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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棺材舞者

_8 杰夫里·迪弗 (美)
她用灯光探照墙面,发现了两片不协调的混凝土块。比较狭窄,不过身段柔软的人仍可以挤过去。
“找到他逃生的路线了,莱姆。他钻过了墙壁,这里有几块松动的混凝土块。”
“别打开,把特警队找来。”
她找来了几个探员,他们扒开混凝土块,用装在H&K半自动步枪枪管上的手电筒往里面探照。
“没问题。”一名警探说。萨克斯拔出她的枪,然后钻进那个阴冷潮湿的空间里。
那是一个充满瓦砾的斜坡,通往地基的一处洞口,潺潺的水滴不停地滴落。她小心翼翼地踏在大块的混凝土上面,不去碰到潮湿的地面。
“你看到了什么,萨克斯?告诉我!”
她朝着棺材舞者可能用手抓扶,和用脚踩踏的地方挥动波里光。“哇!莱姆。”
“怎么样?”
“有指纹,隐隐约约……等等,也有手套的印记,沾了血迹,是因为抓了那条抹布吧。我不明白,这里就像个地窖一样……或许他因为某种理由而拿掉了手套,又或许他认为在通道里很安全。”
然后她朝下看,用那道阴森灼热的黄绿灯光照射她的脚边。“哦!”
“什么事?”
“那些并不是他的 ,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另外一个人?你怎么知道?”
“这里有另外一组脚印。两组脚印都很新鲜,其中一组较大,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跑步。天啊!莱姆……”
“发生什么事了?”
“这表示他有一个同伙!”
“好了,萨克斯,杯子装满了一半。”莱姆高兴地补充说,“也就是说,我们将会有双重的证物来帮助我们逮到他。”
“我刚刚想的是,”她阴郁地说,“表示他将会加倍危险。”
“你找到了些什么东西?”林肯?莱姆问。
萨克斯已经回到了莱姆的住处,正和梅尔?库珀一起查看从现场收集回来的证物。萨克斯和特警队跟踪脚印,追到了一处爱迪生电力公司的通道,然后就失去了棺材舞者和他同伙的踪迹,看来他们好像经由一个出入孔爬到街道上面去了。
她将她在通道口找到的指纹交给库珀。他透过扫描存进电脑之后,传送到联邦调查局的指纹自动辨识系统查询。
然后她拿了两张静电印刷的图像,交给莱姆检验。“这是通道里的脚印。这一张是棺材舞者,”她举起其中一张,就像X光照片一样透明,“和他在闯入的精神科医生办公室所留下的脚印符合。”
“他穿的是普通的工作鞋。”莱姆表示。
“你原本认为他会穿着战斗靴吗?”塞林托说。
“不,那就太明显了。工作鞋有抓地的橡胶鞋底,脚趾的地方也套有钢套,如果你不需要在脚踝的部分加强的话,它们跟靴子一样好用。另外那一张拿过来一点,萨克斯。”
较小的足印在脚踝和脚掌的地方磨损得相当严重。右脚的部分有个能够看到格状纹路的大洞。“没穿袜子,他的朋友很可能是个流浪汉。”
“他为什么会带着一个跟班?”库珀问。
“不知道。”塞林托说,“根据传闻,他一向都独来独往。他会利用别人,但是并不信任他们。”
就好像别人对我的指控一样,莱姆心想。他说:“他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这家伙不是内行人,他身上一定有一些棺材舞者需要的东西。”
“离开这幢建筑物的出路是其中的一项。”萨克斯提议。
“可能。”
“他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她再次推论。
很可能,莱姆不做声地赞同。
“这些脚印的尺寸很小,”库珀表示,“我猜大概是男鞋的八号。”
鞋底的尺寸并不见得符合鞋子本身的大小,对于穿鞋者的身材所能够提供的信息更少。不过用来推论棺材舞者的同伙是个身材瘦小的家伙,确实合情合理。
现在来看看微量证物。库珀将样本装到载玻片上面,然后嵌进复合显微镜下,并且将影像接到莱姆的电脑屏幕上。
“指令模式,光标右移。”莱姆对着麦克风下达指令,“停,按两下。”他检视着电脑屏幕。“有许多混凝土块的灰泥。泥土和尘灰……你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东西的,萨克斯?”
“我刮了混凝土块的周围,然后用真空吸尘器清扫了通道的地面。我也在几个箱子后面找到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人窝藏过的地方。”
“很好。梅尔,进行气相色谱分析仪分析,这里有不少我无法辨识的东西。”
气相色谱分析仪隆隆作响,分离了复合物之后,将产生的烟气送往光谱仪进行辨识。库珀查看了屏幕。
他惊讶地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很惊讶他的朋友还能够走路。”
“说清楚一点,梅尔。”
“他根本就是一间药房,林肯。这里面有巴比妥酸盐、苯巴比妥、右旋苯异丙胺、戌巴比妥、甲丙氨酯、甲氨二氮草、苯甲二氮草。”
“我的天,”塞林托说,“红胶囊(通常指内含速可眠等麻醉药剂的胶囊)、安非他命、蓝魔鬼(蓝色的胶囊,尤指含有阿米妥纳的胶囊)……”
库珀继续说:“还有乳糖和蔗糖的成分,钙质、维他命、酵素等日常生活中见得到的元素。”
“毒贩用来稀释毒品的婴儿奶粉。”莱姆说。
“所以棺材舞者找了一个笨蛋当他的共犯,亏他想得出来。”
萨克斯表示:“那地方有许多医生办公室,这家伙一定是去偷药。”
“接上警方的资料库,”莱姆说,“找出所有吸毒者的档案。”
塞林托笑道:“那会像电话簿一样厚,林肯。”
“没有人认为这件事很简单,朗。”
他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库珀就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不用麻烦了。”
“嗯?”
