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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蓝色骇客

_2 杰夫里·迪弗(美)
  杰米还是一位天才并善于创新的程序设计员—属于自学成才的那一类型。他设计了自己的网站,在“网站娱乐剧在线”竟赛中荣获二等奖。他还提出设计一种新型电脑游戏的创意,菲特对此十分感兴趣,它显然有很高的潜在商业价值。
  这个男孩最大的恐惧—这令他回想起列拉·吉伯森的多疑症—是失去视力。他曾经从网上配镜师那里订购了一副特制的防碎眼镜。
  家庭成员里他最常发邮件沟通联系的人是他的哥哥马克。两兄弟的父母富有却忙碌,往往等到杰米给他们发了五六个邮件后才回上一个。
  从掌握的情况看,菲特得出结论:杰米·特纳才华横溢,想像力丰富,但性格敏感脆弱。 另外这孩子还属于将来某一天会超过他的那类黑客。
  菲特—如同许多了不起的电脑高手一样—头脑中不乏神秘主义的成分。就像机械唯物论者,心怀赤诚之心,全心全意接受上帝存在的理念;又像固执的政客,虔诚地坚持共济会神秘主义的思想。
  菲特认为,计算机有一种难以言传的超自然特性,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对此加以否认。
  因此菲特会迷信也就在意料之中。过去几星期来,随着他使用“隐秘门”漫游在杰米·特纳的计算机里,他渐渐开始认定一件事:以这个男孩的技术,他召最终会取代菲特,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新软件挂编写员。这就是他要阻止小杰米·T·特纳,不让他在计场算机世界里继续求索探险的原因。菲特计戈”用一种绝对有效的方法阻止他。
  此刻他滚动浏览了更多一些文件。这些材料提供了男孩所在学校—圣·弗朗西斯中学的详细信息,是肖恩用电子邮件方式给他寄来的。
  这所寄宿学校名闻遐迩,享有很高的学术地位。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它在技术方面给菲特提出巨大挑战。要是除掉游戏中的人物对他不存在困难—没有风险,这个游戏便毫无意义。圣·弗朗西斯中学却不同,可谓障碍重重。它的保安措施非常严密,这是缘由几年前学校曾发生过一桩凶手闯进学校作案,造成一名学生被杀、一名教师重伤的事件。校长威廉·波瑟发誓永远不会让此类事件再度发生。为了让学生家长放心,他对整个学校重新整修,将其变为一个安全堡垒。所有的学生宿舍夜间均上锁,底层楼安了双重大门,所有窗户和大门均安装了报警装置,必须有密码才能进出这座四周被布满锋利铁丝网的高墙包围得严严实实的校园。
  简而言之,闯人这个学校,对菲特来说正符合他心中期盼的那种挑战。它比对付列拉·吉伯森这个角色提升了一个档次—转向游戏中一个更高、更难的级别。他可以……
  菲特瞥了屏幕一眼。哦,不,别再来这个。杰米的计算机—他的也一样—又崩溃了。刚刚十分钟前才发生过。一定是那个隐藏在“隐秘门”软件中的程序错误在作怪。有时他的机子和被侵犯的计算机会莫名其妙地停止工作,于是双方都得重新启动—重新开始—重新上网。对菲特来说,却是一个重大瑕疵。软件必须设计得毫无瑕疵,必须设计得精美无瑕。他和肖恩几个月来一直试图修补这一隐藏缺陷,但至今尚未解决。
  片刻后,他和他的少年朋友重新回到网上,菲特再次浏览男孩的机子。
  菲特的显示器上出现一个小窗口,“隐秘门”程序问: 目标对象收到“马克这人”的一条短信息。要监控吗?
  一定是杰米的哥哥马克。菲特按下“是”键,眼前屏幕立刻出现哥俩的对话:
  马克这人:发发短信如何?
  杰米TT:得去踢棒棒糖我是指足球①。
  马克这人:还在为今晚在网上忙吗?
  杰米TT:当然。桑塔那乐队高于一切!!!!!
  马克这人:真希望美妙的时刻尽快来到!6点30分我在北门街对面等你。准备好来一番摇滚了吗?
  菲特心想,当然,我们俩都已准备停当。
  怀亚特·吉勒特在门口停下脚步,恍惚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他环顾着加利福尼亚州警署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所在地,它设在离州警署的圣何塞总部几英里远的一座平房式旧楼里。“这是一个恐龙圈机房。”
  “它可是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安迪·安德森说。随后也不管毕肖普和谢尔登根本不想知道其由来的表情,向两个人解释起来。在电脑发展初期,由IBM和控制数据公司生产的主机等巨型电脑就放在像这座房子一样的特殊场所,它们被称为“恐龙圈机房”。
  这些机房的特点是:地板架高,底下是被称为“蟒蛇”的众多电缆,因为它们形状与蛇十分相像(而且它们有时会猛地伸直,弄伤技术人员)。另外还有许多空调导管,纵横交错,爬满房间—为防止这些巨型计算机过热起火,冷却系统必不可少。
  计算机犯罪调查组位于圣何塞市西桑卡罗斯大街旁一个租金很低的商业区里,靠近圣塔克莱拉城。去那里得经过好些汽车经销商的店面—提供优惠条件!可讲西班牙语—还要穿越好几条铁路。这座大而无当的单层楼房显然需要重新油漆和整修,它与一英里之外的苹果计算机总部形成鲜明对照。瞧人家那个气派!崭新前卫的大楼垂挂着一幅公司创始人之一史蒂夫·沃孜尼克的肖像,高达十二米多。而加州警署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惟一一件艺术品是立在大门外的一台破旧不堪、锈迹斑斑的百事可乐饮料机。
  在这座大房子里,有许多暗乎乎的走廊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警察们只用了整座房子的一小块地方—中央工作区,这里集中着十来个小隔间。里面有八台太阳微系统公司生产的工作站电脑,几台IMB电脑和苹果电脑,还有十多台便携式电脑。到处是电缆,一些用线管固定在地板上,一些则悬在半空,好似丛林中的藤蔓一般。
  “租用这些过时的数据处理设备花不了几个钱,”安德森对吉勒特说着,一边笑出声来,“加州警署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终于得到承认,成为州警署的一个合法部门,但给我们配备的尽是过时二十年的老古董。”
  “瞧,这里有个快速关闭开关。”吉勒特对墙上一个红色开关点点头。一块满是尘土的标志上写着“紧急情况时启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什么东西?”鲍伯·谢尔登问道。
  安德森解释道:旧时的主机往往温度很高,如果冷却系统出故障,计算机会在几秒钟之内过热着火。由于计算机的材料都是合成树脂、塑料和橡胶,一旦着火,没等被火烧死,单是那些释放出来的有毒气体就先把人熏死了。因此所有的恐龙圈机房都配有快速关闭开关—这个名称是从核反应堆的紧急关闭开关借用的。一旦失火,首先猛击快速关闭开关,关闭计算机,然后唤来消防队,往机子上倒卤代烷气灭火。 安迪·安德森将吉勒特、毕肖普和谢尔登一一介绍给调查组的成员认识。首先是琳达·桑切兹,一位身材矮小粗壮、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拉美妇女。她是组里的“扣搜整”警官—扣留、搜索、整理,她解释道。她负责扣留凶犯电脑,搜索其中的陷阱,拷下文件,再将硬件和软件整理成犯罪证据。她还是数字化证据复原专家,十分善于“挖掘”硬盘内容—搜寻隐藏起来或清除掉的数据资料(因此,这种警官又被称为计算机考古学家)。“我是组里的警犬。”她对吉勒特说。
  “有什么消息吗,琳达?”
