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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_3 桐华(当代)
  我犹豫了一下,才屏住呼吸,把手轻轻放在了他手里,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我低着头轻轻说:“谢谢”,他的手一如我想象,温暖干爽有力。
  手里的书已经被我蹂躏得不堪入目,所以只能买下。去付账的时候,售货员想帮我把揉皱的书页抚平,我刚说完“好”,瞥眼看到画面上两个背对背靠着的男女,忙又说:“不要了!”售货员虽然不解,但是我付钱,我说话,所以只能照我的吩咐办。
  出了店门,我和宋翊并肩走着,他垂目看着我手中的漫画书,问:“为什么让页面折着?”
  我不好意思回答,只说:“你猜,猜中了就告诉你。”
  他没计较我的文字游戏,笑了笑说:“因为不忍心拆散他们?”
  我吃惊地看向他,他却凝视着远处,唇边似有笑意,可神情却模糊而哀伤。
  前一刻,他还就在我身侧,可后一刻,我就觉得他距离我十分遥远。
  我几次想开口问:“你的女朋友呢?是什么让你们一左、一右远离了彼此?”可是,一直到我们走到电梯前,我都没有勇气开口。
  我们走向电梯时,陆励成端着杯咖啡,从另一个门进来,看到我和宋翊并肩而行,他只朝宋翊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他虽然看都没看我一眼,可我总觉得头顶被一把利剑指着,慢下步子,拉开我和宋翊的距离,再想到宋翊刚才听到的流言,我更是头都不敢抬,尽量缩站到角落,和他们两个人都保持距离。
  他们俩个倒是有说有笑,到了十七层,电梯门开后,一块走了出去。等电梯门合上,将他俩的背影都关在门外时,我立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不过短短一会,我却觉得紧张得全身肌肉都酸痛了。
  Chapter 5--3
  下午给麻辣烫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下班后,一直等到Linda走了,我才敢离开。先去看大姐,给她买了些时鲜蔬菜,一边和大姐闲聊着,一边把粥熬上,又炒了两碟青菜,看时间麻辣烫快到了,想要告辞,可大姐谈兴甚浓,一直坐在吧台上,一边看我做饭,一边和我聊天,甚至开玩笑地说要和我学炒菜。
  大姐的父母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健康时有工作的光环笼罩,让人不敢低视,可病中的她显得份外孤单和寂寞,我心里合计了下,索性打电话把麻辣烫召唤到大姐家里,又做了两个菜,三个女人,四道菜,一起喝清粥。
  麻辣烫进门后,踢掉了高跟鞋,领导审查一般地巡视着房子,边走边发出啧啧声,“资本家的腐化堕落腐朽的生活!”
  大姐佯怒:“我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所有的全是靠我的双手劳动得来。”
  麻辣烫朝我做了个怕怕的表情,眨着眼睛问:“为什么现在的人都争先恐后想当无产阶级?唯恐别人说她有钱。”
  “因为社会仇富,而你我恰好是其中两员,大姐害怕我们敲诈她、勒索她、利用完她之后,还诽谤她。”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大姐“呸”的一声,笑看着麻辣烫说:“谁是无产阶级,谁是资产阶级,谁该仇谁,还说不准。”
  麻辣烫哈哈笑起来,揽着大姐的肩头说:“我只仇视她人的美丽姿容,大姐,你的皮肤保养得可真好,哪家美容院给你做得护理?”
  只要是女人,就禁不得她人的夸赞,何况是来自一个美女的夸赞,大姐颇是高兴,笑眯眯地和我们谈起她的美容师。
  我心中感动,麻辣烫这人向来嚣张,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绝不会主动讨好一个陌生人,朝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她呆了一呆,微笑着低下头。
  嬉笑怒骂声中,屋子的温度立即升高,落地大窗下的城市灯光衬出的也不再是孤单。大姐看着好似一直没什么反应,可晚上送我们离开时,道了“再见”后,又轻轻对我说了声“谢谢”。
  等我们走出大姐的大厦,麻辣烫抬着头,看向高耸如云的大楼。间隔亮暗的窗户,如盛开在暗夜中的星星。这个城市,已经看不到真正星光,却平添了无数这样的星光。
  “蔓蔓,你说奇怪不?如果一个男人在北京、在这样的地段有这样的一套房子,不要说他三十多岁,就是四十多都会被人叫做钻石男人,可为什么同样的女人就成了一场灾难?”
  麻辣烫的表情迷离困惑,甚至透着隐隐的悲伤。这冒牌文艺女青年又借她人的戏码宣泄自己的郁闷了。我挽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你若见到大姐在办公室里骂人的样子,就知道灾难是灾难,不过,绝对不是大姐的灾难。其实,相亲不见得那么糟糕,顶多你就把它当作见客户,谈生意呗!小时候,父母哄着我们、逗我们开心,大了,也该轮到我们哄他们、逗他们开心了。再说了,就是不哄他们,也要哄自己开心呀!去一次,只需受两个小时的罪,就可以封住他们的口,不去的话,光他们的唠叨声就要蹂躏我们至少二十个小时。”
  麻辣烫俯在我肩头笑,“不愧是会计师,数字的账算得倍清。”话语仍没松劲,可口气已不如先前绝对。
  ~~~~~~
  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我唯一的苦恼就是打发票,一叠叠,没完没了的发票,山一样高,海一样多。因为不停地搓纸翻动,我左手的三个指头全肿了,只要和硬一点的纸张接触,就会条件反射地刺疼。
  Young和我一块吃饭时,暗中劝我,“偶尔可以消极怠工一下,你也明知道是Linda……所以没有必要那么认真的。”
  我夹了一筷子豆芽菜,送进嘴里,笑呵呵地说:“趁机练习一下数发票,不是什么坏事,我现在数钱的时候,一次可以过三张钞票。”
  Young看我不开窍的样子,只能作罢,可麻辣烫却不干了,恨不得立即冲进MG,把Linda揪出来游街示众,最好最后再浸猪笼。我只能求她,“姑奶奶,在公司里做事,这些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一件件都要打上门去,敌人没死,我们先累死了。是谁说过这是一个残酷的野蛮丛林世界?我看如果这点事情都受不了,趁早找饭票去做家庭主妇。”
  大姐在一旁,端着杯酒,闲闲地说:“错!这年头,你以为家庭主妇就不需要斗勇斗智?一纸婚书什么都保证不了,你稍微蠢一点,小三、小四、小五很快就让你下岗,弄不好,连遣散费都没有。”
  我捂着嘴笑,麻辣烫看看我,看看大姐,不能释然,却没了脾气,对大姐说:“说你们两个不是师徒,却一个德行!说你们两个是师徒,徒弟被人欺负成这样,师傅却一点没反应。”
  大姐诧异:“谁说我没反应?我不是请她吃泡椒凤爪了吗?以形养形!”
  以前和大姐一个公司的时候,从没发现她这么幽默。我差点笑到椅子下面去,结果手一扶吧台,立即一声哀鸣。麻辣烫赶忙扶住我,憋了半天,没憋住,也笑起来,“明天我请你去吃黄豆煲猪手。”
  从酒吧里出来,麻辣烫打的先走。大姐看她离开了,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林清的招牌在北京的金融圈子也有几分份量,你却连一个小喽喽都降不住,别在外面说曾是我的手下。”
  我连连点头,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大姐本是句反话,没想到我竟这么从善如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再不想和我废话,直接跳上计程车走人。
  Chapter 5--4
  考虑了很久,决定写申请信,请求陆励成给我换个职位,不敢直接申请去宋翊的部门,只能曲线救国,表达了恳切的愿望,希望他能让我做些别的,否则,以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再怎么调用也没人会需要我。
  下班后,等Linda走了,把发票推到一边,开始对着电脑写文章,凝思苦想,措辞尽量婉转婉转再婉转,唯恐一个不小心,哪个词语就触怒陆励成。
  想把英文写成杨柳岸晓风残月还真他母亲的不容易,折腾到晚上九点多,才写了两小段。去楼下的西餐厅点了一份牛排,据案大嚼,边吃边琢磨下面怎么措辞。
  正用右手和左手的两根指头和牛肉搏斗,眼前的光线一暗。
  “我能坐这里吗?”