“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送来了那枚指纹的报告。”他敲了敲屏幕,“不管这家伙是谁,他在纽约市、纽约州或全国犯罪资料中心都没有档案。”
“妈的!”莱姆气冲冲地说,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诅咒一样。难道就不能容易一点吗?他说,“还有其他的微量证物吗?”
“这里还有一些,”库珀回答,“一小片蓝色瓷砖,背面有水泥浆,贴在看起来像是混凝土的东西上面。”
“让我们看看。”
库珀将样本装到显微镜的镜台上。
莱姆倾身向前仔细研究,他的脖子就像快要痉挛般地颤抖。“好,是老旧的马赛克瓷砖,瓷质碎纹加工,含铅,我猜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但是他无法从这个样本做出精细的推论。“还有吗?”他问。
“有一些毛发。”库珀将它们装入光学仪器,然后凑到接目镜上。
莱姆也一起检视那些毛杆。
“是动物。”他宣布。
“又是猫吗?”萨克斯问。
“我们瞧瞧。”库珀说着,又低下头去。
但是这些毛发并非来自猫科动物的身上,而是啮齿目动物。“是老鼠。”莱姆说,“沟鼠,又名挪威鼠,标准的下水道鼠类。”
“继续。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萨克斯?”莱姆就像一个饥饿的男孩望着糖果店陈列柜里的巧克力一样,说道:“不是,不是。那边,对,就是那一个。”
证物袋里面装的是一块沾了些许褐色污渍的纸巾。
“我是在混凝土块上面找到的,就是他搬动的那一块,我想那是来自他的手上。并没有找到指纹,不过依据形状,应该是来自一只手掌。”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用手去沾了灰尘之后,再去推动另一个混凝土块,结果留下的是一样的印记。”
这就是我的阿米莉亚,他心想。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他推开这些念头。
“那是什么东西,梅尔?”
“看起来像是油脂,沾了灰尘、泥土、木层,还有一点有机物质。我想是动物的肌肉,看起来好像已经很老了。看一下上面的角落。”
莱姆查看着屏幕上一些银色的斑点。“金属物质,从某种东西上面摩擦或刮削下来的。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分析,让我们确认一下。”
库珀照着执行。
“石化制品。”他回答,“天然提炼,没有添加物……还有一些加了锰、矽、碳元素的物质。”
“等一等。”莱姆叫道,“有没有其他像是铬、钴、铜、镍和钨之类的元素?”
“没有。”
莱姆盯着天花板。“那些金属物质是用贝瑟摩炼钢法提炼的老旧钢材。如果是现代的炼钢法,就会找到一些这类的元素。”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是柏油。”
“木馏油!”莱姆大叫,“我找到了!棺材舞者犯下的第一个重大错误——他的共犯是一张活动的公路地图。”
“通往什么地方?”萨克斯问。
“通往地铁。那些油脂非常老旧,钢材来自老旧的固定装置和枕木钉,木馏油则来自枕木;还有那个瓷砖碎片来自一片马赛克。许多老旧的地铁站都贴着瓷砖,上面的图案都和站区一带相关联。”
萨克斯说:“没错。亚斯特站里的马赛克图案,就是约翰?亚斯特(John Jacb Astor,1763-1848,著名的毛皮商人。)过去交易的动物。”
“涂了泥浆的瓷砖——这就是棺材舞者需要他的原因:一个藏身的地方。棺材舞者的朋友可能是一个吸毒的流浪汉,而他住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铁路、通道或地铁站。”
莱姆突然发现所有的人都盯着门口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闭上嘴巴。
“德尔瑞……”塞林托犹豫不决地问。
德尔瑞那张黝黑阴郁的面孔注视着窗外。
“怎么了?”莱姆问。
“是英纳尔曼,他们试着为他缝合伤口,总共缝了三百针,但是已经太迟了,他失血过多,刚刚过世了。”
“我很难过。”萨克斯表示。
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发生在德尔瑞多年来的搭档身上那件事——殉职于俄克拉荷马联邦大楼的爆炸案中。莱姆也想到了前几天才在市中心被绑架的托尼?帕内利,他可能也已经丧生,而关于他下落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一颗奇怪的沙粒。
现在,又一个德尔瑞的朋友走了。
德尔瑞用一种具威胁性的步伐慢慢移动。
“你们都知道英纳尔曼为什么被杀,对不对?”
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回答。
“注意力分散——这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让我们抓不住线索的理由。你们相信吗?他妈的注意力分散!”他突然停下脚步,用他吓人的黑眼珠盯着莱姆,“你有没有任何线索?”
“不多。”他向他解释了棺材舞者的流浪汉朋友、毒品、在地铁某处的藏身处这些事。
“就这样?”
“恐怕如此,但是我们还有一些证物要查看。”
“证物。”他不屑地低声说。他朝着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下来说:“注意力分散,一个好人不应该为了这种他妈的理由丧命。这不是理由!”