  “还没有,头儿。我那个女儿呵,真是天下最懒惰的姑娘。”
  安德森告诉吉勒特:“琳达就要当外婆了。”
  “已经推迟了一周。全家都要疯了。”
  “这位是我的副手,史蒂芬·米勒中士。”
  米勒比安德森年长,接近五十岁。浓密的头发开始发白。他肩膀倾斜,行动笨拙,人长得像梨子形状,看上去谨小慎微。从他的年龄看,吉勒特猜想他是第二代计算机程序设计员—70年代初期计算机世界的创新一代。
  第三位是托尼·莫特,一个性情开朗的三十岁小伙子。他留着长长的金黄色直发,脖子上一条闪闪发亮的绿色带子系着一副晃个不停的欧克利牌太阳镜。在他的小隔间里到处是他和一位亚洲美女的合影。两人一起玩滑雪板,一起骑车登山。桌上放着一顶骑车用的防撞头盔,角落里还扔着一双玩滑雪板时穿的靴子。他可以代表最新一代的黑客:热爱运动,敢于冒险,不论是在家中键盘上编写程序脚本还是参加飞扬起落、惊险刺激的U型滑雪板项目竞赛都一样奋力拼搏。吉勒特还注意到在所有调查组成员当中,莫特屁股上佩带的手枪最大—那是一把怪亮的银白色自动手枪。
  加州警署计算机犯罪调查组本来还有一个接待员,不过她最近生病没来上班。在整个警署当中,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地位较低(周围警察同事称它为“网络高手小队”),总部不会花钱临时另请一个人替代。因此,组员们只好自己接电话,自己查看邮件,自己弄文字材料。可以理解,对此谁也不太乐意。
  随后吉勒特的目光落到墙上几块可擦拭的白色书写板上,它们显然是用来记录线索的。其中一块上有张照片,用透明胶带固定着。他看不清照片拍的是什么,便走上前去,眼前所见令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愕地停下脚步。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红橙相间的裙子,上半身裸露着,挥身是血,面色苍白,躺在一块草坪上,已经死去。吉勒特玩过许多计算机游戏—如《真人快打》、《毁灭战士》和《古墓丽影》等。尽管这些游戏令人毛骨谏然,但与眼前这个静止无声却恐怖至极、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实施的暴力场面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安迪·安德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挂钟与计算机中心不太协调,并非数码设计,而是一种上面有长短针的模拟型号—而且很旧了,布满灰尘。此刻钟上所指时间是上午10点。安德森说:“我们得立刻着手调查这件案子……我们计划兵分两路。毕肖普和谢尔登两位警探准备将此案作为凶杀案正式立案调查。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则负责收集计算机犯罪证据—吉勒特将协助我们进行这项工作。”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传真,又说:“另外,西雅图那边会派一个顾问过来,她名叫帕特丽夏·诺兰,是一位因特网和网络系统专家。她马上就到。”
  “是警察吗?”
  “不,是平民。”
  米勒插了一句:“我们一直使用商业公司安全部门的人员。科技发展日新月异,我们无法跟上所有的最新动态。罪犯总是比我们领先一步。因此只要可能,我们总是设法请一些私营公司的咨询人员协助工作。”
  托尼·莫特说:“他们通常也很乐意提供协助。如今,在履历表里写人协助警方抓捕黑客的经历已经成为一种真正的时尚。”
  安德森问琳达·桑切兹:“那个名叫吉伯森的女子的计算机在哪里?”
  “在分析实验室里,头儿。”中央大厅外面蛛网一般分布着许多黑洞洞的走廊,琳达朝其中一条领首示意。“负责犯罪现场的两位电子技术人员正在取它上面的指纹印—想看看罪犯是否曾经闯人她家并留下一些有用的潜指印。应该再过十分钟就可以结束了。”
  莫特递给弗兰克?毕肖普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几分钟前刚到。是案发现场初步调查报告。”
  毕肖普用手指背拂了一下纹丝不乱的头发。吉勒特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他喷了很多定型水的头发下面梳子的齿印。毕肖普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没说什么,转身把薄薄一沓文件递给谢尔登,把衣服往裤腰里又塞了塞,然后靠在墙上。
  身材粗壮的谢尔登打开文件夹,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目击者报告说,罪犯是一个白人男性,中等身材,中等个头,穿着白色裤子,浅蓝色衬衫,系着一条上面有卡通图片的领带。二十八九或三十出头的年纪。据餐馆服务生说,他看上去和所有到那里去的电脑高手没有两样。”谢尔登说着走到白色书写板前,记下这些线索。随后又继续说道:“他的公司标识牌上写着‘施乐公司帕罗阿图研究中心’的字样,但我们肯定这是假的。没有任何可靠线索证明那里有谁值得怀疑。他留着山羊胡子。金黄色头发。另外在死者身上还发现了一些磨损的蓝色斜纹棉布纤维,与她身上穿的和家里橱柜里的衣服都不吻合。也许是罪犯留下的。凶器很可能是一把带锯齿刀尖的卡巴①军用刀。”
  托尼·莫特问:“你怎么知道的?”
  “死者伤口形状与这类凶器吻合。”谢尔登继续看调查报告。“死者在别处被害,之后扔到公路边。”
  莫特打断他。“他们怎么知道?” 谢尔登稍稍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希望扯开话题。“现场未发现大量血迹。”莫特会意地点点头,金黄色的长发随之舞动,似乎在记录下这条信息以备后用。
  谢尔登回到原先话题:“抛尸现场附近没有人看到什么……”他用尖酸刻薄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这些人一贯如此……现在,我们得设法查到凶手的车子—他和列拉走出餐馆后有人见到他们一起往后停车场走,但谁也没见到他的车子。负责犯罪现场调查的人还算幸运;餐馆服务生记得罪犯曾用餐巾包裹啤酒瓶,我们一位现场勘查专家在垃圾桶里找到它们。但瓶子和餐巾并未留下指纹。化验人员倒是在瓶嘴上揭下一块像胶布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一时还看不出来,只知道那东西无毒。可它跟化验室资料库里所有的东西都对不上号。”
  弗兰克·毕肖普终于开了口:“去戏剧服装商店看看。”
  “戏剧服装?”安德森反问。
  毕肖普应道:“也许他需要乔装打扮一番才能使自己看起来像他要冒充的威尔·伦道夫这个人。有可能是粘假胡须的胶水。”
  吉勒特同意这个观点。“出色的伪社会角色为了骗人,总要乔装打扮一番。我有些朋友甚至还缝制过全套的太平洋电话公司线务员制服。”
  “太好了。”托尼·莫特对毕肖普说,他的继续教育档案又增添了一些资料。
  安德森点点头,对这一建议表示赞同。谢尔登给在圣何塞市的凶杀案调查总部打去电话,让他们派一些州警分头去查查看那块胶到底是不是演戏用的胶水。
  弗兰克·毕肖普脱去皱巴巴的外衣,小心地在椅背上挂好。然后双手交叉,盯着照片和书写板。他的衬衫又从裤腰里滑出来,鼓在胸前,脚上穿的是一双尖头靴子。吉勒特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上学时,曾经和朋友们在聚会时租借过一部裸体色情电影—五六十年代拍的专供男孩子看的色情电影。其中一个演员的打扮就跟毕肖普一模一样。 毕肖普从谢尔登手里拿过犯罪现场调查报告,翻看起来,随后抬起头。“餐馆服务生说,被害者喝的是马提尼酒,凶手则是低度啤酒。凶手付的账。只要能弄到账单,就可能取到指纹。
  “你准备怎么弄到账单?”这回发问的是大块头的史蒂芬·米勒。“那个餐馆服务生恐怕昨晚就已经把它扔掉了—和成千张其他账单一起。” 毕肖普朝吉勒特点点头。“我们得找些警察照他说的做—钻进垃圾箱。”他转向谢尔登,“让他们到餐馆垃圾箱去寻找一张一杯马提尼和一杯低度啤酒的收据,上面打的时间差不多是晚上7点30分。”
  “那要花许多时间。”米勒说。但毕肖普没理他,而是朝谢尔登点点头。谢尔登拨通电话,执行他的建议。 吉勒特这才意识到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旁。他望望大家,个个都是衣着整洁,头发清爽,指甲干干净净。他向安德森请求道:“这么说还要几分钟计算机才能拿过来……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浴室?”
  安德森用力拽了拽穿过耳环孔眼的耳垂,哈哈大笑。“我正不知该怎么提起这件事呢。”他朝莫特说:“带他到员工更衣室去。注意看紧他。”
  年轻警员点点头,领着吉勒特沿走廊走去。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话题首先是Linux操作系统。它从著名的Unix系统变化而来,如今已有许多人开始用它来取代视窗操作系统。他热情洋溢地说着,这方面的知识懂得很多。
  接着他告诉吉勒特计算机犯罪调查组是刚成立不久的机构。前后算起来还不到一年。莫特解释说,这个“网络高手小队”无疑还需要再增加六个全职警察,但预算不许可。案件多得令他们应接不暇—从侵人电脑系统到网络跟踪,到儿童色情,到侵犯软件版权—工作任务越来越重,呈逐月上升的趋势。 “那你干吗要加入?”吉勒特问。“我是说计算机犯罪调查组。”
  “想寻找一点刺激。我是说,我喜欢计算机,自以为在这方面也有些才能,可是想方设法仔细搜索软件代码,寻找侵权证据和我原先料想的完全是两码事。知道吗,我原以为这工作会很刺激。” “琳达·桑切兹怎么样?”吉勒特问,“她也是个电脑高手吗?”