  我的心刹那间就漏跳了好几拍,“砰”的一下就站起来,想说话,嘴里还有嚼了一半的牛肉,忙往下咽,没咽下去,反倒被呛住,咳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差点都要下来,宋翊赶忙拿水给我,我侧着身子,用餐巾捂着嘴,低着头不肯让他看到我的狼狈样子,半晌后,才算恢复正常。
  他坐在我对面,微笑地凝视着我,桌上的烛光轻盈跳动,轻柔的钢琴声响在耳畔,如同我幻想了无数次的浪漫场景,可我脑袋一片空白,所有准备过的话语全都被懊恼淹没。我只想仰天大叫,为什么又是这样?几乎我一辈子的狼狈都要被宋翊看齐全了。
  “你现在主要负责什么?”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问我话呢!
  “Linda让我做员工出差费用报销的审核。”
  “喜欢MG的公司氛围吗?”
  “还不错。”
  一问一答中,我的心渐渐平稳,却仍是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切牛肉,一刀又一刀,切得牛肉细如丝。
  “喜欢你的工作吗?”
  “你是在问我喜欢数发票、打计算器、做加减法吗?”
  他笑起来,一边吃东西,一边随意地说:“希望你有兴趣做公司重组并购上市。”
  我的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盯着盘子里的牛肉丝,脑子里快速地旋转着,却还是没旋转明白。
  “看来你还没查收过邮件,我和Elliott商量了一下,与Mike通过电话后,决定把你调到我的部门,电子邮件应该已经发送到所有员工的邮箱,正式的通知书恐怕要明天下午了,希望你能喜欢新的工作。”
  我仍然在发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他开玩笑地说:“你看上去很紧张,我是那么可怕的上司吗?不会刚到我手下就决定辞职吧?那我可要去面壁思过了。”
  我立即摇头,如一个拨浪鼓,“不会,不会。”跋涉了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边,杀了我,我也不会走。
  他笑,极温和地说:“不要担心,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我又立即点头,如吃了磕头丸,“嗯,嗯。”怎么可能不愉快?我只要能每天看着你,就已经很愉快了。
  一顿晚饭,食不知味,等不及回家看,直接返回办公室去查邮件,果然不是做梦,乐得嘴都合不拢,可笑着笑着,心头弥漫起了疑云,陆励成为什么会让我到宋翊手下?难道是他听说了谣言,想要避谣?想了想又开始发笑,我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当时为了救急,陆励成只得倚重我,现在有了时间,想要什么样子的人才没有?的确如大姐所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和我这样的小卒子过不去?
  满天乌云尽散,把电脑里写了一半的信删除,给麻辣烫打电话,请她晚上吃夜宵。麻辣烫嘲笑,“我可真要谢谢那座冰山了,如今某人肯不肯赏脸请我吃饭都要依靠他的温度,什么时候,冰山才能被带出来溜溜?也让我判断一下究竟是骡子,是马。”
  姑娘我今天心情好,才懒得和你这个八婆计较!我笑眯眯地说再见,挂了电话。
  拎着包下楼,站在路口打车,等了好一会,都没有拦到计程车,正跺着脚着急,一辆黑色的牧马人停在路旁,车窗滑下,车内的人竟然是陆励成。
  他侧头看着我,“我送你一程。”
  我虚伪地笑:“不用麻烦了。”
  他盯着我,不说话。后面的车猛按喇叭,他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会。我却被喇叭叫得心惊肉跳,赶紧跳上车,报了个大排档的地址,他一声未吭地启动了车。
  我低着头玩对手指,他突然问:“收到邮件了吗?”
  我一边继续对着手指,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收到了。”
  “抱歉!”
  我的两个手指停在半空,过了一会,才缓缓对到一块,“你也听到谣言了?没什么的!”
  他的眼中闪过困惑,却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是凑巧,Linda和一个女的在外面聊天,没看到我,我就恰好听到了。”
  “她们说了什么?”
  “不就是你是好色的上司,我是出卖美色的花瓶女……”我突然反应过来,陆励成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我指着他,叫了出来,“你压根不知道什么谣言!”
  他忽然笑了,原本冷硬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几分柔和,眼中隐有戏虐,“你倒不算太笨。”
  我的指责在他的毫无愧疚前没有任何作用,索性不再浪费感情,只是盯着车窗外闪过的路灯,自己和自己生气。
  他叫了我几声,我都没理他,他笑着说:“你这个花瓶女做得太不称职,本来长得就不美,还不温柔,倒是让我白白担了个虚名。”
  “你……”恼怒地瞪向他,没想到他也正侧头看我,薄唇轻抿,似笑非笑,我忽觉几分讪讪,忙扭回了头,“你倒挺冷静。”
  他淡淡地说:“反正不是这个谣言就是那个谣言,这种谣言又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我冷笑:“是啊,没什么伤害。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不过是添几句风流帐,我却是声名受损,幸亏……”最后关头,把已经到舌尖的“宋”字吞了回去,却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什么?”
  “幸亏我的男朋友没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否则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我振振有词地质问。
  没想到,他唇边抿着抹讥笑,冷冷地说:“你有男朋友了?如果你的男朋友都不了解你的为人,还需要你解释,这样的男朋友最好趁早分手!”
  我彻底无语了,决定还是少和这人说话,否则不是被吓着,就是被气着。
  已经到目的地,车还没停稳,我就想推开车门往下跳,“多谢,再见!”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小心!”
  一辆车呼啸着从我们旁边驶过,我脸色苍白,一额头的冷汗,他也是脸色发白,冲着我吼:“你活腻了吗?我车子还没靠边,你就往下跳?”
  我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放手!”
  他看我神色不对,反应过来,捏着我的手腕,抬高我的手,借着外面的灯光,仔细看着,几个红肿的胖指头立即被彰显出来,我用力甩脱他的手,钻出了车子。
  “苏蔓!”
  他叫我,似乎想说什么,我却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瘟神,全当没听见。等我走出老远,转弯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他的牧马人竟还停在那里,忽想起他的那句“抱歉”,既然不是因为谣言,那是因为什么?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去问他的了。
  Chapter 6--1
  这世界上有多少形容幸福的词语?
  开心,快乐,高兴,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这些所有的词语加在一起,只足以表达我现在万分之一的感觉。宋翊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上司,不管工作的压力有多大,他从不训斥任何下属的工作错误,他对每个人说话都温文有礼,但是你绝对不会因为他的客气礼貌,而忽视了他的威严,你会很容易从他温和的语调中感受到他对你的工作是否满意。他也会给每个人绝对的信任,同时把这种信任成功地转化成压力,让每个人既觉得自己对工作有话语权,可也同时觉得自己要拼命工作,要对自己的话语权负责。
  刚开始,我跟着另一个同事做,他算是我的直接上司,业务上手后,我开始对宋翊直接汇报工作,如果说别人是为了职业目标而工作,我却是为了我的爱情在工作,所以我和我的同事在乎的东西不一样,我不在乎哪个项目能得到更多奖金,也不在乎哪个项目能帮我更快升职,我愿意不怕累、不怕苦地做一切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只要他一句肯定的话,一个肯定的眼神,甚至只是一个微笑。
  日子久了,我的不计较付出,让同事都对我份外友善,我和同事相处得前所未有的愉快,算是我追求宋翊的一个意外收获。
  白日,我和宋翊在一层楼里进出,忙碌时,能困在一个办公室里长达十四个小时,我们讨论计划的每个细节,分析客户潜在的需求,预测市场可能出现的风险。晚上,我们在网上说一本书,聊一部电影,分享一首好歌,或者什么都不聊,各自忙各自的工作,但是都知道对方在网络的那一头,只需一声无声的问候,他就会出现。
  北京城很大,大得让人常常会在忙碌一天后,有找不到自己的孤独感。我曾在无数个夜里,问自己,你的将来是什么样子?难道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上班下班吗?到了时间就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吗?难道以后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吗?
  前面的道路总弥漫着雾气,而我总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繁忙的工作让人疲惫于思考,可偶尔安静时,总会感到更清醒的迷茫。小时候幻想的长大不是这样的,如果知道长大后自己只会变成格子间里的一台工作机器,薪水就是用来供房,估计我永不会盼望长大。
  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是清楚明朗,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知道我在追寻什么,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我都能感觉到幸福,都觉得自己全身充满力量。
  Young和我一起吃午饭时,频频看我,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是不是我脸上染了什么东西?”