“弗雷德,等一等……我们需要你。”
但是他并没有听见,要不然就是他不予理会。德尔瑞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一会儿之后,楼下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倒数二十二小时
21
“到家了,可爱的家。”乔迪说。
一个床垫、两箱旧衣服、罐头食物、杂志——斯蒂芬厌恶地瞥了一眼那几本《花花公子》、《阁楼》以及一些低级的色情杂志,还有一两本书。乔迪住的地方位于市中心某一处十余年前被地面上的新站取代的废弃地铁站内。
一个理想的虫窝,斯蒂芬厌恶地这么想着,然后将那幕影像从脑中移开。
他们是从地层下面的天花板钻进狭小的地铁站。一路上他们完全都在地底下移动——距离庇护所大约两三英里的路程——经过了建筑物的地下室、通道、大型下水道、小型污水管;留下了一个误导的线索——掀开一个出入孔。最后,尽管乔迪虚弱得不成人形,上气不接下气地试图跟上斯蒂芬狂奔的脚步,他们还是比预期提早进入了地铁的通道。
这个地方有一个通往街上的出入口,不过从里面堵住了。尘埃缭绕的光线穿过百叶板斜照进来,斯蒂芬盯着外面那股春季令人生畏的阴霾。这一带是城里的贫民窟,游民坐在街角,人行道上仍满了葡萄酒和啤酒的瓶罐,注射药瓶的盖子也像圆点花纹一样地散落一地,巷子里有只老鼠正在咬着一件灰色的东西。
斯蒂芬听见身后传来当啷的碰撞声,转身看见乔迪正将偷来的药丸丢进一个咖啡罐里。他弓着背,小心翼翼地整理。斯蒂芬从背包里掏出手提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到希拉的公寓。他预期听见的是她的应答机,但是一段录制的声音却告诉他这一条线路已经停止使用。
不……
他非常惊讶。这表示炸弹已经在希拉的公寓里炸开了,也表示他们已经发现他去过那个地方。他们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办到的?
“你没事吧?”乔迪问。
为什么办得到?
林肯,虫中之王——这就是为什么!
林肯,那张苍白而像虫一般的脸出现在窗子里……
斯蒂芬的手心开始出汗。
“喂!”
斯蒂芬抬起头。
“你看起来……”
“我没事……”斯蒂芬简短地回答。
别再担心了,他告诉自己。如果已经爆炸的话,爆炸的威力足以轰掉那一间公寓,毁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没事,你很安全,他们永远找不到你,永远逮不着你。那些虫子永远也别想碰到你……
他看着乔迪好奇而亲切的笑容,那股畏缩的感觉也跟着消失。“没事,”他表示,“只是计划有所变动。”接着他挂掉电话。
斯蒂芬再次打开背包,数了五千美元。“钱在这里。”
乔迪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笔现金。他看看钞票,又看看斯蒂芬的脸孔,然后伸出瘦弱而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五千美元,就好像太用力它就会粉碎一样。
接过钞票的时候,乔迪碰到了斯蒂芬的手。而尽管戴着手套,斯蒂芬仍感到一股震颤——就像他被一把剃刀刺穿内脏一样——虽然震惊,但是并没有痛楚。他松开钞票之后,转开目光,然后说:“如果你再帮我一个忙的话,我会另外付你一万美元。”
乔迪涨红的脸孔绽开为一个谨慎的微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伸进一个咖啡罐里拨弄。“我……我不知道……我有一点紧张。”他掏出一颗药丸,然后吞下去,“这是蓝魔鬼,会让你觉得很舒服、愉快。要不要来一颗?”
“嗯……”
士兵,男人偶尔是不是会喝一杯?
长官,我不知道,长官。
告诉你,他们的确偶尔会喝一杯,来吧。
“我不知道,我……”
喝一杯,士兵。这是命令。
长官……
你不是个娘儿们吧,士兵?你有没有长乳房?
我……我没长乳房,长官。
那就喝吧,士兵。
是的,长官。
乔迪又问了一次:“要不要来一颗?”
“不要。”斯蒂芬低声回答。
乔迪闭上眼睛,然后退开一步。“一万美元……”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问,“你杀了他,对不对?”
“谁?”斯蒂芬问。
“刚才在那边的那个警察。你要不要一点橘子汁?”
“地下室那个警探吗?或许我已经让他没命了,我不知道,这并不是重点。”
“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很困难?我没什么意思,纯粹是好奇。要橘子汁吗?我喝很多这样的东西。那些药丸会让人口渴,让你老是口干舌燥。”
“不要。”那个罐子看起来很脏,或许曾经有虫子在上面爬过,或许掉进里面,你可能喝到了虫子而不自觉……他打了一个寒战。“你这里有没有自来水?”
“没有。不过我有一些瓶装水,是波兰的矿泉水,我从A&P超市偷了一箱。”
畏缩。
“我需要洗手。”
“你需要吗?”
“把血迹从上面洗掉,我戴着手套冲一下。”
“就在那边。你为什么随时都戴着手套?因为指纹的关系吗?”
“没错。”
“你在军队里待过,对不对?我知道。”
斯蒂芬正打算说谎,但是突然改变主意。“不对。我是差一点进了军队,海军陆战队,我原本打算加入的。我的继父是海军陆战队的队员,我原本也要像他一样从军。”
“永远忠诚(美国海军陆战队座右铭)。”
“没错。”
经过一段沉默之后,乔迪期待地看着他。“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入伍,但是他们不让我加入。”
“真蠢!不让你加入?你会是个优秀的军人。”乔迪一边打量着斯蒂芬,一边点头。“你很强壮,肌肉发达。我……”他笑了笑,“我几乎不做运动,除了被那些试图抢我的黑鬼和小鬼追着跑的时候,不过再怎么样,他们总是抓得到我。你也很英挺,像军人一样,就像电影里的那些军人。”
斯蒂芬感觉到那一股畏缩的感觉逐渐消退,而且,我的天啊,他居然害臊了。他盯着地上。
“我不知道……”
“行了,别这样,我打赌你的女朋友一定也觉得你很英俊。”
一点畏缩的感觉又出现了,虫子又开始蠕动。
“我……”
“难道你没有女朋友吗?”
“你到底有没有水?”斯蒂芬问。
乔迪指着那一箱波兰矿泉水。斯蒂芬开了两瓶,然后开始清洗他的手。通常他并不喜欢别人看着他做这件事。别人看他清洗的时候,会让他觉得畏缩,那股虫子般的感觉也会挥之不去。但是为了某种理由,他并不在乎乔迪在一旁看。
“你没有女朋友,是吧?”
