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战国纵横》内容简介
周朝末年,周室衰微,诸侯争强,七雄并立,中原逐鹿,弱肉强食,民不聊生。《战国纵横》以历史事实为依据,力图从纵横家这一视角去解读战国中期这段波澜壮阔的宏大进程,再现历史的精神真实。
第一部《四子归山》,主要铺叙青年士子苏秦、张仪、庞涓、孙宾四人为实现平生抱负,各自历尽磨难,进山求拜道家神秘人物鬼谷子为师的故事。四子进山之前的不同经历、列国情势、情感生活、学艺过程及彼此间的相知相争是这二十章的主要内容。
第二部《飞龙在天》,主要铺叙鬼谷四子各自出山的过程、出山之后的不同经历及列国情势因之发生的改变。其中的庞涓争宠、孙宾装疯、越王论剑、苏秦刺股、列国合纵等是这一部的亮点。
第三部《不战之战》,主要铺叙鬼谷四子围绕合纵、连横展开的场面宏大的搏弈,孙宾逃亡至齐、张仪连横魏国、围魏救赵、马陵之战、燕国之乱等重大历史事件在此均有演绎。
第四部《夕阳远山》,主要铺叙张仪最终成功连横六国、挫败苏秦合纵大业的始末,其中的张仪斗法欺楚、屈原蒙冤被黜、苏秦奔波救难、秦楚蓝田大战等,均是看点。
作者简介:
寒川子,原名王月瑞,中国作协会员,1962年生于河南南阳,精通英语和法语,现居上海,翻译和写作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如《一生读书计划》、《哈佛书架》、《吻别五年后》、《世界文学史话》,翻译作品四十余部。生性喜研先秦文学,专心攻写战国小说数年。此书甫一面世便得到了许多作家的赞评。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代序
纵横捭阖古今事
英雄圣贤未了情
远山残阳寒川子
江雪独立星月明
有歌叹曰:
独占鳌头,漫说男儿得意秋。
金印悬如斗,声势何长久,
多少枉驰求,童颜皓首。
梦觉黄梁,一醒皆乌有,
因此把富贵功名一笔勾。
富比王侯,你道欢时我道愁。
求者多生受,得者平添忧,
淡饭胜珍馐,纳衣如绣。
天地我庐,大厦何须构,
因此把金银财宝一笔勾。
学海长流,文阵光芒射斗牛。
百艺业中走,斗酒诗千首,
锦绣满胸头,何须夸口。
生死跟前,半时难相救,
因此把盖世文章一笔勾。
夏赏春游,歌舞场中乐应酬。
烟雨迷花柳,棋酒娱亲友,
眼底逞风流,苦在身后。
可惜光阴,蓦然空回首,
因此把风月情怀一笔勾。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1)
公元前344年,时交三月,秦宫后花园里春意盛浓,百花斗艳,百鸟鸣啭。芳草坪上,蜀国国君去岁进贡的几只孔雀正在嬉戏。两只发情的雄孔雀,为了争夺几只雌孔雀的芳心,在那里不停地奔跑,鸣叫,开屏,竭其所能地展示其雄性魅力。
百步开外的赏春亭上,秦孝公和大良造公孙鞅相对而坐,似乎对这春景春情视而不见。秦孝公阴沉着脸,目光落在几案上的那只檀木传檄上。传檄是魏惠侯半个月前发来的,檄文要他于丁未日申时之前赶赴孟津,朝见周天子。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公孙鞅抬起头来,语气中不无恳求:“君上,该备的微臣全都备下了,五千将士整装待发。眼下尚有三日,这就动身,路上赶急一点,也还来得及!”
秦孝公并不作答,两眼仍旧牢牢地盯在传檄上,似乎要将这几块刻着黑字、被金线串结起来的木椟看穿。
公孙鞅再度恳求:“君上,要不,就让殿下和微臣走这一趟?”
秦孝公依旧没有说话,眼睛也未从传檄上移开。
公孙鞅长叹一声,复又垂下头去。
又过一时,秦孝公终于抬起头来,眼睛转向公孙鞅,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什么孟津朝王?他魏罃眼中何时有过周王?他这是居心叵测,是借机号令天下!”
公孙鞅接道:“号令天下倒在其次,寻衅伐我才是其心!君上,这些年来,我变法图强,国势日大,魏侯坐卧不安,早就寻思谋我了。眼下他是万事俱备,就缺一个借口。此番会盟,君上不可不去啊!”
