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角落里,有一扇没有门把、上面装着铰链的嵌板。他试着轻轻推了一下,没有上锁。他深深吸了口气,在鼓出来的衬衫上擦干手心的汗,再次推压嵌板。心里想,不知他的脚步声或亮灯的声音是否惊动了肖恩?杀手是否已经等候在门口,枪口对准他? 关健的关健……
弗兰克?毕肖普冲进去,举起枪。
他蹲下身子,眯起眼睛,搜索着黑暗的屋子寻找目标,空调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战。没有一丝肖恩的踪迹,只有各种机器设备、货箱货板、工具以及一台手动液压叉式升降机。
空无一人。只有……
接着他就看到了。
不好……
毕肖普意识到怀亚特和他的妻子及其全家注定将惨遭厄运。
这间屋子只是一个电话中继站。肖恩是从别的地方侵人的。
他很不情愿地打电话给吉勒特。
是黑客接的电话,他绝望地说:“弗兰克,我看见了,所有人都拿着冲锋枪。情况不妙。发现什么了吗?”
“怀亚特,我在仓库里……可是……对不起。肖恩不在这里。只有一台电话中继转播器之类的东西。”他描述了一番那个黑色大铁匣子的样子。
“它不是电话中继转播器。”吉勒特声音沉闷,充满绝望,“它是因特网路由器。不过它帮不上什么忙。要想通过它的信号追踪到肖恩,需要一个小时,来不及了。”
毕肖普看看铁匣子。“上面没有开关,电线全在地板下面—和调查组那个机房一样。没办法把线拔掉。”
“反正也没用。即便把这台关闭,肖恩的传输信号还是会自动找到另一条路径,进入联邦调查局。”
“也许这里有什么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他的下落。”绝望的毕肖普开始在桌上和货箱里四处翻找。“这里有很多文件和书籍。”
“都是些什么内容?”吉勒特问,声音单调无助,孩子般的好奇心荡然无存。
“使用手册,文稿,备忘单,磁盘。大部分是技术资料,有太阳微系统公司的,苹果公司的,哈佛大学的,西部电气公司的—都是菲特工作过的地方。”毕肖普在货箱里翻找着,纸张扔得到处都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毕肖普孤立无助地环顾四周。“我现在就尽量赶到艾丽家去,说服联邦调查局的特警队在进攻之前先派一名谈判人进去。”
“你那里过来要二十分钟,弗兰克,”吉勒特声音很轻,“绝对赶不到。”
“我会尽力。”毕肖普柔声安慰。“听着,怀亚特。到客厅中间去,蹲下来。把两手放在明显可见的地方,祈求上帝保佑。”说着他朝门口冲去。
就在这时,只听吉勒特喊了一声:“等等!”
“什么事?”
吉勒特问:“那些他准备装箱的使用手册。再说一遍,都是些什么公司?”
毕肖普看着手中的材料,“都是菲特工作过的地方。哈佛、太阳、苹果、西部电气。还有……”
“日本电气公司!”吉勒特叫起来。
“对……”
“这是一个缩略语!”
“你说什么?”
吉勒特:“记得吗,黑客使用的那些缩略语?那些他工作过的地方名称的首字母—S代表Sun(太阳),H代表Harvard(哈佛),A代表Apple(苹果)。还有Western Electric(西部电气),NEC(日本电气公司)……正好是S, H, A,W,N(肖恩)……那台机子—你看到的那台……根本不是什么路由器,它就是肖恩。是菲特用偷来的软件和硬件发明的!”
毕肖普嘲笑道:“不可能。”
“肯定是,这就是为什么追踪到那里就断了。肖恩是一台计算机。他……它不断生成讯号。菲特在死之前,一定是设定了程序,让它攻击联邦调查局系统,并安排了进攻行动。菲特知道艾丽—他闯人调查组那天亲口提到过她的名字。他似乎认为她是一导致我背叛他的原因。”
强烈的冷气令毕肖普瑟瑟发抖。他转向黑色机子。“计算机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他的话被吉勒特打断:“不,不,不……为什么我不比他高明?就因为他靠的是计算机。惟有超级计算机才能够破译乱码并且监控所有进出调查组的电话和无线电传输信号。人力无法做到这一点—根本听不过来。政府计算机每天也都在做着相同的事,监听诸如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的‘总统’和‘谋杀’等关键词。菲特就是这样发现了安迪?安德森准备到黑客丘的行踪,并且知道了我—肖恩一定是听到贝克尔给国防部打的电话,给菲特传送了信号。我们在洛斯阿图斯城准备抓他那次,也是被它窃听了攻击行动代码,于是再次给菲特通风报信。”
毕肖普说:“可是菲特电脑里肖恩发的邮件又怎么说?……它们读起来完全像是人写的。”
“人机对话可以采取任何方式—电子邮件是其中一种。菲特将它设计得像是人写出来的样子,可能是看到人写的文字会让他感觉好受一些。就像我对着Trash-80机的感觉一样。”
S-H-A-W-N(肖恩)。
区别全在拼写……
“我们该怎么办?”毕肖普问。
“只有一个办法。你得……”
电话中断了。
“我们掐断了他们的电话。”一位通讯技术特工对马克?利托特工说。马克?利托是这次联邦调查局马林凶杀案逮捕行动的特警队长。“移动电话也中断了。任何人的手机都无法打出一英里之外。”
“很好。”
利托和副队长乔治?斯特曼坐在临时充当指挥所的长头箱式货车里,这辆车停在阿伯利格大街的拐角处,相距桑尼维尔城的那座攻击目标房子约半个街区,马林凶杀案的罪犯据说就藏在里面。
掐断电话线属于标准程序的一部分。通常在发起进攻前的五到十分钟,必须中断攻击目标的电话通讯,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给他们通风报信。
利托指挥过一系列室内突袭行动—主要是抓捕奥克兰和圣何塞的毒袅,手下特工从未有一人伤亡。但此次行动却令这位三十一岁的特工伤透了脑筋。他从一开始就参加了马林凶杀案的侦破工作,读了所有的网上情报,包括刚刚从一位匿名线人那里收到的内情报告,说凶手们知道自己即将被联邦调查局和警方镇压,准备以牙还牙,只要能抓到哪个警察,定让他吃尽苦头。同时还说,这些人宁愿战死也决不愿被活捉。