“现在没有,”斯蒂芬小心地解释,“并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之类的,如果你觉得怀疑的话。”
“我没有怀疑。”
“我并不相信这个群体。现在我并不觉得我继父说得对——艾滋病是上帝用来摆脱同性恋者的方式。因为如果上帝希望这么做的话,他会做得非常聪明,直接摆脱他们就行了,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娘娘腔,而不会让正常人也冒可能染病的风险。”
“有道理。”乔迪从药效发作的模糊状态中说,“我也没有女朋友。”他苦涩地笑道,“唉,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对不对?我有什么条件?我不像你这样英俊,没有钱,我只是个该死的毒虫……”
斯蒂芬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而他也越洗越用力。
把皮肤洗干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虫子、虫子,滚远一点……
斯蒂芬看着双手,继续说:“事实上是因为我目前所处的状况,让我……让我不能像大部分的男人一样对女人感兴趣,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暂时。”乔迪重复他的话。
斯蒂芬盯着肥皂,就像那是一个试图脱逃的囚犯一样。
“暂时的情况,因为我必须保持戒备,我的意思是为了工作。”
“当然,你必须维持警戒。”
搓,搓,肥皂泡沫就像风雨前的乌云一样。
“你有没有杀过娘娘腔?”乔迪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告诉你,我从来不曾因为娘娘腔这个理由而杀过任何人。这么做没有道理。”斯蒂芬觉得双手刺痛发麻。他并没有看着乔迪,只是继续更用力地擦洗。他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兴奋感,因为他正在跟一个可能了解他的人说话。“你懂吧,我并不会为了杀人而杀人。”
“好吧,”乔迪说,“但是如果一个酒鬼在街上拦住你,推了你一把,又说你是一个……我不知道……一个操他妈的娘娘腔?你会杀了他,对不对?我是说,如果你事后能够脱逃的话。”
“但是,嗯……一个娘娘腔并不会想要和他妈妈发生性关系,对不对?”
乔迪眨了眨眼睛,然后笑道:“好笑,好笑!”
我刚刚说了一个笑话吗?斯蒂芬纳闷地想。他笑了笑,很高兴自己给了乔迪这样的印象。
乔迪继续说:“好吧,假设他对你说‘操你妈’。”
“我当然不会杀了他。既然你提起了娘娘腔,我们也可以谈一谈黑鬼和犹太人。我不会去杀一个黑鬼,除非有人雇用我去杀一个恰好是黑鬼的人。或许有一些黑鬼不应该活下去,或至少不应该活在这个国家,对于这一点,我的继父可以提出许多论点,而我相当同意他的看法。他对犹太人也有着相同的意见,不过我并不同意。犹太人是非常优秀的军人,我非常尊敬他们。”
斯蒂芬继续说着:“你懂吧?杀人是一种事业,就这样。看看肯特州,我当时还是个小孩,是我的继父告诉我这件事。你知道肯特州立大学的事件吧?那些被国家防卫队射杀的学生?”
“当然,我知道。”
“现在当然没有人在乎那些学生的死活了,对不对?但是对我来说,射杀他们是一件愚蠢的事,因为这么做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你想阻止那场运动,或者不管那是什么活动,你应该瞄准的是他们的领导人,然后将他们拉下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事,渗透、评估、指派、孤立和消灭。”
“你就是这么杀人?”
“你先渗透那个地区,评估杀人以及防御的困难度;接着你分派任务,将每个人的注意力从被害者的身上移开,让情势看起来像是你打算用某个方式进行攻击,可能是个送货员或鞋童之类的角色,结果你却出现在被害者的后面,孤立他,然后消灭他。”
乔迪喝着橘子汁。大概有十多个橘子汁的空罐子堆在角落,就好像他靠这个维生一样。“你知道吗,”他用袖子擦了擦嘴,“人们通常都认为职业杀手是疯子,但是你看起来并不像。”
“我不认为我是疯子。”斯蒂芬说。
“你杀的都是坏人吗?像是骗子或黑手党之类的人物?”
“嗯,应该说,他们做了一些让付钱雇我杀他们的人觉得不好的事。”
“也就是说他们是坏人?”
“当然。”
乔迪迟钝地笑了笑,他的眼皮已经闭上了一半:“有的人说这并不是……你知道,并不完全是分辨好坏的方式。”
“什么是好和坏?”斯蒂芬说,“我做的事情和上帝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一列发生车祸的火车里,好人死,坏人也死,没有人会去追究上帝。有一些职业杀手称他们的被害人为‘目标’或‘对象’,我还听说过一个家伙称他们为‘尸体’,而且是在还没有杀死他们之前。例如说:‘尸体正离开他的汽车,我已经瞄准他。’以这种方式看待被害人,我猜对他会容易一点。至于我,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是什么身份,我就如何称呼他们。我现在对付的是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我已经杀了那个丈夫。我就是这么看待他们;他们是我要杀的人,就这样,没什么了不起。”
乔迪思索了一下他的话,然后说:“我并不觉得你邪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邪恶的人是那些看起来天真,但是事实上却非常坏的东西。而你呈现的就是真实的你,我觉得这样很好。”
斯蒂芬弹了一下他已经清洗干净的手指甲。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害臊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发生这种事了。最后他问:“我吓到你了,对不对?”
“没有。”乔迪回答,“我不会希望有你这样的敌人,但是我觉得我们是朋友,我不认为你会伤害我。”
“没错。”斯蒂芬表示,“我们是搭档。”
“你刚才提到了你的继父,他还活着吗?”
