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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_4 桐华(当代)
  “是吗?”我心不在焉地说。
  Karen一脸若有所思,“我觉得Elliott这人只怕不像外表那个样子,应该是个很长情的人,而且应该对人很好,否则Helen不会对他这么忠心。至少,我已经做了好几个老板的私人助理,但我从没觉得任何人值得我对他们效死命,甚至时间一长,我会对他们的很多脾气无法忍受,主动跳槽。”
  我咕咕地笑:“也许她暗恋Elliott。”刚说完,就想打自己的耳光,Helen上个月刚结婚,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吐了吐舌头,“Alex呢?你对他什么想法?”
  Karen很得体地微笑,“他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私人助理。”她停了一会,却没忍住,小声说:“Alex是非常好的人,是我遇到的最好伺候、最没架子的上司,可就是因为他太好、太有礼貌、太客气,所以我跟了他已经大半年,却仍和第一天认识一样。”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陆励成是用冷漠疏离作为拒绝他人靠近的手段,宋翊却是用客气礼貌作为拒绝他人接近的手段,两个人乍看截然不同,实则殊途同归。
  掌声突然响起来,陆励成方再次进球,我不敢再胡思乱想,立即专心看比赛。
  宋翊在对方来拦截时,右手一个虚晃,好似球要向右边传,实际却是球从背后转了一圈,向左面传去。好球!我一边鼓掌,一边猛吹了几下哨子,陆励成他们的场地靠近看台,几个听到哨音的人都朝我瞪眼,我毫不留情地瞪回去。陆励成正在后场,却是头都没回,只是背挺得笔直。他手背在后面,迅速打了几个手势,球再传回宋翊手中时,他们的队形已经变换,以陆励成和其他两个人为中心,成倒三角形的防守阵型,一面将宋翊的接应和宋翊隔断,一面阻断宋翊的继续带球深入,宋翊独自一人深陷对方的包围圈中,他借助姿势的灵活,频频避开各种拦截,想努力冲出重围,僵持三四秒后,陆励成利用宋翊和另外两个人对抗的缝隙,从一个宋翊完全没想到的角度,突然切入,成功从宋翊手中抢过了球,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叫,Young拿起哨子对着我吹,我嘟囔:“三个对一个,不公平、不公平!”
  Karen一边鼓掌,赞叹精彩,一边说:“篮球是团体比赛,通过个体配合取得胜利本来就是它的精神,哪里不公平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人都是偏心的。不过,不得不赞叹陆励成刚才的战术精彩,所以也随着大家鼓了几下掌。
  本来宋翊的个人战术突出是一件好事,之前宋翊都是依靠他超强的个人技术,带领全队如匕首般插入敌人后场,成功进球,可陆励成偏偏将它化作了坏事,利用宋翊在群队中过于突出的个人技术,队友无论奔跑速度,还是球感、方位感都无法立即跟进配合宋翊的冲锋,所以抓住这个滞后点,将宋翊和队友切断,造成宋翊孤军深入,最终失利。
  掌声中,陆励成方再次进球,比分继续领先,并且差距又在渐渐拉大。此时比赛时间只剩十一分钟。
  宋翊一边慢速奔跑,一边在四处环顾,看看自己的队友,又看看对方的人。
  Karen看着表说:“陆励成他们没有谁的技术很突出,但实力平均,陆励成的战术又运用的这么精彩,我们这边,Peter他们中有一两个偏弱,而宋翊太强,强弱差距太大,配合上反倒漏洞百出,看来我们想赢很难了!”
  我盯着宋翊奔走的身影,坚定地说:“不会!我们一定会赢!”
  宋翊再次组织进攻,大家立即发现了变化。宋翊刻意放慢自己的速度,他将自己耀眼的个人光辉隐去,化作了一个普通的星子,和队友们共同推进着进攻的速度,球在他们之间有条不紊地传递着,同时,宋翊利用自己对球势的良好判断,随时组织队伍变换队形,对抗陆励成组织的一次次防守反攻。
  宋翊之前耀眼的表现,让他越接近篮板,对方越紧张,防守重心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可当他成功地拖住对方,对方也认为成功拦截住他时,球却被他一个低首,从胯下传给了被众人忽略的Peter,Peter接球,绕过一个人就成功上篮。
  进球的荣耀凝聚在Peter身上,宋翊只化作了一个传球者。Peter激动地撩起球衣,狂叫,看台上所有的人都给予他最热烈的掌声。
  宋翊在赛场上变得平淡无奇,众人再难从他身上欣赏到华丽的弹跳,完美的进球,可是他的队友们开始散发出光芒,虽不耀眼,却能进球。宋翊虽然不进球,陆励成却不能放弃重点防守宋翊,因为他如同匕首尖端的锋利,大家都已经领略过,稍不留神,他就会随时突围上篮进球。
  虽然宋翊一个球没进,比分却逐渐拉近,最后两分钟,比分差距也是两分。场上双方是白热化的争夺,两方的支持者都红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加油。我反倒叫不出来,只是屏息静气地站着,心里默念着“我们一定能赢”。
  双方在场中僵持不下,球一会被白色球衣掌控,一会被黑色球衣掌控。看来陆励成又迅速地调整了战术,利用他们领先两分的优势,将防守线推前,这样即使Peter或其他人拿到球想上篮,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调整防守重心,将其成功拦截。
  白色进攻,在黑色城墙前寻不到任何罅隙突破,时间在一秒秒飞速地流逝,已经到最后倒计时。
  59,58,57,56……
  球又传到了宋翊手中,在最后四十秒钟,而他的身周有三个人防守,其中包括陆励成,他已经绝对不可能突破防线投篮。
  30,29,28……
  宋翊突然翘着嘴角,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猛烈地带着球向右面撞去,陆励成迅速向右面移动防守,同时形成一个右倾圆锥形,将宋翊笼罩在圆锥形的防守势力圈内,宋翊的身体却不可思议地在高速运动中突然停止,而防守他的人的身体仍在惯性中向右面奔跑,他在身体停止的瞬间,右手外翻,一个弧线,球从他的背后进入了左手,他的身体原地高高跃起,身子在空中左倾,左手将球远远地送了出去,球从众人头顶飞过。
  9,8,7,6,5,4……
  球进篮,当球落地的瞬间,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看台上静了一瞬,才爆发出尖叫声。
  73:72
  最后一个三分球,确定了宋翊的胜利。Karen不能置信,一边抱着我跳,一边说:“赢了!我们赢了!”
