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勒特停顿了一下,笑起来。“对,确实如此。”
他们望着亮闪闪的树枝,在门廊上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詹妮喊他们吃饭才回到厨房。
詹妮说:“我要去睡了。明天一天会很忙。很高兴见到你,怀亚特。”她和他紧紧握手。
“谢谢你让我在此留宿。非常感谢。”
她又朝丈夫说:“明天11点我约了医生。”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行。鲍伯可以代我负责几个小时。”
“不,你已经够忙了。我能行。要是威里斯顿医生查出什么可笑的毛病,我会从医院打电话给你。不过这种事不会发生。”
“我会带着手机。”
她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神色认真地说:“哦,有件事明天你非做不可。”
“什么事,亲爱的?”毕肖普问,声音里透着关切。
“那台吸尘器。”她指着屋角胡佛牌真空吸尘器。前盖已经拆开,一根满是灰尘的软管歪在一边。还有一些部件放在旁边的报纸上。“得送去店里修修。”
“我会修,”毕肖普说,“只是马达进了灰尘或别的什么小毛病。”
她责怪道:“在你手上已经一个月了。现在该拿给行家修了。”
毕肖普转向吉勒特。“你了解真空吸尘器吗?”
“不了解,对不起。”
探长看看自己的妻子。“明天或者后天我就拿去。”
一个会意的微笑。“修理店地址写在那张黄色自粘便条上。看到了吗?”
他吻了她。“晚安,亲爱的。”詹妮消失在过道那头。
毕肖普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我想我招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给囚犯喝杯啤酒应该算不上什么。”
吉勒特摇摇头。“谢谢,但我不喝酒。”
“不喝酒?”
“这是黑客的一个特点:我们从不喝任何会让自己昏昏欲睡的东西。有空到黑客新闻讨论组看看—比如alt. hack。里面的帖子有一半是有关如何令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交换台瘫痪或如何人侵白宫计算机系统的话题,而另一半则是讨论最新推出的软饮料中的咖啡因含量。”
毕肖普给自己倒了一杯百威啤酒。他看了一眼吉勒特手臂,那上面海鸥和棕桐树的文身赫然在目。“要我说,这真难看。尤其是那只鸟。干吗要刺那种东西?”
“当时我正在大学念书—在伯克利分校。那天我在计算机上编程,连续干了三十六个小时,然后就去了这个聚会。”
“什么?是受别人鼓动而刺上的吗?”
“不是,我睡着了,醒来后就有了这个。不知是谁干的。”
“它让你看上去像一个前海军陆战队士兵。”
黑客望望四周—确定詹妮已经离开,随后疾步走到柜台式长桌前,她把蛋塔搁在那里。他打开袋子,一口气吃了四个,也给毕肖普递了一个。
“我不吃,谢谢。”
“烤牛肉我还能照吃不误,”吉勒特说,朝詹妮做的三明治点点头,“只是因为我在监狱里太想吃蛋塔了。它是最好的黑客食物—糖分丰富,可以整箱整箱地买,不容易变质。”他狼吞虎咽一下又吃了两个。“搞不好它还含有维生素。难说。编程时我通常就吃这些蛋塔或皮萨饼,喝山露饮料或咖啡因含量是普通可乐两倍的提神可乐。”接着吉勒特压低声音问:“你太太没事吧?她说要去看医生?”
他看到探长举起酒杯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小口。“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些例行检查。”接着,他似乎想转移这个话题,说:“我去看看布兰顿。”
他去了几分钟,回来时只见吉勒特举起装蛋塔的空袋子说:“一个也没给你留。”
“不用。”毕肖普笑着说,重又坐下来。
“儿子怎么样?”
“睡着了。你和太太过去有孩子吗?”
“没有。开始我们不想要……呢,应该说是我不想要。等我想要时,已经被捕。然后我们就离婚了。”
“这么说你想要小孩?”
“哦,是的。”他耸耸肩膀。把桌上的蛋糕屑扫到手里,放到一张纸餐巾里。“我哥哥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一起相处时很快乐。”
“你哥哥?”毕肖普问。
“他叫里克。”吉勒特说,“住在蒙大拿。信不信由你,他是个公园管理员。他和卡罗—他的妻子—也有一座这么大的房子。样子类似原木小屋,只是很大罢了。”他指指毕肖普的后院。“你肯定很喜欢他们的菜地。我嫂子对园艺非常内行。”
毕肖普垂下眼睛,望着桌面。“我看了你的卷宗。”
“我的卷宗?”吉勒特问。
“你在少年时期的犯罪卷宗。你忘了销毁掉。”
黑客慢慢卷起餐巾,又把它摊开。“我以为那是绝密文件。”
“对一般人是这样,但警察例外。”
“为什么要这么做?”吉勒特冷冷地问。
“因为你从计算机犯罪调查组逃跑。发现后我就要了一份,想从中得到一些线索帮助找到你的下落。”毕肖普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里面包括社会福利工作者的报告。关于你的家庭生活。或者不如说缺乏家庭生活……告诉我—为什么你对谁都撒谎?”
