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毗人赶过来时,魏惠王已是一屁股坐在椅上,胸脯一鼓一鼓地大声喘气。毗人看一眼陈轸,小心翼翼地拿起扇子扇风。
魏惠王终于发出火来,怒道:“这个老不死的夫子,真该千刀万剐!”
陈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陛下,老夫子他——”
魏惠王脸色愠怒,恨恨地说:“这个老东西,寡人敬他是墨家巨子,望能听到一言教诲,不想却是听来一堆腐辞!什么秦、齐、赵、韩?什么四君皆贤,四臣皆能?寡人观四国,泼猴耳,视小卫,瘟鸡耳,何由他在这里胡言乱语?”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侯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6)
毗人听到,突然停下扇子,“扑哧”一笑。
陈轸大吃一惊,惊异地抬眼望着毗人。魏惠王发火,在场人的最好做法就是一声不吭。似毗人这样深知惠王的人,此时竟然笑出声来,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魏惠王果然斜他一眼,怒责道:“你——这是在耻笑寡人吗?”
毗人急忙叩拜于地:“微臣不敢!”
魏惠王道:“既然不敢,为何发笑?”
毗人从容应道:“方才微臣陡然想起一件趣事,一时忍俊不禁,这才笑了出来!”
陈轸一向捉摸不透魏惠王身边的这个近臣,眼见这是巴结毗人的好机会,赶忙打圆场道:“这件趣事,想必十分好笑了!”
听到此话,魏惠王的怒气也渐渐消退下来,但仍虎着脸道:“既是趣事,你就说来寡人听听!”
毗人道:“前几日,太后曾对微臣言及先君文侯如何礼贤下士,微臣争辩说,若论礼贤下士,陛下犹有过之,太后听了,大是不以为然。待会儿微臣若是得空,定将今日之事说与太后,看她有何话说?”
魏惠王一怔,眼望毗人,问:“哦,今日何事?”
毗人道:“礼贤呀!前番白相爷当廷顶撞陛下,陛下非但没有治罪,反而允准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方才随巢子为卫公说情,公然出言不逊,数落陛下,陛下非但不加责难,反而沐浴薰香,待以宗师之礼。微臣斗胆放言,即使先君再世,礼贤之心也不过如此!”
经毗人这么一说,魏惠王心里倒也有了触动,感叹道:“唉,话算叫你说绝了!其实寡人心里明白,老夫子此来,无非是想替卫公那条老狗说几句软话,化解眼前这场争端,心中并无歹意。这样吧,你代寡人送送老夫子,赏他百金,嗯,还有,再赏他御鞋两双。寡人方才看到,老夫子脚上穿的竟是一双草鞋。已是耄耋之人,还穿这么一双破草鞋奔来走去,真也难为他了!”
毗人再拜道:“微臣代巨子叩谢陛下隆恩!只是巨子早已走远,微臣怕是追不及了!”
魏惠王多少有点遗憾,轻声叹道:“哦——”
毗人道:“临别之时,巨子留给微臣一句话,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臣愚笨,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能否为微臣解说一下?”
魏惠王微闭双目,口中吟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吟几遍,忽然叫道:“老夫子这话不是送给你的,他是在提醒寡人呢!”
毗人佯作惊讶:“哦,随巢子提醒陛下何事?”
魏惠王得意地说:“老夫子是把卫公比作一只蝉,把寡人比作一只螳螂,而把齐、韩、赵三国比作黄雀。哈哈哈哈,老夫子自以为料事如神,但他料想不到的是,寡人意不在蝉,等的就是这几只黄雀!”
眼见陛下执迷不悟,毗人暗自着急,眼睛一眨,佯作叹服道:“经陛下这么一说,微臣有点明白了。不瞒陛下,微臣方才一直以为,巨子所说的那只黄雀是——是秦人呢!”
魏惠王呵呵一笑,抬头望着毗人:“哦,你怎么想到是秦人呢?”