老兄,战斗从来就不是儿戏。可这一次……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吗?”利托问斯特曼。
“对。三个小队和狙击手正在待命。街道已经清空,从特拉维斯空军基地派来的伤员撤退用直升机已在空中,五辆卡车也已停在街角。”
利托一边听,一边点头。是呵,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可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他不能肯定。也许是那人声音里透露出来的绝望—那个名叫毕肖普什么的人声称自己来自州警署,大声叫嚷有人侵人了联邦调查局的计算机系统,发出针对无辜平民的虚假攻击代码。
可是华盛顿发出的交战规则曾警告说,罪犯有可能化装成警官,并声称整个行动是一场误会。他们甚至可能冒充州警。此外,利托心想,侵入联邦调查局计算机系统?不可能。公共网络站点是一回事,至于安全作战系统?没门。
他看看手表。
还有八分钟。
他对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技术特工说:“要求最后确认黄色代码命令。”
那人键人: 发信人:司法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地区作战小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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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
是否确认黄色代码?
他摁下“确认”键。
作战行动代码分为三个步骤:绿、黄、红。绿色放行代码表示同意特工们向行动待命地出发。这是半小时前的事。黄色放行代码是让他们准备进攻并各就各位,包围目标。红色代码意味着正式开始进攻。
一会儿后,屏幕上出现以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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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
黄色代码:《橡树》
“打印出来。”利托命令通讯技术特工。
“是,长官。”
利托和斯特曼核对了代码词,确认橡树拼写无误。他们已得到首肯,包围那座房子。
但是,他还是犹豫不定。头脑里不断回响着那个自称叫弗兰克?毕肖普的人的声音。他想到在德克萨斯州韦科城被误杀的那些孩子。尽管按照四级交战规则,面对此类罪犯的作战行动不适合谈判人员,利托还是想,是否该给旧金山打个电话,局里在那里有一位一流的劝降谈判员,他曾与此人共过事。也许……
“利托特工?”通讯技术特工打断了他的思绪,指指他的电脑屏幕。“有封给你的信。”
利托俯过身子看信。
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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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
美国军方报告,马林凶杀案疑犯于今天下午15点40分闯人圣佩德罗军火储备库,偷盗了大批自动武器、手榴弹和护身盔甲。
谨此告诫上述行动作战特工。
我的天,这还得了,利托心想,脉搏飞速加快。这条信息把他想请谈判员的念头从脑袋里驱赶一空。他望着斯特曼特工,朝屏幕点点头,冷静开口道:“乔治,把这个情况通报下去,让大家各就各位。六分钟后开始进攻。”
第四十四章
弗兰克?毕肖普绕着肖恩来回走。
机壳为正方形,约一米多宽,用厚金属板制成。背后是一排通风口,热气正从那里涌出,缕缕白烟清晰可见,就像冬日嘴里哈出的气息。正面的嵌板别无他物,只有三只绿眼睛一样的指示灯—它们不时会闪动一下,表示肖恩正在兢兢业业地执行菲特的生前指令。
毕肖普试着给吉勒特打电话,但电话服务已中断。于是他又打给在调查组的托尼?莫特,告诉他和桑切兹那台机子的情况,并说吉勒特好像想到了什么方法,但没能来得及告诉他。“能想到是什么吗?”
三人讨论起来。毕肖普认为他应该关闭机子,中断肖恩发给联邦调查局作战队长的确认代码信号传输。但托尼?莫特却认为,如果那么做,其他地方会有另一台机子接下去继续发送确认代码,而且,一旦获知肖恩遭到破坏,还可能按照事先设计的程序,制造更大的破坏—比如堵塞某地的联邦航空局空中交通管制计算机系统。他觉得最好是能进人肖恩,掌握系统控制权。
对此毕肖普并无异议,问题是这里没有键盘,无法进人肖恩,再说,离进攻行动开始只剩下几分钟时间,根本来不及破译密码,控制计算机。
“我准备关掉它。”他说。
可他不知该怎样将它关闭。他再次寻找电源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接着又搜寻地面,想找到可以打开发现厚木板底下电缆的活动板,但不见有活动板。
他看看手表。
还剩两分钟。没时间走出去找电力公司的变压器。
于是,正如六个月前在奥克兰的一次巷战中一样,当黑帮头领特鲁曼?温特斯把一挺口径十二厘米的隧发枪扛在肩上,瞄准毕肖普和另外两名城市警察时,他不慌不忙地拔出身上的警用手枪,朝对手躯体射出整整齐齐的三发子弹。
可是,这些圆圆的包铜子弹却与那些令黑帮头领应声倒地毙命的子弹不同,全都被砸成扁扁的小煎饼模样反弹到地上。肖恩皮毛无损。
毕肖普走上前,站到碎片不致飞到自己身上的地方,朝指示灯打了一梭子弹。其中一盏绿灯粉碎了,但热气还是不断从通风口往外涌,融人室内的冷空气中。
毕肖普抓起手机,朝莫特喊:“我给了机子一梭子弹。它还在不在网上?”