  “不能算是。她非常聪明,但并非生来就喜欢计算机。她来自萨利纳斯,就是那个被称为“葛苍城”的西部城市。从事社会福利工作,又决定上警校当警察。她的搭档几年前在墨西哥的蒙特雷市被人残酷枪杀。琳达有两个孩子—一个就是马上要当妈妈的这个,另外还有个女儿在读高中;丈夫是美国移民局的特工,老不着家。于是她决定过一种相对平静的生活。”
  “与你正好相反。”
  莫特笑出声来。“我想是吧。”
  吉勒特冲完澡,刮去胡子,擦干身子后,莫特给他拿了一套自己锻炼时穿的衣服放在凳子上。这套运动服上身是T恤衫,下身是黑色宽松长运动裤,外加一件保暖风衣。莫特比吉勒特矮,但身材差不多。
  “谢谢。”吉勒特穿上衣服。这个澡洗去了他瘦瘦的身躯上一层特别的脏东西:监狱的残留气味,令他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回到主大厅的途中,他们经过一间小厨房。里面有一个咖啡壶、一台冰箱和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碟硬面包圈。吉勒特停下脚步,面带饥色地望着食物。随后他望望一排柜子。 他问莫特:“我想你们这里应该没有蛋塔。”
  “蛋塔?没有。可以吃点硬面包圈。”
  吉勒特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咖啡。拿起一块提子面包圈。
  “不是这个。”莫特说。他从吉勒特手里抓过面包圈,扔到地上。它居然像球一样弹起来。
  吉勒特纳闷地皱起眉头。 “这些是琳达带进来的。开开玩笑。”见吉勒特疑惑不解地盯着他,莫特加上一句,“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没有一点概念。”在监狱里,可不是按几月几号来计算日子。
  “今天是愚人节。”莫特说,“这些是塑料面包圈。琳达和我今天一早就把它们放在这里,等着安迪来吃—说是这么说,不过我们尚未得逞。我想他正在节食吧。”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包新鲜的硬面包圈。“吃吧。”
  吉勒特一下就吃完一个。莫特说:“继续吃,再来一个。”
  他又吃了一个,一边大口喝着咖啡将它送下。不知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莫特从冰箱里倒了一杯胡萝卜汁,两人一同回到调查组的主大厅。
  吉勒特环顾着恐龙圈机房,望着几个角落里堆放的成百上千根没有连接的蟒蛇一样的电缆,以及空调通气口,头脑开始翻腾起来。他突然想到什么。
  4月1日愚人节……这么说凶杀案发生在3月31号?”
  “不错。”安德森证实道。“这很重要吗?”
  吉勒特不肯定地说:“也许是巧合。”
  “请说。”
  “是这样,3月31日在计算机历史上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毕肖普问:“为什么?”
  这时门口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女性声音。“那不是第一台通用机正式交付使用的日子吗?”
  第六章
  众人转过头去,眼前是一位三十四五岁的女子,黑头发,黑皮肤,臀部肥大,穿一身极不合体的灰色套裙,脚登一双样子粗笨的黑色皮鞋。
  安德森问:“是帕特丽夏吗?”
  她点点头,走进房间,同他握手。
  “她就是帕特丽夏·诺兰,我刚才跟你提起的安全顾问。她在地平线在线公司的安全部门工作。”
  地平线在线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商业网络服务供应商,比美国在线网络公司更大。由于注册用户达到好几千万,每一个注册号又都可以供其朋友或家人的多达八个用户名使用,因此在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一大部分世界人口通过地平线在线系统浏览股票牌价,在聊天室里胡说八道,阅读好莱坞的小道消息,买商品,查天气,阅读或发送邮件以及下载性描写比较隐晦的黄色作品。
  诺兰目不转睛地盯着吉勒特的脸好一会儿。随后目光转向他的棕搁树文身,之后再转向他对着空中做强迫性敲击动作的手指。
  安德森解释道:“‘地平线’一听说被害者是他们的一个客户,就打电话来主动提出派人协助我们。”
  安德森把她介绍给大家认识。这会儿轮到吉勒特好好打量她了。新潮时尚的名牌墨镜很可能是一时冲动买下的,它并不能使她男性化的、平平常常的脸好看几分。倒是墨镜后面那双绿眼睛格外惹人注目,显得十分尖锐、灵敏—吉勒特看出来她对自己置身于一个过时的恐龙圈机房也感到有趣。诺兰面团似的脸上皮肤松弛,被厚厚的妆遮盖着。这种浓妆艳抹的样子要是放在20世纪70年代可能是种时髦。她的一头深褐色头发非常浓密,很不驯服,常常要飘到脸上来。
  握过手介绍完后,她立刻又转向吉勒特。她用手指缠绕着头发,也不管有谁听到,只管直言不讳地开口道:“听说我在‘地平线’工作,你脸上那副表情被我看到了。”
  如同对所有的大型商业网络服务供应商—美国在线、CompuServe、神奇网络服务公司及其他公司—一样,真正的黑客也不把地平线在线放在眼里。计算机高手们往往使用远程登录软件直接从他们自己的电脑跳到别人的电脑,利用专门为星际旅行量身订做的网络浏览器漫游在蓝色虚拟空间。他们才不屑于使用像地平线这样头脑简单、效率又低的网络供应商。这种供应商是专门为家庭娱乐服务的。
  地平线在线的用户通常被称为“地线老古板”或“地线输家”。或者还可以套用对吉勒特目前住址的叫法,简称其为“地线”。
  诺兰继续对着吉勒特:“既然如此,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在马萨诸塞州理工学院读的本科,普林斯顿大学读的硕士和博士—都是学的计算机科学。”
  “人工智能专业吗?”吉勒特问,“在新泽西州?” 普林斯顿大学的人工智能实验室是美国最好的实验室之一。诺兰点点头。“不错。而且我自己也有过侵入别人计算机的经验。”
  吉勒特觉得很有趣,她居然是在向他,这群人当中的重罪犯,而不是向警察,极力为自己辩解。他在她声音里听出一丝尖刻,而且感觉这段话听起来似乎经过反复练习。他猜想这可能因为她是个女性;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无权制止社会上对那些试图进人蓝色虚拟空间创一番事业的女性所抱的无情偏见。她们不仅在聊天室和电子公告栏外遭人骚扰,还常常公然受到侮辱甚至威胁。想进行计算机编程的中学女生必须比男生聪明,而且还要比他们顽强十倍。
  “你刚才说通用机什么?”托尼·莫特问。
  诺兰详细解释道:"1951年3月31日,第一台通用机正式交付给人口普查局,用来进行常规操作。”
  “那是什么?”鲍伯·谢尔登问道。
  “它是通用自动计算机的简称。”
  吉勒特说:“缩略语在计算机界非常流行。”
  诺兰说:“就我们所知,通用机是首批当代主机电脑之一。它需要一个和这个房间一般大小的房间来放置。当然,如今时代不同了,人们只需买台手提电脑,而且速度快得多,能做的事也多上百倍。”
  安德森沉思道:“这个日子?你们认为是巧合吗?”
  诺兰耸耸肩:“我不知道。”
  “也许罪犯是在进行一种主题谋杀。”莫特提出自己的看法,“我的意思是,选择一个计算机史上的里程碑日子,在硅谷中心完成一项无动机谋杀。”
  “让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查查。”安德森说,“看最近在其他高科技地区是否有和这个案子类似的尚未破获的案件。试试西雅图和波特兰—这两个城市都有硅林。在芝加哥还有硅原。位于波士顿城外的128号公路。”
  “还有德克萨斯州的奥斯丁。”米勒也提了一句。
  “很好。再加上哥伦比亚地区附近的杜勒斯付费公路高科技走廊。从那里开始,看看能找到些什么。把这个要求传给VICAP。”
  托尼·莫特键人一些信息,几分钟后,收到了回复。他看了一会儿屏幕后说:“波特兰有些线索。今年2月15日和17日。两宗谋杀案至今未破。两个案子都在同一个月,和这里十分相似—两个被害者均被刺死,致命伤都在胸口。凶手被认定是一白人男性,近三十岁年纪。凶手与死者似乎并不相识,作案动机也不是抢劫或者强奸。死者之一是相当有钱的公司总裁—男性,另一人是专业女子运动员。”
  “是2月15日吗?”吉勒特问道。
  帕特丽夏·诺兰看着他。“电算机?”
  “对,”黑客答道,接着他解释说,“电算机和通用机类似,只是比它更早。40年代就联网了。它的交付使用日是2月15日。”
  “那个缩略语代表什么?”
  吉勒特回答:“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如同所有的黑客一样,他对计算机历史也十分着迷。
  “见鬼,”谢尔登咕哝道,“我们对付的是一个模式凶手,太棒了。”
  这时从VICAP又传过来一条讯息。吉勒特扫视着屏幕,了解到这些字母代表的是Violent Crimi-nal Apprehension Program(司法部暴力罪犯羁押计划组)。
  看来警察也和黑客一样喜欢使用缩略语。
  “伙计们,又来了一条。”莫特说,开始阅读屏幕上的文字。
  “还有吗?”史蒂芬·米勒惊愕地问,手里茫然地整理着桌上将近半英尺高的磁盘和文件。
  “差不多八个月以前,一名外交官和一名陆军上校—两人都带有贴身警卫—在弗吉尼亚州的赫尔登市被杀。就在杜勒斯付费公路高科技走廊……我正在索取完整的资料。”
  “弗吉尼亚谋杀案是什么时间?”安德森问。
  "8月12日和13日。”
  他把这个日期写在白色书写板上,挑起眉毛看着吉勒特。“有线索吗?”