“不,他已经死了。”
“很抱歉。你提到他的时候,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也死了。他说全世界最令他尊敬的就是技艺,他喜欢观看具备才华的人从事他最拿手的活儿,就像你这种人一样。”
“技艺。”斯蒂芬重复了一遍,因为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而兴奋不已。他看着乔迪将钞票藏在那块污秽床垫的裂缝里面。“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乔迪坐了起来,用一种悲伤但是诚恳的目光看着斯蒂芬。“我可以让你看一样东西吗?”药物让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当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书名是《不再依赖》。
“这是我从圣马可斯广场的一家书店偷来的,是给那些不希望……你知道,继续当个酒鬼或毒虫的人看的书。写得很好,里面提到了一些你能够求助的诊所,我找到了这个位于新泽西的地方。你在里面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月——但是等你出来的时候就干干净净了。他们说真的很有效。”
“那对你很好。”斯蒂芬表示,“我很赞成。”
“是啊,”乔迪皱起脸,“不过费用是一万四千美元!”
“可不是吹牛的。”
“就一个月的时间,你能相信吗?”
“有人在这上面弄了不少钱。”斯蒂芬杀一个人的价码是十五万美元,但他并没有和乔迪——他的新朋友、新搭档——分享这个资讯。
乔迪叹了一口气,擦了擦他的眼睛。毒品似乎让他成了爱哭鬼,就像斯蒂芬的继父喝了酒以后一样。“我的一生可以说是一团糟。”他说,“我上了大学,而且我也念得不差。我教了一阵子的书,后来到一家公司上班,接着我丢了工作,情况开始变得糟糕,我也被赶出公寓……我一直都有用药的问题。然后我开始偷东西,妈的。”
斯蒂芬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你会赚到那笔钱,然后到那一家诊所。你的生命会完全改观。”
乔迪朦朦胧胧地对他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曾经这么说过,当你必须进行的事情充满困难的时候,不要将困难的部分视为一个问题,要把它当成一个因素,一个需要考虑的东西。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不是一个问题,只是一个因素。’我一直试着记住这一点。”
“不是一个问题,只是一个因素。”斯蒂芬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句话。”
斯蒂芬把手放在乔迪的腿上,证明他确实喜欢这句话。
士兵,你到底在他妈的搞什么鬼?
长官,正在忙碌当中,等一下再进行报告。
士兵……
等一下,长官!
“敬你。”乔迪说。
“不,我敬你。”
接着他们用矿泉水和橘子汁干了杯,庆祝他们奇怪的联盟。
倒数二十二小时
22
就像一座迷宫。
纽约市地铁线延伸的距离超过了两百五十英里,由十多条独立的隧道交织于五个行政区域当中的四个(除了斯塔腾岛之外,不过岛上的居民自己拥有一班颇负盛名的渡轮)。
用一颗卫星在北大西洋寻获一艘迷航船舰的速度,都比林肯的小组在纽约市地铁找出躲藏的两个人来得快。
莱姆、塞林托、萨克斯和库珀,正盯着一张不怎么优雅地贴在墙上的地铁系统图研究。莱姆审视着代表各个路线的不同颜色线条:蓝色通往第八街,绿色到列克星顿,红色到百老汇……
莱姆和这个难缠的系统有过一段特别的关系。他的脊椎就是在一个修筑中的地铁坑道里,被一根断裂的橡木横梁压垮的——当时他刚好叫了一声“啊”,然后弯腰从谋杀案被害人的尸体上捡起一根就像天使的头发一样金黄的纤维。
在这件意外发生之前,地铁在纽约警察局的法医工作当中,早已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莱姆负责侦查资源组的时候,曾经花了许多工夫研究这些路线,因为它们包含了许多的区域,也在经年累月之后,混入了各种不同的建筑材料,所以只要以充分的微量证物为基准,即使不能将一名罪犯和他活动的地区及车站扯上关联,经常也能够连接到某一条特定的地铁线路。莱姆收集地铁的样本已经多年,有些样本的来源可以追溯到一个世纪以前。(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纽约太阳报》和《美国科学人杂志》的出版人阿尔弗雷德?比奇,实践了他以小型气压管道传送邮件,大型管道运送人员的想法。)
莱姆指令电脑拨了一个号码,没多久之后,就接上了运输管理警察部门的负责人,山姆?霍德雷斯顿。他们就像房屋警署一样,也是正规的纽约市警察,和纽约市警察局没有两样,不过他们的辖区仅局限在运输系统上面。霍德雷斯顿很久以前就认识莱姆了,而莱姆报上姓名之后,可以在对方的沉默当中听见他的脑袋里跳起了踢踏舞;因为就像许多莱姆从前的同事一样,霍德雷斯顿并不知道莱姆已经从死亡的边缘复出。
“我们需不需要关闭某些线路?”霍德雷斯顿听了莱姆简单描述棺材舞者与搭档的事情之后问,“进行实地的搜索?”