  Peter他们也不敢相信,愣了一会,才疯狂地彼此拥抱,又都冲过去抱宋翊,不顾他的反对,把他高高地抬起来,一边欢呼,一边走。他无奈地尴尬了一瞬,终于大笑出来,高举着双手,接受大家的恭贺,弯弯的嘴角边是毫不设防地笑意,眼睛里面也全是得意喜悦的光芒,这一瞬,他就像个孩子,或者说,他们都像孩子,他们用男孩子最本能地方式欢庆他们的胜利。
  我低下头,偷偷印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我终于再次看到他这样的笑。他现在只是他,而不是各种名衔在身的一个男人。
  抬头时,看见陆励成独自一人在看台的角落,静静地喝着水,满场的欢声雷动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肆意欢笑、庆祝胜利的男儿身上,他所在的角落出奇得安静。他喝完水后,安静地提起行李袋,衣服都没换地就向外走去,赛场内灯光明亮,越到边缘灯光越暗,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很快隐入了黑暗中。
  Chapter 8--4
  他走后很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问:“Elliott呢?”所有人都摇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在更衣室。”“大概在冲澡吧!Elliott有轻微洁癖,容不得汗臭味,每次打完网球,都要立即冲澡换衣服。”
  Helen刚才被陆励成吩咐去照顾一个有点扭伤的同事,也没注意,所以此时面对大家的询问,只能摇头,“应该是在冲澡吧!”
  我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比赛结束,大家陆续离去,体育场内的人越来越少,只有我们部门以及和Peter他们私交好的一些同事还在,Peter个夜猫子,嚷嚷着要去庆祝,Karen给他看表,他不屑地说:“才十一点,夜生活才刚开始。”
  宋翊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你们去放肆地玩,费用我来负担。”
  大家欢呼,“你呢?”
  宋翊朝赛场边磨蹭着没走的几位女士看了一眼,“我去了,你们怎么玩?我这个老人,还是自觉点,回家去睡觉。”
  Peter他们哈哈大笑起来,也知道宋翊所说属实,他毕竟是上司,我们一个部门的人,和他混熟了,知道他不拘小节,可其它部门的人不会这样想,所以,Peter他们一群人都“抛弃”了宋翊,去开始他们才刚开始的夜生活。
  Sandy的男朋友来接了她走,Karen和我商量结伴打的回家,宋翊听到,笑着说:“加上我,更加确保你们的安全。”
  都知道他回国后,一直没买车,此时有人主动愿意付账,Karen立即答应。
  我和Karen先送谁都一样,都无可避免地要再走回头路,我和她相互谦让着说先送对方,Karen是真客气,我却是充满了私心,所以两人的动力完全不一样,眼见着我就要赢了,宋翊却替我们做了决定,“先送Armanda吧!”
  我的心一紧,眼角的余光看他,他微笑如常,无丝毫异样。萦怀的失望中,我也只能释然。妾有心,郎无意,我总不能怪人家不解风情,毕竟Karen是他的私人助理,算半个自己人,他这样做,才是待客之道。
  理智归理智,心情却是无法派遣的郁结,他对我也就是如待客人了!
  下车后,礼貌地和他们道了再见后,第一件事情是给麻辣烫打电话,“我很烦,需要喝酒。”
  “姑奶奶,我现在在父母家,出不来。”麻辣烫的声音很低。
  我无奈,只能挂了电话,想上楼,却总是难受,索性跑回路口,叫了的士,一个人冲到家附近的一家酒吧。
  这个酒吧,不是什么名酒吧,地段也算不上好,所以虽是周末,人也不多。不过,我恰好喜欢它的清静和离家近,所以常和麻辣烫在这里喝酒聊天。
  刚进门,就发现我们惯坐的位置上已经有人,而且是一个熟人。陆励成仍然穿着那身球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挡风的夹克,他此时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的举动。
  他听着吉他手的低唱,自斟自饮。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小酒吧里,他将他内心的情绪终于稍稍释放了一些出来,眉宇间不见凌厉,只有落寞,还有压抑着的伤楚。那么浓烈的伤楚,似乎不压制好,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他全然崩溃。
  我想了想,走到吧台侧面问老板要了支啤酒,付账的时候,小声和老板打招呼,“帮我盯着点那个人,如果他喝醉了,一定不能让他自己开车走,帮他叫辆计程车。”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我悄悄离开酒吧,拿着啤酒,边走边喝,寒风配着冰啤酒,让人从头到脚的冷冽。
  宋翊,他就如笼罩在一团大雾中,他的客气友善,让每个人都以为他很好接近,可他用他的客气友善和每个人都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我努力着走近他,每次当我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他又总是轻易地把我推了回去。
  他已不是他。当年的他,唇角的微笑从不是用来保持距离的面具,眼底深处也不是看不清楚的灰暗。可他也仍是他,今天晚上,篮球场上的他,和多年前一模一样,眼中的明亮一如当年在阳光下灿笑的少年。
  不过,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我,当年的我,绝无勇气去做我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事情。可我也仍是我,我仍爱他,只比当年多,不比当年少。
  半个小时后,我打开门,把空啤酒瓶扔进垃圾桶。随手打开电脑,宋翊的头像在跳动。
  “你在家吗?”
  “在吗?”
  “在不在?”
  “如果上线,请和我联系。”
  一连四条信息,虽然每一句话都很普通,可连着一起,却让人感觉出发信息的人对于我不在线上很着急。
  我忙坐了下来,“不好意思,刚回家,有事吗?”
  “没事。现在很晚了。”
  “晚上有活动,活动结束后,我又去酒吧喝了点酒。”
  “一个人?”