  "IBM的第一台个人电脑问世,”黑客应道,“产品于8月12日推出。”诺兰颌首表示赞同。
  “这么说他还真是个主题谋杀犯。”谢尔登说。
  弗兰克·毕肖普加了一句:“这意味着他还会继续杀人。”
  莫特面前的电脑终端机柔和地发出嘀的一声。莫特俯向前,屁股上硕大的自动手枪碰在椅子上,当哪作响。他皱起眉头。“出了点麻烦。”
  只见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无法下载文件 底下是很长一段说明。
  安德森读完后,摇摇头。“暴力罪犯羁押计划组保存的有关波特兰和弗吉尼亚凶杀案的文件已经遗失。系统管理员的说明上说,它们是在数据保存时出的一次不幸事故中损坏的。”
  “不幸的事故。”诺兰嘟味道,与吉勒特交换了一个眼光。
  琳达·桑切兹睁大眼睛说:“你们不会以为……我是说,他不可能攻击暴力罪犯羁押计划组。从来没有谁这么干过。”
  安德森对莫特说:“试试其他州的资料库:俄勒冈和弗吉尼亚州警署案件档案馆。”
  片刻后莫特抬起头。“没有这些案子的任何记录。它们消失了。”
  莫特和米勒疑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案子变得有点恐怖了。”莫特说。
  安德森沉思了一下。“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他是一个该死的黑客,”谢尔登嘟味道,“这就是他的动机。”
  “他不是黑客。”吉勒特反驳道。
  “那他是什么?”
  吉勒特没有兴趣教育这个难缠的警察。他扫了安德森一眼,安德森解释道:“‘黑客’是一个褒义词。它用来指善于创新的程序设计员。就像在‘黑客编程’这个说法中表达的。一名真正的黑客闯人别人的机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办到,为了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仅仅出于好奇。黑客道德是只看不碰。相反,闯入别人的机子偷盗窃取的人被称为‘骇客’,也就是‘计算机盗贼’,就像人们说‘撬窃保险箱的盗贼’一样。”
  “这个人还不止是骇客。”吉勒特说,“骇客只是偷窃盗取资料,他们不会伤害别人。要是我,我会把这个人叫做‘害客’,杀人害命的盗贼。”
  “骇客,害客,”谢尔登咕哦道,“读起来都差不多。到底有什么根本不同?”
  “太不同了。”吉勒特说,“同样发f的音,freak只是指一般的瞎胡闹,而把f写成ph,变为phreak,便是指通过网络闯入电话公司的电脑系统盗打电话。同样,fishing意为一般搜索,而phishing一一一f写成ph—便指在网上搜寻他人信息。Wares(物品)如果以z结尾而不是s,指的就不是家用物品,而是偷窃的商业性软件。说到计算机黑客,区别全在拼写。”
  谢尔登耸耸肩膀,依然对这种区别不以为然。
  这时,加利福尼亚州警署法医处的身份鉴别专家回到调查组的办公大厅,身后拖着饱受磨损的箱子。其中一个看着一张纸说:“我们取了十八块潜指印,十二块明指印。”他用头指指肩上背的便携式电脑。“经过扫描,我们发现这些指印似乎全是被害者和她男友的。另外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键盘上有手套印迹。”
  “这样看来,”安德森说,“罪犯是从远距离进人她的电脑系统。软进入—和我们原先料想的一样。”他向专家们表示感谢后目送他们离去。
  琳达·桑切兹—这会儿一副干练精明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就要当外婆的人—对吉勒特说:“我已经拿到并记下她电脑里的所有内容。”她递给他一个软盘。“这是启动盘。”
  这个磁盘里包含了足以“启动”或打开嫌疑犯计算机的操作系统。警察通常利用启动盘,而不是靠硬驱动器来打开电脑,为的是防止万一计算机主—或者是这个案件中的凶手—在硬驱动器上安装了某个陷阱软件,导致数据毁坏。
  “这些道理你应该也都清楚,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千万不要把死者的电脑和磁盘与塑料袋、塑料盒或塑料夹放在一起—那样会产生静电干扰,去掉数据资料。这和扬声器的道理一样。它们里面都带磁。另外不要把磁盘放在铁架子上—那样有可能被磁化。在实验室里能找到无磁工具。我想你知道怎么操作吧。”
  “知道。”
  她说:“祝你一切顺利。实验室在那条走廊。”
  吉勒特手里拿着启动盘往外走去。
  鲍伯·谢尔登紧随其后。
  黑客转过身。“我真的不希望有人监视我。”
  尤其是你,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没事的。”安德森朝谢尔登说,“那里仅有的出口设有报警装置,何况他还戴着珠宝。”他朝吉勒特脚上程亮的金属信号传输脚镯点点头。“他跑不到哪里去的。”
  谢尔登不太高兴,但还是默默服从了。不过,吉勒特注意到,他没有回办公大厅,而是靠在实验室附近的走廊墙上,双手交叉,那副模样仿佛是夜总会雇用的专门驱逐捣乱分子的打手,板着面孔,态度恶劣。
  哪怕你只是有什么表情让我看不顺眼,我都会把你往死里揍……
  在分析实验室里,吉勒特向列拉·吉伯森的电脑走去。这是一台普普通通、大众型的IBM兼容机。
  他没有马上去动列拉的机子,而是先坐到一台工作站电脑前,开始编写一个凑合应急软件—一种随便编写的解决临时实际问题的软件程序。五分钟后,他完成了源代码的写作并把该程序起名为“侦探”(detective),然后编辑,再拷贝到桑切兹给他的启动盘上。他把磁盘插人列拉?吉伯森电脑的软驱动器。打开电源开关,驱动器随之响起熟悉的启动声,令他顿感心旷神怡。
  怀亚特·吉勒特粗壮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滑到凉爽的塑料字母键上。他把指尖在F和J键上两个小小的定位点位置摆好,多年不断的敲击已使他指尖长出厚厚的老茧。启动盘绕过机子的Windows操作系统,直接进入更加简洁的MS-DOS系统—即著名的微软磁盘操作系统,正是有了它做基础,才有了更为方便用户的Windows系统。屏幕上立刻闪出一个白色C:。 他盯着催眠似的不断跳动的光标,心脏急剧跳动。
  之后,他两眼没有离开屏幕,在键盘上敲了一个键。是d键—detective. exe命令行上的第一个字母,该指令将使其成为可执行程序。
  在蓝色虚拟空间里,时间和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所了解的大为不同。在吉勒特敲人那个键后的千分之一秒后,便发生了以下活动:
  通过d键下面电路板的电流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
  键盘处理器注意到电流的这一变化,便向计算机本身传输了一个中断信号,计算机立即将其正在进行的诸多任务暂时送往一个叫做栈式存贮器的地方存储起来,然后开辟一条特别通道供来自键盘的代码通行。
  代表字母d的代码由键盘处理器指引,沿着这条高速公路进人计算机的基础输人一输出系统—简称BIOS系统,它会检查怀亚特·吉勒特在敲击d字母的同时,是否按下了SHIFT键,CONTROL键或者ALTERNATE键。
  确定他没有按这些键后,BIOS系统会把这个字母小写形式的键盘代码译成另一种代码,即美国信息交换标准代码,然后送人该计算机的图像适配器。
  图像适配器再把代码转换为数字信号,转发给显示器背后的电子枪。
  随后电子枪冲着显示器的化学涂层打出一束能量。于是白色的字母d便奇迹般地在黑色显示器上生成出来。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千分之一秒内。
  在那一秒剩下的时间里,吉勒特敲完了指令的剩余字母,e-t-e-e-t-i-v-e. e-x-e,然后用右手的小拇指敲人“确认”键。
  显示器上出现了更多文字和图像,很快,就像外科医生小心剥离一个棘手肿瘤的蔓生物一样,吉勒特开始小心翼翼地探查列拉·吉伯森的电脑—这个女人身上惟有这件东西在残暴的攻击中幸免于难,只剩下它还有温热,还至少保留着一些记忆,帮助人们了解她是谁,在短促的一生中都做了些什么。
  第七章
  瞧他垂头弯腰的走路样子,真是个活脱脱的黑客,安德森望着从分析实验室走回来的吉勒特,心中不由得感叹。
  在天底下所有的职业当中,从事电脑行业者的仪态最难看。
  此时是将近上午11点。这个黑客查看列拉·吉伯森的计算机只用了三十分钟。
  鲍伯·谢尔登尾随吉勒特回到办公大厅,只听他用冷冰冰的口气问道:“那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这种诘问显然令吉勒特非常气恼。一旁的安德森不禁再次心生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谢尔登对这个年轻人如此颐指气使,有意跟他过不去—尤其这名黑客是来帮助他们破案的,而这个案子又是这位警探自告奋勇主动参战的。
  吉勒特没有理会脸上布满青春痘疤痕的警察,径直在一张转椅上坐下,打开笔记本。说话时,他面朝着安德森。“是有些非同寻常。凶手确实在她的电脑里。他掌握了超级用户权而且……”
  “简单点说。”谢尔登小声抱怨。“掌握了什么?” 吉勒特解释道:“如果有谁成为超级用户,便意味着他完全掌控了计算机网络及所有联网的计算机。”
  安德森补充了一句:“成为超级用户后,便可以重写程序,删除文件,随意添加或去除特许用户,并假扮他人登记上网。”