秦孝公略显吃惊:“哦,爱卿是说,魏罃会盟,意在伐我?”
公孙鞅点了点头:“是的。微臣探知,几个月来,魏侯借口保护孟津之会,频频调动兵马,将驻守大梁的四万武卒移防崤山、函谷一带,河西少梁、临晋关、阴晋等地大幅增兵,关防盘查甚严。这且不说,魏又征召许多工匠,正在日夜赶制攻城器械!”
秦孝公冷笑一声:“他要敢来,就让他来好了!”
公孙鞅急道:“君上——”
一阵更长、更难熬的沉默之后,秦孝公抬头望向公孙鞅,轻叹一声:“唉,纵使寡人去了,魏罃真要寻刺儿,还能寻不出来?”
公孙鞅道:“君上要是不去,这刺儿就不用寻了!”
秦孝公再次低下头去,沉思有顷:“若是列国公侯不去,唯独寡人去了,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公孙鞅道:“君上,如果不出微臣所料,列国公侯说不准早已到了!”
秦孝公道:“爱卿为何这般肯定?”
公孙鞅道:“因为魏侯找的借口,实在太好。庆贺武王誓师伐纣七百周年暨朝见周王,听起来冠冕堂皇,列国公侯没有理由不去!”
“哦?”秦孝公似乎不太相信,“你且说说,都是哪些公侯会去?”
公孙鞅道:“中山及泗上小国自不必说,单说几个大国,燕国最弱,燕公不敢不去。赵、韩与魏同属三晋,且又与魏比邻而居,赵侯、韩侯不会不去。齐公是个大滑头,必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与魏罃翻脸。至于这楚王去与不去,微臣倒是不敢断定!”
秦孝公沉思有顷,眉头紧皱:“爱卿是说,连齐公也可能去?”
公孙鞅点了点头。
秦孝公再次陷入沉思。
公孙鞅的目光一丝也没有离开秦孝公,等待他的最后决定。
秦孝公缓缓地抬起头来,表情刚毅,态度坚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公孙爱卿,十八年前,先君为光复河西,与魏罃大战三月,中箭驾崩。寡人曾在先君灵前起过重誓,不报先君之仇、不雪河西之辱,寡人誓不踏入魏境半步!十八年来,寡人这么做了。这一次,寡人也不想破例!列国公侯要去朝王,就让他们去朝好了。”
秦孝公说完,缓缓地站起身子,竟然不与公孙鞅作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望着孝公渐去渐远的背影,公孙鞅目光错愕。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2)
在离洛阳东北一百来里的地方,地势陡然平坦下来。自临晋关一路咆哮而下的黄河之水流到此处,十分力道竟自软了八分,河岸也变宽两倍,远远望去,就像一连串带状的湖泊。在这条带状湖泊里,奔腾的河水一下子宁静下来,并在一处地方形成一个天然渡口,人们叫它孟津。
据周史记载,公元前1044年暮春,武王姬发率众东出函谷,在距孟津不远的一个高坡上设坛祭天,大会八百诸侯,誓师伐纣。誓师过后,周人就从这里渡过河水,两年后在牧野大败纣王,攻下朝歌,打出了大周天下。
整整七百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344年,同样在这暮春时节,一向沉寂的孟津旷野再一次喧嚣起来。一队接一队的车马纷至沓来,在离渡口二里处的那个极其著名的黄土高坡前面停顿下来,绕着高坡扎起营帐,形成一道道辕门。
辕门一共十四道,虽然大小不等,排列却是错落有致,极为严整,显然是人为安排过的。每家辕门前都竖有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飘着不同颜色的旗帜。
丁未日后晌,申时将至,春风习习吹来,那些不同颜色的旗帜左右摆动,使人眼花缭乱,若不细心,很难辨清上面的字号。
在一杆写着“楚”字旗号的辕门外面有一大片草坪。草坪上,服饰华贵、姿态英武的齐国太子田辟疆和楚国太子熊槐各自张弓引矢,朝箭靶略瞄一瞄,嗖嗖嗖连射三箭。不一会儿,两名报靶的兵士各拿箭靶急跑过来。
两只箭靶的靶心上各插三支银矢。田辟疆、熊槐互看一眼对方的靶子,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击掌声。
两人略略一震,回身一看,是年近五旬的韩昭侯。身材矮壮的韩昭侯身着皮制弁服,腰挂佩剑,站在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脸上挂着略显诡秘的微笑,朝他们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又拍三次巴掌。
田辟疆、熊槐互望一眼,各自上前一步,揖礼道:“晚辈见过韩侯!”