刚才的枪声震得他有些失聪,他不得不把手机紧紧贴近耳朵,只听莫特在那头对他说,肖恩仍在网上正常运转。
该死……
他重新装填了子弹,又朝背后的一个通风口打了一梭子弹。这回一块滚烫的弹片飞到他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犬牙交错的伤痕。他在裤子上擦去血,再次抓起手机。
“对不起,弗兰克,”莫特声音里透着绝望,“它仍在网上运转。”
毕肖普沮丧地望着计算机,痛苦地心想,哦,上帝,既然你要创造生命,就不该把它造得如此脆弱。
还剩六十秒。
毕肖普感到走投无路。他想起怀亚特?吉勒特。这个年轻人惟一的罪行不过是在试图逃离空虚的童年时跌了个小小的跟头。那么多毕肖普亲手逮捕过的少年—在东海湾,在旧金山黑什伯里地区—都是不知悔恨、心狠手辣的杀手,如今却逍遥法外,活得快活自在。而怀亚特?吉勒特不过是走了一条上帝和这个年轻人自己的聪明才智共同指引的无害他人的道路,结果却将导致他和他深爱的女人及其家人惨遭灭绝之苦。
没有时间了。肖恩随时都可能发出确认信号。
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肖恩? 或许可以烧掉这该死的玩意儿? 可以在通风口旁边点起一堆火。他跑到桌子旁,把一个个抽屉拖到地上,寻找火柴和打火机。
什么也没有。
突然他脑袋里想起什么。
是什么? 他记不清楚,这个想法由一个似乎很遥远的事件引发而来—是吉勒特第一次迈进计算机犯罪调查组那天说的话。
关于恐龙圈机房的失火问题。
就从这里着手。
他看看表。已经是进攻的最后时限。肖恩剩下的两只眼睛无情地闪动着。
就从这里……
火。
……着手。
有了!毕肖普猛地一转身,紧张地四下寻找。在那里!他飞奔到一个中间有一个红色按钮的灰色匣子旁—机房的快速关闭开关。
他朝按钮一掌击去。
天花板响起警报声,随着一阵刺耳的嘶嘶声,一股股消防用的灭火卤代烷气从计算机上下管道喷出,鬼魂一般惨白的烟雾顿时笼罩了屋里的一切—有生命的人和无生命的计算机。
作战特工马克?利托望着指挥车里的电脑屏幕。
红色代码:《枫叶》
这是发起攻击的确认信号。
“打印出来,”利托对技术特工说,然后转向乔治?斯特曼,“确认一下枫叶是否为同意我们发起四级交战规则进攻的信号。”
斯特曼查看了一个小册子,封面上黑体大字“绝密”下赫然盖着司法部的公章。
“确认。”
利托用对讲机向包围了所有人口的狙击手发出通知。“我们这就准备冲进去。是否有目标从窗户出现?”
各位狙击手均报告说没有发现。
“好。只要有谁携带武器从门里出来,格杀勿论。要瞄准其脑门一枪击毙,不让他有时间拉开起爆装置。要是没带武器,则你们自己看着办好了,但我要提醒你们,交战规则为四级。明白我说的话吗?”
“完全明白。”其中一个狙击手回答,其余几个也回答他们明白。
利托和斯特曼离开指挥车,在朦胧的暮色中跑向自己的小队。利托从边上一个院子进去加人自己指挥的一号八人小组。斯特曼则加人了他的二号小组。
搜查和监视小队向利托报告:“一号小组组长,红外线监视仪显示,起居室和会客厅里测出有人体体温。厨房里也有—不过那可能只是炊烟。”
“收到。”接着利托朝对讲机发布命令:“我现在把一号小组带到房子右侧行动地点,准备好好甩一通眩晕手榴弹—会客厅里扔三颗,起居室里扔三颗,厨房里也扔三颗,每三颗之间相隔五秒。到第三响时,二号小组打前,三号小组殿后。我们则从侧窗形成交叉火力带。”
斯特曼和另一个小组组长确认他们已收到命令并且明白。
利托戴上手套、帽子和头盔,想着被偷盗的自动武器、手榴弹和护身盔甲。
“好,”他说,“一号小组前进。放慢脚步,注意隐蔽。准备开火。”
第四十五章
在帕潘杜勒斯的家里—在这所充满柠檬味、摆满照片、洋溢着亲情的房子里,怀亚特?吉勒特把脸紧贴着镶有花边的窗帘,他记得这些窗帘是艾莱娜的母亲花了整整一个秋天的时间缝制的。从这个引起他阵阵怀旧情绪的有利位置,他瞥见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开始朝房子步步进逼。
一次几步,猫着身子,小心翼翼。
他朝身后那间屋望去,看到艾莱娜躺在地上,搂着母亲,旁边是她弟弟克里斯蒂安,不过他正仰着头,对吉勒特怒目而视。
现在对他们说什么道歉话都无济于事,他继续沉默着,收回目光。
他已经决定要怎么做—实际上早就决定了,但像现在这样,在他所爱的女人近旁品尝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令他感到满足。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决定是从菲特那里得到的启发。
你是主人公,带瑕疵的英雄—这个瑕疵往往会给你带来麻烦。不错,你到最后会有一些英雄壮举,并拯救一些性命,为此观众会因你而泣……
他将高举双手走出家门。毕肖普说过,警方不会相信他,认为他是自杀性肉弹或身上藏有武器。菲特和肖恩精心策划,布下骗局,让警方以为他们将面对最凶狠的敌人。可是警察也是人,他们完全有可能发觉有什么不对头。只要他们略有犹豫,也许就肯让他把艾莱娜及其家人叫出来。
但你仍然永远无法到达游戏的最高级别。
即便如此—假如他们开枪击毙了他,他们会搜查他全身,发现他并未携带武器,那时很可能就会想到其他人应该也都愿意乖乖投降。然后他们就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可怕的错误。
他扫了一眼妻子。心想,即便是此刻,她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她没有抬眼,对此他感到高兴;他根本无法面对她的目光。
等他们靠近,他对自己说,这样,他们就会看清你并不对他们构成威胁。
他走进前厅,在大门后停下脚步。这时,他注意到屋内桌子上一台老式IBM兼容机。怀亚特?吉勒特想起过去几天内在网上度过的几十个小时,不禁心想:即便他不能带上艾莱娜的爱走向死亡,陪伴他的至少还有对在蓝色虚拟空间度过的美好时光的回忆。