吉勒特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撒谎?他扪心自问。
因为你有能力这么做。
你之所以撒谎是由于在蓝色虚拟空间,人们尽可以任意编造,谁也不知道你说的只是一派胡言。你可以随便进人一间聊天室,对所有人说,你住在桑尼维尔城,或门罗帕克市,或胡桃溪市一座漂亮的大房子里。父亲是一名律师或医生或飞行员,母亲是一名设计师或花店老板。哥哥里克是全州运动会的田径明星。你还可以没完没了地编造下去,说自己小时候如何与父亲一道用零件组装成一台Altair机①。每天爸爸下班一回来就开始干,整整干了六个晚上。就是这台电脑让你迷上计算机的。
他是多么了不起的人……
你尽可以告诉所有人,尽管母亲死于一场突发心脏病,令家人心碎,但你仍与爸爸保持亲密关系。身为石油工程师的爸爸尽管成天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每逢假日,总要回家来看望你们兄弟俩。他在城里时,每逢星期天你都会去爸爸家,与他及他的新婚妻子共进晚餐。新妈妈人很好,爸爸有时会陪你到他的计算机房,一起排除软件故障,或者玩MUD游戏。
猜猜结果会怎样? 所有人都会信以为真。在蓝色虚拟空间,人们只相信用不带任何感情的手指敲打的字节。
没有人知道这全是谎言。
没有人知道你是一个离了婚的单身母亲的独子,一星期中有三四个晚上她得加班到很迟,剩下的几个晚上则外出与“朋友”幽会—全是男性。而且她也并非死于心脏病,而是肝病和精神忧郁,这两种疾病几乎在同时夺去了她的性命。当时你十八岁。
没有人知道你爸爸是一个不知从事什么行当的人,他只做成了似乎是他惟一有能力做到的事,那就是,在你刚进三年级那天,抛弃了你母亲和你。
此外,你的家住在硅谷最寒酸的地方,那里遍布小木屋和拖车式活动房屋。你惟一的宝贝是一台廉价电脑,惟一能及时支付的账单是电话费—因为那是你用自己送报赚来的钱支付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继续连接那惟一能使你免于因为悲伤孤独而精神崩溃的去处:蓝色虚拟空间。
好,毕肖普,谎言被你揭穿了。没有父亲,没有哥哥。只有一个酗酒自私的母亲。而我—怀亚特·爱德华·吉勒特孤零零坐在屋里,身边的陪伴只有我心爱的Trash-80袖珍型电脑,苹果机,Kaypro机,个人电脑、东芝手提电脑、太阳斯巴克工作站电脑……
最后,他抬起头,做了一件过去从未做过的事—包括对妻子;把自己的整个故事对另一个人和盘端出。弗兰克·毕肖普一动不动,自始至终望着吉勒特黝黑、瘦削的脸庞。等黑客结束了自己的故事,毕肖普说:“你伪造了整个童年。”
“对。”
“他离家时我才八岁。”吉勒特说,两手握着可乐罐,长满老茧的指尖紧紧压在冷冰冰的金属上,仿佛在键人“我才八岁……”这些字眼。“他原先在空军服役,我父亲。他曾经驻扎在特拉维斯,退伍后就在那里安了家。应该说偶尔住在那里。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外面和军中伙伴鬼混,或者……这个,不说你也知道他夜不归家会去哪里。和他惟一一次认真谈话是在他离家那天。妈妈出门去了,他到我房间说他要去买东西,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这个举动相当奇怪,因为我们俩从未一起做过任何事情。”
吉勒特透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手指无言地猛烈敲击着苏打水罐壳。
心境安宁……心境安宁……
“我们住在机场附近的伯林冈市。父亲和我坐进车子,开到一个路旁的商店区。他先在杂货店给我买了一些东西,又带我到火车站附近的路边小餐馆吃饭。食物上来了,可我太紧张,根本吃不下,他完全没注意。突如其来地,他放下刀叉,看着我,告诉我他和我母亲在一起无比痛苦,现在只有一走了之。我还记得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他的心境失去了安宁,需要离开以利于自己个人发展。”
安宁……
毕肖普摇摇头。“他是把你当做酒吧里的朋友来对待了。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他儿子。真是糟糕。”
“他说做出这个决定很不容易,但这么做是对的,并问我和他在一起快不快乐。”
“他问了这个吗?”
吉勒特点点头。“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了。之后我们离开餐馆,走在大街上。也许他注意到我不太高兴,正好他看到那家商店,就说:‘听着,儿子,你进去,想要什么尽管挑。”
“给你一个安慰奖。”
吉勒特哈哈一笑,点点头。“我想这个形容恰如其分。那是一家‘无线电室’电子产品连锁店。我走进去,停下脚,环顾四周,但什么也看不见。我的心好痛,头脑里一片混乱,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随手拿到一件东西就买下了。是一台Trash-80袖珍型电脑。”
“一台什么?”
"Trash-80袖珍型电脑。第一代个人电脑。”
想要什么尽管挑……
“我把它带回家,当晚就摆弄起来。后来我听到妈妈回家的声音,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就走了,就是这样。”
蓝色
吉勒特面带微笑,手指敲击着。
“记得我写的那篇文章吗?《蓝色虚拟空间》?”
“记得。”毕肖普回答。“它指网络空间。”
“但它意思远不止这个。”吉勒特慢慢地说。
虚拟空间。
“什么?”
“刚才说了,我父亲当过空军。在我非常小的时候,他常会带一些军中战友回家,喝得烂醉,大喊大闹。有几次他们会唱自己的军歌,‘遥远莫测的蓝色太空。’他离家后,这支曲子还不断在我脑海里回响,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只是我把‘遥远的’改成了‘虚无的’,‘虚无莫测的蓝色太空’。因为他走了,虚无缥缈,不知去向何处。”吉勒特费劲地吞了一口口水,抬起头。“我很傻,对不对?”
但弗兰克·毕肖普显然完全不这么想。“以后有过他的音讯吗?听说过他后来怎么样了吗?”他声音里透着深切的同情,完全是一位人情味十足、有妻子儿女的普通人。
“没有。毫无线索。”吉勒特大笑。“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有把他追踪出来的想法。”
“在网上寻人你应该很在行。”
吉勒特点点头。“但我不想这么做。”
手指飞快地在苏打水马口铁罐上敲打着,指端因为老茧已经麻木,完全感觉不到铁罐的冰冷。
出发,进入
“到我九岁十岁,学会用Basic语言编程时,日子就更好过多了。我连续数小时地编写程序。最初一些程序能让电脑和我交谈。我敲进:‘你好。’计算机会回答:‘你好,怀亚特。过得如何?’然后我再键人:‘很好。’它则问:‘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我努力设计一些内容让电脑能说真正父亲会问的话。”
想要什么尽管挑……
“所有那些被认为是我父亲写给法官的电子邮件,我哥哥让我去蒙大拿与他们同住的传真,所有心理咨询专家有关我家庭生活幸福美满、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等等报告……所有这些都是我一手杜撰的。”
“对不起。”毕肖普说。
吉勒特耸耸肩膀。“没事,我活下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毕肖普温和地反驳。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后毕肖普站起身,洗起了盘子。吉勒特在一旁帮忙,和他随意聊着天—谈毕肖普的果园,谈圣何的生活。擦干盘子后,毕肖普喝干杯子里剩下的啤酒,犹豫地望着黑客,说:“干吗不给她挂个电话?”