  “一个人。”
  “开心的酒,不开心的酒?”
  我认真地想了想,才回复,“既开心,也不开心。开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么样子,我仍然爱他,不开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么样子,他依然不爱我。”
  一会后,他的信息才到,“为什么不放弃他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步之内必有兰芝。”
  为什么不放弃?我撑着下巴,想起了那一天的雨和阳光……
  宋翊一直是学校里的王子,因为他学习好,长得好,还打得一手好篮球,关注他的女生很多,可真正敢喜欢他的却没几个,毕竟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智商都不低,大家的心智也都早熟,一早就抛弃了琼瑶,看的是亦舒,本着爱帅哥更爱自己的原则,没有几个人愿意做言情小说中的傻飞蛾,所以对宋翊,女生们有默契地保持了远观近赏,却绝不亲近的态度。我也是这些芸芸女生中的一员,我们会在宿舍卧谈会上谈宋翊,会为了看宋翊打篮球逃课,会在宋翊经过我们的教室时,脑袋贴在玻璃窗上偷看,扮演漫画少女的花痴角色,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去想像宋翊做男朋友的感觉。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的人生轨迹也许就不是今天这样,按照我的成绩,我会上一个普通的重点本科,也许会认识一个男孩,然后我们谈一段校园恋爱。多年后,我也许会在感叹青春似水年华时,想起宋翊,但是他的具体长相肯定已经模糊。但是,一切在十七岁那年的一个雨天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当时,宋翊已经高中毕业,考上了清华上学,也许是朋友邀请,也许是他怀念故校,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夏日午后,他和几个朋友在篮球场上打球。一直以来宋翊打球,必定观者云集,可这次因为是暑假,所以学校里没有什么人,篮球场上只有他们在奔跑、在欢呼。
  我已经忘记我那天究竟为什么去学校,反正就是我去了,而且我听见了他们的欢叫声,所以顺着欢叫声,走向篮球场。快到近前时,我却犹豫了,站在白桦林里不敢再举步。
  其时,太阳破云而出,雨半歇半收,在如织的细雨中,日光轻且薄,白桦林的叶子翠绿如滴,好似只要一点点风,就能从弥漫的湿意中吹出缕缕的草木香。
  整个世界都是清新、明媚、鲜亮的,而他们这群花样年华的少年才是这副画面上,最令人心动的几笔。
  一个个都衣服湿透,脸上也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雨水,奔跑间,常带起一连串的水珠,被阳光一映,光影变化间,竟有七彩的光芒。再配上紧致有型的肌肉,明亮纯净的眼睛,高大矫健的身姿,充满力量的追逐和对抗,我第一次体会到“阳刚之美”四字的含义,眼前的男子们真正个个都是龙躯虎步。
  怕破坏眼前的画面,所以不敢举步,只能立在树下静看。彼时,并没觉得自己的眼光会更多落在宋翊身上,在我眼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运动的美、阳光的美,青春的美。
  远处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跑来,操场上的人都停下来,有人骂来人,“你丫看看表,现在几点了?”还有人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这么打蔫?”
  来人坐到操场边说:“我今天打不了了,你们接着打!”
  大家聚在他身边,又骂又问,“大朱,你丫有屁就放!”“大朱,你的腿究竟怎么了?脸上的伤哪里来的?”
  在众人的询问下,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大朱的女朋友被一个小混混追求,小混混警告过他好几次,他都没理会。今天小混混终于动用暴力,四个人把他堵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给砸了一顿。
  大家听完,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劝他以后小心一点,大朱抱着头不吭声。没想到性格最温和的宋翊却是猛地将手中的篮球砸到了地上,篮球弹得老高,远远地飞出去。
  “欺人太甚!我们走!这个场子今天非找回来不可!”
  大朱抱着头,木然地说:“他们手里有刀。”
  宋翊一挑眉毛,不屑地冷哼,“大不了刀口舔血!”
  大家呆呆地看着他,宋翊冷着脸,一个个看过去:“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人多还是他们人多?平常喝酒的时候,说的什么为哥们两肋插刀都不算数了?还有你,大朱,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你还混个什么?有抱着脑袋哭的力气,还不敢豁出去干一架?”
  都是热血少年,被宋翊的话一激,大家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嚷:“谁怕了?”
  大朱跳起来,“我们走!”
  大朱带头领路,一群人如冲向前线的战士,慷慨激昂地向学校外涌去。
  白桦林里的我,弯身捡起了滚到我脚边的篮球,却失落了一颗少女的心。也许每个女孩子都向往着一个英雄,都渴望着有一双保护自己的臂弯,都希冀着有一个男子能冲冠一怒、拔剑为红颜。宋翊那一刻的样子,让我感受到了大丈夫的情怀,他在我眼中,不再只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男孩子,而是一个有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大丈夫。
  我捧着篮球,伫立在白桦林中,天地之间如此安静,如停止了转动,只有我的心,跳得那么急,我已经隐隐明白,从今日起,我的世界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有隐秘的欣喜和酸楚。
  他们返来时,不少人挂了彩,可个个都神情兴奋,搭着彼此的肩膀,高唱着嘹亮的军歌,歌声响彻操场。他们就如一群得胜归来的战士,宋翊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他的一个眼睛乌青,半边脸红肿,嘴唇边有血痕,形象实在不算好,但是却成了我记忆中他最英俊的一瞬间。
  他们一边四处乱寻着球,一边高声笑嚷,讨论着刚才谁比较英雄,谁比较狗熊,谁平时最耍酷,刚才却最孬种,最后一致同意宋翊是“不会叫的狗才最会咬人”。
  我走到宋翊身边,对弯着身子在草丛里找球的他说:“这是你们的篮球吗?”
  他抬起头,“是呀!多谢,多谢!”
  他抬头的瞬间,太阳恰从乌云中彻底挣脱,光线蓦地明亮,他的笑容却比阳光更灿烂。
  我把球默默地递给他,他拿着球问:“你在这里读书?”