韩昭侯回过礼,大步走前几步,拿起箭靶赞道:“好箭法!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看到两位殿下,方知此言不虚啊!”
韩国与魏、赵同属晋国,史称三晋。几十年来,魏国强势不减,韩、赵反倒成为魏国的附属,唯视魏侯马首是瞻,自然为齐、楚这样的大国所瞧不起。然而,十几年前,在公孙鞅赴秦后不久,韩昭侯开始起用郑人申不害变法,韩国悄悄强盛起来。五年前,韩、楚发生边界冲突,韩相申不害率军四万与楚军对垒六个月,楚军袭占韩地宜阳,申不害远征楚地宛城,双方各取对方冶铁重地,战成平手。一个月后,在魏惠侯的调停下,魏、楚、韩三国在上蔡峰会,楚国归还韩地宜阳,韩国归还楚地宛城,两国算是握手言和。
此番魏惠侯召集孟津之会,楚、周并列为王,完全可以不来,但楚威王一想借机窥探中原动向,二想使太子有所历练,顺便也给魏惠侯一个面子,也就应了这次邀请,使太子槐前来支应。
因有前面的过节,也因为韩、魏之间的关系,此时韩昭侯的露面就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楚国太子熊槐望了田辟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谢韩侯褒奖!”
果然,韩昭侯将箭靶放到地上,语气甚缓,却别有深意:“听说秦国殿下嬴驷可引五石之弓,百步穿杨。要是今日也在此地,三位真就有得一比了!”
田辟疆听出了他的话音,长笑一声:“韩侯说的可是秦公的那个浪荡哥儿?辟疆倒是听说,公孙鞅初行变法之时,这位哥儿带头抗法,不想却失算了,自己惨遭割发之辱不说,连其老师公孙贾、太傅嬴虔也受牵连,代他黥面刑鼻,成为列国笑谈!”
熊槐轻轻点头,轻蔑地说:“这个浪荡哥儿不是不来,只怕是不敢来吧!”
韩昭侯将头转向熊槐,微微笑道:“嗯,殿下不仅敢来,还未曾误下魏侯所限的一丝时辰,寡人佩服!顺便问一句,郢都离此三千多里,殿下这一路必是风餐露宿,辛苦了!”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3)
熊槐微微一怔,冷笑道:“回韩侯的话,熊槐一路上游山玩水,也还轻松快活!要说辛苦,熊槐哪能比过韩侯您?听说韩侯在接到魏侯传檄之后是星夜出发,千里路程不及三日就赶到了!”
韩昭侯听毕,大笑数声:“好口才!楚王有殿下,当真是后继有人哪!不瞒殿下,寡人与楚王可以说是知交多年。当年上蔡之会,席间寡人与楚王赌酒,楚王一时不慎,输给寡人一坛老酒,说是下次碰面即当奉送。此番孟津之会,寡人本欲不来,可一想到楚王必来偿还所欠老酒,这两条老腿就不听使唤了。”
熊槐听他提及当年之事,亦大笑数声,针锋相对:“韩侯所言甚是。晚辈临行之时,父王的确拿出一坛老酒,携晚辈之手特别叮嘱说,魏侯召集孟津之会,其他公侯去与不去很是难说,这韩侯是一定要去的。此番你去孟津并无他事,只须将这坛老酒转交韩侯。也请转告韩侯,就说此酒是寡人亲手所酿,他若知晓真味,须细细品尝才是!”
韩昭侯略略一怔,看一眼田辟疆,又看一眼远近排列的十几座行辕,自我解嘲道:“看来,这魏罃的面子实在太大,大小列国,哪一家也是抹不开呀!不究怎么说,此番若能喝上楚王的亲酿,寡人也算不虚此行了!”
熊槐看看正在西下的日头,哂笑道:“韩侯只怕言之过早了。魏侯传檄诸侯必于今日申时抵达,看日头这样子,申时也该到了。熊槐眼神不好,怎么就看不到秦人的行辕呢?”
田辟疆接道:“是啊是啊,辟疆也想请教韩侯,魏侯既有这么大的面子,秦公怎么就敢不来呢?”
