部分人起作用了,而且这一作用面在日益缩小。
  “那好,先生们,假设你们喜欢严肃,那我就严肃起来,不过我要立即补充一句,我对此十分遗憾。”
  他原来教六年级和五年级。尽管英语分不行,当米姆诺升到了四年级,赶巧朱斯坦也被提升并被指定教他所在的这个班。
  这个男孩已不再完全是小孩子样了。他嗓音变粗,目光中不仅含有一种难以解除的积怨,还有一种一心要占上风的难以解释的欲望。
  “米姆诺先生……”
  “什么事,先生?”
  “您找好课文了吗?”
  “是的,先生。”
  “您是否愿意……”
  “这不是出于自愿的问题,而是出于被迫……”
  “尽管我不爱听,我仍然愿意找出您对课文解释得不清楚的地方,而且不会不为此向您祝贺。四十二页,请……”
  卡尔马两次被校长叫去。人们从未对他提到米姆诺的名字。通常提到家长时总是笼统地说:“卡尔马先生,有人指责您在教学上不够严肃。您似乎很喜欢逗您的学生发笑,而不惜违反纪律,而您在某些场合又过于严厉。希望您考虑考虑……别忘了,不左不右才是真理……您可以走了,卡尔马先生……”
  打耳光的事件发生在他教书的第三年。约瑟当时一岁半,已开始长牙。那时候天气很闷热。岳父岳母还没离开巴黎,他全家住在巴第乌里街一座两间屋的房子里。整个春天,多米尼克身体都不好。
  米姆诺在这一阶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冷峻、尖刻。
  “米姆诺先生,我已对您讲过,我上课不允许嚼口香塘糖……”
  “教师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指出,您按时服儿茶【注】给我树立了榜样。”
  【注】:由常绿乔木儿茶树提取的黑褐色药物,有止血作用。——注
  这话是真的。卡尔马那时经常胃痛,他不愿意在同学生讲话时让人发现他有口臭。
  “我不允许你……”
  “而我,我不容忍一位……”
  他们两人相隔一米,同时扯开喉咙喊起来。米姆诺站起来已经同老师一般高。是谁第一个做了个手势使对方产生了误解?反正是一记耳光响起。霎时班里出现一片前所未有的寂静,紧接着是一阵喧哗。
  “校长先生,我向您保证我当时的确认为受到威胁。他气势汹汹地盯着我,所以当他抡起胳膊时,我误以为……”
  “别说了,卡尔马先生。请让他讲……”
  “他打了我,校长先生。我知道他早有企图。三年来,他一直把我看成眼中钉。”
  “您有什么可说的,卡尔马先生?”
  “的确,三年来这个学生……”
  有什么用?他输了,而且不完全是出于米姆诺的过错。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从教师们,学监们,直至校长的目光中都已经看不见信任,他有如一匹害群之马。他曾经是欢欣鼓舞地投身教育界,而且确实是满腔热情。
  “完了,老朋友。这次还只是给了我个处分,早晚有一天还要厉害。说不定会把我塞到外省某个空职位里去,直到建议我离职之日。”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不准备去干什么翻译或是当大旅馆看门的。但是以我的学识,这对我又极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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