一号小组的作战特工朝拉毛粉饰的郊区住房慢慢逼近—这种环境与这样一个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很有些格格不人。马克?利托朝队员示意,让他们隐蔽在布满荆棘的杜鹃花丛后面,这里靠房子西面,离房子约六米距离。
其中三个特工腰上分别挂着威力强大的眩晕手榴弹。他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跑到会客厅、起居室和厨房的窗户下站好,拉出保险针。另外三名特工跟上来,手里握着警棍,他们的任务是砸碎窗玻璃,好让伙伴把手榴弹扔进屋里。
他们回头望着利托,等待他做出开始的手势。
就在这时:利托的耳机里传来尖锐急促的声音。
“一号小组组长,你有一个紧急临时线路陆线电话。是旧金山特工队长打来的。”
特工队长杰格?他打来干什么? “请说。”他朝柄状话筒轻声说。
耳机里咔哒一声。
“利托特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我是州警弗兰克?毕肖普。”
“毕肖普?”是那个先前打过电话的该死的警察。“让亨利?杰格听电话。”
“不是他,长官。我撒了谎。因为我一定得找到你。别挂上。你必须听我说。”
毕肖普是他们认为在住宅里负责转移警方视线的罪犯。
只是,利托此刻想起来,与这座房子连接的电话线和移动电话都已切断,这意味着这个电话不可能是凶手们打来的。
“毕肖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冒充联邦调查局特工会给你招来多大麻烦吗?我要挂了。”
“不!别挂!请求再确认。”
“我不想听你这番有关黑客的胡言乱语。”
利托审视着房子。一切寂静无声。类似这样的时刻会让人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欣喜,恐俱和麻木兼而有之。同时,你还会有一种不安感,觉得其中一个凶手正把瞄准器上的十字丝对着你,挑选防弹背心旁边五厘米处的肉身射击。
毕肖普说:“我刚刚逮住了非法人侵计算机系统的黑客罪犯,关闭了他的计算机。我保证你不会接到再确认答复。请发送请求。”
“这不合程序。”
“请你务必照办。如果真按四级交战规则打进去,你将后悔终生。”
利托踌躇了一下。毕肖普是怎么知道他们行动等级的?只有小队里或能够进人局里计算机系统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利托看到副队长斯特曼不耐烦地指指手表,朝房子摆摆头。
毕肖普的声音绝望到了极点。“求求你。我愿以自己的饭碗担保。”
特工犹豫了一下,低声咕哦道:“毕肖普,说话算话。”他把冲锋枪挎到肩上,把对讲机拨回到作战频道。“所有小组听着,原地待命。重复一遍,原地待命。如果有人朝你们开火,准予全力还击。”
他跑回充当指挥所的车子,通讯技术特工惊讶地抬起头。“怎么啦?”
利托看见,屏幕上仍是准许进攻的确认代码。
“要求重新确认红色代码。”
“为什么?没必要再确认……”
“现在就发送。”利托厉声命令。
技术特工输人以下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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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司法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地区139-01 行动
是否确认红色代码?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请等待>
这几分钟可以让房子里的凶手们有机会组织进攻或者把炸药装备妥当,用集体引爆自杀的方式夺去十多条伙伴的性命。
<请等待〉
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他对通讯技术特工说:“算了。我们这就发起进攻。”说着便准备下车。
“哎,等等,”通讯技术特工说,“有点奇怪。”他指指屏幕。“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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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关信息。请核对行动编号> 技术特工说:“编号没错,我核对过的。”
利托:“再发送一遍。”
技术特工再次输人,敲下“确认”键。
又是一阵耽搁。然后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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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司法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地区139-01行动
<无相关信息。请核对行动编号>
利托脱掉黑色帽子,擦了把脸。上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起电话,打给管辖三十英里外圣佩德罗军火储备库附近地区的特工,对方告诉他当天下午并未发生匪徒闯入武器库劫走武器的事件。利托手中电话落到搁架上,两眼紧盯着屏幕。
斯特曼跑到拖车式活动指挥所门前:“马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等得太久了。要打现在就得动手。”
利托继续盯着屏幕。
<无相关信息。请核对行动编号>
“马克,开始吗?”