韩昭侯的目光扫过辟疆,落在熊槐身上,微微一笑:“年轻人,秦公不来,也许是看不上你家的老酒吧!”
熊槐亦笑一声:“韩侯所言甚是。听说秦公不胜酒力,不似韩侯您海量,只要有人给酒喝,等不到天亮就急着动身呢!”
田辟疆大笑一声,附和道:“是啊是啊,韩侯既然有此海量,今晚有人赐酒,韩侯可要一显身手了!”
韩昭侯见两人均将矛头对准他,只好轻叹一声:“唉,两位殿下,寡人——这么说吧,年轻气盛是没有用的,今晚这酒,胜酒力也好,不胜酒力也好,该喝是必须喝的。你们两位看好,若是不出寡人所料,这个不胜酒力的秦公只怕要吃罚酒了!”
二位太子一愣:“罚酒?”
韩昭侯的眼睛缓缓地转向魏惠侯的行辕,肯定地点了点头。
为了防备魏人,秦孝公早在变法改制的初年,就已听从公孙鞅之计,将都城由栎阳西迁咸阳,高墙重垒,城外连郭,更在城墙外面挖掘一条宽约五丈、深约丈许的护城河,引来渭河之水环卫,将宫城守护得固若金汤。
向晚时分,怡情殿里气氛凝滞。秦孝公端坐于主位龙椅,太子嬴驷、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分坐于两侧。众人脸色凝重,目光齐射在上大夫景监身上。
景监的声音低沉:“君上,微臣探知,中原十二诸侯响应魏侯,前往孟津朝王!山东大小列国,除齐、楚是太子之外,均为国君亲往!”
显然,孟津那边,除去齐、楚两国多少有些出入,其他情势还真应验了公孙鞅的判断。秦孝公仿佛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眉头紧皱,缓缓地闭上眼睛。
曾被大良造公孙鞅刑过鼻子的嬴虔微微抬头,眼角斜向嬴驷,嗡嗡地说:“驷儿,公叔弄不明白,孟津之会我们为何不去?”
同样对公孙鞅怀有旧怨的嬴驷心领神会,即刻答道:“回公叔的话,此事驷儿不知。许是大良造另有想法吧。”
嬴虔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望向孝公:“不是臣弟抱怨,君兄不该事事都听公孙鞅的!孟津之会,列国名义上是朝周天子,其实朝的就是魏侯。魏侯是什么人,连齐、楚这样的大国都不敢轻易得罪,他公孙鞅懂个什么,说不去就敢不去!现在倒好,魏罃本就看我秦人不顺眼,这下又得口实,还不趁机把我们一口吞掉?”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4)
景监看一眼车英,似要说句什么,又打住了。
秦孝公缓缓地睁开眼睛,扫一眼嬴虔和嬴驷,似是自责,又似是回答嬴虔:“此事不怪大良造!是寡人心念河西之仇,一时赌气不去,不想果然惹出麻烦来!”
嬴虔自知失言,勾头不语。
众皆缄默。
秦孝公抬起头来:“大良造他——人呢?”
景监道:“回禀君上,大良造于两日前去终南山视察军营去了!”
“去终南山视察军营?”秦孝公略显诧异,沉思有顷,吁出一口长气,“请他速回!”
景监道:“微臣遵命!”
在一长排十四个行辕中,居中的共有两个,一个是天子行辕,坐北朝南,行辕前面飘着一面赤色旗帜,上面用青线绣着一个大大的“周”字。在它的右侧是魏国行辕,与天子行辕并列,一样大小,一样规格,青色的旗帜上用红线绣着一个大大的“魏”字。远远望去,两面旗子并排飘着,一个红旗青字,一个青旗红字,相映成趣,别有一番象征意味。
此时,魏国行辕里静得出奇,连空气也似乎凝结了。
相国白圭、上大夫陈轸、上将军公子卬三人席坐几前,乍看起来纹丝不动,似乎是三尊泥塑。
端坐于主位的魏惠侯双目微闭,表情释然,右手微微地握成拳状,中指骨节有节奏地触及几面,似敲,却又没有响动。
有顷,魏惠侯陡地睁开眼睛,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射向摆放在左侧的一只装饰精美的水漏。水漏边上站着一个司漏吏,两眼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水漏刻度上的水位。
众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地齐射过去。
在这死寂般的宁静里,水漏所发出的嗒嗒滴水声格外刺耳。
终于,滴漏下面的水线升到一个刻度。又一声滴答过后,司漏吏大声唱道:“丁未日申时到——”
魏惠侯微微抬头,略显肥胖的面孔似笑非笑,犀利的目光缓缓地从几面上移起,依次扫向白圭、公子卬,最后落在陈轸身上。
陈轸瞥见,适时奏道:“申时到了,秦公果如君上所料,抗命不来!”