  我点头,“九月份开学就高二了,”
  “小学妹,多谢你!”他微笑着转身离去。
  我心里涨鼓鼓的,也说不清楚是甜、还是苦,带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和自卑,貌似很理智平和地说:“我的成绩不好,进不了清华,担不起小学妹的称呼。”
  他停住脚步,回身看我,眉目间有很多不以为然,“你还有两年的时间,现在就给自己定下输局,未免太早!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好好学习,我在清华等你。”
  他对着我笑,飞扬自信的笑如同星星点点的阳光,洒落在我的身上。
  他朝我挥挥手,大步跑向球场,“篮球找到了!”大家看见他手中的篮球,扯着嗓子嗷嗷地欢呼,从四面八方迅速汇集向篮球场。
  他们又开始打篮球,在他们肆意地跳跃奔跑中,青春在阳光下轰轰烈烈的飞扬燃烧,第一次,我觉得自己也是可以这样自信的、飞扬的,那才是青春的本色啊!
  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凝视着他的身影,耳边一遍遍轰鸣着他的声音,“我在清华等你。”
  多少个夜晚,宿舍的人都已经熟睡时,我在卫生间门口的灯光下温书;多少个清晨,大家还在梦中时,我捧着英文课本,一个个单词记诵。也曾努力一个学期后,数学成绩仍然不好,也曾做了无数套化学习题后,化学不进反退。不是没有疲惫懈怠、沮丧想放弃的时刻,可是每次觉得自己就是比别人笨,想认命放弃的时刻,总是会想起他眉目间的不以为然,想起他的笑容,想起那些星星点点、洒落到心中的阳光,所以,总是在抱着考试试卷,躲在被窝里大哭一场后,握一握拳头,又再次出发。
  我可以放弃他吗?我在键盘上敲字,“放弃他,如同放弃我所有的梦想和勇气,永不!”
  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行字,“沧海可以变桑田,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远,包括你的爱情。”
  不喜欢这么凝重的谈话气氛,和他开玩笑地说:“三步之内必有兰芝,如果你愿意充当这个兰芝,我就考虑放弃他,怎么样?”话发出去后,开始后悔自己鲁莽,但是后悔也晚了。
  “?,我是个内里已经腐烂的木头,不过,我知道很多兰芝,可以随时介绍给你。”
  我轻嘘了口气,“多谢,多谢!把你的兰芝替我留着点,等我老妈拿着刀逼我嫁的时候,我来找你。”
  和以前的日子一样,两个人漫无边际,却快乐淋漓地聊着,然后互道晚安、睡觉。
  在梦里,我梦到了清华的校园,他在打篮球,十九岁的我,紧张羞涩地站在篮球场边,当众人高呼“宋翊、宋翊”时,我胆怯地咬着唇,终于,我也喊了出来,“宋翊、宋翊……”
  他粲然回头,那一眼中,有我!
  Chapter 9--1
  已经夜深人睡、万籁俱静,我仍在电脑前赶写一份小组报告,明天要交给宋翊过目,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突然,MSN滴滴的响起来,我立即打开。
  “关掉灯,去窗口。”
  我对宋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很是不解,不过,只要是他说的话,我都愿意照做,所以,我立即关了台灯,合上笔记本电脑,走到窗口。
  拉开窗帘,漫天飘飘洒洒的白一下子就跃进眼中。北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无声无息中降临。
  纷纷片片的雪花,连绵不绝,舞姿轻盈。虚空中的它们,如一场黑白默片时代的爱情舞剧,情意绵绵,却又总是欲诉还休,而路灯光芒笼罩下的它们,则如一群晶莹的自然精灵在纵舞,虽无人观赏,却独自美丽,从黑暗的墟茫深处透出奢华的绚烂。
  北京城竟是这么安静、这么空旷、这么干净!
  我的心被大自然的神奇震慑,总觉得那安宁的雪花中洋溢着不羁,白色的纯洁中透着诱惑,如拉丁舞者翻飞的红裙角,舞动下流淌着邀请。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地,我们是并肩而立,而不是网络的两端,我想看到他的眉眼,感受到他的温度,听到他的声音。
  我冲到桌前,打开电脑,试探地打着话,“你愿意把网络延伸到现实中吗?”
  那边长时间地沉默着,我却很肯定他看到了,双掌紧握,放在额头前,默默地祈求着,很久很久之后,久得我已经觉得他似乎又一次消失在我生命中时,一句话跳到了屏幕上,“网络有网络的美丽,因为距离,所以一切完美。”
  “我相信现实中的你和网络上一样,你怕我和现实中不一样?”
  我似乎感受到他在那头无奈的叹气,和无法拒绝,“你什么时间有空见面?”
  我几乎喜极而泣,对着电脑,喃喃说了声“谢谢你!”然后才开始敲字,“这个周末好吗?”
  “周六晚上,清华南门的雕塑时光。”
  “好的。”
  “我们怎么认出彼此?”
  “只要你去了,我肯定就能找到你。”
  他没有质疑我的话,只发了个“晚安”就下线了,留下我对着电脑长久地发呆。以他的性格,既然肯答应和我这个网友见面,那么他应该对我有好感的,可他的表现为什么那么迟疑,似乎我再走近一步,他就会转身逃掉,这和他的性格不符。
  走到窗户前,脸贴着玻璃,感受着那沁骨的冰凉,这一刻他是否也站在窗前,任心灵在暗夜中沉醉?
  雪无声地落着,飘扬的舞蹈中没有给我任何暗示,我只能向它们发出我的祈祷,希望它们能成全我的心愿。
  ~~~~~~
  第二天,起得有些晚了,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去上班,电梯里碰到Young,也是两个熊猫眼,两人相对苦笑,她上下打量着我说:“Armanda,你和刚进公司时,判若两人。”
  “啊?有吗?”我紧张地看向电梯里的镜子,我有苍老得这么快吗?