“电话?给谁?”
“你太太呵。”
“太迟了。”吉勒特反对道。
“那就把她叫醒。她不会因此垮掉的。我觉得你不能再失去什么。”毕肖普把电话推到黑客面前。
“我该说什么?”他迟疑不决地拿起话筒。
“想想看。”
“我不知道……”
毕肖普问,“记得号码吗?”
吉勒特拨了号—动作非常迅速,生怕自己退缩,一边在头脑里想:要是她弟弟来接怎么办?要是她妈妈来接怎么办?要是……
“喂。”
他喉头顿时卡住。
“喂?”艾莱娜又问了一声。
“是我。”
那头停顿了一下,她肯定是在看手表或钟。但是她没有对这么迟打来说什么。
为何她什么都不说? 为何他自己也什么都不说? “想给你打电话就打了。看到那个调制解调器了吗?我放在信箱里。”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在床上。”
一个让他感到烧灼疼痛的想法掠过心头:她是独自躺在床上,还是和埃德一起?在她父母家里?但他把嫉妒心置之脑后,语气温柔地问:“我吵醒你了吗?”
“有什么事吗,吉勒特?”
他看看毕肖普,但探长只是扬起眉毛,不耐烦地瞪着他。
“我……”
艾莱娜说:“我要去睡了。”
“明天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最好不要打到家里来。克里斯蒂安昨晚看到你,他很不高兴。”
她有个二十二岁的弟弟,是营销专业的优等生,脾气火暴,庭审时曾威胁要狠狠揍吉勒特一顿。
“那就等你一个人时打给我。就是我昨天给你的号码。”
沉默。
“你拿了吗?”他问。“那个电话号码?”
“我拿到了。”随后就是:“晚安。”
“别忘了给律师打电话咨询此事……”
电话咔地一下没声音了,吉勒特挂断电话。
‘这方面我不行。”
“至少她没有立刻挂断,这很重要。”毕肖普把啤酒瓶放进可回收垃圾箱。“我不喜欢工作得太迟—因为我晚饭没有啤酒不行,可那样一来,夜里会醒来好几次上厕所。年岁大了。好吧,明天工作会很艰巨,抓紧时间去合会儿眼。”
吉勒特问:“你准备把我铐在什么地方吗?”
“两天中逃跑两次即使对黑客也不是好行为。我想还是放弃电子跟踪器算了。客房在那边。浴室里有毛巾和新牙刷。”
“谢谢。”
“我们家6点15分起床。”毕肖普说完消失在昏暗的过道那头。
吉勒特听着木板地的嘎吱声,水管里的水声,关门声。
随后便剩下他独自一人,别人家夜半时分显得格外沉甸甸的寂静包围着他。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看不见的电脑上敲打出数十条信息。
主人唤醒他时并非6点15分。而是刚过5点。
“一定是圣诞节到了。”毕肖普边说边打开顶灯。他穿着棕色睡衣。“我们收到了一件礼物。”
尽管吉勒特和大多数黑客感觉相同,认为睡觉就跟感冒一样应该尽力避免,可这会儿却醒不过来。他闭着眼,喃喃道:“礼物?”
“五分钟前三-X给我手机打来电话,说他有菲特的真实邮件地址。是deathknell .mol. com. " "MOL?从未听说有这个名字的网络供应商。”吉勒特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努力驱赶掉睡意。
毕肖普继续说道:“我给每个人都挂了电话,现在他们都在赶往办公室的途中。”
“这么说我们也要去吗?”黑客带着浓浓睡意问。
“是的,我们也要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已冲完澡,穿好衣服。詹妮在厨房已煮好咖啡,但他们没吃东西,想尽快赶到调查组。毕肖普吻了妻子,抓着她的手说:“关于看医生的事……只要你说一声,我会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医院。”
她吻吻他前额。“亲爱的,我只是去做些检查。仅此而已。”
“不,不,不,你听好,”他神情严肃地说,“只要你需要,我会马上到你身边。”
“假如需要你,”她做出让步,“我会打电话。我保证。”
临出门前,厨房里忽然响起一阵轰鸣声。詹妮·毕肖普正在用重新安装好的吸尘器在地毯上来回清扫。她关掉吸尘器,拥抱了丈夫。
“完全修好了,”詹妮说,“谢谢你,亲爱的。”
毕肖普迷惑不解地皱起眉头。“我……”
吉勒特在旁边飞快插了一句:“这种活至少需要大半夜功夫。”
“而且之后他还打扫了卫生,”詹妮·毕肖普笑着做了个鬼脸,“这是最最不可思议的。”
“是这样的……”毕肖普刚要开口。
“我们该走了。”吉勒特不让他说下去。
詹妮挥手和他们告别,然后一边以心爱的眼光望着死而复生的吸尘器,一边给布兰顿准备起早饭。
走出家门后,毕肖普悄声问吉勒特:“真的吗?真的花了大半夜功夫吗?”
“你是说修理吸尘器吗?”吉勒特回答。“不,只花了十分钟。本来五分钟就能好的,可是我找不着工具。只好用餐刀和胡桃钳代替了。”
探长说:“我以为你对吸尘器一无所知。”
“我本来是一无所知。但是我很好奇它为什么不能转。现在我已对它了如指掌。”吉勒特爬进车子,转身对毕肖普说:“哎,如果顺路的话,我们能不能在日夜商店再停一下?”