毗人拍拍脑袋,憨笑几声:“呵呵呵,微臣这脑袋,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微臣原本以为随巢子指的是另一层意思,就是秦人会趁我们在卫境大战诸侯之时,出兵攻取河西!”
魏惠王手指毗人,对着陈轸笑道:“哈哈哈哈,陈爱卿,你看看,这还甭说,他这颗脑袋,真就是个榆木疙瘩,要想开窍,得拿斧头劈!”
陈轸亦大声笑道:“陛下说的是,秦、魏今已亲如一家,何来偷袭河西之说?随巢子若是此意,无非是想危言耸听!”
毗人心里暗骂陈轸,面上却是笑道:“微臣在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陛下也该有个防备才是!”
魏惠王又是一阵大笑,末了说道:“说你是个榆木疙瘩,你倒拧上劲儿了!好好好,寡人听你的,这就防备他个万一!”
毗人心中一喜,忙道:“陛下圣明!”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候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7)
魏惠王转向陈轸,敛神说道:“陈爱卿,经他这么一搅和,寡人倒是想起一事!”
“微臣但听陛下吩咐!”
“这只小蝉眼看要被吃进螳螂腹中,那些黄雀也该出动了。若是不出寡人所料,齐、赵、韩三家兴许这阵儿已经出兵!”
陈轸道:“果真如此,我当早做准备才是!”
“不是果真如此,而是肯定如此!”魏惠王转对毗人,把握十足地说道,“密旨龙爱卿,令他三日之内率河西五万甲士移防大梁,无论哪只黄雀胆敢振翅,就让龙将军先把他的翅膀扭下来再说!”
毗人目瞪口呆,语不成声:“陛——陛下,您要调——调走河西甲——甲士?”
魏惠王道:“是啊!你不是说要防备万一吗?这就是万一!对付这样三个大国,若是没有龙将军的河西甲士,如何能行?拟旨去吧!”
毗人如同傻了一般,迟迟不肯动身。魏惠王等得急了,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毗人这才回神,连忙答道:“微——微臣遵旨!”
毗人转身,刚要去书房里拟旨,在前殿守值的御史大夫领着公子卬的参军急走过来,在亭子台阶下叩道:“启奏陛下,上将军火急战报!”
毗人疾走下去,接过战报呈给魏惠王。惠王拆开,略略一看,得意地将战报连抖几抖,塞给陈轸:“爱卿你看,不出寡人所料,那三只黄雀果真飞到卫境去了!”
陈轸接过战报,详细看过,拜道:“陛下料敌如神,微臣心服口服!”
魏惠王转对毗人,声音斩钉截铁:“对龙将军的旨意修改一下,不是三日之内,而是即刻发兵;不是移防大梁,而是出征卫境!”
毗人答应一声,急奔书房。
魏惠王略想一会儿,转对陈轸道:“陈爱卿,寡人南面称尊,列国颇多微词。此番三国救卫,无非是想投石问路,试探寡人虚实。寡人若是软了,他们必定强硬!此番不但要战,而且必须要胜!”
“陛下放心。依微臣之见,只要开战,陛下必胜!”
“哦,爱卿何说此话?”
“三国之兵,以齐国人数为多。但齐兵向来怯弱,不足为惧!赵兵、韩兵虽说强悍,却也难敌我大魏武卒!何况三国出兵必是三条心,各有各的打算,便如一群乌合之众。再说,对三国来说,除去与陛下作对之外,他们并无实际好处,因而未必真为卫公卖命!”
魏惠王沉思有顷,缓缓说道:“爱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齐兵虽怯,齐将田忌却善用兵!三国虽说不能从卫公那儿得到实际好处,但卫国是一块肥肉,寡人真要一口吞吃,齐公、韩侯和赵侯如何能依?况且战场又在卫境,离韩、齐、赵咫尺之遥,援兵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可至,万一他们与寡人死战,寡人实在没有胜算哪!”
魏惠王的分析老辣精辟,陈轸叹服道:“这——微臣着实想得浅了!”
“陈爱卿,”魏惠王道,“此战要想取得完胜,可能还得辛苦爱卿一趟!”