  Young摇头,“我觉得你变漂亮了。”
  我从鼻子里长出口气,毫不领情地说:“你现在的级别比我高,不用倒过来拍我马屁。”
  Young不和我一般见识,“我说真的,以前在办公室里,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在整个人好精神,简直熠熠生辉。”
  我心虚,忙掩饰地说:“那是当然!不用打发票了,自然人就精神了。”
  Young哈的一声笑出来,“别提打发票了,你走之后,陆励成说一时找不到人,让Linda暂时接手你的工作,Linda现在还在打发票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天还是很公平的。”
  “Linda应该很生气吧?”
  Young不屑地说:“你怕她什么?你现在又不归她管。何况她的能力做到这个位置已是极限。”
  Young前几天刚升职,说话间颇踌躇满志,我只能微笑而听。
  Young叹了口气,“你真好命,我们暗地里都羡慕你可以跟着Alex做,听说是Alex亲自问Elliott要的人,Elliott不想放人,拒绝了Alex,最后是Mike发话,Elliott才不得不放。”
  我很惊讶,想问清楚,可因为心中有鬼,我在人前从来不肯谈论宋翊,只能敷衍地说:“Elliott也很好呀!你不是说他对下属很好吗?跟着他一样能学很多东西。”
  Young审视地打量我,似想看明白我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你倒是真不明白,不明白也好,其实他们的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看我们也是闲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管将来谁是老板,总不能把干活的人开除。”
  我埋头吃饭,可那菜里竟吃出了几分惆怅。即使刚开始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只是没想到Young也是这样,她能升职,陆励成肯定帮她不少,可是……唉!只能借用大姐的口头禅“人心不古”。利字当先,谁又真能为谁两肋插刀?
  Chapter 6--2
  为了争取××这个垄断中国重要能源的大客户,MG算是出尽百宝,每一份计划书,都由宋翊和陆励成各做一份,优者录用。公司里弥漫着硝烟味,可也蒸腾着无限的热情和创意。其实,撇开所有的利益纠葛不说,单说工作,这样的氛围才是最激发人潜力的环境。从某个角度讲,这是一个“乱世出英雄”的时间,只要你有能力,很快就能露出头角,不需要按部就班地熬年头。
  正当人人都为了追求完美,而挖空心思,耗尽心血时,突然横生意外。总部召Mike回纽约开会,Mike回来后,脸色铁青,把陆励成叫进办公室,听说有人听到Mike操着一口京片子破口大骂,看来老头是气急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人得知,大家能看见的就是陆励成暂时病休,所有工作由宋翊暂时负责,Linda出任公司的内部审计总负责人,成立了内部审计小组,从纽约总部飞来了两个审计师协助Linda的工作。Linda每天传唤不同的人单独问话,公司里风声鹤唳,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是人人自危,连平时多报了几十块计程车费的人都开始暗自后悔。
  我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轮廓,但是不敢肯定。约大姐出来吃饭,旁敲侧击地向她咨询,这种情形,最有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大姐却是一听就明白我想干什么,笑笑地说:“苏蔓,我一个小时的咨询费是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吧?”
  我气结,“你把我卖了,我也出不起,你到底帮是不帮我?”
  “你做你的小兵,掺和别人的事情干什么?”
  “我害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审计规则里背景调查是发现红色信号的重要方法之一,如果事情再恶化,相关人员的背景都要再做调查,谁知道覆盖面会有多大,我怕万一把我揪出来,发现了我造假,我会死得很惨。”
  大姐又是想甩我一巴掌的表情,我赶忙给她倒了一杯酒,“我没指望具体的结论,我只是希望你根据多年的经验,做一个大致判断。”
  大姐抿了几口酒后说:“你先说说你的判断。”
  “西方的会计作假审核上一直鼓励打小报告,因为这才是最有效的方法,不管是引发了美国法律变更的安然丑闻,还是安达信公司的崩溃都是由小报告浮现出冰山一角。MG这样的公司最怕出乱子,所以内部匿名揭发的制度更是建设的无比全面,我怀疑有人给总部写匿名信,内容肯定对陆励成不利,至于有没有牵涉到Mike,我判断不出。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弄清楚匿名信里的内容,如果没有弄清楚具体内容,随便出手,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露出马脚。我们做审计的时候,很常用的一招就是虚张声势,其实不见得我们抓住了什么,但是可以营造声势,弄得我们好像已经察觉了什么,被审计方一旦心虚,常常会自己暴露出真正的问题所在,我觉得Linda目前用的就是这招,她也许的确掌握了些什么,但这个并不足以钉死陆励成,所以她在等有人心理防线崩溃,自露马脚。”
  大姐摇动着酒杯,凝视着红色液体的起起伏伏,眼中很多思绪。我不敢打扰,安静地等待。安达信倒闭的时候,我还没毕业,而大姐已经是安达信的经理。世界五大会计事务所转眼变成了四所,一个数字的简单变化,却是很多人人生轨迹的彻底变动,大姐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大姐将剩下的红酒一口饮尽,“我觉得写匿名信的人就是Linda。”
  “什么?”
  “陆励成很欣赏Linda吗?”
  “应该不是。”
  “那你觉得为什么Mike任命Linda追查此事?别告诉我是Mike欣赏Linda!”
  大姐懒得等我思索出结果,直接说:“坦白告诉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整个公司里有多少人,什么人什么性格,什么人有可能触动自己的利益,什么人会是阴谋家,什么人喜欢玩手段,我们都一清二楚,这事一出来,陆励成肯定就能猜到哪些人最有嫌疑,只再需要一点点的细节印证,就能真正推测出是谁做的。”
  我喃喃地说:“怎么可能?他们明知道审计独立性原则……”
  “只要Linda不承认,谁能确认是她写的?陆励成这样做也有他的深意,陆励成、Mike和你一样肯定不知道匿名信的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总部究竟想查什么,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由Mike出面来任命Linda配合总部的人调查,Linda的某个不起眼手下,肯定会是陆励成的亲信,Linda只要有任何动向,他都能立即掌握,之前Linda在暗,他们在明,所以他能被Linda算计,如今颠倒个位置,才方便应对。”
  我郁闷地说,“水至清则无鱼,在中国的大环境下,有几个人真能一干二净?真要一个个查下去,每个人都有问题。陆励成做到这个位置,肯定会有事情处理得不妥当,如果被Linda查出来,再被总部顺水推舟一下,他肯定要惨,还应对呢?人家应对他差不多!”
  大姐幸灾乐祸,“就是呀!连你这个乖乖女,都会捏造简历,谁知道你的同事们一个个背后都藏着什么秘密,趁这个机会,大家都拿出来晒晒。”
  我长吁短叹,大姐看得好笑,“你辞职,我来帮你找位置。”
  “哪有那么容易,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刻辞职的人最容易被关注,通常都会被调查,如果我的破事真被抖露出来,你即使想帮我,却没办法向上头交代,金融行业容不得骗子。”
  大姐笑:“我看不是微妙时刻辞职危险,而是你心里一清二楚,Linda不会轻易放过你。我现在倒是挺欣赏这丫头的,虽然小家子气,但做事有枭雄的潜力,竟然敢和陆励成叫板,她就不怕惹火陆励成,陆励成灭了她吗?真是傻呼呼地有勇气,回头她要是被MG踢出来,我去网罗了来。”
  我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姐白了我一眼,“真是没见过世面!”
  她笑眯眯地吃着饭,我却食难下咽,捧着脑袋思索。投行哪些业务最容易出问题?内部交易?违规操作股票?信息泄露?可恨自己熟悉的业务是商业银行,之前没有接触过投资银行的业务,一时间竟无丝毫切入点。
  大姐切了一小块三文鱼,放进嘴里,笑着说:“不要把事情往复杂化想,Linda若是千年的小妖,陆励成肯定是万年的老怪,越容易出问题的东西,陆励成肯定越是不会给人留下把柄,要不然他早被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掉了,还能等着Linda来跳腾?这一次肯定是陆励成完全没在意的小细节,说不定事情小的,说出来都能笑掉人的大牙。”
  我脑袋里灵光一现,似乎从迷雾里看见了什么。大姐满意地笑了:“你要想出手就要快!不要等着Linda利用现在的特殊位置,再翻出些什么来。你应该知道,审计这行总是查下去,才知道什么叫意外的惊喜,也总会发现原来看着挺重大的导火索只是冰山一角。”
  我点头,大姐感叹,“陆励成真运气,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个审计高手的相助,还是免费的!”