第二十九章
可是,尽管有三-x在电话里给毕肖普提供的线索,摇身一变为“丧钟”的菲特依然逍遥法外。
回到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后,吉勒特立刻启动了超级追踪软件,搜索MOL. com。他发现这家网络服务供应商的全名为蒙特里因特网在线。该公司总部设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和平格罗夫市,离圣何塞市往南约一百英里。可是,等他们联系了加州西部城市萨里纳斯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的安全部门,想让他们顺藤摸瓜,从MOL公司追踪到菲特计算机时,却发现蒙特里因特网在线公司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该服务器的真实所在地是新加坡。
“呵,真是了不起。”睡眼惺松的帕特丽夏一边喝着星巴克咖啡,一边小声评论。她的声音在清晨很低沉,有点像男性。她坐在吉勒特身旁,今天又穿了一身软塌塌的针织套裙,只是换成了绿色,还是给人衣冠不整的感觉。诺兰显然不习惯早起,连头发散到脸上也懒得去拂了。
“我不明白。”谢尔登说,“什么了不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吉勒特回答:“菲特创造了自己的网络供应商。他是惟一的客户,不,也许还包括肖恩。他们连接的服务器远在新加坡—根本无法追踪到他们的计算机。”
“就好比拉丁美洲开曼群岛的皮包公司。”弗兰克·毕肖普说。虽然他之前对蓝色虚拟空间没有多少知识,却很擅于用现实世界中的比喻来形容,用词十分巧妙贴切。
“别急,”看到组里成员失望的神色,吉勒特又说,“这个地址还是非常重要。”
“为什么?”毕肖普问。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给他寄一封情书。”
琳达·桑切兹迈进调查组大门,手上提着当肯甜甜圈连锁店的购物袋,睡眼惺松,步伐缓慢。她低头看看,发现自己棕褐色外衣上的纽扣扣错了,但她懒得去重新扣好,而是先把食物拿出来放在碟子里。
“家谱上新添人口了吗?”毕肖普问。
她摇摇头。“是这样的—我借了一部恐怖片。外祖母告诉我鬼故事可以催产。你听说过吗,头儿?”
“闻所未闻。”毕肖普回答。
“不管怎么说吧,我们想恐怖片也能起到同样作用。于是我就租了一部《尖叫》回家。你猜结果如何?我女儿和女婿都在沙发上睡着了。倒是我被吓得半死,怎么也睡不着。整夜没有合眼。”
她进了咖啡室,拿出咖啡壶。
怀亚特·吉勒特感激地接过咖啡—这是他当天早上的第二杯,可是早饭他坚持吃蛋塔。
史蒂芬·米勒晚了几分钟才来,身后跟着托尼·莫特。一路骑车过来,他满头是汗。
吉勒特告诉大家三-X给他们发来了菲特的真实邮件地址,他准备给菲特也发一封信。
“信上写什么?”诺兰问。
“亲爱的菲特,”吉勒特说,“我玩得好开心,希望你也在场,顺便附上一张死人照。”
“什么?”米勒问。
吉勒特问毕肖普:“给我弄一张犯罪现场照片行不行?一张尸体照?”
“我想可以。”探长回答。
吉勒特朝白板点点头。“我准备移花接木,扮演那位常和他交换图片的保加利亚黑客。维拉斯特。我准备给他上载一张照片。”
诺兰大笑,点着头说:“那样他会同时收到病毒,你便可以控制他的电脑。”
“我准备试试看。”
“为什么非要寄照片呢?”谢尔登问。把恐怖罪证上载到网络空间展示给所有公众,对此他似乎深感不安。
“我的病毒不像隐秘门那么聪明。我这个要靠菲特激活才能进入他的系统。他得打开照片附件,病毒才能工作。”
毕肖普扫了一眼照片—那上面是一个被大头棒连击致死的年轻女子,随即掉开目光。史蒂芬·米勒开始将照片扫描转化为数字形态,和邮件一起上载。他似乎对照片上的血腥恶行完全无动于衷,只管就事论事地操作着扫描程序。完了后,他把含有照片的软盘递给吉勒特。
毕肖普问:“要是菲特看到维拉斯特的邮件,写信或直接回复给他核实真假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到了。我打算给维拉斯特也寄一种病毒,使所有来自美国的邮件不得进人。”
吉勒特上网找到自己藏在洛斯阿拉莫斯空军实验室系统里的工具包,下载了所需软件,并做了一些修改—包括病毒和自己的匿名邮件程序,如今他不再信任史蒂芬·米勒。接着他把一份邮件阻隔病毒发给保加利亚的维拉斯特,再把吉勒特自己编写的“后门一G'’发给菲特。这是一种广为人知的病毒,可以让远程用户接管某人的电脑,通常双方必须处于同一个计算机网络—例如,同一家公司的两位员工。但吉勒特的版本有所不同,它可以在任何两台计算机之间进行,不需要通过网络连接。
“我在机子里设了报警装置。只要菲特打开照片,我的病毒就会被激活,在这里发出报警声。我要进人他的计算机,看看能否找到他或肖恩……或者下一个被害者的线索。”
电话铃响起来,米勒过去接。他对毕肖普说:“找你的。是查里·皮特曼。”
毕肖普正往咖啡里倒牛奶,闻声摁下电话上的对讲键。
“谢谢你回电,皮特曼警官。”
“没问题,探长。”那人的声音在劣质话筒上有点变调。“我能帮什么忙吗?”
“是这样的,查里,我知道你还在查彼特·弗勒的案子。下次我们若再有什么行动,会请你或县警局的其他人先来找我,看怎么协调一下。”
沉默。接着是:“怎么回事?”
“我指的是昨天在海景汽车旅馆的行动。”
“你说什么?蹩脚的话筒里声音显得困惑不解。
“天哪,”鲍伯·谢尔登把不安的眼神转向搭档,“他不知道此事。你看到的那人不是皮特曼。”
“警官,”毕肖普急切地问,“前天在桑尼维尔城你有没有上来和我打招呼?”
“恐怕有什么误会,先生。眼下我正在俄勒冈钓鱼。我来这里度假已经一个星期,还要呆三天。我刚刚打电话到办公室,检查自己的语音信箱。我是听到你的留言后才打来的。就这些。”
托尼·莫特俯向话筒。“你是说昨天你没有到州警署的计算机犯罪调查组来?”
“啊,没有,先生。刚才说了,我在俄勒冈钓鱼。”
莫特望着毕肖普。“这个自称是皮特曼的家伙昨天就在这外头。说他来这里见人。我当时没有多想。”
“不,他没到过这里。”米勒说。
毕肖普问皮特曼:“警官,有没有什么备忘录提到你要休假?”
“当然有。我们通常在内部发一个让大家知情。”
“用纸张还是电子邮件?”
“现在一切都是靠电子邮件。”警官辩解道,“人们认为县城老土落后,实际上并非如此。”
毕肖普解释说:“是这样,看来有人盗用了你的名字,使用假徽章和假身份证。”
“见鬼,为什么?”
“可能和我们正在调查的凶杀案有关。”
“我该怎么做?”