陈轸忙道:“微臣但听陛下差遣!”
魏惠王道:“你可带上虎符,先至河西龙将军府中宣读寡人旨意,着龙贾即刻发兵前往卫境,然后出使秦国,照会秦公,要他出兵三万,候命伐逆!”
陈轸叩道:“微臣领旨!”
陈轸当下领了旨意,拿好调兵虎符,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急赴河西少梁。
而在此时,少梁城中的河西将军府前,数骑急驰而至,一人翻身下马,径直走进府中。河西郡守龙贾看到是从边境探查回来的公孙衍,急忙起身,将他迎至府中,问道:“边境有何动静?”
公孙衍走到一边,脱去甲衣,一边说道:“倒是怪了!”
龙贾道:“何事怪了?”
公孙衍走到一个军用沙盘前面,沉思有顷,指着沙盘自语道:“龙将军,你看,从这儿到这儿,三百里边境线,纵深二十里内,秦军非但没有任何守备,甚至连原有的军营也撤走了。还有,我派数百人易装访探,秦界百里之内,也没有发现秦军集结的痕迹!”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候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8)
龙贾道:“难道秦人这次是真心结盟了?”
公孙衍轻轻摇头:“欲盖弥彰。秦人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其中有鬼。龙将军,除去各邑城防将士,河西尚有多少可用兵士?”
龙贾道:“尚有五万,不过,不久前我用白相捐赠的七千金又招募新兵两万,眼下正在训练。”
公孙衍急问:“这些新兵何时可以投入战场?”
龙贾略想一下:“三个月吧!”
“三个月?”公孙衍沉思一会儿,断然说道,“龙将军,最好让他们在一个月内学会厮杀!”
龙贾疑惑地望着公孙衍,问:“一个月?”
公孙衍点头道:“如果不出在下所料,一个月怕也迟了。”
龙贾当下传来一位将军,要他加紧训练新军,然后就与公孙衍商议如何布防之事。向晚时分,二人正在商议,府前传来喧闹,说是上大夫陈轸到了。公孙衍因无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急忙退避侧室。龙贾则大开中门,亲率河西诸将迎陈轸一行进府。
进得府中,陈轸不及说话,当下宣读魏惠王诏书。宣诏过后,又拿出调兵虎符,要龙贾马上率领河西五万甲士征伐卫国。
龙贾这一惊非同小可,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轸宣旨已毕,见龙贾仍在发愣,旋即问道:“在下请问龙将军,大军何时出征?”
龙贾缓过神来,仔细地验过虎符,见确实无疑,遂说道:“回上卿的话,五万大军大规模调动,最迟也需三日!”
陈轸道:“太迟了!临走之时,陛下特别叮嘱,要将军接到虎符,立刻出征!”
龙贾扫他一眼,冷冷说道:“陈上卿,三军出征不是过家家,说走就能走的!五万将士分布在河西各地,纵使通知他们,也需一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准备给养,至少又需一日。还有——”
陈轸打断他的话道:“在下不懂军务,龙将军莫要扯东扯西!是陛下要将军连夜出发,在下不过传旨而已!将军若是遵旨,就请马上通知部属,最迟明晨出发!将军若要抗旨,在下也就无话可说了!”
龙贾气结:“陈轸,你——”
“龙将军,在下王命在身,还要连夜出使秦国,这就告辞了!”陈轸说完,大步走出河西将军府。
陈轸出府之后,公孙衍随即转出,呆望着几案上的调兵虎符和盖有王玺的诏书。
龙贾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几案上:“唉!”
公孙衍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龙贾闷头坐了一会儿,抬头说道:“你看这样行不?河西守将中,最善战者莫过于张猛、吕甲二将。我将二人留下,同时带走两万新兵,换下来两万武卒!”
以区区两万武卒抗击强大的秦军,连龙贾自己也底气不足,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公孙衍沉默许久,点头说道:“谢将军!”
龙贾转对参军道:“传吕、张两位将军!”
不一会儿,吕甲、张猛两位将军走进府中,龙贾指着公孙衍,对二人道:“陛下诏命本将东征卫境,河西防务,一切听从公孙将军安排!”