  吉勒特继续道:“但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找到的惟一反常之处是一些乱码文件—我以为是加密的病毒,不料却只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文字。到底她电脑里的什么软件使他得以进人,这方面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瞥了毕肖普一眼,解释说:“瞧,我可以在你的电脑里安装某种病毒,使我成为控制你电脑的超级用户,随时随地无需密码便可自由进人你的电脑。这些病毒被称为‘后门’病毒—如同通过后门偷窥他人隐私。不过,为了让这些病毒发挥作用,我得设法确实把软件安装进你的电脑,并将它激活。比如,我可以通过邮件附件的方式把它寄给你,在你对附件内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打开它时,即同时激活病毒。我还可以闯入你家,把它安装进你的电脑,然后我自己去激活它。可是毫无迹象表明他这么做过。不,他一定是通过其他办法控制她的电脑及网络的。”
  安德森注意到,这个黑客讲话很生动。他的两眼因全神贯注和兴致勃勃而显得神采飞扬,这副样子他曾经在许多年轻计算机高手身上见到—甚至包括那些在法庭接受审判的黑客。当他们激情澎湃地向法官和陪审团述说他们的英勇业绩时,实际上多多少少是在自证其罪。
  “可你怎么知道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电脑和网络?”桑切兹问。
  “我编制了这个临时凑合软件。”他递给安德森一个软盘。
  “它用来干什么?”帕特丽夏·诺兰问,她的职业好奇心被激发起来,安德森也一样。
  “它名叫‘侦探’,用来寻找不在计算机里的东西。”他对不是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两个警察做着解释。“计算机在运转时,操作系统—比如Windows会把程序的某些部分储存在整个硬驱上。那些文件在何时何地储存有其规律。”他指指磁盘说:“它让我看到那些被搬到硬驱动器上的部分程序,肯定有某人从其他地方进人了她的电脑,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谢尔登不得要领地摇着头。
  倒是弗兰克·毕肖普问:“你是不是说,这就好比你回家时,虽然盗贼已经跑了,你还是知道家里来了盗贼,因为他把家具搬动过却没有照原样搬回去。”
  吉勒特点点头。“一点不错。”
  安迪·安德森—在某些方面他的电脑才能与吉勒特不相上下—掂了掂手中薄薄的磁盘,钦佩之感油然而生。当初考虑要找吉勒特来协助破案时,他曾读过一些吉勒特编写的程序脚本,那是检察官用来作为起诉他的证据。在仔细审阅了那些富有创见的源代码行线后,他当时心里就有过两个念头。首先就是如果有谁能够破解罪犯进人列拉·吉伯森电脑的秘密,那个人一定是怀亚特·吉勒特。
  第二个念头纯粹是对年轻人高超技能产生的痛苦妒忌之心。纵观全世界,不知有多少万个软件程序编写员日复一日地从事简易、单调的编程任务—他们整天愉快地粗制滥造着市场急需,旨在提高日常事务处理效率的软件;此外还有同样多数量的所谓“程序设计小兔子”,这个词用来指那些仅仅为了好玩而编写软件的青少年,这些软件往往具有非凡创见,但制作粗糙,大多毫无用处。相比之下,仅有为数不多的程序设计员同时具备两方面的才能。他们既拥有丰富的想像力,能构想出“精致”的程序脚本,这个词是对软件的最高赞赏;同时又具有将其编写出来的技能。怀亚特·吉勒特就是这样一个善于创新的程序设计员。 安德森再次注意到弗兰克·毕肖普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显然心思又跑到别处去了。他不禁心想,是否该给总部打个电话,看能否换一个警探过来。让毕肖普去追捕马林凶杀案中抢银行的劫匪吧—倘若那个案子真的对他有那么重要,给我们派一个至少能专心工作的人。
  他转向吉勒特。“这么说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通过一种未知的新软件或病毒进人她电脑系统的。”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关于凶手还发现了什么别的吗?”莫特问。
  “我知道的你们也都已经知道了—他受过Unix系统的专门训练。”
  Unix是一种计算机操作系统,和MS-DOS或Windows系统一样,只不过它操纵的不是个人计算机,而是更有威力的大型计算机。
  “等等,”安德森打断他,“你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他犯的错误呵。”
  “什么错误?” 吉勒特皱皱眉头。“凶手进入她的计算机后,曾经敲了一些指令进人她的文件。可那些是Unix指令—他本不该犯这个错误的,因为他应该首先想到她的机子运行的是Windows系统。你们一定已经在机子上看到这个错误了。”
  安德森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史蒂芬·米勒,很显然,他是最先分析死者电脑的人。米勒不安地应道:“我是注意到有一些Unix行线。可我只想到是她打出来的。”
  “她是个平民。”吉勒特说,他使用了“平民”这个黑客术语,用来指一般电脑用户。“我怀疑她甚至听都没听说过Unix系统,更别提知道那些指令了。”在视窗和苹果操作系统下,人们只需点击某些图形或敲人普通英语单词作为指令;而Unix系统需要用户学会并掌握上百个复杂难懂的代码。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位身材粗笨的警察辩解道。他似乎对吉勒特的批评不太高兴,显然在他看来,这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一桩,没必要横加指责。
  这么说,史蒂芬·米勒又犯了一个错误,安德森心想。自从史蒂芬·米勒不久前加人到调查组以来,老是犯错。70年代期间,米勒曾领导过一家很有希望的电脑软件制作开发公司。但他的产品总是比IBM公司、数字设备公司及微软公司的产品落后一步。最终他的公司只好破产倒闭。米勒抱怨说他常常比别人先行一步,开发出“下一个重大成果”—这是硅谷的流行语,意为能给电脑业带来革命的创新发明,可每回都被那些“大亨”给暗中破坏掉了。
  公司垮掉之后,他离了婚,退出电脑界。过了几年后,他以自由编程员的身份重新浮出水面。之后米勒开始研究计算机安全问题,并最终申请加人加州警署。作为从事网络犯罪调查的警察,他并非安德森的首选,可是话说回来,符合条件的应聘者寥寥无几,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可以选择的余地实在是微乎其微。(倘若能够在某一个传奇般的硅谷公司中赚多十倍的钱,有谁愿意选择一年只赚六万美元的工作,而且这个工作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不仅如此,米勒还是组里工作时间最长的人—他没有再婚,似乎也没有多少个人生活,常常大家都下班了,他还在机房里长时间工作。他还把工作“带回家”,即带到一些当地大学的计算机系,那里的朋友会让他免费使用最新型的超级计算机运行调查组里的编程项目。
  “那会对我们怎么样,”谢尔登问,“我是说他知道这个Unix玩意儿?”
  安德森回答说:“那将对我们极为不利。使用视窗或苹果操作系统的黑客大多无关紧要。真正难对付的黑客通常使用Unix或数字设备公司的操作系统,还有VMS视频短信操作系统。”
  吉勒特表示赞同,另外他补充道:"Unix还是因特网的操作系统。谁要想在网上攻击大型服务器和路由器都必须会操作Unix系统。”
  这时毕肖普手机响了,他拿起接听。只见他看看四周,就近在一台工作站电脑前坐下,边听边飞快记着。安德森注意到,他坐的时候身子笔直,完全不像黑客那样低头垂肩。打完电话后,毕肖普说:“有了一些线索。我们一个警察从几个CI那里听到了一些情况。”
  一会儿后,安德森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母代表的是什么。是confidential informants(秘密线人)。也就是告密者。
  毕肖普用轻柔、不带情感的声音说:“有人看到一个名叫彼特·弗勒,大约二十五岁,来自贝克菲尔德的白人男子在这个地区出售枪支和卡巴军用刀。”书写板晃动了一下。“和凶器一模一样。一小时前有人看到他在帕罗阿图市的斯坦福校园附近。在280号州际公路往北四分之一英里佩奇米尔路旁的一个公园里。”
  “是黑客丘,头儿,”琳达·桑切兹说,“在密立根公园。”
  安德森点点头。他很清楚那个地方,因此当吉勒特说他也知道时,他一点也不觉奇怪。那是靠近校园的一块荒草地,计算机系的学生、黑客以及专门从事硬件制作或销售的电脑专业人员常常在这里买卖非法获取的商业性软件,交流各种小道消息和抽烟。
  “我认识那里的一些人。”安德森说,“这里完了之后我会去查查看。”
  毕肖普又瞧了瞧笔记后开口道:“根据实验室的报告,酒瓶上的粘胶确实是演戏化装用胶。总部派了好几个人手从电话号码簿上查找相关商店。在附近地区总共只查到一家—山景城艾尔卡米诺雷尔商业大街奥丽戏剧用品公司。据营业员说,这种东西他们卖得很多,但具体销售情况没有记录。”
  “还有,”毕肖普继续说道,“罪犯的车子可能也会有线索。罪犯是从维斯塔餐馆把这个叫吉伯森的女子带走的,据餐馆街对面一幢办公大楼的保安说,被害者在餐馆的那段时间里,他曾注意到有辆新型浅色轿车停在公司的停车场上。他认为车里有人。假如真是这样,开车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罪犯的车子。我们得向那个公司的所有员工询问调查。”
  安德森对毕肖普说:“你打算在我去黑客丘的时候做这件事吗?”