  Chapter 6--3
  虽然明白应该要快,可是一个公司的帐务想要理顺,谈何容易?幸亏我当时出于职业习惯,Linda交代我做的每件事情,我都思考过财务流程,也曾翻看过MG的财务报表,再加上我背后有两个超级大Boss,一个是大姐,一个是宋翊,会计财务的问题我打电话向大姐咨询,投行业务方面的问题,则通过MSN向宋翊咨询,所有的疑难点,总会很快得到提示,可仍是迷宫重重。
  感觉每天都在和Linda赛跑,总是提心吊胆,唯恐哪一天清晨踏进办公室时,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都变了,其实,怕的是宋翊看着我的目光变了。“骗子”两个字就如两把刀,时刻悬在我的头顶,让我坐卧不安,再加上日日熬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人很快就瘦下来。
  终于,在一个深夜,电脑程序运转完后,不停地滴滴响,一连串红色的数字被勾勒出来,一个人名被对话框弹出来,我赶紧脸贴到显示屏上仔细看,果然是和差旅费用有关!
  四年前,陆励成每个月都批了几笔差旅费用到一个人名下,总共涉账金额不到一万美金。按道理来说,这点费用夹杂在无数庞大的差旅费用单中,签名手续都很齐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在于,申报这笔费用的人竟然在十月份就离开了公司,也就是说公司的工资支付名单里,从十一月份就已经没有了他,可费用报销里竟然仍有他申报的差旅费用,这一下,齐全真实的发票和签名就显得很讽刺。MG的费用审核和工资审核是不同的人在负责,帐务彼此独立。
  公司员工众多,两个月的差额又很小,更何况,所有的单笔账目最后都要汇总向上呈报,也就是说每个月,除了经手人员,上面的人看到的只是汇总后的账目,Linda应该是碰巧发现了这个漏洞。
  我对着屏幕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如大姐所料,两个月的总金额加起来才七千多人民币,如果陆励成因为此事落马,那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难怪美国那边要大发雷霆,中国和美国的费用核销体制不一样,美国过来的内部审计师往往完全看不懂中国那像蜘蛛网一样盘根纠结的费用单据和发票,越是没底,才越是紧张,看来,这一次并非借故发难,而是积怨已久。
  为了保险起见,通过电脑分别按员工号和出生日期核对了一遍,总共核对了五年的数据,确定无误后,我把数据一个个提出来,做了一份简单的陈述。
  我相信陆励成知道事情的纰漏出在哪里了,肯定会有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以及证据,可等一切打印出来,我却有些茫然,这个东西该怎么办?我这样做,宋翊会怎么想?毫无疑问,这次的风波是他的绝佳机会。
  第二天中午,我去问宋翊能否和我单独吃饭,他没有立即回答,抬头凝视着我,眼中的思绪变换无测,最后点点头,同意了我的请求。
  饭桌前,我把报告拿给他,他沉默地从头开始翻看,我心里忐忑不安,他忽然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你最近话这么少,原来每天熬夜做这个东西。”
  我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说:“都是工作之余的时间在做,没有耽误正常工作。”仔细反省了一下,又老实地交代,“不过,我的确利用工作制造借口,盗用同事的信任,调出了很多不该我看的东西。”
  他合上报告,“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直接拿给陆励成?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根据我私下听说的消息,总部那边不满就是因为费用,看完你的分析,我相信应该就是这几笔差旅费用。”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有一阵阵的酸楚,“我是你的下属,这份东西,由你决定它的命运。”只要你想赢,不管我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他没说话,低下头开始吃饭,吃完了饭,他面无表情地将报告推回到我面前,“你把报告直接交给陆励成,陆励成会很感谢你,你私自查看公司内部数据的责任,我会帮你承担下来,如果需要解释,我会帮你解释。”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澄净坦然,如清泉,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底。我的心终于安定,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大讲堂里,面对竞争者,微笑着说出“欢迎公平竞争”的少年。
  我凝视着他的眼眸,一字字认真地说:“我不是帮陆励成,我只是在保护自己,所以我不需要他的谢谢,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我做的,我只想……只想安静的工作。”我只想在你身边安静的工作,享受我们每一天共处的点滴快乐。
  听到我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解释,宋翊却突然就笑了,那一笑,若日破乌云,让我所有的焦虑不安都烟消云散,心里暖意融融,可他的笑意才刚到眼中,却又突地淡了,他垂下了眼眸,拿过报告,“好,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宋翊拿走报告后的两个星期,总部派来的审计师飞回了美国,Mike又开始高高兴兴地飞来飞去,陆励成休完了病假,返来上班,Linda却没有如大姐所预期的那样被陆励成踢出公司,反而听闻,陆励成请Linda吃晚饭,不知道陆励成说了什么,Linda哭得梨花带雨。第二天,Linda一反女强人的姿态,宣布提前休产假,但是临走前,她和陆励成都明确告诉大家,等宝宝出生后,她会立即返回MG工作。
  我把小道消息复述给大姐听,大姐边听边感叹地点头,最后警告我,“千万、千万不要得罪陆励成,这人的心太深了!”
  我苦笑,我敢得罪他吗?他不要来找我的麻烦就好了!
  事情来得轰轰烈烈,去得却无声无息,宋翊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整件事情,没有任何人提到他的名字,不少人都在暗地里替宋翊惋惜,所有的风波竟然是虚惊,觉得宋翊肯定是空欢喜一场,遗憾陆励成没有倒台。
  我在微笑中,饭量增加,体重开始恢复,每次听到别人议论他时,总是心里充满了隐密的骄傲和喜悦,这个男人就是我喜欢的男人!
  我在MSN上欺负他的一无所知,告诉他:“我爱的人让我仰视,如果可以,我愿意爱他一生一世。”
  他的回复理智清醒,“每个人都有缺陷,如果你没有发现,只是因为时间未到。”
  “我爱了他十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他有缺点,可我相信即使再有两个十年,我仍然会认为他是值得我爱的人。”
  “你所看到的永不会是你所知道的全部。”
  “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说,每个女人都如一块等待磨砺的宝石,她所爱的男人就是那个匠人,女人是高雅还是庸俗,取决于她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句话也许说得绝对了,但是,女人的确会被所爱的人影响。我庆幸我爱上了他,因为我爱的人是他,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努力热爱每一天的生活,努力用积极的态度面对挫折,因为他,我从一个自卑的人变成一个自信的人,因为他,我明白了追逐梦想的感觉,因为他,我觉得自己变得更美丽。这个世上有许多种爱情,有的浪漫动人,有的缠绵悱恻,有的沉沦痛苦,有的细水长流,但我相信再没有任何一种爱情能比我所得到的更好,我的爱情让我更爱生活,更爱自己。”
  MSN那边长久的沉默着,我早已经习惯他边工作边和我聊天,所以我没特意等回复,去看漫画《死神》,很久后,他的回复才到:“这些东西太虚幻飘渺,我想你的爱情迷惑了你的双眼,我比较宁愿看股票涨跌。”
  我对着电脑做了个鬼脸,“那你继续看你的股票吧,我去继续做我的白马王子梦。”
  他说:“我有两支股票推荐给你。”
  “我对这个没兴趣,等我失业了,再来找你。”
  他回给我一个悲哀的表情,我乐,发了一个小女孩给男孩子抹眼泪的图片,“你要习惯被拒绝,虽然我知道宋翊在投资方面不大会被人拒绝。”
  一只自负的加菲猫跳到对话框里,举着胖胖的猫爪,不满地瞪着我,旁边打着一行大大的粗体字,“不是不大会,是根本不会。”
  我大笑,继续看我的动画片,吃我的爆米花,每一个幸福的微笑中都知道,他就在那里。
  他过了一会,说:“我要下网了。”
  “这么早?”
  “最近办公室里太干,空调吹得人有些不舒服。”
  “那你早点休息吧!好梦!”