塞林托从扩音器里听见他的问题之后,摇了摇头。
莱姆表示同意:“不用了,我们不希望打草惊蛇。不管怎么样,我想他是在一个废弃的地区。”
“停用的车站数量并不多。”霍德雷斯顿说,“但是废置的支线和调车场却有上百个。喂,林肯,你现在怎么样了?我……”
“我很好,山姆,我很好。”莱姆伶俐地回答,就像往常一样转移问题的方向。然后他补充说:“根据我们刚才的讨论,我们认为他们可能一直在步行,不会跑去搭乘地铁,所以猜想他们还在曼哈顿。我们手上有一张地图,需要你来帮我们缩小搜寻的范围。”
“只要我办得到的事情都没问题。”霍德雷斯顿回答。莱姆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听他的声音,他似乎非常健康强壮。不过莱姆接着心想,如果没有看到他损坏的身体,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一个奥林匹克的选手一样。
莱姆现在也将萨克斯从庇护所旁边那幢建筑物带回的证物列入考虑,也就是棺材舞者的搭档所留下的证物。
他告诉霍德雷斯顿:“这些泥土的湿度相当高,而且含有长石和石英的成分。”
“我记得你一向热爱你那些泥土,林肯。”
“泥土相当有用。”他答道。然后继续说,“岩石的含量不多,而且都没有爆裂和破损的迹象,不是石灰岩或曼哈顿的云母片岩。所以我们寻找的地方是在市中心。而从老旧木头的颗粒数量来看,可能是接近运河大街一带。”
二十七街以北一带,床岩接近曼哈顿的表层,南边的地表则是泥土、沙粒、黏土,而且非常潮湿。几年前,挖土工人开凿地铁的时候,运河大街一带泥泞的地面泥土涌进了坑道里。清理坑道的时候,所有的工程每天都必须因此暂停两次。用于支撑墙面的木桩,几年下来全都腐朽溃烂,混杂到泥土里面。
霍德雷斯顿对此并不感到乐观。虽然莱姆提供的信息已经缩小了整个范围,但是根据他的解释,这一带十多条连接通道、转运月台以及部分站区,已经停用多年。其中一些就像埃及的坟墓一样已经被封锁或遗忘。阿尔弗雷德?比奇逝世多年之后,工人在建造另外一条地铁的时候穿破了一面墙,发现了他最初建筑的通道以及富丽堂皇的候车室,布置着壁饰、一台大钢琴和一个水族箱。
“他有没有可能住在一个使用中的站区内,或是车站之间的排气通道?”霍德雷斯顿问。
塞林托摇摇头。“不符合他的情况。他有毒瘾,应该会担心藏匿的问题。”
莱姆接着向霍德雷斯顿提起蓝色马赛克砖的事情。
“不可能找出这东西的来源,林肯。我们贴了许多瓷砖,所以到处都可以找得到碎片和泥浆,谁知道他可能在什么地方沾到的?”
“给我一个数目吧,长官,”莱姆说,“我们总共可以盯住几个地点?”
“我想大概有二十个地方。”霍德雷斯顿用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表示,“或许再少一点。”
“哇。”莱姆抱怨地叫了一声,“好吧,把最可能的地点列成表传给我们吧。”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需要?”但是没等莱姆回答,霍德雷斯顿就说:“我记得从前的你,你应该是昨天就已经需要了。”
“上星期。”莱姆戏称,并因为霍德雷斯顿还在开玩笑,而不是已开始动笔列表而急躁不已。
五分钟之后,传真机响了起来。托马斯将传真纸固定在莱姆的面前。上面列出了地铁系统里面的十五处地点。“好了,萨克斯,动工吧。”
她点头的时候,塞林托已经开始打电话给霍曼和德尔瑞,让搜寻与监视小组开始行动。莱姆强调地补充:“阿米莉亚,你留在后方,知不知道?你是犯罪现场鉴定人员,记得吧?只是犯罪现场鉴定人员!”
利昂在曼哈顿市中心的人行道边缘坐着,他是个托儿。他旁边是熊人——这个外号是因为他推着一辆装满了玩具熊的推车,据称是为了贩售,但是也只有患了精神病的父母,才会买那些破烂又长了虱子的玩具送给小孩。
利昂和熊人住在一起,意思就是说,他们一起占据了中国城附近的一条巷子,依赖退瓶费、施舍和小偷小摸为生。
“喂,他快死了。”利昂说。
“不是吧,只是在做噩梦。”熊人边回答,边晃动他的推车,就像试图哄那些玩具熊睡觉一样。
“应该花个一毛钱,打电话叫辆救护车吧。”
利昂和熊人正朝着对街一条巷子里看。他们看到的是另外一个流浪汉,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黑人。尽管他目前昏迷不醒,但是他的脸色显得焦躁而充满了暴戾之气,而他的衣物被扯得稀烂。
“应该打个电话找人来吧。”
“我们过去看一看。”
他们就像老鼠一样,畏首畏尾地穿过街道。
那个男人非常干瘦——或许他已经染上了艾滋病,也就是说他可能因为注射海洛因而被感染——而且污秽不堪。就连利昂和熊人偶尔都会在华盛顿广场公园的喷泉或中央公园的池塘里洗个澡——尽管池里养着乌龟。他穿着一条破烂的牛仔裤、污渍成块的袜子,没穿鞋。身上还套着一件破旧肮脏的外套,上面写着“《猫》——音乐剧”。
他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利昂企图碰一下“猫”的腿,他在这时候突然抽搐了一下,醒了过来,然后坐起来,用一种十分不友善的奇怪眼光盯着他们。“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
“喂,老兄,你没事吧?”他们向后退了好几英尺。
“猫”捧住自己的腹部开始颤抖,久久咳个不停。利昂低声说:“他看起来病得还真他妈的惨。”
“他看来很吓人,我们走吧!”熊人想要回到那辆A&P超市推车的旁边。
“我需要帮忙。”“猫”嘀咕道,“我很痛,老兄。”
“那边有一间诊所……”
“我不能去诊所。”“猫”强硬地表示,就好像他们侮辱了他一样。
所以他有案底。无家可归的人如果病得这么严重还拒绝上诊所的话,表示案底相当严重。是仍未服刑的重大罪行。没错,这家伙是个麻烦。
“我得吃一点药。你们身上有没有?我付你们钱,我有现金。”
通常他们不会相信这种话,不过“猫”是个捡拾空瓶罐的家伙,而且还他妈的行,他们可以看得出这一点。在他的身旁有一个巨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汽水和啤酒罐。利昂羡慕地盯着,肯定要花两天的时间才收集得这么多,大概可以换到三十或四十美元。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们身上没有那种东西。”
“他的意思是药丸。”
“你要不要来一瓶酒?我有一些好酒,先生。我用一瓶和你换这些罐子……”
“猫”挣扎着用一只手臂将自己撑起来。“我不要什么去你妈的酒,我被干了一顿,几个小鬼揍了我,我肚子里有东西被他们打坏了。我觉得不对劲,我得吃药,不是可卡因、海洛因或什么去你妈的酒!我需要一些能够帮我止痛的东西。我得吃药!”他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熊人靠过去。
“没有,老兄,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到底给不给?”他呻吟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肚子。他们很清楚有些毒鬼非常强壮,而这家伙非常高大,不需要半分钟就可以将他们两个人撂倒。
利昂低声对熊人表示:“昨天那个家伙?”