  “对,长官。我是这么想的。”毕肖普又看了看他的笔记,然后朝吉勒特点点头,定型头发随之晃动。“几个案发现场技术人员在餐馆后面的垃圾筒里确实找到了啤酒和马提尼的收据。并且取到了一些指纹,正送去局里作AFIS检测。”
  托尼·莫特注意到吉勒特好奇的神情。“是Au-tomated Fingerprint Identification System(自动指纹识别系统),”他向黑客解释道,“它会先搜索整个联邦政府系统,然后再一个州一个州地搜索。全国搞下来要花不少时间,但只要罪犯在过去八九年中曾因什么事被捕过。就有可能通过比对找到他。”
  尽管莫特在计算机方面很有天赋,仍然十分着迷于他称之为“名副其实的警察工作”,成天缠着安德森要求调到凶杀组或重案组,去追捕“真正的罪犯”。毫无疑问,他是全国惟一一个随身携带足以拦截匪车的45式自动手枪的网络警察。
  毕肖普说:“他们会先从西海岸地区开始。从加利福尼亚、华盛顿、俄勒冈以及……”
  “不。”吉勒特说,“应该从东部到西部。先从新泽西、纽约、马萨诸塞州和北卡罗来纳州开始。然后是伊利诺斯州和威斯康辛州。再到德克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放在最后。”
  “为什么?”毕肖普问。
  “没看到他输入的Unix指令吗?是东海岸地区的版本。”
  帕特丽夏·诺兰解释道,Unix系统有好几个版本。使用东海岸地区版本意味着凶手来自大西洋沿海地区。毕肖普点点头,用手机将这条讯息发给总部。然后他瞥了瞥笔记本说:“关于罪犯,还有一件事得补充进去。”
  “是什么?”安德森问。
  “据罪犯身份识别小组的专家说,罪犯似乎曾出过什么事故。大多数手指都没有指尖。手指末节的脂肪组织块倒是很发达,留下了清楚的指印,可手指尖部分显示的却是疤痕组织。专家们认为他可能在火灾中受过伤。”
  吉勒特摇摇头。“那是老茧。”
  几位警察都看着他。吉勒特举起自己的双手。果然,指尖平平的,顶上结着黄色的老茧。“有人把它称做‘黑客美甲’。”他解释说,“每天敲上十二小时的键盘,自然就会变成这样。”
  谢尔登将这点写上白板。
  吉勒特说:“现在我想上网查看一些新潮黑客新闻讨论组和聊天室。凶手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在这些地下场合引起骚动。而且……”
  “不行,你不能上网。”安德森断然拒绝。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安德森态度坚决。
  “我必须上网。”
  “不行。这是规定。不能让你上网。”
  “等等。”谢尔登说,“他已经上过网了。我亲眼见到。”
  安德森转向谢尔登。“是真的吗?”
  “对,就在后面那间—那个实验室里。在他检查死者电脑时被我瞧见了。”他扫了安德森一眼。“我以为你同意了。”
  “不,我没有。”安德森问吉勒特,“你登录了吗?”
  “没有。”吉勒特肯定地回答。“他一定是看到我在编写凑合应急软件,误以为我在上网。”
  “我觉得像。”谢尔登说。
  “可你错了。”
  谢尔登脸上带着尖酸的笑容,显然根本不信他说的话。
  安德森本来可以去查看一下调查组计算机的登录文件弄个清楚。可又一想,他上没上网实际上无关紧要。吉勒特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他抓起电话,接通了总部:“我们这里有一名囚犯,需要送回圣何塞劳教监狱。”
  吉勒特转向他,眼里充满绝望。“不,”他恳求道,“你不能送我回去。”
  “我保证说话算话,让你得到一台手提电脑。”
  “不,你不明白。我现在不能停下来。我们得弄清楚,到底这个家伙是怎么进入她电脑的?”
  谢尔登不满地问:“你不是说什么也找不着吗?”
  “问题就在这里。假如能发现什么线索,就能搞清楚。可我找不着。这正是罪犯所以让人恐惧的原因。我需要继续查下去。”
  安德森说:“若是查到凶手的电脑—或是另一个被害者的电脑—需要你来对它分析,我们会再请你回来。”
  “可是在聊天室,在新闻讨论组,在黑客网站……那些地方可能会有上百条线索。人们讨论软件只能用这些形式。”
  安德森在吉勒特脸上看到了只有瘾君子才有的绝望神情,监狱长说得一点没错。
  这位网络警察穿上雨衣,语气坚决地说: “剩下的事由我们负责,怀亚特。再次谢谢你。”
  第八章
  看来是赶不上了,杰米·特纳满怀绝望地心想。
  时间已近正午,他还独自坐在阴冷、昏暗的计算机房里,身上还穿着湿淋淋的球衣(铁靴子,雨中踢球根本不能陶冶品性,它只会让你湿得像只落汤鸡)。可他不想浪费时间去冲个澡并换身衣服。当他在球场上奔跑时,满脑袋想的都是他攻击成功的那台大学计算机是否已经破解了学校大门的密码。
  此刻,他透过模糊不清的厚厚镜片望着显示器,断定这台Cray机恐怕无法按时破译密码。据他估计,还要用上两天功夫才能办到。
  他想着哥哥,想着桑塔那乐队演唱会,想着出人后台的通行证—所有这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他几乎要哭出来。他敲人一些指令,看能否登录那所大学的另一台计算机—在物理系,那台机速度快得多,可是想进人那台计算机的用户队伍排得很长。杰米往椅背一靠,满怀沮丧。虽然一点不饿,他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包M&M巧克力。
  他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气,立刻朝散发着霉味的昏暗屋子迅速环顾了一眼。因为恐惧而发起抖来。
  又是那个可恶的鬼魂……
  也许他应该彻底忘掉这件事。他不喜欢被吓着,不喜欢觉得冷。他应该离开这里,和詹姆斯·南斯或者托特或其他法语俱乐部的男生呆在一块儿。他把手放到键盘上,准备终止Crack-er软件,同时运行覆盖程序,销毁所有攻击证据。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在他面前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学校计算机的根目录。太奇怪了!接着,那台计算机又自己拨号联上校外的另一台机子。两台计算机通过电流握手问好,一会儿后,杰米·特纳的Crack-er软件和铁靴子的密码文件都被输送到另一台计算机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杰米·特纳对计算机的方方面面可谓见多识广,但这种情形还从未见过。惟一的解释是第一台计算机—大学的那台—和其他大学的计算机系有某种约定,碰到费时的任务会自动传送给高速计算机处理。
  但实在奇怪的是接收杰米软件的计算机是位于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国防研究中心超级计算机群的平行机组,是当今世界上速度最快的计算机系统。它还是安全系数最高,基本上无法侵入的计算机系统之一(杰米试过,他知道)。它包含绝密信息,过去从来不曾向平民开放。杰米猜想可能他们现在开始出租该系统,以支付平行机组高昂的维护费用。杰米欣喜若狂地凝视着屏幕,看到国防研究中心的计算机组正以迅疾的速度破译铁靴子的密码。
  这么说,就算他的机子里确有鬼魂,说到底也是一个善良的鬼魂。甚至有可能还是个桑塔那乐队迷呢,他笑着对自己说。
  杰米此刻开始着手下一项工作,完成大逃亡前的第二项网络攻击。在不到六十秒的时间内,他改头换面,假扮成了西海岸安全系统公司一名劳累的中年维修技师,很不幸,此人一时忘记把正在修理的WCS8872型号报警防火安全门简图搁哪里了,因此请求制造厂家技术总监提供帮助。
  对方可是太乐意帮忙了。
  菲特坐在自己的餐厅办公室里,观看着杰米·特纳的软件在国防研究中心的超级计算机组上奋力工作,他刚刚把它输送到这里,一起传过来的还有密码文件。
  在国防研究中心超级计算机系统管理员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这些超级计算机此刻正在他的掌控下耗费价值二万五千美元的计算机时间,就为了让一个中学二年级学生打开一扇上锁的大门。