  Young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了……”
  电梯门一开一合间,陆励成端着杯咖啡走进来。虽然做我们这行,上班时间并不严格,可是迟到被老板撞个正着,毕竟不是什么好事,Young说了声“早”,就低着头不再吭声,我仰着头看电梯门上的数字变动:5、6、7……电梯停住,Young用眼神给我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溜出电梯。
  电梯变得份外缓慢,我偷瞄了一下按钮,只有二十七层的键亮着,看来我和陆励成的目的地一样。我只能继续屏息静气,恨不得彻底消失在空气中。电梯门开的瞬间,他伸手挡住门,示意女士先行,我低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办公桌。
  宋翊正好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看到我踩着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他笑着说:“easy,easy!There is no big bad wolf。”
  我看到他,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Sure, because I am not Little Red Riding Hood。”
  Peter高竖着食指,一边摆手,一边大声说:“No!No!We are all wolves hunting for the food in this cement woods.”
  大家都笑起来。
  随在我身后的陆励成出现在门口,大家看到他,一个个立即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都正襟坐好。
  “Alex,Mike提前到了,要我们准备一下,提前半个小时开会,所以我想我们先碰个头。”
  “好,给我一分钟。”宋翊回身对自己的私人助理Karen吩咐了几句话后,和陆励成一块走出办公室。
  Peter站起来,双手抱肩,半压着声音,装着很害怕的样子说:“Did you see?The most dangerous wolf just passed by.”
  刚安静下来的办公室又轰然大笑起来,大家的嘴张得最大时,宋翊突然出现在门口,轻敲了敲门,我们一个个嘴仍张着,声音却都死在喉咙里,宋翊含着笑扫了我们一眼,“楼道的扩音效果比你们想象得好。”说完,就消失在了门口。
  大家彼此交换个眼色,忙低下头工作,Peter瘫坐到椅子上,“I am dead!I am so dead!”
  大家毫无同情心地偷笑着。
  快吃中饭的时候,Karen接了个电话后,让我和Peter去开会。
  会议室里人不多,我们一进去,Mike的助理立即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我们面前,没时间看内容,我只能挑着大标题快速浏览。
  陆励成向Mike介绍我们,“Peter在纽约培训过半年,对当地的商业圈和华人圈都很熟悉,哪个餐馆的哪道菜适合华人口味,他都一清二楚。Armanda是这一行里,难得的拿CPA和ACCA资格的人,由他们两个陪客户去纽约,应该是最佳选择。”
  宋翊听到陆励成的话,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立即跳了一下。
  Mike点点头,对着陆励成说:“因为是客户突然提出的要求,他们的护照签证……”
  Peter立即说:“没问题,我四个月前刚去过美国,签证还在有效期内。”
  陆励成的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的问题也不大。”被大姐知道她为我办的签证替他人做了嫁衣裳,肯定想砍我。
  Mike满意地笑起来,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所有的人说:“那就按照Elliott说的办,让HR给他们定机票酒店,星期五出发,Alex,你觉得呢?如果你手头缺人手,可以从Elliott那边借人。”
  宋翊笑了笑说:“我没问题。”
  星期五?星期五!我心里一声惨呼,盯着陆励成的眼睛里除了熊熊怒火,还是熊熊怒火!陆励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Chapter 9--2
  Mike走出会议室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Peter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让我们去见证纽约的繁华吧!”
  我没精打采地说:“你又不是没去过?”
  “陪这帮大国企的领导去考察市场,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Peter的腔调很是意味深长,暧昧朦胧。
  “对了,你怎么不考CFA?反而考了CPA?”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我本来就一审计师?Peter见我没回答,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很英明!很英明!如今一群人都是CFA,只有你是CPA,一旦涉及到这块领域,你就独占鳌头了。嗯,很好的职业规划,很好!我怎么从没想到过?我是不是也该再去进修个什么稍微偏一点的专业领域?”
  我无语地看着Peter,什么是强人?这就是强人!我当年可是考得要死要活地才算全过了,人家一副把考试当娱乐的样子。
  “一块去吃中饭?”
  “不了,没胃口。”
  Peter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先行离去,“你们女生为了减肥对自己真够残忍的。”
  我现在情绪沮丧,懒得和他多说,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出了会议室。午饭时间,电梯份外忙碌,等了半晌,都一直没下来,好不容易下来一个,里面已经挤满人,只能继续等待,正犹豫着要不要走楼梯,先上几层,Helen提着两个大塑料袋从楼梯口出来,我忙帮她接过一个。
  “谢谢,谢谢。”
  我帮她把东西提到小会议室,看到里面的人,开始后悔自己的好心。Helen手脚麻利地将塑料袋打开,把一个个菜在陆励成面前摆放好,我刚想退出去,陆励成把面前的文件推到一旁,淡淡说:“饭菜有多余的,一块吃。”
  这个句子好像是命令式的口气,而非征询意见式,我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不知道是拉,还是放。Helen已经拿了一盒米饭和筷子,笑咪咪地说:“还有很好味的汤哦!”
  我想了想,也好,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和他谈一谈。坐到陆励成旁边,侧头看Helen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泡咖啡,我压着声音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陆励成椅子一转,和我变成了面对面,双手抱在胸前问,“我想怎么样?我还正想问你想怎么样?”
  嗯?啊?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作为公司的管理人员,自认为一直对你不错,给你创造机会,让你施展你的才华,可你作为公司的员工,回报我的是什么?想杀死人的目光?如同回避猛虎的行动?”
  “我……我……有吗?”我底气不足地反驳。
  “你以为这次陪客户的机会很容易吗?现在中国市场是全世界最有活力和最有潜力的市场,这次的大客户,美国那边是高度重视,你过去之后见到的都是高层管理人员,你以为这样的机会很多吗?很多员工在MG工作一辈子都不见得有一次,我哪一点苛待了你?”
  “我……我……”我张口结舌,这事怎么最后全变成了我的错?