  等他走了,我开始立即上网查询哪个牌子的加湿器好,打算回头找个借口往办公室里放一个。
  Chapter 7--1
  去香港出了一趟小差,回来的时候,行礼险些超标。自己的东西没多少,全是给姐姐妹妹们带的化妆品和香水,为了给她们采购这些东西,累得我香港之行如走了一趟长征。
  下飞机后,边走边郁闷几件行李。冷不丁地一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正迎面而来,竟然是陆励成。我第一反应是逃,发现推着这么多行李,掉头转弯很困难,好像不能实现,第二反应是躲,身子一缩蹲到行李后面,第三反应是左面瞄瞄,右面瞅瞅,想着他应该是接客户或朋友,我躲一会,他就应该离开了。
  眼看着他已经从我的行李旁走过,没想到一个转弯,高大的身影压到了我头顶上,他手插在风衣袋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尴尬得要死,立即装模作样地手胡乱动了动,站起来,“鞋带突然松了。”
  他盯着我的鞋子不说话,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我穿的是一双短靴子,压根没鞋带,我觉得丢人丢到了北极,只能干笑着说:“好巧!接人?”
  “嗯。”
  两个人相对无语,我也实在想不出客套的话,决定撤退,“那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一步。”
  他从我手里拿过推车,推着行李往外走,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赶了几步,走到他身侧,“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他没吭声,只是大步走着。我小步慢跑着跟着他,沉默了一会,试探地问:“你接的人是我?”
  “是。”
  我心里开始打鼓,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他却主动提供了解释,“今天是周五,我正好有时间,路过机场。”
  难道你有时间就到机场来散步?他当我白痴?
  我保持不自然的干笑表情,一直到坐到他的牧马人上,系安全带的一瞬间,我终于反应过来。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两侧的道路遍植树木,很是茂密,估计低下藏个什么东西,别人也发现不了,我脑海里浮现出杀人弃尸案,只觉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鼓足勇气,才敢开口:“你知道了?”
  “嗯。”他眉目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脑袋里开始急速思索如何解释,半晌后,小声说:“我怕Linda查到我身上,发现我的简历有问题,所以私底下做了点工作。我只是为了自救,绝没有其它意思。我是不小心发现的,我绝对、绝对、绝对再不会告诉第二人,也绝对、绝对、绝对没兴趣去探究背后的来龙去脉,我向天发誓!”
  他未置可否,淡淡地问:“你究竟看了多少资料?”
  “没有看多少,只看了五年来的差旅费用、工资、报表、税表……”好像也没少看,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地说:“后来目标锁定到差旅费用后,别的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他瞟了我一眼,将我坐的椅子后背调低,“我现在要专心开车,你先休息一会,回头我有话和你说。”
  我沮丧地躺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脑袋里什么样的荒谬想法都有。把东西交出去后,我就意识到,知道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总是存着几分侥幸心理,希望陆励成发现不了。可世事就是这样,什么最坏就发生什么,偏偏我又捏造简历进的公司,说我不是别有居心,我自己都不相信,陆励成能相信我只知道这些吗?能相信我没有恶意吗?
  陆励成打开音响,轻柔舒缓的古筝曲响起来,流泻出溪水潺潺、绿竹猗猗,我脑袋里还胡思乱想着,身体却因为疲惫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渐渐地,脑袋也变得空灵,如置身山野绿地中,皓月当空,清风拂面,纷扰俗事都不值萦怀,终于枕着月色,沉沉地睡过去。
  等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时,迷迷糊糊中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只一点红光在虚空中一明一灭,一瞬间,所有看过的恐怖片、鬼故事全浮现在脑海里,我“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怎么了?”陆励成立即拉开车门,手指间吸了一半的烟,被他弹出去,红光带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坠向大地。
  我握着他的胳膊大喘气,人被车外的冷风一吹,清醒过来,顿觉不好意思,讪讪地放开他,身上原本盖着他的西装外套,刚才的一惊一咋间,已经被我蹂躏到了脚底下,忙捡起来,阿曼尼呀!想说对不起,话到了唇边,又反映过来,我哪一点需要抱歉?
  他坐进车里,微笑着问:“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噩梦吓着?”
  我没好气地说:“喂!人吓人,吓死人!一个小时前,我人还在繁华闹市,街上车来车往,我才刚打个盹,就发现自己置身荒野,四周了无人烟,还有个人假扮鬼火,换成你,你该什么反应?”
  陆励成侧靠在方向盘上,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手恰垂在我肩头,指间还有若有若无的薄荷烟草味,“首先,你睡了不止一个小时;其次,若真有鬼,是个男鬼,我就把它捉住,拿到市集上去卖了,若是个女鬼,正好问问她,小倩婴宁可好。”
  他脑袋里倒不全是数字,不过,没空理会他的幽默,只是震惊于一个事实,我竟然已经睡了四个多小时。
  “这是哪里?”
  陆励成没有回答,打着火,牧马人在黑夜中咆哮,一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奔驰出去。
  “你怎么不送我回家?”
  “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
  “你不会叫醒我问?”
  他沉默着不说话,我气鼓鼓地瞪着他,他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你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我“哼”了一声。
  车突然停住,我撑着脖子探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个木屋伫立于荒野。陆励成,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一无姿色,二无钱财,年纪又老大,即使有个人贩子,只怕都不肯接收我。难道他打算对我进行严刑拷打?
  “下来吧!”陆励成下车后,替我拉开车门。
  下来就下来,已经到这步田地,谁怕谁?我抱着江姐进渣滓洞的想法,随他走进小木屋。倒是海水不可斗量,屋不可貌相,外面看着旧,里面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励成给我倒了杯水,听到我嘴里哼哼唧唧,“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雪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他把水杯重重放在我面前,“我不是国军,你更不是红岩上的红梅。”他顿了一顿,嘲笑着说:“不是人人都能把自己比梅花,小心东施效颦。”
  我气得甩袖就走,出了屋子,举目远望,青山隐隐,寒星点点,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呀!已近深秋,白天还好,晚上却着实很凉,迎着寒风,绕车慢行九圈后,胃中饥饿,身上寒冷,又踱着步子,回到了小屋,他在桌子前坐着吃饭,头都没抬地说:“关好门。”
  我看到桌子上面还有一碗米饭,一声没吭地坐过去,即使这是鸿门宴,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本着我多吃一口,敌人就少吃一口的原则,我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恨不得连盘底子都给清个干净。
  陆励成保持了他一贯的风度,毫不客气地和我抢着,两人一通埋头苦吃,等盘子见底时,我撑得连路都要走不动。两个人看看空盘子,再抬头看看彼此。我冲着他呲牙咧嘴地笑,我很撑,但是我很快乐!我知道他没吃饱。哈哈哈!
  Chapter 7--2
  看到他想站起来,我又立即以笨拙而迅速的动作占据屋子中唯一的一把躺椅,摇着摇椅向他示威。他没理会我,把方便碗碟装进塑料袋封好,收拾好桌子,将躺椅旁的壁炉点燃,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估计烧的是松木,所以屋子里弥漫起松香。不知道是因为松香,还是因为胃里丰足、身子暖和,我的心情慢慢好转,四肢懒洋洋地舒展着,一边晃着摇椅,一边打量陆励成。
  因为没有了椅子,他就侧坐在桌子上,身子后恰是一面玻璃窗,漆黑的夜色成了最凝重的底色,壁炉里的火光到他身边时,已经微弱,只有几抹跃动的光影,让他的身影飘忽不定,窗外的莹莹星光映着他的五官,竟让他显得很是温和。
  他起身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这才看清楚他喝的酒,色泽金黄,酒液浑浊,我立即觉得嘴里馋虫涌动,厚着脸皮说:“你哪里来的家酿高粱酒?给我也倒一点吧。”
  他挑了挑眉毛,有点诧异,随手拿过一个玻璃杯,给我斟了小半杯。
  我先把鼻子埋在酒杯旁,深吸了口气,再大大的喝了一口,“好滋味。”
  他得意地笑着,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我妈亲手酿造的,高梁也是自己家地里种的,难得你识货。”
  我心里有点惊讶,他的衣着打扮和谈吐已经完全看不出他的出身,我嗅着酒香说:“我老爸有个老战友,有一年来北京出差,特意从陕西的农村弄了一坛子高粱酒给我爸,我爸抠得什么似的,总共才赏了我一杯子。”
  我的摇椅一晃一晃,壁炉里的木头毕剥作响,精神放松,才体会出这个屋子的好,城市里从没觉得这么安静过,静得连风从屋顶吹过的声音都能听到,“我们现在在哪里?”