  杰米使用的第一台超级计算机是附近一所大学的,菲特查看了它的进展情况后,一眼就看出它不可能按时破译出密码,这样一来,那个男孩也就来不及逃出学校,在6点30分去见他的哥哥。
  这意味着他将平平安安地关在圣·弗朗西斯中学里,而菲特则将输掉这轮游戏。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可是,他知道,国防研究中心的计算机组能够轻而易举地赶在那个最后时限前破译密码。
  倘若杰米·特纳那晚真的能赶上演唱会—照眼下情形显然已没有可能—他得感谢菲特。
  接着菲特便开始攻击圣何塞市城市规划分区委员会的计算机文件,找到了一份建设提案,是由圣·弗朗西斯中学校长提交的,他想建一面带门的围墙,需要征得该委员会的同意。菲特下载了文件并且打印了整个校园的平面图。
  他正在研究校园平面图时机子嘀了一声,一个信箱闪现在屏幕上。这是在提醒他有一封来自肖恩的邮件。
  他猛地感到一阵激动,每次肖恩有信来他都会这样。这种反应在他看来意义非同寻常,它是深入了解菲特—不,应该是乔恩·荷勒维—个人发展的重要依据。他生长在一个钱很多而爱很少的家庭,在那种环境中,他知道自己已养成了冷漠、疏远的性格。对任何人都一样—家人、同事、同学和为数不多的他曾经试图建立关系的人。可是菲特对肖恩的深厚感情证实了他并非情感麻木,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爱的源泉。
  因为急于看信,他退出城市规划分区委员会网,点击邮件。
  眼前跳过一个个清晰的字眼,突然笑容从脸上褪去,他呼吸急促,脉搏加快。“哦,上帝。”他喃喃道。
  邮件的大致内容是警方追踪他的速度比他料想的快得多。他们甚至掌握了波特兰和弗吉尼亚的谋杀事件。
  随后他扫了一眼第二段,目光盯在密立根公园这几个字上。
  不,不……
  现在他可真正遇上难题了。
  菲特从桌子旁站起来,飞快跑下楼来到地下室。他在地上又瞥见了一团发干的血迹—是列拉·吉伯森那个角色的。他打开存放私人物件的军用床脚柜,从里面拿出黑色、生锈的军刀。然后走向盟洗室,打开门,按亮灯。 十分钟后,他开着自己的美洲虎,快速驶上高速公路。 最初时,上帝创造了国防部高级研究项目组织计算机网络,当时根据其英文首字母,叫阿帕网(ARPAnet) 。阿帕网蓬勃发展,诞生了军方网络(Milnet) ,后来又由阿帕网和军方网络共同诞生了因特网。因特网与其后代用户网新闻组以及万维网成为三位一体,从此永远改变了其子民的生活。
  以上是安迪·安德森讲授计算机历史课时对网络的形容字眼—此刻,他驾着车,穿过帕罗阿图市,望见斯坦福大学就在正前方时,这番不无巧妙的比喻突然泛上心头。因为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斯坦福研究院里,国防部在1960年建立了因特网的前身阿帕网,将斯坦福研究院与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位于圣巴巴拉县的加利福尼亚大学以及犹他大学联网。
  然而,随着他往前行驶,透过蒙蒙细雨,望见前方约翰·密立根公园里黑客丘荒凉的山坡时,对这块地方的崇敬之情顿然消逝。平日里这个地方总是汇聚了很多年轻人,交换软件或交流各自的网上业绩。但今天,四月阴冷的绵绵细雨使这儿空无一人。
  他停好车,戴上皱巴巴的灰色雨帽,那是他六岁女儿送的生日礼物,然后跨出车子。他疾步穿过草地,脚下飞溅起阵阵雨水。他很失望,因为眼前根本不存在什么现场目击者可以提供那个军火走私犯彼特·弗勒的情况。不过,在公园中央,有一座可挡风雨的棚桥。碰到下雨或天气寒冷的时候,有时年轻人会聚在那儿。
  可等安德森走近棚桥,却发现那儿一样也是人迹寥寥。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眼前所看到的两个人显然都不是黑客:一位是溜狗的老妇,另外一个是商人,正在不远处一座教学大楼的雨棚下用手机打电话。
  安德森想起帕罗阿图市中心的加利福尼亚酒店附近有一家咖啡屋。网络高手们常常聚在那里一边喝着浓咖啡,一边讲述各自的黑客攻击壮举。他决定去那里试试,看有谁听说过彼特·弗勒或者其他什么在那一带出售刀子的人。假如没有,他准备再去计算机科学楼,问问那里的教授和研究生,看他们是否看到什么人……
  就在此时,他发觉附近有人走动。
  十五六米开外,一个年轻人正鬼鬼祟祟地穿过灌木丛向棚桥走去。他神色不安,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安德森弓身躲进一片杜松林,心脏像打桩机一样一下一下重重敲击—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杀害列拉·吉伯森的凶手。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穿蓝色牛仔衬衫,死者身上的斜纹布纤维一定就是从这件衣服上掉下来的。他金黄色的头发,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当初在餐馆里他留的根本就是假胡须,是用舞台胶水黏上去的。
  伪社会角色……
  接着那人的短上衣、下子被风吹开,安德森看到他牛仔裤的腰带上鼓鼓囊囊地突出一块,肯定是卡巴军刀的刀柄。凶手很快把外衣拢紧,继续往前来到棚桥前,走进幽暗处,向外张望。
  安德森继续隐蔽在原处。他打了个电话给州警署作战行动中央调度室,一会儿后,他听到调度员核对他的番号。
  "438920”安德森小声回答。“请求立刻增援。发现了一桩凶杀案的疑犯。我现在位于约翰·密立根公园,在帕罗阿图市的南端。”
  “记录完毕,4380”调度员回答。“疑犯是否带枪?”
  “我看到一把刀。不清楚有无其他武器。”
  “他驾驶车辆吗?”
  “不。”安德森回答,“这会儿他是步行。”
  调度员请他先别放下电话。安德森盯着罪犯,紧紧眯着眼睛,似乎那样便能使他在原地保持不动。他小声问中央调度室:“增援部队几时能够到达?”
  “稍等,438…好,知道了,他们会在十二分钟后到达。”
  “不能找些更快的人来吗?”
  “不能,438。你能看住他吗?”
  “尽力吧。”
  可就在这时,那人又开始走起来。他离开棚桥,开始沿人行道往前走。
  “疑犯开始移动,中央调度室。他正从公园中间往西朝学校教学楼走。我会跟牢他并随时将其位置向你们通报。”
  “记录完毕,438 a CAU已经出发。”
  CAU是什么?他心想。究竟那又代表着什么?哦,对:指的是就近警队(clcxsest available unit). 借着树林和灌木丛的掩护,安德森移步到靠近棚桥的地方,不让罪犯看见。他为什么回到这里?寻找下一个攻击者吗?还是为了掩盖罪证?或者想从彼特?弗勒那里购买武器?
  他向手表扫了一眼。时间刚过去不到一分钟。他是否该打个电话,告诉警队悄悄地包抄上去?他不知道。处理这类事也许有一定程序—至于什么程序弗兰克·毕肖普和鲍伯·谢尔登一定清楚。安德森熟悉的警察工作完全不同。他习惯的埋伏是坐在轻型汽车里,紧紧盯着连接在Cellscope无线定向系统上的东芝手提电脑屏幕,整整有一年时间他没有把手枪或手铐从它们各自的皮套里拿出来过了。
  这点提醒了他:武器…… 他低头瞧瞧自己佩带的格洛克手枪厚重的枪托。将它从身后拔出来,枪口朝下,手指放在扳机外,凭着模糊的记忆,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接着,透过蒙蒙细雨,他听到隐隐的电话铃声。
  有人给凶手打来电话。只见他从皮带上解下手机,凑近耳朵。又朝手表望了望,说了几句话。然后收好手机,回头朝来路走去。
  该死,他要回车里去了,安德森想。要从我手里溜走了……
  安迪·安德森决定孤注一掷。他准备干一件过去从未干过的事:孤军作战,只身擒凶。
  第九章
  安德森沿着低矮的灌木丛前行。
  那个凶手在路上快步疾走,手插在兜里。
  很好,安德森心想—手受到限制,就没那么容易拿刀了。
  慢着,他又担心起来:如果他兜里藏着把手枪,怎么办?
  行,留神点。
  还有,别忘了他可能携带梅斯催泪毒气,或是胡椒面,或是其他什么催泪毒气。
  或者,他还可能突然转身撒腿逃开。对此,安德森尚未想好要采取什么对策,不知对待逃逸的重罪犯采用什么规则?能否朝凶手背后开枪?