吕甲、张猛互望一眼,朗声道:“末将遵命!”
第二日,拂晓时分,全身披挂的魏武卒一队一队地离开少梁。
将军府前,龙贾步态沉重地走出府门,凝视着送行的公孙衍、张猛、吕甲和其他将官。
有顷,龙贾缓缓地从腰间取下佩剑,连同河西帅印、令牌等物,一同交到公孙衍手里,环视众将一眼,郑重说道:“此剑在,就是本将在!公孙将军,无论何人,但凡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公孙衍双手接过佩剑,点了点头。
“公孙将军,白相临终之时,将河西七百里江山托附老夫,不想老夫——唉,啥都不说了,这河西,老夫——托给你了!”
龙贾说完,缓缓地在公孙衍面前跪下。公孙衍见状,忙也跪下,声音哽咽道:“龙将军——”
望着龙贾的战车渐渐远去,公孙衍一下子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让他几乎承受不了。这里面不仅压着白相国和龙贾的重托,压得更重的是史家的记载。成者王侯败者寇,河西是吴起将军打下来的,如果今日在他的手中被秦人夺回,那么,他的名字就将和吴起的名字一道留在史册上。如果有所不同,那就是,吴起是个征服者,而他公孙衍,却只能是个失败者。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候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9)
公孙衍一直在内心深处自比吴起,但情势将他推到这般境地,却是自己在梦中也没有想到的。若是有龙老将军和他的五万武卒在,与秦人尚可一战。而眼下,公孙衍不寒而栗。
除敌我兵力相差悬殊之外,公孙衍还有一层担忧,这就是,除了龙贾留给他一柄象征他本人的宝剑之外,他既没有魏惠王的特别任命,也没有任何官衔。可以说,他是初来乍到,一无所有,众将愿否听从调遣,实难预知。大兵压境,众心不服,这是用兵大忌。
然而,事已至此,纵使天塌下来,他公孙衍也只能撑住。公孙衍回到府中,对着沙盘思索有顷,使人传来众将,布置防务。
两个时辰之后,众将陆续来到。公孙衍端坐于龙贾的席位上,将龙贾的佩剑摆在显眼的地方。在他的下首,顺溜儿坐着两排将军,打首二人,正是张猛和吕甲。
公孙衍重重地咳嗽一声,轻声说道:“诸位将军,龙将军奉诏命东征,临行之际,将河西守备重任托付在下。在下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将军配合!”
众将面面相觑,半晌无人说话。面对冷场,公孙衍又是一声重重的咳嗽,正欲开口,坐在吕甲下首的将军赵立大声说道:“末将请问,我们是该称呼您为‘先生’呢还是‘将军’?”
这样的问话,显然带有挑衅性质。公孙衍冷峻的目光直扫过来,盯在他的脸上,有顷,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从几案下摸出帅印,“啪”的一声震在几案上,目光逐个扫过众将,语气虽缓,分量却重:“诸位将军,你们可以称呼在下为先生,也可以称呼在下为将军,不过——”
公孙衍缓缓地抽出龙贾的宝剑,以手拭着剑锋,陡然加重语气:“你们当中,如果有谁胆敢不听军令,贻误战机,在下断不轻饶!不瞒诸位,龙将军将行之时,授予在下先斩后奏之权!有谁不信,可问吕甲、张猛二位将军!”
张猛忙道:“诸位将军,龙将军临行之际,的确已将河西防务全权交付公孙将军,望诸位唯命是从!”
众将这才齐声说道:“末将谨听公孙将军将令!”
公孙衍点点头,大声说道:“诸位将军驻守河西多年,如何守御,本将毋需多说。诸位将军!”
众将一齐站起,答道:“末将在!”
“从即时起,河西进入战时警备!无论何时,一旦爆发战事,不得出城迎敌,不得弃城逃走,失职者斩!”
众将齐道:“末将得令!”
公孙衍望着吕甲,唤道:“吕将军!”