“给你们队长打电话,报告此事。不过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不让罪犯知道我们已经识破他对破案比较有利。不要发电子邮件,用电话。”
“没问题。我现在就给总部挂电话。”
毕肖普对自己之前对皮特曼说话不客气表示歉意,然后挂上电话。他望着组里成员,“又是伪装。”他对莫特说,“说说他的样子,就是你见到的那个家伙。”
“很瘦,留着胡须,身穿黑色雨衣。”
“和我们在桑尼维尔城见到的是同一个人。他在这里干什么?”
“看样子好像刚从办公室出来,但我并没有见到他从门里出来。也许他只是在周围窥探。”
吉勒特说:“一定是肖恩,错不了。”
毕肖普表示同意。他对吉勒特说:“我们俩一起来拼拼他的画像。”他转向米勒,“你这里有容貌拼具箱吗?”
这种专用箱里装有各种类型的眼、鼻、口等透明塑料画,警方可根据证人的描述用以拼制疑犯的面部画像—就好比装在箱子里的侦探画家。
不料琳达·桑切兹摇摇头说:“我们很少用相貌拼具。”
毕肖普说:“我车里有一套。我去拿一下,马上回来。”
在他兼做办公室的饭厅里,菲特正如醉如痴地敲击着电脑,忽然,屏幕上出现一把红旗。那是在告知他有封邮件—是寄给他私人网名“丧钟”的。
他看到发信人是他的保加利亚朋友维拉斯特。含有附件。他们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交换有凶杀女子纪实镜头的色情图片,不过近来很少这么做。他不知道这回朋友是否还是寄给他同样的东西。
菲特很好奇那人到底给他发来了什么,但他要等会儿再看。此刻他正对利用“隐秘门”寻找到的新猎物兴奋不已。利用“借”来的大型计算机时间,经过一小时孜孜不倦的解密工作,菲特终于控制了离洛斯阿图斯城他家不远的一个计算机系统。
此刻他滚动浏览着菜单。
加利福尼亚帕罗阿图
斯坦福一帕克医疗中心
主菜单 1.行政部门 2.人事部门 3.住院部 4.病历部 5.各科室 6.计算机医疗服务 7.设备部 8.泰特勒一克里斯格康复中心 9.急诊 10.特别护理组
他又搜索了一会儿,最后选了6,随即出现一份新菜单。
计算机医疗服务 1.外科手术安排 2.剂量管理安排 3.氧气补充 4.肿瘤化学/放射安排 5.病号规定饮食菜单安排
他键人2,按下“确认”。
在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停车场上,弗兰克·毕肖普正走向自己的车子取容貌拼具箱。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某种威胁,虽然他并未正眼瞧见对方。
人侵者离他十五米左右,在晨雾的掩盖中样子模糊不清。毕肖普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就好比仅从某人走下人行道的样子,就能判断他是否带着武器。好比知道在门后,在死胡同里,在被迫停下的车子的驾驶座上,危险随时等待着你。 毕肖普只犹豫了片刻,便装着什么也没觉察到,继续向前走。虽说看不清人侵者的脸,但知道一定是皮特曼—确切地说,应该是肖恩。昨天莫特见到他时,他正在这里监视动静,今天他又来了。
不同的只是,毕肖普有一种直觉,肖恩今天来此也许不仅仅为了监视,可能还是来捕获猎物的。
于是弗兰克·毕肖普,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立刻做出判断,此人既然守在这里,一定知道毕肖普开的是哪辆车,而且会在他走向车子的途中发起袭击。这家伙一定对射击角度、射程和周围环境已经了如指掌。
毕肖普继续往车子方向走,一边轻轻拍着口袋,似乎在寻找香烟,实际上他已戒了多年,同时皱着眉头,表情茫然地仰望着雨幕,努力弄清天气状况。
再没有什么比警察出其不意的突然举动更能打草惊蛇,让罪犯逃跑或发起攻击。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飞快跑回组里寻求救援,可那样的话,肖恩就会消遁得无影无踪,永远失去眼前这个机会。不,毕肖普决不会错过这个抓住凶手同伙的机会,就像他决不会对孩子的眼泪视而不见一样。
别停步,继续向前走。
关键的关键……
前面一团黑影动了一下,躲在一辆温内贝格野营大车后的肖恩侧出身偷窥了一下毕肖普的位置,然后又缩回去。毕肖普装做没看见,继续在柏油路上悠然前行。
快走到温内贝格车前时,毕肖普猛地闪到右边,从枪套里拔出跟随他多年的手枪,一个箭步冲到野营车另一侧,举起手枪。 但他随即停下动作。 肖恩消失了。就在他拐到车后面的几秒钟内,菲特的同伙就消失了。
在他右侧,停车场的对面,一辆车门砰地关上。毕肖普闻声转过身子,蹲下,举枪,却发现那是一辆投递车发出的。一个高大魁梧的黑人正从车上提下一箱东西往附近的一家工厂走去。
怪了,肖恩会躲到哪里去? 随即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听身后的野营车门砰地打开,没等他转身,毕肖普已经感觉到一把枪管顶在他的后脑勺上。
在肖恩俯向前,手像蛇一样伸过来夺去毕肖普的枪时,毕肖普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留着胡须的脸。
毕肖普想到布兰顿和詹妮。
他叹了口气。
关键的关键……
弗兰克·毕肖普闭上眼睛。
第三十章
调查组的计算机发出一个类似钟响的声音,它不过是普通计算机的声波而已,但在大家听来,却好似刺耳的警报声。吉勒特奔向工作站电脑。“成功了!”他小声道,“菲特看了照片。病毒已成功进入他的计算机。”
屏幕上跳出下列文字:
配置系统更改
“就是它。但我们时间不多—他只需检查一下系统,就会看到我们在机子里。”
吉勒特在电脑前坐下,对着键盘举起双手,心中充满无比兴奋之情。每回向蓝色虚拟空间的未知领域—非法领域—进发前,他都会有这种心情。
他敲击起来。
“吉勒特!”随着一名男子的高声大喊,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大门砰地打开。
黑客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大步冲进机房。吉勒特倒吸了一口气,是肖恩—伪装成查里·皮特曼的那个人。
“我的天。”谢尔登嘴里喊着,吃惊地跳起来。
托尼·莫特迅速行动,马上去抓自己的银白色大号手枪。可是肖恩早已手枪出鞘,没等莫特拔出枪,肖恩的枪口已经对准年轻警察的脑袋。莫特只好慢慢举起双手。肖恩让桑切兹和米勒退后,继续朝吉勒特走,枪口始终指着他。
黑客站起身,向后退,同时举起双手。
无处可逃。
不过,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弗兰克·毕肖普板着面孔,从大门走进来。左右两侧跟着两位身穿西装的彪形大汉。
这么说,他不是肖恩。
那人手里举着一张证件。“我是国防部犯罪调查科的阿瑟·贝克尔。”他朝两位搭档点点头。“这两位是格利芬和克伯尔特工。”
“你们是犯罪调查科的?来这里干什么?”谢尔登厉声质问。
吉勒特对毕肖普说:“我们已经连接上菲特的电脑。只有几分钟宝贝时间。现在我得立刻进他机子!”