熊人赶紧点头,不过那只是因为害怕而出现的反射动作,他一点都不知道利昂说的到底是谁。
利昂说:“有一个人……你听我说,好吗?昨天有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要卖一些东西给我们,是药丸。”
“没错,兴高采烈。”熊人赶快接着说,就好像确认这个故事之后,“猫”就会平静下来一样,“他一点都不在乎有没人看到他。他只卖药丸,没有可卡因、海洛因、大麻,只有兴奋剂、镇静剂,你叫得出名字的都有。”
“没错,你叫得出名字的都有。”
“我有钱。”“猫”从他肮脏的口袋里,摸出两三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钞票,“看到没有?这个王八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市政府附近,一个旧地铁站……”
“我生病了,老兄。我被揍了一顿。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揍我?我做了什么事?我就捡几个空罐子而已,结果落得这种下场。妈的!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熊人迅速地回答,一边皱起眉头,就好像正在努力回想一样,“不对,等一下,他说了几句话。”
“我不记得。”利昂表示。
“你记得……他那时候正在看你的熊。”
“然后他说了几句话。没错、没错,他说他的名字叫做乔之类的,可能是乔迪。”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我确定。”
“乔迪。”“猫”重复了一遍,然后擦擦前额,“我去找他!老兄,我得吃药,我病了,老兄。操你妈!我病了。我也操你妈!”
“猫”一边自言自语地呻吟抱怨,一边蹒跚地拖着装满瓶罐的袋子离去之后,利昂和熊人又回到他们的人行道边缘,重新坐下。利昂打开一瓶啤酒,然后他们开始喝了起来。
“不应该对那家伙做这种事。”利昂说。
“谁?”
“乔迪,或不管他叫什么名字。”
“难道你希望那王八蛋一直留在这一带?”熊人说,“他很危险,吓到我了。难道你希望他一直留在这一带?”
“我当然不希望。但是,老兄,你知道……”
“我知道,但是……”
“你一定知道,老兄。”
“对,我知道。把瓶子递过来。”
倒数二十一小时
23
斯蒂芬挨着乔迪坐在床垫上,听取哈得孙空运办公室通话的录音。
他窃听的是罗恩的电话。斯蒂芬得知他姓塔尔博特,他并不确定罗恩负责的是什么工作,不过他似乎是这家空运公司的主管,所以斯蒂芬相信窃听这条电话线,可以得到最多关于那个妻子和朋友的信息。
他正在和一个负责盖瑞特涡轮工业行销业务的人吵架。因为是星期天,所以他们很难取得修理工程所需的最后一些零件——一副灭火筒内芯,还有某种称为“圆环”的东西。
“你答应我三点钟会送到,”罗恩不满地表示,“我三点就要。”
经过讨价还价以及牢骚之后,那家公司同意从波士顿将零件空运到康涅狄格州的办公室,然后再用卡车送到哈得孙空运,大约三点到四点之间会运达。他们挂了电话。
斯蒂芬又继续窃听了几分钟,但是并没有其他的电话打进或拨出。
他沮丧地挂掉电话。
关于那个妻子和朋友住的地方,他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们还在庇护所里面吗?还是已经被移到别处了?
林肯那一条虫子现在正打什么主意?他到底有多聪明?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斯蒂芬试图想象他的模样,透过来复枪的瞄准器所看到的模样。他想象不出来。他只能看到一堆虫子,还有一张从沾满油污的窗子里,平静地盯着他瞧的脸孔。
他突然发现乔迪正在对他说话。
“什么事?”
“他从事什么工作,你的继父?”
“只是打一些零工,常常打猎、钓鱼。他曾经是一个越战英雄,跑到敌后去杀了五十四个人,是政治人物之类的人,不只是士兵。”
“是他教你这一切的吗?就是……你的工作?”药效逐渐消退,乔迪的绿眼珠又亮了起来。
“我绝大部分的训练是在非洲和南美洲,不过给我启蒙的人是他。我称他为全世界最伟大的士兵,不过却被他嘲笑。”
八九岁到十岁的时候,斯蒂芬跟在继父洛后面穿越西弗吉尼亚的山区。滚烫的汗珠从他们的鼻尖滴下来,流进他们扣在温彻斯特和鲁格来复枪扳机上的食指内侧。他们在草地上,动也不动地静卧了数小时。洛竖立的短发下,汗水在头皮上闪烁,睁大了两只眼睛来瞄准目标。
你的左眼绝不能看别的地方,士兵。
长官,绝不看别的地方,长官。
不管季节对不对,都有松鼠、野火鸡和鹿可打,找得到熊的话就打熊,要不然就打野狗。
要它们的命,士兵。看我怎么做。
咔嚓声之后,后坐力跟着撞击在肩膀上,垂死的动物眼睛里流露出困惑。
八月盛夏热腾腾的星期日里,他们会在漆弹枪里塞进二氧化碳弹匣,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彼此追踪射击,让大小如弹珠,以每秒钟三百英尺速度穿越大气的子弹,在胸口、大腿上留下鼹鼠土堆一般的肿痕,而年轻的斯蒂芬则挣扎着不让自己因为可怕的痛楚而流下眼泪。制造商生产的漆弹有各式各样的颜色,但是洛坚持使用红色,因为就像鲜血一样。
晚上,他们坐在后院的营火前。缭绕的烟雾冉冉升上天空,飘进敞开的窗口。他母亲则站在窗边,用牙刷清洗餐盘。这时候,这名个子不高的严谨男子——十五岁的斯蒂芬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会喝着新开瓶的威士忌,一边看着火花像明亮的橘色虫子一样飞向天际,一边扯开话匣子说个不停,无论斯蒂芬是否听了进去。
“明天,我要你只用一把刀去放倒一头鹿。”
“嗯……”
“你办得到吗,士兵?”