  “昌平的郊区,不堵车,一个多小时就能进北京城。”
  我拍拍胸口,这下是彻底放松了,“这是你的小别墅吗?”
  “你说是就是了。这是我第一次做企业重组上市后,用拿到的奖金买的。”
  我不无艳羡地说:“人和人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我现在的奖金估计也就刚够买一个卫生间。”
  他笑:“那个时候北京市市内的房子都算不上贵,荒郊野外的这些破屋子更不值什么钱。其实,当时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能一个人静静地呆一呆,后来莫名其妙地被人夸赞有投资眼光。”他指着窗外,“那边是一片果林,春夏的时候,桃李芳菲,景致很好,最近几年发展农家乐旅游,一到春夏,园子里赏花的人比花多,摘果子的人比树上的果子多。”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有点惆怅地说:“所以,我现在只冬天到这里住。”
  我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陆励成淡淡说:“这酒后劲大。”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你不舍得让我喝,我就偏要喝!”说着,又给自己杯子里添了点,一狠心,索性倒了一满杯,然后示威地向他举了举杯子,大喝一口。
  陆励成笑着摇头。我捧着酒杯,摇着摇椅说:“好了,你想审就审吧!我保证坦白,只希望你能从宽。”
  陆励成微笑地凝视着我,眼中有星光在跳动,那是促狭的笑意吗?
  “你已经很坦白了,事情是宋翊一手处理,从他那里,我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我并未肯定是你。”
  我眼前一黑,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苏蔓,你是猪头,你绝对是猪头!他啜着酒,面带微笑,欣赏着我的七情上面。我连喝了好几口酒,才渐渐缓过劲来,自我安慰地说:“反正你对我有怀疑,我不承认,你也迟早能查出来。”
  他敛了笑意,认真地说:“谢谢!”
  这个人变脸太快,我摸不着头绪,傻傻地看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是对我说?”
  他凝视着我没有说话,看样子完全不打算回答我的废话。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放下了手指,讪讪地说:“我说了我是自保,不是帮你,你应该谢谢的是宋翊。”
  他眉头微皱,身上渐渐凝聚出了一股冷凝的气势。我向后缩了缩,不甘心地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我的简历上又没写自己做过审计,那份东西哪里敢拿出去招摇?幸亏他仗义伸手,还不肯居功,否则大可借此收买人心……”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宋翊需要的是纽约总部的人心,他根本不看重无关紧要的人如何想。本来这件事情就伤害不到我,我只是不清楚总部究竟在查什么,所以不敢自乱阵脚,被宋翊一搞,反倒让总部的一帮老头子称赞他光明磊落、处事公正,他能得到的好处,已经全部得到,如果他真想不居功,完全可以把东西直接交给我,而不是交给Mike,请Mike解释,逼得Mike只能暗中通知我后,再向总部汇报事情经过……”
  他看到我的表情,突然停住,“信不信随你!宋翊能在异国他乡做到这个位置,绝不是你们看到的无害样子。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要逼着你帮我做事?如果不是他,我手底下会突然间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吗?”他喝了口酒,看向窗外。
  我不知道是松香,还是星光,或者是我有点醉了,我觉得眼前的陆励成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陆励成,他的侧脸竟透着萧索的悲伤,这种表情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一边喝酒,一边淡淡地陈述,好似在对着夜色说话,“那几笔差旅费用的确不是差旅费用,是一笔业务回扣,所有的单据早在年初就已经做好,钱也早就转账,只需要下面的人每月走个形式,年终的事情太多,忙中出错,忘记这个人在十月份就离职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置评,只能保持沉默,他看向我,神色坦然,“这笔费用和带给公司的利润相比,不足一提,Mike也同意这样的操作手法,虽然这样的手法不被总部认可。当然,现在总部也意识到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做生意的方式,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商务卡,里面有一笔特殊的款子,用于客户往来,这两年,这个数额上限越来越大,我已经不需要通过差旅费用来消解这些特殊支出。”
  我喃喃地说:“你没必要解释给我听,我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凝视着我,漆黑的眼中有点点火光在跳跃。他坐到摇椅前的地毯上,半仰头看着我,“你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Chapter 7--3
  他凝视着我,漆黑的眼中有点点火光在跳跃。他坐到摇椅前的地毯上,半仰头看着我,“你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点头,没有人可以拒绝他此时的眼神。
  “是不是公司里的每个人都认定宋翊会赢?”
  早知道是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也要拒绝。我期期艾艾地说:“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公平竞争而已,何况Mike一直很赏识你,也一直在全力帮你……我……其实……”在他的眼神下,我的头渐渐低下去,哼哼唧唧了半晌,一横心,索性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全倒了出来,“宋翊毕业于美国的名校,华尔街上的很多人和他都是校友,你也应该知道,美国人很重视校友群的。他又在总部工作了六年,同事们私下说他和MG的几个大头关系很不错,有去纽约出差的同事看到他和他们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他们说,其实上头早认定是他了,只不过一不好拂了Mike的面子,二不好伤害员工的积极性,毕竟你是MG中国大陆区的开国功臣,所以这个过场是一定要走的。”
  屋子里静得让人发寒,我搜肠刮肚地想找几句话安慰一下他,可是脑袋昏昏沉沉地,想了半天,只想出句,“你的能力,中国的金融圈子人人都知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话出口,看到他的脸色,立即反应过来,我说错话了,说了一句大大的错话,“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MG当然不会让你离开,你也当然不会离开MG……”
  “好了,不要再说了。”
  他面无表情地截断了我的越抹越黑,我满心懊恼,只能端起酒杯,痛饮一杯,幸亏天底下有酒这东西,不管千愁、还是万绪,总可以让你暂时忘却。
  陆励成也端起酒杯,两人沉默地喝着闷酒,半坛子高粱酒喝下去,陆励成的话渐渐多起来。他无意识地替我摇着摇椅,我蜷在上面,眯着眼睛,不停地笑。
  “苏蔓,我一直很拼,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十四年前,我进北京城时,我的行囊只是一床棉被,加三套衣服。”
  我用力点头。
  “我是农村考生,我爹娘刚刚会写自己的名字,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们省的高考分数线又高,不像你们北京生源,北京人上清华北大的分数在我们省刚刚超过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嗯,嗯,轻点摇,我脑袋有点晕。”
  他很听话地轻轻摇着,“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北京小大学毕业,宋翊是清华毕业,我在人大读了个在职MBA,他是伯克利的金融硕士,我在国内从替Mike打电话、泡咖啡、记录会议摘要做起,他一出来就是华尔街上的精英,我花费十年的时间,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只用了六年,但论真才实学,我不觉得自己比他差,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而我在中国市场能做到的,他却不见得能做到。”
  听到宋翊的名字,我脑袋很疼,心很乱,去端酒,却发现酒杯已空,“我要喝酒。”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随手把自己的酒杯递给我,我扶着他的手,连喝了两口。“可是……”陆励成摇着头笑起来,“中国的现状就是那么奇怪,只要是国外回来的海龟,就带着一圈无形的光环,似乎只要是土鳖,就注定了先天弱小。”
  他的话怎么这么熟悉呢?努力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个大学时的老师,远赴英伦时,留给我的感叹就类似于此,院里天天嚷着要创世界一流院校,搞人才引进,结果就是引进了一堆海龟,逼走了一堆土鳖,这个我最喜欢的老师就是被逼走的老师之一。大姐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公司里高管层的空位,即使国内明明有合适的人才,总部也视而不见,就是喜欢从海外不辞辛苦地弄一个过来。
  想着那个老师,年纪已老大,却被生活逼得要到国外闯荡,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想着大姐的事业瓶径,我长吁短叹。
  陆励成听到我的叹气,给我加了一点酒,与我一碰杯子,“我自己都不叹气,你叹气什么?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稀里糊涂地陪着他喝干了酒,等放下酒杯时,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刚才为什么叹气,只是看着他眉目间的坚毅和自信,感受到他一往无前的决心,无端端地替他开心着。
  他看到我的笑容,也笑起来,“苏蔓,我……”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我伸手去摸酒杯,他握住了我的手,神情异样的温柔,“先别喝酒了,我今天晚上带你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差旅费用,而是想告诉你句话,我……我……你想不想听个秘密?”他的眼神竟然透着紧张。
  我点头,再点头,嘻嘻笑着,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吁的姿势,弯下身子,俯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我,我告诉你个秘……秘密,你要保密。我……我好……好喜欢宋翊。”
  头一歪,栽到他肩膀上,彻底昏醉了过去。
  ~~~~~~
  早上醒来时,头疼欲裂,看着完全陌生的小屋,不知身在何处,发了半晌呆,才想起陆励成,这个屋子是陆励成的!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扯着嗓门大叫:“陆励成,陆励成……”
  屋内鸦雀无声,只窗口桌子上的一个旧闹钟发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我走过去,拿起压在低下的纸条。
  “下面的电话可以送你回市区。”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手机号码。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半清楚,一半模糊,刚开始我很害怕,后来我很生气,再后来,我好像不生气了,我们就在喝酒,再然后……我就醒来了。我皱着眉头思索,陆励成究竟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因为周五的晚上太无聊,所以需要抓一个人陪他喝酒?