  他制服过许多罪犯,但每次都有像弗兰克·毕肖普那样的警察做后援,对弗兰克他们而言,开枪射击和执行危险的逮捕行动,正如安德森用C十十语言编程一样,不过是家常便饭。
  此刻安德森朝凶手更靠近了一点,幸好下着雨,掩没了他的脚步声。他们正分别沿着一排高大黄杨树的两侧并列前行,安德森小心翼翼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透过雨幕他斜眼瞥了一下罪犯的脸,心中感到十分的好奇:是什么使得这个年轻人犯下一系列如此可怕的罪行?这种好奇心类似于他检查软件代码或为计算机组负责调查的案子苦苦思索时产生的好奇心—不过此刻的好奇心更加强烈,因为,即便他深谙计算机科学原理,而且了解这门科学所可能导致的犯罪行为,眼前这种罪犯对安迪·安德森来说依然是个难解之谜。
  要不是那把刀,那把插在兜里的手可能摄住的枪,这个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几乎称得上和蔼可亲。
  安德森在衬衫上擦去手中的雨水,把手枪握得更紧,继续往前走。眼前这次行动完全不同于追踪在商场公共终端机上作案的黑客或搜查学生宿舍,那里最大的危险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黑客电脑旁搁着的盛放变质食物的盘子。
  近了,更近了…… 再往前七八米,他们脚下的道路将交汇在一起,很快安德森就无处隐蔽,必须采取行动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丧失了勇气,脚步停了下来。他想起妻子和女儿。他在这儿感到陌生、茫然和束手无策。他想:只要跟着这个凶手回到他的汽车那里,没收他的驾照,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好了。
  但安德森随即想到惨死在这个人手上的几条人命,如果不加以阻止,他还会导致更多人丧命。这也许是抓住他的惟一机会。 他又往前走了,前面的道路将和凶手脚下的路相交在一起。
  四米。
  深呼吸。
  小心那只插在兜里的手,他提醒自己。
  一只小鸟飞来—是只鸥鸟,凶手闻声转头,一惊,随即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安德森从树丛后一跃而出,猛地举枪对准凶手,喊道:“不许动!警察!把手拿出来!”
  那个人猛地转身面对安德森,嘴里嘟浓着:“该死。”一时里他动作有些迟疑。
  安德森的枪直指着凶手的胸口,“现在!慢慢走过来!”
  那人举起双手,安德森盯着他的手指,他的手里摸着东西!是什么?
  警探立刻紧张起来。但随后便看清楚,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个兔后足①幸运钥匙链。
  “扔掉它。”
  那人照办了,然后以从前有过被捕经历的人才有的姿态驾轻就熟地乖乖举起双手。安德森又扫了一眼兔后足钥匙链,努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让这个杀人犯认为自己是个新手。
  “趴到地上,伸直双臂。”
  “上帝,”那人骂道,“上帝,你他妈的是怎么找到我的?”
  “趴下。”安德森颤声喝道。
  凶手躺了下来,一半身子在草地上,另一半在人行道上,安德森单腿跪在他身前,一边用枪口顶着那人的脖子,一边给他戴手铐,笨手笨脚试了几次,总算铐上了,接着开始搜身,搜出他身上的卡巴刀、手机和皮夹,他还真带着一把小手枪,但是放在短上衣的口袋里。安德森把所有这些东西堆放在旁边的草地上,然后后退几步,双手因为激动仍在颤抖。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人嘟哝着问。
  安德森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的囚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由最初的震惊转为兴奋。这是多么刺激的一个故事!他的妻子会喜欢的。他还要把它讲给小女儿听,不过得等上几年。噢,还有斯坦,他的邻居,那个……
  这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宣读米兰达原则②,他可不想因为技术性的错误毁了这次逮捕行动,于是他从皮夹子里找到那张卡片,生硬地读着上面的词句。
  凶手喃喃地回答他明白自己的权利。
  “警官,你没事吧?”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安德森往身后看了一眼。是他在雨篷下见过的那个商人,他那一身看上去很昂贵的黑色西装已经被雨水打得精湿,“我有手机,你需要用吗?”
  “不,不,没事儿,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安德森转身朝着他的囚犯,把枪放回枪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要打电话,他按了“重拨”键,可不知为什么却打不通,他看看屏幕,上面显示,没有信号。
  这倒怪了是什么原因….… 就在那一瞬间—恐怖至极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世界上任何一位街头刑警都决不会在执行逮捕任务时允许身后站着一位身份不明的平民。他正要拔枪转身,商人已抓住了他的肩膀,安德森感到自己的后背迸发出剧烈的疼痛。
  安德森惨叫着跪下,那人将卡巴刀再次刺人他的身体。
  “不,求你,不要……”
  那人拿走了安德森的枪,一脚把他踢倒在湿辘辘的人行道上。接着他走到那个戴手铐的年轻人身前,将他反转身面对自己,俯下头。
  “老兄,我可真高兴你在这儿,”戴手铐的人说,“这个家伙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我还以为我完了。快帮我把这玩意儿弄开,好吗?我……”
  “嘘……”商人说,又回到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警官身边,他正在用全身力气试图触摸自己后背上那可怕的伤痛。似乎只要能触摸到,那灼痛便会消失。
  偷袭者在他身边蹲下。
  “你才是那个凶手,”安德森用细微的声音对商人道,“是你杀了列拉·吉伯森。”他膘了那个戴手铐的人一眼,“而他是弗勒。”
  那人点点头,“没错儿,”然后又说,“你是安迪·安德森。”他的嗓音中真真切切地透着敬畏之情,“没有想到会是你在跟踪我,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在为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工作,而且可能正在调查吉伯森案,但不是在这儿,在现场。真令人惊讶……安迪·安德森,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电脑奇才。”
  “求求你,…我有太太孩子!求求你。”
  接着,凶手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一手拿刀,另一只手触摸着安德森的腹部,然后手指缓慢向上滑向他的胸部,数着肋骨,肋骨下面,安德森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求求你。”安德森哀求道。
  凶手顿了顿,俯首在安德森的耳边,说:“人们永远不会像在此刻一样了解一个人。”他悄声道,然后,继续以那种诡异的方式,摸索着警官的胸部。
  他是新一代的黑客,不是单纯被好奇心激发的第三代……而是被剥夺了权利、受愤怒驱动的第四代。—乔纳森·利特曼 ①: 《巡夜者:系列黑客凯文·鲍森的曲折人生和罪行》
  第十章
  晚上10点钟,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走进计算机犯罪调查组。
  和他一起来的是一位个子不高、长得十分壮实的女人,穿着一套暗绿色衣裤套装。两名身穿制服的州警跟在旁边。他们的肩膀均已被雨淋湿,面色冷峻。他们径直走向史蒂芬?米勒的隔间。
  高个子唤了一声:“史蒂夫⑧。”
  米勒站起身,用手拂过日渐稀疏的头发,叫了一声:“伯恩斯坦队长。”
  “有话跟你说。”一听队长说话的口气,吉勒特立刻就预感到他带来的是让人悲痛的消息。他的目光扫过琳达·桑切兹及托尼·莫特,他们和他一样心有同感。“我希望能亲自过来。刚刚在密立根公园发现了安迪·安德森的尸体。看来就是那个罪犯—那个杀害吉伯森的凶手—杀了他。”
  “呵。”桑切兹硬咽着,用手掩住嘴巴哭出了声来。“不,安迪……不!”
  莫特的脸一下变得阴沉。他嘴里自言自语着什么,吉勒特听不清楚。
  刚才的半小时里,帕特丽夏·诺兰一直都和吉勒特坐在一起,探讨凶手究竟用了什么软件侵人列拉·吉伯森的电脑。两人正讨论着,就见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小瓶子,不合时宜地涂起指甲油来。此刻,她无力地握着小刷子,大惊失色。“噢,上帝!”
  史蒂芬·米勒闭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问:“是怎么回事?”
  这时门被猛地推开,弗兰克·毕肖普和鲍伯·谢尔登冲进屋子。“我们听说了,”谢尔登说,“于是尽快赶了回来。是真的吗?”
  然而,面前一张张惊愕的面孔却不容他们有丝毫怀疑。
  桑切兹泪眼模糊地问:“你们告诉他妻子了吗?哦,上帝,他还有个小女儿,科妮。才只有五六岁。”
  “分局长和一名律师此刻正在去他们家的路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米勒再次问。
  伯恩斯坦队长说:“我们认为大致情况是这样的—现场有一位目击者,一位在公园里遛狗的妇人。似乎是安迪刚刚抓获了一个名叫彼特·弗勒的家伙。”
  “不错,”谢尔登说:“我们认定他为罪犯提供了某些武器。”
  伯恩斯坦队长继续说道:“不过从掌握的情况分析,像是他把弗勒误当成了罪犯。弗勒也是金黄头发,身穿斜纹布短上衣。犯罪现场分析专家在列拉·吉伯森身上发现的棉布纤维—它们一定是沾在凶手从弗勒那里买来的卡巴刀上的。总之,正当安迪忙着给弗勒上手铐时,一个白人男性走到他身后。此人二十八九岁的模样,黑头发,身穿海军蓝西装,手里提着一个箱子。他从背后将安迪刺死。那个妇人连忙去打电话求助,她所看到的就这么多。凶手同时还刺死了弗勒。”
  “他干吗不请求援助?”莫特问。
  伯恩斯坦皱皱眉头。
  “这个嘛,怪就怪在这里—我们检查了他的手机。他拨的最后一个号码是调度室。这个电话整整打了三分钟。可是中央调度室没有接到这个电话的任何记录,也没有任何调度员和他说过话。谁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吉勒特在一旁插嘴道,“凶手攻击了交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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