队长朝房子望去。拖延了这么久,房子里的人肯定疑心电话线是被切断了。周围住户也许已经给当地警局打电话,报告小区里出现众多警员。新闻记者的警方信息频道可能已经收听到那些电话,并已派出采访机。他们会在直升机上实况转播,几分钟后里面的凶手就会看到播出的电视新闻。
突然,步话机里响起一个声音:“一号小组组长,我是三号狙击手。一名疑犯走出大门。白人,男性,二十八九岁年纪。双手高举。我已瞄准他致命位置。开枪吗?”
“有没有携带武器或是炸药?”
“看不到。”
“他有什么举动?”
“慢慢向前走。转身把背给我们看。没有武器。不过也可能藏在衬衫里。十秒钟后我的视线将被树叶挡住。二号狙击手,目标穿过树丛后请瞄准。”
“明白。”二号狙击手回答。
斯特曼说:“马克,他身上肯定带着引爆装置。所有网上情报都一再强调他们的目的—尽其所能消灭我们。这个家伙一旦引爆炸弹,其他人就会应声从后门冲出来开枪扫射。”
<无相关信息。请核对行动编号>
马克?利托对着话筒说:“二号小组组长,命令疑犯趴到地上。二号狙击手,如果五秒钟内他脸没有朝下,立刻开枪。”
“是,长官。”
片刻后,他们听到高音喇叭喊:“我们是联邦调查局。命令你脸朝下趴倒,伸直两臂。立即服从!”
无相关信息……
接着就听特工传过话来:“他趴下了,长官。我们要不要搜查他并将他看押起来?”
利托想到他妻子和两个孩子,说:“不,我自己来。”然后对着话筒说:“所有小组,撤退隐蔽。”
他转向通讯技术特工:“替我接通华盛顿的副局长。”他用剪得平平的手指头指着两条互相矛盾的信息—打印出来的确认信号和屏幕上显示的“无相关信息”字样。“我要了解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十六章
怀亚特?吉勒特趴在草地上,嗅着泥土味、雨水味和丁香花隐隐的香味。猛地,一束强烈的聚光灯打到他身上,使他眨了几下眼睛。只见一位样子机敏的年轻特工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手里抓着一挺特大冲锋枪对准他的脑门。
特工给他戴上手铐,仔细搜查了他全身,一直到吉勒特开口,请求他给一位名叫毕肖普的州警打电话,他的神情才放松下来。吉勒特对他说,毕肖普可以证实,联邦调查局的计算机系统被黑客入侵,这座房子里的人并非马林凶杀案疑凶。
随后特工命令艾莱娜一家人走出房子。她,她母亲和她弟弟举起双手,慢慢出了家门,来到草坪上。他们被全身搜查,并戴上手铐,尽管没有受到粗暴对待,但从他们板着的脸上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正在遭受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其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肉体受到伤害。
这其中最受折磨的要数吉勒特。不是因为他在联邦调查局特工手里受到什么虐待,而是他知道,自己探爱的女人要永远从他身边走开了。本来她似乎还在犹豫不定到底要不要与埃德一起迁往纽约,可今天,几年前把他们两人分开的计算机又几乎杀死了她全家,这当然是绝对不可原谅的。现在她要飞到东海岸去了,与责任心强、工作固定、收人又好的埃德一道。对吉勒特来说,艾丽将仅仅变成一些回忆,就像冠以.JPg和.wav扩展名的图像和有声文件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一关上电源,它们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又商量了一阵,最终得出结论,此次攻击命令确属非法。他们释放了所有人—当然,吉勒特在外,不过他们也扶他起身,并替他松了松手铐。
艾莱娜大步走向前夫。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跟前,默默承受那一抡使尽全身力气甩向他脸颊的巴掌。这个女人即便在生气时也一样美丽动人。然后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扶着母亲走上门前的台阶进了屋。她弟弟则以二十二岁热血青年的冲劲,含糊不清地叫嚷着要提起诉讼什么的。他跟随她们进了屋,用力甩上房门。
在特工们准备撤退时,毕肖普赶到了。他见吉勒特被一位身材高大的特工看押着,便走上前,对他说了一句:“紧急关闭开关。”
“倾倒卤代烷气。”吉勒特点点头。“当时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可没等说,电话线就被切断了。”
毕肖普点点头。“我想起来你曾在组里提起过,在你第一次见到老式恐龙圈主机机房的时候。”
“有没有其他损伤?”吉勒特问,“我是指肖恩?”
他希望没有。他对那台机子充满好奇—想知道它如何工作,有多大能耐,用的是什么操作系统。
毕肖普回答,机子损伤并不大。他说:“我朝它打了整整两梭子弹,并未造成什么损伤。”他笑道,“只是一点皮外伤。”
一位个头粗壮的汉子穿过刺眼的聚光灯朝他们走来。等他走近,吉勒特看到原来是鲍伯?谢尔登。这位满脸疤痕的警察朝搭档打了个招呼,接着用惯常的鄙视神情望着吉勒特。
毕肖普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但没提曾经怀疑谢尔登就是肖恩这点。
谢尔登苦笑地摇摇头。“肖恩是一台计算机?上帝,真该有人把这些该死的机子全都扔进大海里去。”
“你为什么老喜欢说这种话?”吉勒特发火道,“我可听烦了。”
“你烦什么烦?”谢尔登口气很冲。
几天来谢尔登对他的粗暴态度令他愤怒至极,此刻吉勒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反驳:“你老是不失时机地贬低我和计算机。但那些话出自一个家里收藏着价值上千美元的温切斯特驱动器的人,真让人难以相信。”
“你说什么?”