吕甲道:“末将在!”
“本将予你一万人马驻防长城、洛水一线。长城、洛水是我第一道防线,甚是紧要,万望将军昼夜警戒,兵不卸甲,马不离鞍,一旦发现敌情,即燃烽火!”
“末将得令!”
公孙衍道:“张猛将军!”
张猛道:“末将在!”
“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处城池是河西根本,断不可失!本将予你五千人马进驻阴晋,五千人马镇守临晋关,至于少梁,则由本将亲率守城将士镇守!”
“末将得令!”
听完军令,众将迈步走出将军府。刚出府门,便听最先发言的将军赵立“呸”的一声朝地上啐一口道:“哼,拿鸡毛当令箭,神气个***!”另一位将军亦道:“风平浪静的,鸟事也没有,这不是净折腾人吗?”
龙贾东征,吕甲本以为河西守将会让他做,不料却凭空杀出一个公孙衍,这使他甚觉憋气,赵立的挑衅,就是他授意的。听到此话,他也接道:“此人原不过是一个相府奴仆,这下子是老母鸡飞上天,充上凤凰了!”
张猛本想责骂赵立几句,见吕甲也这么说,只好放缓语气:“眼下龙将军不在,河西兵力空虚,正是非常时期,我观公孙将军这样安排,绝非等闲之辈。诸位将军还是以大局为重,服从命令,小心防备为上!”
吕甲几人见张猛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闷声快步走至各自马前,跨马疾驰而去。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候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10)
众将离去之后,公孙衍越想越不放心,喊上一个参将和两个护卫,先将少梁防务巡视一遍,而后策马至临晋关等战略重地逐个查过,最后来到洛水边上。
这里才是重中之重。公孙衍心里清楚,真正的对手就在对岸。
此时是夏历六月,雨季已至,洛水暴涨。望着滚滚而下的河水,公孙衍心里稍稍安慰一些。经过数十年的经营,魏军在洛水沿岸每隔三百步修建一个瞭望塔,塔旁筑有极其牢固的城堡。就眼下来说,只要保持警惕,防护得当,虽然不能完全挡住秦人,却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敌情,为第二道防线——长城——赢得宝贵的准备时间。
然而,当公孙衍从临晋关出发,沿洛水策马西行之时,沿途所见,却令他不寒而栗。大部分瞭望塔空无一人,塔旁的城堡里也几乎看不到几个魏卒。
公孙衍憋着一肚子火气继续巡查,行至大荔关时,肝火已是升至顶门。
大荔关是洛水的重要渡口,也是沟通秦、魏的重要关卡,两国贸易、百姓往来、使团出入等,皆由此通过。正因其位置的重要,龙贾在此构筑了牢固的防御关卡,城高墙厚不说,关卡之内更是储备了大量的战略物资,即使被完全包围,只要坚守,亦可支撑一月。
而现在,关门外面成了一个临时集市,附近农人在此摆起各色货物,更有许多老秦人从洛水对面摆渡过来,越过无人把守的关门,或卖或买,忙得不亦乐乎。而在前几天公孙衍巡查时,这里还是森严壁垒。
公孙衍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随身卫士,阴丧着脸走进关门。
关门大开,关防里空空荡荡,并不见一人。关内一侧的营帐区,草地上支着几根杆子,杆上挂着几根细绳,绳上晾着十几床被褥,一名军尉怀中又抱两床,正从帐门处朝这里走来。
公孙衍脸色黑沉,叫住军尉:“这位军尉——过来!”
一看公孙衍的披挂,被叫的军尉赶忙扔掉被褥,单膝着地:“大荔关军尉陆三见过将军!”
公孙衍看他一眼,语调严厉地问:“你们这里,谁是关令?”
陆三道:“回将军的话,守令原是李将军,前几日随龙将军东征去了。三日之前,吕将军临时调来赵将军驻守!”
公孙衍道:“赵将军何在?”
陆三略一迟疑,眼望营帐道:“回禀将军,赵将军方才喝多了,正在帐里睡觉呢!”