毕肖普正要开口说话,贝克尔却朝同伴之一说:“把他铐起来。”
那人上前一步,把吉勒特铐起来。“不!”
莫特说:“你说你是皮特曼。”
贝克尔耸耸肩膀。“我是便衣警察。我有理由怀疑,假如表明身份,你可能拒绝合作。”
“你他妈说得对,我们当然不会合作。”鲍伯·谢尔登说。
贝克尔对吉勒特说:“我们是来押送你回圣何塞劳教监狱的。”
“不行!”
毕肖普说:“怀亚特,我和五角大楼通过话了。他们并未违法。”他无奈地摇着头。
莫特说:“可是国防部犯罪调查科的主任同意暂释他。”
“戴维·钱伯斯下台了,”探长解释道,“皮特·凯尼恩现在是代理主任,他撤回了释放令。”
吉勒特想起来了,这个凯尼恩是开发制作“标准12”加密软件的负责人。该软件若是被解密,最可能陷人尴尬处境的就是他。“钱伯斯出了什么事?”
“经济问题,”面孔狭长的贝克尔谨慎地回答,“与海外公司有内部交易什么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贝克尔又转向吉勒特,“我们接到命令,检查你接触的所有文件,看是否有证据表明你非法进人国防部加密软件。”
莫特绝望地朝毕肖普说:“弗兰克,我们已经与菲特计算机连接,就是现在!”
毕肖普吃惊地望着屏幕。他对贝克尔说:“求求你!这会儿我们刚有了个绝好机会,有望找出疑犯下落。吉勒特是惟一能帮上忙的人。”
“让他上网?做梦去吧。”
谢尔登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要有逮捕令才可以……”
贝克尔的一个同伴拿出一张蓝色背面的纸。毕肖普飞快看了一遍,温怒地点点头。“他们有权将他带走,并没收他使用过的所有磁盘和计算机。”
贝克尔望望四周,看到一间空办公室,让同伴先把吉勒特锁在里面,等他们搜查文件。
“弗兰克,制止他们!”吉勒特喊道,“我正准备控制他的计算机系统。这台是真正属于他的计算机,不是热机。里面可能有各种地址。可能有肖恩的真实姓名。还可能有下一位受害者的地址!”
“你给我闭嘴,吉勒特。”贝克尔厉声喝道。
“不!”黑客一边抗议,一边拼命想从特工人员的手中挣脱开,他们正轻而易举地将他拖往办公室。“拿开你他妈的手!我们……”
他们把他扔进屋,关上了门。
“你进得了菲特的机子吗?”毕肖普问史蒂芬·米勒。
大块头米勒不安地盯着工作站电脑屏幕。“难说。也许可以吧。只是……只要按错一个键,菲特就会知道我们在他机子里。”
毕肖普痛苦不堪。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获得突破机会,却因为毫无意义的内讧和官僚作风而在暗中被人夺走。这是他们得以深入探究凶手电子心灵的惟一机会。
“吉勒特的文件放在哪里?”贝克尔问,“还有他的磁盘?”
谁也不愿主动开口。组里成员全都挑衅地看着他。贝克尔耸耸肩膀,用愉快的口吻说:“那就没收所有东西。我们才无所谓,只管拿走就完了,而你们得等半年才能重新见到它们—如果幸运的话。”
毕肖普朝桑切兹点点头。“那边那台工作站。”她不情愿地小声道,用手指指。
贝克尔和另外两个特工开始检查三英寸半的磁盘,好像他们能够用肉眼看穿五颜六色的塑料封套,确定里面的内容。
见米勒局促不安地望着屏幕,毕肖普转头问帕特丽夏·诺兰和莫特:“你们两个会运行吉勒特的程序吗?”
诺兰说:“理论上知道,但实践中我从未用后门-G软件侵人过别人的电脑。我所做的只是设法找到和防御病毒。”
莫特说,“我也一样。怀亚特的软件是组合各种东西自己编写的。很可能含有一些独特的命令行。”
毕肖普做出决定,选用非警方人员。他对帕特丽夏·诺兰说:“请尽力而为。”
她在工作站前坐下。在肥大的裙子上擦擦双手,把散到脸上的头发拂到一旁,使劲盯着屏幕,努力弄懂菜单上的指令。在毕肖普眼中,它们就像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毕肖普手机响了。他拿起接听,“喂?”他听了片刻。“是,长官。谁,贝克尔特工?”