魏惠侯两腮微动,稍稍点头道:“诸位爱卿,你们这都看到了,不是寡人非要与这黑雕作对,而是它长硬翅膀,这说飞就想飞了!”
公子卬陡地起身,跨前一步道:“启奏君父,儿臣这就请缨西征,将它的翅膀扭下来,为君父下酒!”
魏惠侯将目光缓缓地移向白圭:“老爱卿,你说呢?”
老相白圭斜睨公子卬一眼,眉头微皱:“君上,秦国变法十年,国力陡长,显然已成囊脓,早晚要挤!然而,工有次第,事有缓急,微臣以为,当下急务不是征伐,而是朝见天子。这是百年盛会,天下诸侯皆集于此,稍有闪失,就可能埋下祸根,不堪收拾!”
魏惠侯连连点头:“嗯,老爱卿所言极是!”转向公子卬,“卬儿,你都听见了吧,凡事不仅要考虑全局,而且要考虑长远,不要动不动就征呀伐的!”
公子卬朝白圭翻个白眼,低声说道:“君父教训的是!”
魏惠侯将目光转向陈轸:“陈爱卿,朝会诸事,这都齐备了吗?”
陈轸道:“禀报君上,万事俱备!依朝会安排,再过一个时辰,也即黄昏时分,当由天子赐宴,君上也该准备一下!”
魏惠侯点头道:“嗯,寡人知道了。这是一件大事,出不得差池!”思虑有顷,“陈爱卿,既然你是司仪,寡人与周天子,嗯,还有天下公侯,就得服从你的安排。小心伺候去!”
听到君上故意将“寡人”排在“周天子”前面,白圭心头一紧,跨进一步奏道:“君上——”
似已知道他要劝谏什么,魏惠侯摆了摆手:“老爱卿,明日即行大典,你再巡看一遍,莫要出现纰漏!”
白圭略怔一下,低头道:“微臣遵旨!”
走出行辕后,白圭布满皱纹的老脸越发阴郁。他沿小路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门人公孙衍迎出帐外。白圭对他耳语一阵,公孙衍点了点头,径自走出营帐。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5)
天刚迎黑,天子行辕外面火烛齐明,雅乐奏起,一片祥和。就在此时,公子卬率领一千武卒跑步过来,沿行辕外面散布开去,只在辕门内外空出一条布满枪戟的通道。
这一突然举动使原本喜气洋洋的天子宴请一下子森然可怖起来。候在天子行辕门外约一箭之地等候觐见的十二诸侯无不面面相觑,各呈怒容。熊槐、田辟疆互望一眼,正欲拂袖而去,陈轸朝乐队摆了摆手,亮开大嗓门唱道:“天子赐宴,楚殿下、齐殿下驾到!”
众乐手随声奏起迎宾乐。熊槐、田辟疆听到点的是他们的名字,略略一怔,只好硬着头皮走向天子辕门。
接着,陈轸依次叫道:“赵侯驾到!韩侯驾到!燕公驾到……卫公驾到!”
被陈轸点到名字的诸侯皆是阴沉着脸,依照所叫次序走进戟门。
身着龙袍、身材清瘦、面色略显苍白的周显王端坐于主位,脸上挂着一层微笑,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笑容是挤出来的。
按照陈轸所叫顺序,列位公侯依次向周天子三叩九拜,行觐见大礼,周天子也一一赐座。最后一位是黑须飘飘的卫敬公。
卫敬公趋前几步,三叩九拜之后,朗声说道:“大周臣子卫室二十三世孙卫公弗叩见天子陛下!”
周显王以同样勉强的笑容和手势说道:“爱卿请起!”