  嘴里喃喃咒骂着他,按照他的指点,拨通电话号码,对方说十五分钟后来接我。我匆匆擦了把脸,打开冰箱,从冰箱里顺了根香蕉,坐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下车付账时,男子说着一口北京土话拒绝了我的钱,“陆先生会付的。”说完,就开着车飙出了我的视线。
  我拖着一堆行李,百感交集地走进自己的大厦,我回个家容易吗?给老妈打电话,告诉她明天我回家,今天实在折腾不动了,决定先泡个澡,然后让麻辣烫给我接风洗尘压惊。
  Chapter 8--1
  星期一,去上班的时候,在会议室看到陆励成,他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也自然眼观鼻、鼻观心,暗中庆幸看来逃过一劫了。
  下午,宋翊把我叫进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陆励成知道了?”
  我点头,心里又开始忐忑,“你怎么知道的?”
  “IT部正在给系统升级,以后所有的系统都会有更严格的权限分级,任何人如果把自己的密码给他人使用,一旦发现都会严惩不怠。还有份内部文件,要求档案室的文件非财务人员不得翻阅。”
  “陆励成的提议?”
  “是的,所以我想应该是你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我沉默着不说话,我不在乎陆励成做什么,所以谈不上难受,但的确有些不舒服,陆励成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宋翊温和地说:“他并不是针对你,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在保护公司整体的利益,如果……如果他私下找你,你有什么不方便处理的,可以告诉我。”
  因为他的维护,我心里的那点不舒服立即消失,笑着说:“他应该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因为已经找过了。
  宋翊点点头,让我出去,我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谢谢你!”
  他盯着电脑,似乎没有听见,我等了一瞬,看他一动未动,失望中轻轻拉开门,走出屋子。
  ~~~~~~
  系统的升级没有引起任何过多的评论,反正公司里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次系统的完善和更新。大家现在关注的焦点是要不要参加篮球赛。
  人力资源部打算组织篮球赛,给所有人的邮箱里发了动员邮件,把这两年新招的女大学生,组织成美女啦啦队,动员邮件的附件就是这一群美女穿着超短裙的玉照。
  收到邮件时,整个办公室里男士们都如嗑了药,围在电脑前看得眉开眼笑。
  宋翊的私人助理Karen告诉我这次篮球赛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一个潜在客户,所谓潜在客户就是我们很有机会发展成客户,我们也很想发展成客户,但是人家还抱着绣球、左挑右选。据说对方的几个头目喜欢打篮球,所以陆励成就告诉人力资源部组织人手,去和人家打友谊赛。
  人力资源部作为非利益核心部门,平常捡着个鸡毛都要挖空心思去义正言辞地闹腾一番,好表现出自己部门的存在价值,何况这次真有了个令箭?所以美其名曰为了更好地执行陆励成的命令,挑选出公司里最优秀的篮球手,人力资源部决定先在公司内部打一圈。
  我附在Karen耳边说:“我看是人力资源部的几位姑娘愁嫁了,人力资源部阴盛阳衰, IT部几乎清一色的男士,平时各个部门老死不相往来,多少肥水流了外人田?”
  Karen眼睛骤亮,我看到她的表情,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这下这场篮球赛不愁没人贡献出业余时间、做志愿服务了。
  Karen白了我一眼,大大方方地说:“这样的认识方式很好呀!大家至少有共同语言,即使不会往下发展,也算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比相亲好。”
  看来又是一个深受相亲摧残的难友,我拍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篮球赛在男士踊跃报名,女士积极参与的气氛中拉开。人力资源部出手豪阔,直接租下整个体育馆,一共四个篮球场地,小组循环赛,从星期五打到星期日,一个周末比完。
  星期六晚上,我们部门和陆励成的部门打,Peter他们一上场就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在一众美女面前颜面尽失,中场休息时,Karen和另一个女同事Sandy索性跑到另外一个场地,给别的部门的队伍递水、递毛巾,Peter他们哇哇大叫,我笑眯眯地和他们说:“要想享受美女的服务,也要自己有实力呀!”
  Peter立即说:“我们打电话请外援,我的一个同学是CS……”
  大家齐声嘘他,MG和CS是老对手了,前几年为了抢一个国有商业银行的客户,两家出尽招术,最后这个国有银行也很绝门,让我们两家共同帮它做上市,两家胜负未分,梁子却没少结。
  我对着Peter没好气地说:“自己家门口有尊神,还需要去人家庙里请?”
  众位男士都看住我,散发出求知若渴的目光,我小声说:“Alex。”
  “你哪里得到的消息?”“消息可靠?”……
  众人七嘴八舌,我笑看着那边的美女拉拉队,“信不信由你们了!”
  宋翊来得晚,此时才到,穿了一身休闲服,抬着一箱运动饮料,看Karen不在,就递给我,让我给每个人递一瓶。
  他已经知道我们输了,安慰大家说:“没关系,还有下半场。”众人都眼神古怪地盯着他,他上下看了看自己,“我没有穿错衣服吧?”
  众人齐齐摇头,Peter一脸悲愤,“Alex,你篮球打得好,为什么不帮我们,看着你的部下被人欺负,你忍心吗?你都没看到刚才我们如何被人痛打。”
  Peter真是唱作俱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忍着笑,躲到一边。
  Alex愕然,“谁说我的篮球打得好?”
  众人侧过身子,手指齐齐指向我,“她!”
  我的心跳一滞,只觉得血都停止了流动,只怕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看他的表情,竟好像公司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会打篮球,我勉强地笑着,“我猜的,你身高这么高,大学里肯定不会被篮球队放过。”
  Peter他们可不管我这边如何心惊胆战,看宋翊没有否认,已经明白我所说属实,一群人立即涌上去,围住宋翊,七嘴八舌地求他,宋翊终于点了头,大家欢呼大笑,宋翊却是遥遥地看向我。
  Peter对我大声叫:“Armanda,呆在那里做什么?去把Karen和Sandy叫回来,这两个叛徒,回头我们赢了,再好好教育她们。”
  我点了点头,向看台下跑去,经过他们身旁时,和宋翊的视线一错而过,忙低下了头,心头忐忑,却不后悔。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打篮球,光明正大地为他助威呐喊,是我多年的心愿。
  Karen本来不愿意回来,我告诉她宋翊要打球,她才和Sandy郁郁地跟我回来。不过,等看到宋翊换了衣服出来,一身白色球衣,阳刚挺拔,两人眼睛都是一亮,再看到宋翊一边熟悉场地,一边一个随意的单手三分球,她们俩全都尖叫了一声,Peter他们也是立即士气大振。
  我抱着膝盖,坐在看台上,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宋翊的身影。耳畔的呼声多么熟悉!我们中间的时光仿佛不曾流逝,大学的头两年,我在篮球场的时间,比在自习室的时间长。我在阳光下看他打球,人却永远躲在黑暗中,那以后的无数个日子,我后悔,没有跨出最后一步,走到阳光下,告诉他“我喜欢你”。他是否接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竟然从来没有让他知道一个女孩子曾这样爱过他。这世上,暗恋并不痛苦,痛苦的是,当你发现原来自己有过机会告诉对方,可自己并没有抓住,而当你觉悟时,却再已没了机会。
  Chapter 8--2
  比赛开始,过去和现在的画面交错。
  宋翊奔跑起来,如风般迅疾,轻易地带着球连过三人,谁也不能阻挡他向前的身姿,当他潇洒地一个转身反扣,将球轻松地投进篮里,他的身后是一地人仰马翻,他却只是一如多年前,回身看向众人,翘着嘴角微笑,眼中洒满阳光。
  这一次,我却没有如多年前那样藏在众人的身影里,羞涩地压抑着自己想高声尖叫的欲望,我“嗷嗷”叫着,跳起来,挥舞着拳头欢呼,这是我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我将那个少女压抑了多年的羞涩欢呼声,和我今日的欢呼声一并奉献给他。
  他看到我的样子,微笑有一瞬间的凝滞,对方的一个撞身,他的身子下意识地侧让。转身、奔跑,俯身做了个抢球的假动作,成功掩护了队友带球,而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一直看着我,我也定定地凝视着他,这是我欠那个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少女的。
  人生有几个十年?十年之后,我爱你依旧!而你竟仍在这里!