“我们去你家那次,在起居室里看到的服务器驱动器。”
谢尔登怒目圆瞪。“那是我儿子的,”他咆哮道,“当时我正准备把它扔掉。我正在对他的屋子做最后的清理,把所有和计算机有关的玩意儿统统扔掉。可我太太不肯让我扔掉他的任何东西。我们就是在为这事吵架。”
“你儿子,他迷计算机?”吉勒特问,想起那个男孩几年前已死于非命。
又是一声苦笑。“呵,是的,他迷计算机。在网上可以连续呆上几个小时,一门心思就是充当黑客。可是某个网上帮派发现了他是警察的儿子,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告发他们,于是缠上他,在网上张贴各种帖子,造他的谣—说他是同性恋,说他有前科,说他狠裹幼童……他们侵人他所在学校的网站,故意弄成好像是他更改了自己的分数。这件事导致他被勒令停学。接着又以他的名义给他女友发肮脏下流的邮件,她一气之下与他分了手。事发当天他喝醉了酒,车撞到高速公路的隔离栏上。可能是一场事故—也可能是自杀。不管是什么,罪魁祸首都是计算机。”
“对不起。”吉勒特柔声说。
“你他妈的,”谢尔登朝吉勒特走近一步,怒气未消地继续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主动参加此案侦破的原因。我想罪犯说不定就是那个帮派的一员,那天我会去上网也是为了这点—想看看你是不是他们的成员。”
“不,我不是。我不会对任何人做那种事。我当黑客不是为了那个。”
“哼,你不停地这么说,可你和他们一样坏,让我儿子误以为那些塑料匣子就是整个世界。完全是胡说八道。那里没有生命存在。”他抓住吉勒特的外衣,黑客没有反抗,只是盯着眼前这张怒不可遏的面孔。谢尔登气冲冲地喊道:“生命在这里!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他声音硬住了,两眼满是泪水。“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
谢尔登把吉勒特推开,用手擦着两眼。毕肖普走上前,碰碰他的手臂。但谢尔登闪开了,很快消失在众多警察和特工中间。
吉勒特内心十分同情这个可怜人,但还是忍不住想:谢尔登,计算机也是真实的。它们正日益成为有血有肉的生命的一部分,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们需要问自己的不是这种改变是好是坏,而仅仅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在我们通过显示器步人蓝色虚拟空间的时候,我们究竟想充当什么角色?
此时就剩下他们俩,一个警官,一个黑客,互相对视着。毕肖普发现自己的衬衫又跑出来,便把衣服下摆往裤腰里塞了塞,随后朝吉勒特前臂上的棕桐树文身点了点头。“我想你还是把那个弄掉的好,没什么好看。至少那只鸽子。树倒还看得过去。”
“是海鸥。”黑客回答。“既然说到这个,弗兰克……你为什么不刺一个?”
“什么?”
“文身呵。”
毕肖普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扬起眉毛。“知道吗,也许我真会去刺一个的。”
紧接着吉勒特便感到自己的双臂被人扭到身后。原来是州警按时赶到,将他押送回“圣何”。
第四十七章
吉勒特回监狱一星期后,弗兰克?毕肖普实现了安迪?安德森的诺言,不顾监狱长的再三反对,给怀亚特?吉勒特送去一台破旧的二手东芝便携式电脑。
电脑启动后,首先映人他眼帘的是一张数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才几天大的婴儿,胖乎乎的,肤色黝黑。下面有一行字:“琳达?桑切兹及其刚出生的孙女玛利亚?安迪?哈门向你问候。”吉勒特在心里记住要给她寄一封贺信。至于给新生儿的礼物只有等以后了,联邦监狱里可没有礼品商店。
不用说,这台电脑没带调制解调器。虽说吉勒特只要把随身听(那是他用杏子果酱跟人换来的)改装成“猫”就能上网,但他没这么做。这是他和毕肖普谈好的条件之一,此外,现在他希望的只是刑期的最后一年能顺利过去,回到正常生活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与网络隔离。肖恩现在寄放在斯坦福大学里,他获准用那里图书馆里慢吞吞的IBM个人电脑上网,协助校内计算机系的专家和托尼?莫特对它分析。(弗兰克?毕肖普断然拒绝了莫特转到凶杀组的请求,并予以安抚条件,推荐他担任计算机犯罪调查组负责人,对此萨克拉门托已经同意。)
在肖恩身上的发现令吉勒特大吃一惊。为了让自己能通过“隐秘门”进人各种电脑,菲特给这件杰作安装了自己设计的操作系统。它十分独特,融合了现有各种操作系统的特点:如Windows(视窗操作系统),MS Dos(微软磁盘操作系统),Apple苹果操作系统),Unix局域性操作系统,Linux公众免费操作系统,VMS视频通信操作系统以及众多不起眼的科技应用操作系统。这个以变化多端的希腊神话中海神普罗透斯名字命名的Protean 1. 1操作系统,使吉勒特想起用来解释宇宙中所有物质和能量的令人困惑的统一场论。
惟有菲特,他与爱因斯坦及其后人截然不同,显然是成功地达到了探索目标。
只有一样东西肖恩没有吐出来,那就是“隐秘门”的源代码以及它可能藏匿的地点。自称帕特丽夏?诺兰的那个女人似乎已经成功隔离并窃取了该源代码,同时销毁了所有备份。