卫敬公谢过恩,起身走至最末一个位置。按史书所载,列国在朝见天子时,应该严格按照与周室的血缘关系远近、爵位次第排序,丝毫颠倒不得。卫国是周武王的同母弟康叔的封地,与周室血亲甚近,理应排在最前面,或至少应与鲁公、燕公并列。然而,此番陈轸所列席次却完全是以国家强弱、实力大小论定的,根本无视周室规矩。与周室血缘关系较近的卫敬公由于国力最小,反被排在最后。这也算是战国特色,大国均无异议,卫敬公自然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宴席只有一个空位,就是周天子身边的陪位。在场的公侯都知道,这是特意留给魏侯的。作为东道主,本应第一个到场的魏侯却迟迟不到,用意也是不言而喻。
再外约十几步远,在原本席坐天子乐手的地方,昂然挺立着两排武卒,满身铠甲透出的森然杀气使人不寒而栗。在两排武卒的最前面,威风凛凛地站着魏国的上将军公子卬。这股肃杀之气与辕门之外天子乐队仍在奏出的迎宾雅乐恰成反照。
看到众人均已落座,陈轸这才摆了摆手,迎宾乐再次响起。陈轸不失时机地高声唱道:“魏侯驾到——”
众武卒刷的一声退向两边,中间闪出约三步宽的大道。魏惠侯健步如飞,在迎宾乐中大步走向周天子,跪下来,仅一叩一拜,朗声说道:“魏侯罃叩见陛下!”
周显王心头一沉,口中却道:“爱卿请起!”
魏惠侯却不起身,仍旧叩在地上。周显王面色微变,重复一句“爱卿请起”,魏惠侯仍然不动,只是叩在地上。周显王扫视众侯,竟是没有人理他,所有目光似乎都落在魏惠侯身上。周显王迟疑有顷,只好起身走下,将魏惠侯扶起。
看到这个场面,满座诸侯面面相觑,表情各一。
周天子携着魏惠侯之手走至座位,二人同时落座,迎宾雅乐随之终止。陈轸击掌,公孙衍与另一个侍酒步入行辕,依序斟酒。
看到酒已斟好,魏惠侯用力咳嗽一声,众公侯无不抬头朝这里望来。
年近五十的魏惠侯身材高大,壮实得像头牛,一张方脸不怒自威。在他上位,比他年轻十岁的周显王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脸上僵硬的微笑难掩其内心深处的惶恐。
魏惠侯又是一声咳嗽,朝诸侯背后不远处的两排武卒扫去一眼,脸色故意一沉,大声问道:“陈轸,这些武士是怎么回事?”
陈轸叩道:“君上,是上将军担心天子安危,特来护驾的!”
魏惠侯厉声喝道:“上将军何在?”
公子卬应声说道:“末将在!”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6)
魏惠侯声色俱厉:“今宵天子赐宴,君臣尽欢,你弄这些武士站在这里,岂不是大杀风景?还不退下!”
公子卬朗声道:“末将遵命!”
公子卬转身,摆手,与众武士退出。
魏惠侯坐直身子,目光扫过十二列侯,微微一笑,抱拳致歉道:“时势纷乱,诸位公侯都是金贵之躯,更有天子陛下龙体亲临,魏罃诚惶诚恐,唯恐出现些微差错,因而责得严些。不想他们谨慎过度,反让诸位受惊了!”
十二诸侯互望一眼,谁都明白,因而都没有说话。
魏惠侯再次抱拳致礼:“承蒙诸位看得起魏罃,不远千里光临孟津,魏罃领情了!”
十二公侯见状,只好抱拳还礼。真正的东道主周显王却被搁在一边,表情极是尴尬。
魏惠侯举起酒爵:“诸位公侯齐集孟津,天下归心,实为百年来一大盛事,可喜可贺!值此吉日良宵,魏罃权借天子御酒,向诸公致谢!”
言毕,魏惠侯扬脖一饮而尽。
众人互望一眼,皆是惊异。楚太子熊槐大声咳嗽一声,跟着连清几次嗓子。赵肃侯、燕文公也跟着咳嗽数下,座中一时杂音四起。
田辟疆将头转向韩昭侯,低声问道:“辟疆初次朝王,不知礼数。请问韩侯,今日之酒,这第一爵该此人喝吗?”
韩昭侯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按照惯例,天子赐宴,第一爵当由天子端起,与我等共饮!”
田辟疆点头道:“谢韩侯指点!辟疆三岁即知有喧宾夺主之说,直到今日才知其意!”