  “苏蔓,我把话放在这里,MG付你薪水,是让你来做事的,你若好好做,就好好做,你若不乐意做,我随时可以请你离开MG。”陆励成顿了顿,又冷冷地补充了句,“不管谁是你的直接上司。”
  说完,他转回椅子开始吃饭,而我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好像的确都是我小人心肠,是我风声鹤唳,是我有被害妄想症,那个……那个我之前的思路是什么来着?想了半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想我有点误会您了,以后,我会努力工作的。”
  他未置可否,扬声说:“Helen,咖啡。”
  刚才还泡咖啡泡得像打世界大战一样慢的Helen立即端着三杯咖啡走过来,陆励成爱喝的摩卡,我爱喝的拿铁,她自己爱喝的卡布其诺,一杯不乱。Helen微笑着坐下,开始吃饭,好似一点未觉察我和陆励成之间的异样,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觉又弥漫上了心头。
  正埋着头,一小口一小口扒拉着饭,“我爱你,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刺耳的声音轰鸣在会议室内。向来含蓄的Helen都抬头看了我一眼,看来我这个没品的口水歌的确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我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匆匆接听,“喂?”
  “是我。”
  “我知道,怎么了?”
  “你干吗压着声音说话?现在是午饭时间,是你的合法休息时间,合法休息时间是啥意思?就是你有合法的权力陪朋友聊天和……”
  我用手掩着嘴,小声说:“我在和上司吃饭。”
  “靠!老娘我一粒米都吃不下,你竟然和上司花天酒地、亲亲我我。”
  我的手机总是有些声音外泄,再不敢在会议室呆,招呼都没打,就逃窜出会议室,也不能骂麻辣烫,那家伙平时还是很长眼色的,如果她犯浑的时候,肯定别有隐情。
  “你究竟怎么了?”
  “我星期六晚上去相亲,刚去网上看了一圈那帮人写的相亲日记,以壮声色,没想到越看心越凉,我当时以为你相亲碰到的那些人已经是极品,不曾想这个世界果然是只有更变态,没有最变态。”麻辣烫的声音如一条濒死的鱼。
  我却毫不留情地大笑出来,“姐姐,恭喜你,总于也走上了这条革命的道路。”
  麻辣烫哼哼唧唧地问:“你说我穿什么衣服?我琢磨了琢磨,还是装又清又蠢的‘清蠢淑女’比较好,要是有啥话题,咱不感兴趣,只需带着蒙娜丽莎的朦胧微笑,扮亦真亦幻状就可以了,这样既不失礼又不为难自己,你觉得呢?”
  “你怎么这么上心?”我开始觉得有些诧异。
  “唉!我老爹介绍的人,我不敢乱来,不管对方怎么样,我不能丢了老爹的面子,否则会被扫地出门。你星期五下班后到我这里睡吧,你经验丰富,传授我几招,咱不能回避极品,不过要学会克制极品。”
  庐山瀑布汗!相亲原来也有“经验”一说,那回头我是不是可以去开一个相亲咨询公司?如何让极品知难而退的三十六计,如何让你看不上的人觉得其实是他看不上你的七十二招。
  “这次的革命重担,恐怕只能你一个人承担了。姐姐我星期五的飞机飞美国,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靠!……%¥¥#@×(×……”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一面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踱着方步,一面静等着她骂完。幸亏是午饭时间,否则我该躲到垃圾房去和她通电话了。
  刚踱步到电梯门口,电梯门悠地一下就开了。宋翊从里面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没下去吃饭?”
  “你丫忘恩负义,每到关键时刻就……”关键时刻,我毫不留情地摁掉手机,麻辣烫的声音消失了。这个时候,我和麻辣烫的想法肯定都是掐死对方为快。
  “我……我……你也没去吃饭?”
  “我和Elliott还有些事情要说,所以一起在会议室解决。”宋翊一面说着,一面推开会议室的门,对边看文件边吃饭的Elliott说:“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晚了。”
  Helen看到他,立即起身去拿饭盒、泡咖啡,Elliott抬头向他点了下头,视线却是越过他的肩膀,落到我身上,“你再不吃,饭菜就全凉了。”
  宋翊看向陆励成旁边吃了一半的碗筷,里面的饭菜都是Helen从陆励成的菜里匀出来的菜,所以自然也就和陆励成的菜一模一样。
  我没有勇气去猜度宋翊会做何联想,只能硬着头皮坐到陆励成身旁,低着头,狂拔饭,只觉得一粒粒米饭都梗在胸口里,堵得整个人无比憋闷,拔完了饭,站起来就向外冲,“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苏蔓,你个白痴!你个傻瓜!明明看到Helen拎着那么两个大袋子,就该想到还有别人呀!白痴!白痴!拨通了麻辣烫的电话,“骂我吧!”
  麻辣烫也没客气,“对于这样奇怪的要求,我从来不会拒绝。”
  Chapter 9--3
  下班后,把所有工作交接好,收拾完东西,办公室里剩的人已经不多,背着电脑包走出办公室,未走多远,听到有人从后面赶上来,我笑着回头,见是宋翊,反倒笑容有些僵,原本想打的招呼也说不出来。
  两人并肩站着等电梯,宋翊突然问:“有时间晚上一起吃饭吗?”
  我的脑袋有些懵,宋翊请我吃晚饭?