“是的,长官,我办得到。”
“现在仔细看着,”他喝了一口酒,“你认为颈部的血管在什么地方?”
“我……”
“不知道的话,千万不要不敢说出来。一个优秀的士兵会承认自己的无知,但是他也会采取行动来改善这一点。”
“我不知道颈部的血管在什么地方,长官。”
“我指给你看,就在这里。有没有感觉到?就在这里,感觉到了吗?”
“是的,长官,我感觉到了。”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家庭,也就是一头带着小鹿的母鹿。你慢慢接近——这是最困难的部分,慢慢地靠近。要杀母鹿,你必须先让小鹿暴露在危险当中。你先追杀它的宝贝,一旦你对小鹿构成威胁,母鹿就不会逃开,它会追着你。接下来,唰!割断它的颈子。不是从侧面,而是从某个角度,知道吧?V字形。你感觉到没有?很好,很好。嘿,小鬼,这才叫重温旧日时光!”
接着,洛会进到屋子里去检查餐盘和餐碗,看看它们是不是整齐地排在一块方格桌布上面,距离边缘刚好四个方格。有的时候,如果只有三个半方格,或者餐盘的边缘仍残留着一点油渍,斯蒂芬就会听见巴掌和抽泣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然后他会在营火旁边躺下来,看着火花朝着黯淡的月亮冉冉飞升。
“你必须专精于某件事。”那个男人稍后会过来对他说。他的妻子已经上了床,而他手拿着瓶子,再次走到屋外。
“否则,活着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技艺,他所说的事情就是技艺。
乔迪问他:“为什么你不能进海军陆战队?你一直没告诉我。”
“这件事情相当愚蠢。”斯蒂芬表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还是小鬼的时候惹了一些麻烦。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惹麻烦?不多,我不敢,我不想用偷东西或说谎来让我的妈妈失望。你做了什么?”
“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事。我们镇上住了一个男人,你知道,一个流氓。我看到他扭住一个女人的手臂,她生了病,他为什么还要伤害她?所以我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如果不住手的话,我就杀了他。”
“你这么说了?”
“我的继父教过我的另外一件事,就是不要使用威胁的方式。你要不就杀人,要不就不要干涉他们,但是不要威胁。好吧,他继续找这个女人的麻烦,所以我不得不教训他。我开始揍他。我抓着一块石头敲他,然后失手杀了他。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结果我因为杀人罪坐了几年牢,而我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但是却留下了一个犯罪记录,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进不了海军了。”
“我想我曾经在某个地方读到过,就算你有犯罪记录还是可以服役,如果你去的是魔鬼训练营这样的地方的话。”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犯的是杀人罪。”
乔迪把手放在斯蒂芬的肩上。“这太不公平了,一点都不公平。”
“我也觉得不公平。”
“我非常遗憾。”乔迪表示。
斯蒂芬一向都不怕直视别人的眼睛,但是他瞥了一眼乔迪之后,立刻又低下头,而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影像。他和乔迪一起住在一间小木屋里,一起打猎、钓鱼,并在营火上准备晚餐。
“你的继父发生什么事了?”
“他死于一场意外,打猎的时候掉下悬崖。”
乔迪表示:“听起来像是他自己希望的走法。”
斯蒂芬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说:“可能是吧。”
他感觉到乔迪和自己的腿轻轻地碰触。又一次震颤。斯蒂芬赶紧站起来,重新瞧着窗外。一辆警车巡行而过,不过车上的警察正一边喝着汽水,一边聊着天。
街上除了一群流浪汉之外——其中包括了四五个白人和一个黑鬼——几乎没有半个人影。
斯蒂芬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名黑鬼拖着一个装满了汽水、啤酒罐的袋子,一边四处观望,比手画脚,试图将袋子交给其中一个不停摇头的白人。他的眼神透露着一种疯狂,把那名白人吓坏了。斯蒂芬看着他们争执了几分钟之后,又回到床垫上,坐在乔迪的旁边。
斯蒂芬把手放在乔迪的肩膀上。
“我要和你谈一谈我们要做的事。”
“好的,我听你说,伙伴。”
“外头有一个家伙正在寻找我。”
乔迪笑了笑,说:“自从那幢大楼里发生的事情之后,找你的人可多着了。”
斯蒂芬并没有露出笑容。“但是有一个特定的人,他叫林肯。”
乔迪点点头。“那是他的名字还是姓?”
斯蒂芬耸耸肩。“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是谁?”
一条虫……
“或许是联邦调查局的警察,或者顾问之类的角色,我完全不知道。”斯蒂芬记得那个妻子描述这个人给罗恩听的时候,就好像在谈一个印度教的首领或一个幽灵,他又重新感觉到那股畏缩。他的手顺着乔迪的背往下滑,停在背脊下方,那股不好的感觉跟着消散无踪。
“这是他第二次阻止了我,而且他差一点就逮到我。我试着摸透这个人,但是我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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