韩昭侯正待接话,魏惠侯锐利的目光横扫过来。韩昭侯的嘴巴略动一下,没敢吭声。
魏惠侯的目光越过众侯,刷地射向坐在最末位的卫敬公。卫敬公打个寒噤,颤手端起酒爵,率先喝下。魏惠侯满意地点点头,逐个扫向宋、义渠、鲁、中山、陶、陈等小国君主,众人纷纷端爵饮下。
年过花甲的燕文公端起酒爵,目光却转向显王,朝他点了点头,将爵在几案上连磕三下,一饮而尽。不待魏惠侯目光扫来,赵肃侯、韩昭侯各自端起酒爵,学燕文公的样子目视周显王,将爵在几案上连点三下,各自饮进。坐在两边首席的齐、楚两国太子,既不看天子,也不睬魏惠侯,顾自相视一笑,端爵朝空中遥祝一下,各自饮下。
举座之中,只有周显王没有端爵,只如木头一般呆坐于几后。
魏惠侯的目光投向显王。周显王将万般苦涩化为一个干笑,举爵于唇边,轻咂一口,将爵放于几案。
两位侍酒赶忙上前将所有酒爵再度斟满,退到一边,候立在那儿。
魏惠侯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魏罃谢诸位赏脸!魏罃还有几句闲言,望诸位垂听!”
全场寂静,所有目光尽皆投向魏惠侯。
魏惠侯轻咳一声,朗声说道:“诸位公侯,七百年前,就是在这儿,就是在这座孟津小城,周武王会盟天下八百诸侯,誓师伐纣。想那周武王何以能够会盟八百诸侯呢?因为他有德行,因为他有才具!古有遗训,天下唯德才兼具者得之。纣王失德乏才,故失天下。武王德才兼备,故得天下!诸位公侯,今日我们故地重温,回首当年之事,能无感慨吗?”
此话等于当众宣布周天子无德无才,谁都可以取而代之。因而,魏惠侯话刚落地,周显王顿觉羞红满面,勾下头去,悄悄拿衣襟拭泪。
韩昭侯轻碰一下坐在身边的田辟疆,阴阴说道:“听明白了吗?魏侯德才兼具,天下应该归他!”
田辟疆扫一眼魏惠侯,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别过脸去。
熊槐目光炯炯,直视魏惠侯,大声发问:“请问魏侯,方今天下,何人德才兼具?”
魏惠侯将目光转向他,微微一笑:“是有一个人,但不是你楚国大太子熊槐!”
“这么说来,此人是魏侯你了!”熊槐冷冷说道。
魏惠侯爆出一声长笑:“哈——德才兼具者可兴王业,可主天下。魏罃才浅德薄,怎堪当此重任哪。再说了,即使魏罃真有此能,也不好自己夸口吧!”
《战国纵横之四子归山》第一部分 众公侯孟津朝王 公孙鞅孤胆使魏(7)
众人面面相觑。身为诸侯,竟然当着天子之面大谈王业,而天子莫说是怒,连言也不敢,唯有伤心和委屈,这真是千古未有的奇事。
魏惠侯话锋一转:“不过,天下还真有这么一人,他自以为德高望重,才华盖世!”
众侯陡地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向魏惠侯。熊槐大声问道:“请问魏侯,此人是谁?”
魏惠侯收起微笑,一字一顿:“秦公嬴渠梁!”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韩昭侯再碰一下田辟疆:“看到了吗?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点子上!”
魏惠侯敛起面孔,声音渐渐严厉:“今日诸侯朝王,天下归心,君守君道,臣守臣纲,可谓黎民洪福。唯独关中秦公妄自尊大,既不躬身前来,亦不道明因由!这是什么?这是蔑视天下!这是目无天子!这是以下逆上!这是违背天道伦常!”
魏惠侯一连串扣下如此之多的大帽子,这是在场诸公谁也不曾料到的。向以胆小怕事著称的卫敬公似乎吃不住这一连串的雷霆之问,两手打战,几案上刚刚倒满的酒爵被他碰翻在地,酒水洒落一身。
坐在他身边的赵肃侯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慢慢地伸手拾起酒爵,在几案上放正。公孙衍急忙上前,重新斟满。
燕公、鲁公等端坐于位,眼睛微闭,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几个小国君主神色不安地望着魏惠侯,生怕雷霆之怒降临在自己头上。田辟疆的目光鄙夷地射向卫敬公,鼻孔里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