公孙衍脸色冷酷:“喊他出来!”
陆三奔回营门,不一会儿,又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人,一身酒气,穿着睡衣,两眼惺忪,走到公孙衍前面,头也不抬地大声喝道:“是谁要见本将?”
公孙衍扫他一眼,威严地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赵将军。”
赵立是吕甲手下虎将,对吕甲唯命是从,因吕甲不服公孙衍,便从心里没有将这位代守丞看在眼里,这日又喝多了点,大概酒劲还没有醒,态度更见倨傲了,身着睡服出来面见长官不说,见面竟不叩拜,昂着脑袋道:“末将见过代守丞!”
公孙衍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关里有多少军士?”
赵立道:“回代守丞的话,关内原有将士三千,几日前原关令李将军带走两千随龙将军东征,眼下尚余一千,吕将军又差末将增兵一千,现有关卒两千!”
公孙衍厉声喝道:“既然还有两千将士,这里为何不设关防?”
赵立大声说道:“回代守丞的话,对岸关卡早已撤防,秦兵并无一人,我们设下关防,守卫何人?”
公孙衍忍住气:“我再问你,是何人命令你撤掉关防的?”
赵立顶道:“没有人命令!”
公孙衍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擅自撤关了?”
“是本将自作主张撤关的,代守丞想要怎的?”
“我再问你,依照大魏律令,守关将士擅离职守,该治何罪?”
赵立昂然不语。
公孙衍转向陆三,问道:“陆三军尉,你可知道?”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候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11)
陆三看赵立一眼,结巴道:“回——回禀将军,按律当——当斩!”
公孙衍转向赵立,又是一声冷笑:“来人,将他拿下!”
随身护卫立即冲上去拿住赵立,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赵立跺脚骂道:“你——你个毛头小子,敢拿老子怎样?”
公孙衍冷冷说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跺脚!我告诉你,龙将军临行之时,授予本将先斩后奏之权。你身为关令,居关不守,擅自撤防,已犯死罪!”转对陆三,大声命令道,“击鼓通知全体关卒观斩赵立!”
陆三答应一声,即刻奔向军营,不一会儿,战鼓齐响,大荔关副将和全体关卒急跑出来,在关内场地上刷刷站满一地。
赵立的酒劲已全跑了,脸色更是变得惨白,冲场中一个参将大声喊道:“穆将军,快叫吕将军救我!”
在此场合下,那名参将哪里还敢动弹!
公孙衍鄙夷地看一眼赵立:“我告诉你,莫说是吕将军,纵使陛下亲临,也救不下你!刀斧手何在?”
两名刀斧手齐走出来,一左一右站在赵立身边。赵立此时方才感到无助,突然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公孙将军,末将冤——冤枉哪!”
公孙衍冷笑一声:“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却是怕死!说吧,你有何冤枉?”
赵立跪前一步,急道:“公孙将军,末将原本设防来着。只因前日后晌,陈上卿出使秦国,路过此地,见我等守关辛苦,特意嘱托末将,说是秦魏已成一家,大可不必设防。秦、魏月前已经结盟,对岸秦人也早撤去关防,因而末将认为,上卿之言也还在理,这才下令撤去关防,让弟兄们轻松几日。”
公孙衍冷笑一声:“你可当真痴迷不悟啊!几日前,本将在少梁怎么说的?河西进入战时警备,关卡之地,更要人不离枪,马不离鞍。你身为关令,不听军令,却听过路朝官闲言碎语,已是死罪!这且不说,依照魏律,关卒不得饮酒,你不仅饮酒,而且是大醉酩酊,又犯死罪。你身为守关主将,知法犯法,且又目无长官,咆哮犯上,已是死有余辜,还要在此喊冤!”
赵立无言以对,叩头道:“末将知错!”
公孙衍冷笑道:“现在知错,已是迟了!”于是扭头对刀斧手道:“拉下去!”