她也从此下落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吉勒特对毕肖普说,过去,人们很容易就能销声匿迹,是因为没有计算机追踪。如今,人们还是很容易销声匿迹,却是因为计算机能够把以往所有身份记录销毁殆尽,伪造出全新档案。
毕肖普说,他们为史蒂芬?米勒举行了隆重的警察葬礼。琳达?桑切兹和托尼?莫特显然还在为自己曾错怪了米勒而懊恼。他们一直以为米勒是叛徒,而事实上他不过是旧日计算机时代可悲的执着者,硅谷里不断徒劳地寻求“下一个重大成果”的过时人物。但怀亚特?吉勒特却想告诉那两个警察,他们不必感到内疚;蓝色虚拟空间可以容下欺骗,却容不下无能。
另外,吉勒特还被准许上网完成另一项任务。调查对戴维?钱伯斯的指控。这位国防部犯罪调查科的负责人如今正被停职接受调查。弗兰克?毕肖普、伯恩斯坦队长以及联邦最高检查官得出一致结论,他的个人电脑和办公电脑均被菲特侵入,为的是撤掉他的职位,任命凯尼恩或他的走狗取而代之,达到把吉勒特赶出案件侦破小组的目的。
吉勒特只用了十五分钟时间便找到并下载了有关证据。一点不错,菲特非法闯人了钱伯斯的文档,伪造了那些所谓的非法交易和国外账户。于是撤消指控,钱伯斯官复原职。
没有对怀亚特?吉勒特侵人标准12软件或对弗兰克?毕肖普帮助吉勒特从计算机犯罪调查组逃跑提出指控。联邦最高检查官决定撤消调查—并非因为他相信菲特编写破译软件破坏了标准12的说法,而是因为一个国防部审计委员会正展开调查,三千五百万美元何以会花在一个从本质上说毫无安全可言的加密软件上。
另外,警方还请吉勒特协助追踪一个非常危险的电脑病毒,它用的是莎剧《哈姆雷特》中饶舌自负的老廷臣的名字,叫波洛尼厄斯,是最近几周才出现的病毒。这个可怕的魔鬼会使用户电脑自动上网,把用户所有过去和现在的电子邮件统统传输给通讯簿上的每一个人。邮件的胡乱传送不仅造成遍及全球的网上交通阻塞,还导致许多人陷入难堪境地。婚外恋、性病和商业上的暗箱操作纷纷被公之于众,不少当事人企图自杀。
尤其让人恐惧的是电脑被病毒感染的途径。罪犯知道防火墙和病毒防护会阻挡大部分病毒,竟攻击控制了商业软件生产厂家计算机网络,指示生产磁盘的机器在磁盘中嵌人病毒,而这些磁盘将作为软件包内容之一,由零售商店和邮购公司出售给用户。
联邦调查局开始调查此案,他们惟一能肯定的是该病毒大约在两周前首次从新加坡一所大学出现。再没有其他线索—直到有一天,一名参与调查的特工忽然高喊了一声:“波洛尼厄斯—这不是《哈姆雷特》中人物角色的名字吗?”
吉勒特找到一本莎士比亚戏剧,从中得知,没错,“对自己忠实……”这句话确实是波洛尼厄斯说的。他赶忙让他们查查病毒首次发作是在哪一天,什么时间。结果出来了,是在帕特丽夏?诺兰干掉菲特的那天下午。当她的同事访问菲特给她的第一个文档传输服务站的同时,便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向全世界释放了波洛尼厄斯病毒—菲特的告别礼物。
这个病毒软件设计得非常高明,难以删除。软件厂商必须重新编写磁盘生产软件系统,用户则必须清除硬盘中的全部内容,重新安装不带病毒的程序。
记住这句台词,山谷人。这是高手的忠告。“对自己忠实”……
4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二,吉勒特正坐在囚室里,对着手提电脑分析肖恩的操作系统。这时一名看守走到门前。
“吉勒特,有人探视。”
他心想,一定是毕肖普。他还在侦破马林凶杀案,很多时间都呆在纳帕北部,据报那里是疑凶的藏匿之地。(这些疑凶从来就不曾到过圣塔克莱拉县。看来,之前的多数进展情况通报又是菲特本人伪造发送给新闻机构和警方的,为的是转移其视线。)不过只要回到圣何塞,毕肖普还是偶尔会到监狱来看望吉勒特。上次来他还带了些蛋塔和杏子果酱,果酱是詹妮用在他们自家果园里摘的杏子亲手做的。(这种果酱虽然他自己并不爱吃,在狱中却是坚挺的流通货币—事实上,那部可以改造成“猫”的随身听就是用果酱换来的。当然,他完全可能不会去改造它)。
但是,探视者并非弗兰克?毕肖普。
他坐在小隔间里,望着艾莱娜?帕潘杜勒斯走进探视室。她穿着一件海军蓝的裙子,硬直的黑发拢到脑后。她的头发是那样浓密,金黄色的条形发夹似乎随时都要迸开。他注意到她剪得短短的指甲锉得十分光滑平整,上面涂着淡紫色的指甲油,心里突然泛起一个过去从未有过的念头:钢琴教师艾丽也是在用她的手在这个世界上谋生—就像他一样,不同的只是她的手指修长秀美,没有一点老茧。
她坐下来,急切地把椅子往前移了移。
“你还在这里,”他微微低下头,对着普列克斯透明塑料玻璃上的通话网眼说,“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以为两周前你就走了。”
她没有应他,而是望着隔板,说:“他们加了这个。”
上一次她来看他是在几年以前。当时没有隔板,而是坐在桌子的两端,由一名看守在一旁监视。如今这种新设置去掉了看守,隐私得到保证却失去了亲近的机会。他心里不断回想着过去每当她来探视的时候,他总喜欢用手指尖触拂她,或者用鞋碰碰她的脚边,那些接触往往会让他产生近似于做爱一般刺激的颤抖。他巴望着能靠近她一点。
吉勒特突然发现自己身子刚向前倾,两手就不由自主地在空中飞快敲击。他连忙止住,把手放进口袋。
他问:“那个调制解调器你找人谈过了吗?”