  电梯门开了,我仍然呆站着,眼见着电梯门又要合上,他不得不拽了我一把,将我拽进电梯。我的大衣是卡腰大摆,穿上后婀娜是婀娜,多姿是多姿,却会偶尔有碍行动,现在没出大厦的门,还没扣上扣子,大摆更是挥挥洒洒,所以他一拽,我的身子倒是进了电梯,可是摇曳多姿的大衣摆却被电梯门夹住,再加上高跟鞋的副作用,身子直直向前扑去。宋翊一手还拎着电脑包,电光火石间,只能用身体替我刹车。结果就是,这一次,我是真真正正地在他怀里了,他的一只手强有力地搂在我腰上。
  电梯一层层下降着,两个人的身体却都有些僵,理智上,我知道我该赶紧站直了,可情感上,我只觉得我如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人,好不容易到达休憩的港湾,只想就这样静静依靠。行动随着心,我竟然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像是一个世纪,实际只是短短一瞬,他很绅士地扶着我,远离了我。我茫然若失。刚才的细微举动,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是身处其间,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反常,我羞愧到无地自容,人贵为万物之灵,就是因为人类有理智,用灵魂掌控肉体,可我竟然在那一瞬由本能掌控自己。
  他按了最近的一层电梯,电梯停住,门打开,他替我拿出被卡住的大衣。门又关上,电梯继续下降,他一直沉默着,与我的距离却刻意站远了。我低着头,缩站到角落里,心里空落落的茫然。
  又进来了人,公司很大,认识我的人不多,可个个都认识他,又因为篮球赛,很多人还和他混得很熟,所以起起伏伏地打招呼声、说话声,他一直笑和同事说着话。我与他被人群隔在电梯的两个角落,我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我觉得心一点点地沉着,他又在渐渐离我远去,也许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海,原因就是我的愚蠢冲动。
  电梯到了底,他随着大家走出电梯,头都未曾回。
  他的身影汇入了夜晚的霓虹,如我所料般地消失在了人海。我昏昏沉沉地走到门口,雪后的风冷冽如刀,我却连大衣都懒得扣,任由它被风吹得肆意张扬着。一直沿着街道走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去坐地铁,还是招计程车,茫茫然中,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宋翊会如何看我?他又能如何看我?一个投怀送抱、企图勾搭上司的下属?
  一辆计程车停在街道旁,我直直地从它身旁走过,车门打开,一个人的手拽住了我的胳膊,“苏蔓。”
  我惊喜地回头,“你没有消失,你没有消失!”刚才没有掉眼泪,这一刻却雾气氤氲。
  他当然听不懂我的话,自然不会回应我的话,只说:“先进来,这里不能停车。”
  计程车滑入了车流,他似乎已经打算当电梯里的事情没有发生,表情如常地笑着说:“不是问你晚上一起吃饭吗?我刚找了计程车,回头来接你,已经找不到你了。”
  我隐约觉得他所说的话并不是实话,他刚才是真的打算离开的,只不过坐上计程车后又改变了主意,可关键是他回来了,究竟什么原因并不重要,我将千滋百味的心情全收起来,努力扮演他的同事,“我以为你是开玩笑。”
  “这个客户很重要,你后天就要去纽约,所以有些细节我想再和你谈一下。”
  “嗯,好。”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随便。”
  计程车停在了熟悉的饭店前,我随口笑着说,“这里的蟹黄豆腐烧得一流,外脆内嫩,鲜香扑鼻,还有干炒白果,吃完饭,用手一粒粒拨着吃,简直是聊天的最佳配菜。”
  他怔了一下,盯着我说:“你的这句话和推荐我来这里的朋友说得一模一样。”
  我只能干笑两声,“看来大家眼光相同。”能不一模一样吗?压根就一个人。
  两人坐下来,要了一壶铁观音,他边帮我斟茶,边说:“我觉得你和我那个朋友很像。”
  我本来想把话题岔开,可突然间,我改变了主意,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想我。
  “你的朋友也像我一样老是笨手笨脚、出状况吗?”
  他微笑,“你和她身上都有一种难得的天真。”
  我咬着唇想,这句话究竟是赞美还是贬抑,想了半天,未果,只能直来直去,“你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他眼中满是打趣的笑意,唇角是一个漂亮的弧线。我盯着他,不能移目。他的笑容渐渐淡了,与我对视了一瞬,竟装作要倒茶,匆匆移开视线,实际两人的茶杯都是满的,他只能刚拿起茶壶,又尽量若无其事地放回去。
  办公室里,即使面对陆励成,他的笑容也无懈可击,可正因为无懈可击,所以显得不真实,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没有再看我,一边吃菜,一边介绍着纽约那边的人事关系,和我需要注意的事项,我的心思却早乱了,本来约好和他周末见,告诉他我是谁,现在这么一来,计划只能取消。
  蟹黄豆腐上来,他给我舀了一大勺,“也许将来,我可以约我的好朋友出来一块吃饭,你们肯定能谈得来。”
  他谈笑间,眉目磊落、行止光明,我突然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恐慌感,在我看来,我有我不得已的原因,我从没预料到我能和他在网络上认识,更不会想到他能把网络上的我视为好朋友,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
  那个外脆内嫩的蟹黄豆腐,我是一点鲜美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反倒吃得一嘴苦涩。这世上有一个词叫作茧自缚,我算是真正尝到了。只知道他不停地在叮嘱我事情,而我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一直敷衍地嗯嗯啊啊,到后来,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提早结束了晚饭,送我回家。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和他的第一次晚餐竟然就这么草草收场。
  Chapter 9--4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和他的第一次晚餐竟然就这么草草收场。
  回到家里,我就如同一只困兽,在屋子里来回走着。MSN上,他的头像亮了,却一直没有和我说话,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后,和他打招呼,解释周末的见面要取消。
  “我突然有点事情,周末恐怕不能见面了,对不起。”
  “没事。”
  两人开始聊起别的,他向我推荐他最近刚看过的一本书,评论书中的内容,毫无戒备地将自己的喜好暴露在我面前,我的心头越来越沉重,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下属,他还能在我面前如此谈笑无忌吗?
  这个曾经让我幸福的网络对话,开始让我觉得充满了愧疚感,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答他,只能杂七杂八地东拉西扯着,将话题越扯越远。
  “又下雪了。”
  我抬头看向窗户外面,随手关掉了台灯,“是啊!”