  就在我们隔着球场彼此凝视的时间,对方进了球,满场的掌声,Peter气急败坏地高声叫嚷着,我看了一眼比分牌,38:61,向他笑着,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他也恰好看完比分牌回头,看到我的姿势,他弯着嘴角,毫不在意地笑着,眼中有骄傲自信,还有一点点顽皮。
  他一边奔跑,一边向队友做着手势,Peter他们充满热情和力量,只是缺少一个灵魂的牵引。这一次,他不会走神,也不会留情,所以这将是他统治的国土,他将带着他们任意驰骋。而我会在这里,等待着与他共赴下一次的冲锋。
  心有所感,侧眸间,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眼眸。不知道陆励成何时到的,一身休闲装,抱臂站于看台上,他的周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大家有意回避,所有的座位都空着。
  他的眼眸中有点点锋芒,看似随意抱着的双臂,流露着浓烈的疏离与冷漠。可我今天很幸福,我只愿意将我的开心与所有人共享,所以,我甜甜地朝他一笑,扭回了头,专心看宋翊打球。
  40:61,43:61,45:61,48:63,50:63,53:63……
  也许因为宋翊的加入,也许因为比赛的戏剧化扭转,其他场地的观众都看得心不在焉,频频向我们的场地张望,几个美女啦啦队,更是直接站到我们这边,挥舞着花球,为我们助威:“加油!加油……”
  Peter他们有美女助威,更是跑得全场虎虎生风,对方却士气已泄,比分更加迅速地拉近,55:63,58:63,60:63,63:63!
  我“耶、耶”的几声大叫,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Karen本来也在欢呼,可看到我的疯魔样,只顾着目瞪口呆地看我。宋翊的目光从看台上一转,似在看我,又似没在看我,没等我捕捉到他的目光,就移开了。
  对方叫暂停,陆励成穿着一身黑色球衣,替换下他们部门的一个队员,显然他要上场,陆励成和宋翊对决!全看台的人都突地一静,连旁边场地打球的人都不能专心再打球,频频向这边看。
  Sandy吸了口冷气说:“今天晚上没白来,真是太精彩了!”
  我赶忙问:“陆励成技术如何?”
  Karen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呀!只看到他和客户打网球,打得不错,篮球不清楚,不过是他想带队和那家客户玩篮球拉拢对方,应该过得去吧!”
  哨声响起,比赛继续进行。全场的人,不管在哪里,都盯着我们的篮球场看。人力资源部的女经理看大家都无心再比赛,索性和裁判商量后,叫了一个长时间的暂停,让其它三个场地的队员都休息。
  大家呼啦啦地都围过来,开始看球。
  陆励成打球的风格和宋翊完全不同。宋翊飘逸灵动、陆励成沉稳猛健,宋翊靠着敏捷的身法、绝佳的弹跳力和球感,带球冲击对方的防线如同闲庭信步;而陆励成则善于组织疏而不漏的防守和随机应变的群体进攻,如果宋翊像锋利的匕首,陆励成则像雄重的大刀,如果把宋翊比做无往不胜的将军,陆励成则像运筹帷幄的元帅。
  陆励成没有上场前,宋翊带领着球队,一往直前,比分节节升高,但比赛没有了对抗性,可看性很差。陆励成上场后,他成功组织了两次防守,士气立即振奋,宋翊的冲锋节节受阻,可正因为节节受阻,他真实的水平渐渐展现出来。
  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观者在宋翊和陆励成的一来一往中,欣赏到一场体力和智力的双重较量。赛场内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欢声雷动,宋翊和陆励成的精彩对抗,让大家酣畅淋漓、如痴如醉。
  宋翊的进攻多次受阻,陆励成的前锋趁机连进了两球,他们再次领先。啦啦队的美女们起了“内讧”,有人支持陆励成,有人支持宋翊,所以壁垒分明,各自助威。除了我们这些本部门的人,不敢随意选择,看台上的观众早根据个人喜好,阵营分明了,有人压陆励成赢,有人压宋翊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组织的,竟然连口号都很快就制定出来了,各自给各自的队伍加油。
  我跑到了最前排,抢了一把哨子,宋翊一组织进攻,我就玩了命地吹。Young看到我的样子,也去抢了一把哨子,每次陆励成中场突破,她就也拼命地吹。我们两组的人一个瞪着一个,谁都看对方不顺眼,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响,更大。
  哨子的尖叫声中,宋翊终于成功突围,高高跃起,将球轻松地送入了篮网,我立即吐了哨子,手圈在嘴边,大叫:“宋翊!宋翊!宋翊……”
  我的叫声夹在大家的欢呼声和几乎要震破耳朵的“Alex”声中,不可分辨,宋翊却在转身时,视线微微在我的方向顿了顿,我心花怒放地笑着。
  陆励成叫暂停,和队员走到场地边,一边喝水,一边低声说话,他的视线瞟过我时,很是阴沉,我心里暗骂,没气量,输个球就连叫好的人都看不惯了!我偏叫!
  等我们部门的三个女子拿着饮料赶到对面,宋翊他们早被一群美女包围住,递水的递水,送毛巾的送毛巾,Karen停住了脚步,朝我直摇头,“现在的小姑娘们真热情呀!我们虽然知道Alex是钻石王老五,可更知道他是老板!”
  我本来已经止步,可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无数次的止步。
  早早的买好红牛,希望能在他比赛后,递给他,都根本没希望过能和他说话,只是希望他喝到我买的饮料,可就是这样,我都从来没有勇气走上去,把饮料递给他,我只是紧握着易拉罐,从开始到结束,离开时,那个易拉罐已经被我握得变形。
  我深吸了口气,拿着饮料挤进人群,宋翊正在低头系鞋带,系完鞋带,一抬头,就看见无数瓶饮料横在他眼前,等着他拿。
  Peter他们都怪笑,等着看好戏,宋翊却是早已习惯,自有自己的应付之道,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多谢了,我自己有。”
  转身间看到我,我把饮料递到他面前,手腕子都有些发抖,他愣了一愣,拿过去,打开喝了两口,随口又吩咐:“再去搬一箱,放在这里。”完全老板下属的口气。
  我开心地应“是”,他为什么拿我的饮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送了出去。
  可就是这样,身边的一帮美女们都已经无限羡慕,围着Karen和我问:“你们部门还有没有空缺呀?进你们部门需要什么条件?”
  Karen赶紧拉着我逃回来,Young这边的情形倒是略好,各部门的美女都是围着其他人,陆励成三步之内,只有Helen一人。等他喝完水,走向他的队员,周围的女士们立即全都自觉散开,好让他们专心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
  Chapter 8--3
  Helen将陆励成用过的毛巾和水瓶收到一旁,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Karen盯着Helen看了半晌,低声叹气。我撑着脖子,一直看着对面的宋翊他们在干吗,听到Karen的叹气声,很是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怎么了?难不成你心里实际是支持陆励成他们的?”
  Karen掐我,“你今天晚上很神经病!简直和办公室的人是两个人!”
  我哈哈地笑,“因为今天晚上我是青春美少女,我在实现自己多年前的梦想。”
  Karen懒得理我的疯语真言,“Helen已经跟足Elliott七年,从一个文字录入员,做到今天Elliott的第一私人助理,不管公司里发生什么事情,Helen是Elliott的人这点一直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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