艾莱娜点点头:“我找了一名律师。她不知道那东西能不能卖掉。如果能,我是想这么做,我拿回为你付的律师费和卖掉那幢房子属于我的一半钱。剩下的全归你。”
“不,我想让你……”
她打断他说:“我推迟了去纽约的计划。”
他一言不发,揣摩着此话。最后他问:“多久?”
“还不肯定。”
“埃德怎么办?”
她望望身后。“他在外面。”
吉勒特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多么体贴呵,居然亲自开车送她来探望前夫,黑客痛苦地心想,妒火中烧。“那你为什么要来?”他问。
“我在想你,想你那天对我说的话。警察没来的时候。”
他点点头等她继续往下说。
“你愿意为我放弃计算机吗?”她问。
吉勒特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平静地回答:“不,这我永远做不到。计算机是我生活中不能不做的事情。”
他想她一定要站起来走掉了。他的一部分—也许是大部分—将随之消亡。但他发过誓,只要再有机会和她说话,决不说假话。
他加了一句:“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计算机决不会像过去那样阻隔在我俩中间。再不会了。”
艾莱娜缓慢地点着头。“我不知道,怀亚特。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相信你。我父亲每晚都要喝一瓶希腊茴香烈酒。他不断地发誓要戒酒。他确实戒了—一年大约六次。”
“不妨带着侥幸心理试试。”他说。
“这话听起来可不太对头。”
“可它是大实话。”
“再给我一些保证,怀亚特。我需要你多给我一些保证,否则我想都不会去想。”
吉勒特没有回答。他实在无法提供多少有说服力的证据,说明他能改变。就因为他狂热地爱上了一个与她居住和熟悉的环境格格不人的世界,如今他身陷囹圄,又差一点害这个女人和她的全家送了命。
片刻后,他说:“我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只想说我 爱你,想和你在一起,和你生儿育女。”
“反正我要在这里呆一些时候,”她一字一句地 说,“看情况再说吧。”
“可埃德怎么办?他会怎么说?”
“你干吗不问问他?”
“我?”吉勒特吃惊地反问。
艾莱娜站起身,走到门口。
他到底该说什么?吉勒特痛苦地思忖。他即将面对那个偷走他妻子芳心的男人。
她打开门,挥挥手。
一会儿后,艾莱娜忠心耿耿的母亲板着脸走进屋子,手里牵着一个一岁半左右的男孩。
主耶稣,上帝……吉勒特大惊失色。艾莱娜和埃德居然已经有了孩子了!
只见他前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把小家伙拉到膝盖上。“他就是埃德。”
吉勒特的声音如同耳语:“他?”
“对。”
“可是……”
“你以为埃德是我的男友。可他是我儿子…… 确切一点,应该说是我们的儿子。我给他起了你的名字。你的中间名。爱德华可不是黑客的名字。”
“我们的?”他耳语道。
她点点头。
吉勒特回忆起服刑之前两人在一起度过的最后几个夜晚,他躺在她身旁,紧紧抱着她……
他闭上眼睛。上帝,上帝,上帝……他想起他从调查组出逃的那个晚上在桑尼维尔城艾莱娜家外面。
警方布控的情景—他以为警方看见的是他姐姐的孩子。现在看来,其中一个一定是这个孩子。
我看了你的邮件。你说起埃德时,听起来他并不像是个理想的当丈夫的料……
他轻笑一声。“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当时我对你满肚子是火,不想让你知道,任何时候都不。”
“可你现在不这么想了?”
“我不敢肯定。”
他凝视着小男孩浓密、辱曲的黑发。像妈妈。
漂亮的黑眼睛和圆脸蛋也像她。“把他举高一点,好吗?”
她扶着儿子站在她腿上,小家伙机灵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吉勒特。接着他注意到透明塑料玻璃,于是扑向前去,用胖乎乎的婴儿小手去拍打它,同时咯咯笑着,一副着迷的样子,使劲想弄明白为什么对面的东西能看见却摸不着。
他充满好奇,吉勒特想,这一点像我。
接着一个看守走进来,宣布探视时间已到。艾莱娜把孩子放到地上,站起身。她母亲牵起孩子的手,埃德和外婆一道走出房间。
艾莱娜和吉勒特隔着塑料玻璃板四目相望。
“看情况再说,”她先开口,“怎么样?”
“我别无他求。”
她点点头。
随后两人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艾莱娜走出探视室,怀亚特则由看守押着,沿着昏暗的走廊转向囚室,那里,计算机正在等候着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