就在公孙衍处斩大荔关令赵立之时,秦宫怡情殿里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怡情殿是秦孝公通常坐朝理事的地方,殿内均是按照孝公的心意装饰出来的。在怡情殿的左侧原本是一个兵器架,上面摆着孝公最为喜爱的天下兵器。孝公自幼习武,虽说武艺一般,十八般兵器却是样样皆通,而他平时的爱好之一就是收藏兵器。
但不知何时,这个兵器架却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军用沙盘。此时,秦孝公与几个重臣正站在沙盘前,个个表情静穆,目光紧紧地集中在沙盘前面的国尉车英身上。
车英手拿一根细杖,在沙盘上指点一通,然后说道:“龙贾接到魏王诏令,已于五日之前率河西五万甲士东征卫境,河西现有守军不足两万!我边关将士已奉大良造之命退移百里,河西守军见我边关无人设防,戒备也自松懈。方才探马来报,洛水大荔边关,魏人也已撤守!”
闻听此言,众臣无不振奋,个个面呈喜色。
秦孝公点点头,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好,寡人等的就是这个!”
众臣见孝公说话,当下站定,齐将目光转在孝公身上。孝公扫视众臣一眼,朗声说道:“诸位爱卿,十八年前,先君与魏人大战河西,血染洛水。十八年来,寡人忍辱负重,变法图强,为的就是今日一战!”
众臣齐道:“河西之仇,不共戴天,请君上下令吧!”
秦孝公再扫众臣一眼,声若洪钟:“诸位爱卿,报仇雪耻,就在今日!众卿听命!”
众臣目不转睛地望着秦孝公。
秦孝公道:“封大良造公孙鞅为伐魏主将,国尉车英为伐魏副将,太子嬴驷为监军,上大夫景监司邦交,太傅嬴虔司粮草,倾秦之力,与魏决战河西!”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三部分 候黄雀螳螂捕蝉 避兵祸慈母送子(12)
公孙鞅、车英、嬴驷、景监、嬴虔五人应声道:“微臣受命!”
此时,内臣匆匆走进,说是五大夫樗里疾求见。秦孝公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樗里疾急急走进:“启奏君上,魏使陈轸来朝,距咸阳不足百里了!”
秦孝公多少有点惊愕:“陈轸?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公孙鞅却是满脸喜色,上前奏道:“启奏君上,陈轸此来,是将河西拱手送给君上的!”
秦孝公不解地望着公孙鞅:“拱手送给寡人?”
公孙鞅点头:“齐、赵、韩三国联手救卫,魏罃虽差龙贾东征,心中底气仍是不足,此番使陈轸前来,必是要君上出兵的!”
秦孝公思忖有顷,微微点头:“爱卿是说,寡人可用假道灭虢之计,假道河西,一举取之!”
公孙鞅微微一笑,道:“微臣以为,陈轸是上国使臣,君上当屈驾以迎,以上国之礼待之!”
秦孝公听得明白,点头说道:“爱卿之言甚是,上国使臣光临,寡人当郊迎三十里才是!”
彩旗飘飘,管弦齐奏。秦孝公当下率领文武百官郊迎三十里,必恭必敬地迎到陈轸,亲执其手登上秦公车辇。陈轸的随行人员也都备受礼遇,分别乘着公孙鞅、太子驷、景监等的车驾,在鼓乐声中缓缓驰进咸阳。
傍黑时分抵达咸阳,秦孝公亲自设宴招待陈轸,席间陈轸说明魏惠王之意,秦孝公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陈轸心情高兴,当晚喝得大醉。
次日清晨,陈轸酒醒,当下辞别秦公,取道径回安邑。
回到安邑,陈轸不及回府,直接走进魏宫,求见惠王,叩拜道:“微臣奉旨使秦,于今日返回,不及回府,即向陛下复命!”
“爱卿请起!”
陈轸谢过,起身坐下。
魏惠王问道:“秦公之病好些了吗?”
陈轸一怔,方才想起逢泽之会时秦公称病之事,笑道:“回禀陛下,秦公早已康复!秦公听闻微臣奉诏使秦,亲自郊迎三十里,以示隆重!”
魏惠王多少有些惊讶:“哦,他郊迎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