贝克尔抬起头。
毕肖普继续对话筒讲:“他在这里,长官……可是……不,这不是保密专线。我让他用办公室的陆线给您打。是,长官。我马上就办,长官。”毕肖普飞快写下一个号码,挂上电话。他朝贝克尔扬起眉毛。“是萨克拉门托来的。让你给国防部长打电话。在五角大楼。他要你用保密专线打过去。这是他的私人号码。”
其中一名特工狐疑地望着贝克尔。只听他小声道:“梅兹格部长?”那副毕恭毕敬的腔调表明诸如此类的电话前所未有。
“你可以用这台。”毕肖普把电话推到他跟前,贝克尔慢慢拿起电话。
特工迟疑了片刻,开始拨号码。一会儿后,他开始全神贯注。“我是国防部犯罪调查科特工贝克尔,长官。我是用保密专线在打……是,先生。”贝克尔用力点着头。“是,先生……是执行皮特·凯尼恩的命令。加利福尼亚警署对我们隐瞒了此事,长官。他们用普通犯人的名义将其临时释放……是,长官。好,假如这是您的意思。可您了解吉勒特的所作所为,长官。他……”又是点头。“对不起,我不是要违抗命令。我会处理的,长官。”
他收了线,对同伴们说:“某人有高层关系。”他朝白色书写板点点头,“你们的疑犯是叫荷勒维吧?他在弗吉尼亚州杀害的人当中有一个与某位大牌白宫撰稿人有关。因此,在你们抓住罪犯之前,吉勒特可以暂时呆在监狱外面。”他从牙缝里不满地发出一声叹息。“可恶的政治关系。”说着看了同伴们一眼,“撤退,回办公室。”又朝毕肖普说,“暂时他就交给你看管。不过在结案前,我会在这里帮忙照看。”
“我明白,先生。”毕肖普说着,跑到刚才关押吉勒特的办公室,打开门锁。
吉勒特连问都没问一声为何被解除拘禁,就直奔到工作站前。帕特丽夏·诺兰满怀感激地把椅子让给他。
吉勒特坐下来,抬头望着毕肖普。后者开口道:“暂时你还是组里的一员。”
“太好了。”黑客正而八经地应道,说完就埋头到键盘上。毕肖普趁贝克尔听不见,哈哈大笑了一声,小声问吉勒特:“你到底是怎么弄成的?”
原来找毕肖普的电话根本不是五角大楼打来的,而是怀亚特·吉勒特本人。他在被关的办公室里用里面的电话打到毕肖普的手机。真正的对话和貌似真实的略有不同: 毕肖普当时应道:“喂?”
吉勒特:“弗兰克,是怀亚特。我用的是办公室的电话。就当我是你的上司。跟我说贝克尔在那里。”
“是,长官。谁,贝克尔特工?”
“很好。”黑客表扬道。
“他在这里,长官。”
“叫他打电话给国防部部长。记住,让他用调查组的直拨电话打。千万不要用他或别人的手机。;告诉他这是保密专线。”
“可是……”
吉勒特让他放心,“没事。就照我说的做。把这个号码给他。”他给毕肖普念了一个华盛顿地区的电话号码。
“不,这不是保密专线。我让他用办公室的陆线给您打。是,长官。我马上就办,长官。”
吉勒特轻声解释道:“我用那里的电脑侵人当地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的交换台,让所有从这里打给刚才那个号码的电话统统转到我这里来。”
毕肖普摇摇头,既不安又觉得有趣:“那是谁的号码?”
“哦,那的确是国防部部长的。侵人他的电话一点不比别人的难。别着急—我已经重新设置了交换台。”吉勒特迫不及待地研究起屏幕。
他开始敲击起来。
经过吉勒特改编的后门一G软件带领他进人菲特电脑的中心。映人眼帘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起名叫“隐秘门”的文件夹。
吉勒特的心坪评跳动起来,好奇心如毒品般控制了他的心灵,激动和欣喜令他情不自禁。终于有机会见识这个奇妙的软件了,弄不好还能看到源代码。
但此刻的他处于两难境地:虽然他获得了网络控制权,可以溜进“隐秘门”文件夹,看到该程序,但是非常容易被查到—如同菲特进人调查组电脑后会被吉勒特看到一样。如果真是那样,菲特会马上关闭电脑,重新创建一个网络服务供应商和电子邮件地址。他们别想再找到他,至少救出下一个受害者是肯定来不及了。
不,他深深明白—其程度不亚于好奇心—他必须忍痛放弃看上一眼“隐秘门”的欲望,现在当务之急是寻找线索,让它帮助他们寻找到菲特或者肖恩的下落,或者了解下一个受害者是谁。
吉勒特依依不舍地放过“隐秘门”,开始在菲特的电脑里潜行。
许多人认为计算机的构造就像一座讲究对称、一尘不染的建筑物:成比例,合逻辑,有条理。然而,怀亚特?吉勒特却清楚,计算机内部更像一个有机生物,一个不断变化的地方。只要用户增加一个新软件,安装一个新硬件,甚至进行诸如开关电源这样最简单的操作,都会令其发生变化。每一台计算机都包含了成千上万个供人访问的网站;以及无数条到达每一个目的地所需的不同路径。此外,每一台计算机都各不相同。查看别人的电脑就好似穿行在硅谷的旅游胜地温切斯特神秘屋一样。这幢坐落在附近的大厦大而无当,有一百六十个房间,温切斯特连发枪发明者的遗孀曾经住在这里。里面布满暗道密室(而且,根据性格古怪的女房主的说法,鬼魂经常出没)。
终于,菲特计算机的虚拟路径带他来到一个标明“邮件”的文件夹。吉勒特如同鲨鱼碰到猎物一般扑上前去。
他打开第一个子文件夹,发件箱。
这个文件夹里大多数是荷勒维用“菲特”和“丧钟”这两个用户名发给肖恩的电子邮件,肖恩的地址是“Shawn@ MOL. com.
吉勒特小声说道:“我猜对了。肖恩和菲特用的是同一个网络供应商—蒙特里因特网在线公司。他也一样无法跟踪。”
他随意打开一些邮件读起来。他马上注意到,这两人只用用户名,菲特或丧钟和肖恩。这些邮件内容大多非常专业—包括从网上下载的软件修补程序、工程技术数据标准规范,以及各种数据库。似乎两人早就担心有朝一日他们的计算机会被人控制,于是说好了永远不提各自的私人生活,也不提他们在蓝色虚拟空间之外的真实身份。里面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肖恩是谁,他或菲特住在哪儿。
但紧接着,吉勒特发现了一封有些异样的邮件。它是几周前菲特发给肖恩的—在凌晨3点钟。这个时间在黑客当中被认为是巫师出没的时刻,这个时间里只有铁杆高手还在网上。
“你们看看这封。”吉勒特叫大家过来。
帕特丽夏·诺兰站在吉勒特肩膀后面读信。当她俯向前指着屏幕时,他觉出她身体的摩擦。只听她说:“看上去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朋友。”
吉勒特把信的开头读给大家听。“昨晚写完软件补丁后躺在床上,难以人眠,一心只想着你,想着你给我的安慰……我开始抚摩自己,一发而不可收……”
吉勒特抬起头。所有人—包括国防部特工贝克尔在内—全都盯着他。“要继续念下去吗?”
“里面有没有什么提到他下落的线索?”毕肖普问。
黑客飞快浏览了一遍邮件。“没有,全是X级的下流内容。”
“那就留着你自个儿慢慢看吧。”弗兰克·毕肖普说。
吉勒特退出发件箱,检查起收件箱。大多数邮件是邮递目录电子论坛发来的信息。论坛以电子邮件方式开展活动,由论坛服务器把有相同爱好的论坛成员所写的公告稿件自动转发给相关用户。另外还有一些旧邮件,有维拉斯特发的,还有三-X发的—都是一些有关软件和商业资料软件的技术信息,没什么用处。剩下的都是肖恩的,但全是针对菲特提出的有关排除“隐秘门”软件故障或编写别的软件补丁等要求的回复信件。这些邮件专业性更强,与菲特的信比起来更看不出什么东西。
他打开另一封。
发件人:肖恩
收件人:菲特
主题:转发:移动电话公司
肖恩在网上找到一篇阐述哪些移动电话公司最为快捷高效的文章,将其转发给菲特。
毕肖普看了看说:“里面可能会有一些线索帮助我们了解他们使用什么移动电话。打印一份出来好吗?”
黑客按下打印屏幕键—也叫打印屏幕信息键,它会把显示屏的内容输送到打印机上。
“下载不是更快?”米勒建议道。
“最好不要那么做。”吉勒特解释说,单是打印屏幕信息不会对菲特计算机的内部操作产生任何影响,而只是把显示在调查组计算机上的图像和文本输送到打印机里。那样做,菲特无从知道吉勒特正在打印资料。而下载却很容易引起菲特注意,甚至可能触发他电脑里的警报器。
他继续在凶手的计算机系统里搜索。
各种文件不断地被滚动,打开,关上。快速浏览,从一个文件到另一个文件。面对凶手计算机里数量众多、制作出色的技术资料,吉勒特禁不住感到兴奋异常。
“从邮件里能不能看出肖恩是怎样一个人?”托尼·莫特问。
“看不出什么。”吉勒特回答,同时说了自己对肖恩的看法。他认为他是一位出色、冷漠,就事论事的人。肖恩的回答简短干脆,认定菲特博闻广识,什么都能理解。就此看来,肖恩性格傲慢,不耐烦同思维跟不上他步调的人相处。他应该至少有一所名牌大学的学位。虽然很少见他写完整的句子,语法、句法和标点符号却无懈可击。两人之间来往的软件代码多为Unix东海岸版本—而不是伯克利版本。
“这么说,”毕肖普沉思道,“肖恩也许在哈佛期间就已经认识菲特了。”
探长把这个推测写到白板上,并让鲍伯·谢尔登打电话给哈佛大学,查询这十年来有没有一个叫肖恩的学生或老师。
帕特丽夏·诺兰朝自己的劳力司手表看了一眼,说:“你进去已经八分钟了。他随时都可能检查系统。”
毕肖普点点头。“瞧瞧其他内容。看能否找到下一个被害者的信息。”
仿佛生怕会被菲特听到,这会儿吉勒特敲击键盘的速度轻柔多了。他回到主文档目录—树形图状的文件夹和子文件夹。
A:/
C:/
一操作系统 一邮件 一隐秘门 一业务 一游戏 一工具 一病毒 一图像 D:/ 一备份
“游戏!”吉勒特和毕肖普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黑客立刻进人这个目录。
一游戏 一电算机周 -IBM个人电脑周 一通用机周 一苹果机周 -Altair机周 一明年计划
“这可恶的家伙居然计划得如此井井有条。”鲍伯·谢尔登说。
“后面还有很多杀人计划。”吉勒特指指屏幕。“第一台苹果机问世的日子。老式Altair机。哦,天哪,还有明年的。”
“看看这周—通用机。”毕肖普说。
吉勒特打开子目录。
通用机周。
一游戏完成 一列拉·吉伯森 一圣·弗朗西斯私立中学 一下一步计划
“就是它!”托尼·莫特喊道。“下步计划。”
吉勒特把它点击开来。
这个文件夹里有几十个文件—一页连着一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各种图表、照片、简图、简报。内容太多了,一眼看不下来,吉勒特只好从头开始,滚动浏览第一个文件,每到下一页,就按一下打印键。他尽可能加快动作,但打印很慢,每一页大约需要十秒钟。
“太花时间了。”他说。
“我想应该下载。”帕特丽夏·诺兰说。
“我说过了,”吉勒特不同意,“那样太冒险。”
“别忘了,菲特是个自负狂。”诺兰反驳道,“在他眼里,没人有如此高的本领能进入他的机子。因此他也许不会设置下载报警器。”
“确实太慢了,”史蒂芬·米勒在一旁附和,“到现在才印了三张。”
“你说吧。”吉勒特对毕肖普说。
毕肖普俯向前去,盯着屏幕。吉勒特则把手伸向前方,在空中并不存在的键盘上一阵猛敲。
在家里一尘不染的饭厅里,菲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手提电脑前。
但实际上他的心却不在这儿,他沉浸在计算机世界里,漫游在刚才成功侵入的计算机中,同时构想当天晚些时候的攻击计划。
忽然,计算机话筒传来急促尖利的声音。与此同时,屏幕右上角出现了一个红匣子。匣子中出现两个字:
进人
他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居然有人企图从他计算机里下载文件!这种事过去从未发生过。他目瞪口呆,迸出一脸大汗。无需检查系统,他立刻就知道了原因:那张他以为是维拉斯特发来的照片实际上是怀亚特·吉勒特邮给他的,为的是让“后门”病毒进人他的电脑。
这可恶的山谷人,犹大式的叛徒,此时此刻正潜行在他的系统里! 菲特手伸向电源开关—如同开车人见到路当中有一只松鼠就会本能地踩急刹车一样。
可紧接着,如同一些开车人那样,他冷笑了一下,继续让他的机子全速运转。
他的双手回到键盘上,掘住SHIFT和CON-TROL这两个键,同时敲下E键。
第三十一章
怀亚特·吉勒特面前的显示屏上,忽然蹦出几个红色大字: 成批加密开始
一会儿后,又出现另一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