  细细碎碎的白,若有情若无意地飘舞着,我走过去打开窗户,窗帘呼啦一下被吹得老高,桌子上的纸也全被吹到了地上,我没有理会,任由它们在地上翻腾。
  我迎着冷风站着,与昨夜一模一样的风景,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美丽,原来,景色美丽与否只取决于人心。
  突然间,我下定了决心,这世上,不论以什么为名义,都不能是欺骗的理由。之前,没有意识到,浑浑噩噩地贪恋着他毫不设防的温柔,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就决不能一错再错。
  我抓起大衣,跑出屋子,计程车师傅一路狂飙,二十多分钟后,我就站在了他的楼下,拿出手机的一瞬,我有犹豫,甚至想转身逃走,可终是咬着牙,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消失,从手机给他的MSN发了一条短信,“能到窗户前一下吗?我在楼下的路灯下,如果你生气了,我完全理解,我会安静地离开。”
  我站在路灯的明亮处,静静地等候宣判。
  出来的匆忙,没有戴帽子,站得时间久了,感觉发梢和睫毛上都是雪。平时出入有空调,这个风度重于温度的大衣,不觉得它单薄,此时却觉得薄如纸,雪的寒意一股又一股得往骨头里涔。
  我缩着身子,抱着双臂打哆嗦,已经半个小时,而从他家到楼下不会超过两分钟。其实,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他如果肯见我,肯定早下来了。可是,我不想离开,我一点都不想安静地离开,原来,刚才那么漂亮的话语只是一种骄傲,当面临失去他的恐惧时,我的骄傲荡然无存。
  一个多小时后,我仍直挺挺地站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九楼的窗口,脚早已经冻麻木,头上、脸上、身上都是雪,可我竟然不觉得有多冷,似乎我能就这么一直站到世界的尽头,只要世界的尽头有他。
  一个人影从楼里飞奔而出,站在了我面前,“你……你真是个傻子!”他的语气中有压抑的怒气。
  他匆匆脱下身上的大衣,裹到我身上,替我拍头上的雪,触手冰冷,立即半抱半扶着我向大厦里走。
  我身子僵硬,一动不能动,他脱去我的湿大衣,用毯子裹住我,把暖气调大,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让我就着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完。
  酒精下肚,我的身体渐渐回过劲来,手脚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却终于可以自己行动了,他把一杯伏特加放在我面前,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一旁慢慢地啜着,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一个透着冷淡疏离的身影。
  我的身体在渐渐暖和,心却越发寒冷,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亦舒说,姿态难看,赢了也是输了。他刚才肯定在楼上看着我,等着我的主动离去,可我却一副宁可冻死都不离开的样子,我这样逼得他不得不来见我,和古时候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站了起来,双腿还在打冷战,不知道到底是身冷还是心冷,走路仍走不稳,我哆嗦着手去拿大衣,打算离开,“我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我回头请你吃饭……赔罪……”
  他淡淡地看着我,没有吭声,我从他身边走过,就在我要离开时,他却又一把拽住我的手,我的身子软软地向后栽去,倒在他的怀中,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他却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颈边,一言不发,只是胳膊越圈越紧。
  我的挣扎松了,在他怀里轻打着颤,他闷着声音问:“还冷吗?”我用力地摇头。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过的怀抱,可是此时此地,在一阵阵不真实的幸福中,我竟然还感受到了丝丝绝望。
  很久后,他放开了我,替我寻衣服,让我换,又到处找药给我吃,预防我感冒。
  几分钟后,我穿着他的睡衣,裹着他的毯子,占据着他的沙发,直怀疑我已不在人间。这是真的吗?
  我咬着指甲,一直盯着他,他走到哪里,我盯到哪里,他无奈地回身,“你打算在我身上盯两个洞出来吗?”
  我傻笑,最好能再挂一商标,写上“苏蔓所有”。
  他将冲好的板蓝根给我,我皱了皱眉,自小到大,最讨厌中药的味道,宁可打针输液,都不喝中药,他板着脸说:“喝了!”
  我立即乖乖喝下,他凝视着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对面就是一个落地大窗,外面的雪花看得一清二楚,沙发一旁摆着个小小的活动桌子,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宽大的茶几则充当办公桌,堆满了文件和各种资料。
  我轻声问:“你晚上都在这里上网?”
  他凝视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我想象着无数个夜晚,他就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上,与网络那端的我聊天。
  “你……你还怪我欺骗了你吗?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初遇,我从来没敢奢望,你能把我当作知己,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急切地想解释清楚一切,却那么苍白无力。
  他侧头看向我,眼中有三分温柔,三分戏虐,三分纵容,“你个小傻子!你真觉得我一无所觉吗?我白天和你一层楼办公,晚上和你聊天,你又根本没有周密地去考虑如何做一个称职的‘骗子’,你把我的智商看得到底有多低?”
  我的嘴变成了O形,呆呆地看着他。
  “我有一次晚上和你说最近上火,第二天你就给全办公室的人送菊花,还装模作样地说你亲戚带的,太多了,家里实在喝不掉,后来又有些小事,我当时就怀疑你了。后来,陆励成出事的那段时间,你白天神思不属,晚上也不怎么和我聊天,一旦找我说话就全是投行的事情,我还在纳闷,网络那端变人了吗?怎么突然就这么好学了,几天后,你拿着报告来找我,交了报告后,你又立即恢复正常,我主动和你聊金融业务的事情,你还抱怨说像是仍在办公室,不愿意和我聊。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是巧合,九次、十次总有个原因。其实,当时我基本已经肯定是你,但还是决定再验证一次,我就故意在网上告诉你办公室里空调太干,你隔了几天就搬着个加湿器到办公室,借口是家里恰好多一个,问我要不要,加湿器被Karen抢去用,你竟然再接再厉地又弄了一个来,借口是朋友家里用旧的,处理给你了。”他含着笑,郑重建议,“下一次给人送‘旧货’,记得商标不仅仅包装盒上有,还要检查一下商品底座上有没有商标。”
  我脸涨得通红,他竟然那么早就已经知道我是谁,我还天天在网上,欺负他一无所知,肆无忌惮地倾诉自己对他的感情,叙述自己的喜怒,羞过了之后,恼涌上了头,“你……你晚上吃饭的时候故意戏弄我!”
  他大笑出来,凝视着我,眼神很是无辜,“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好戏弄,我就是一时起意,随口开了句玩笑,你就在那里苦大仇深地盯着桌布发呆,看着你的表情,蟹黄豆腐份外下饭。”
  我把脑袋俯在膝盖上,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肯理他。他一切尽在掌握,我却在那里痛苦自己说不出口的感情,愧疚自己欺骗了他。
  他突然起身去关了台灯,坐到我身侧,低下头叫:“蔓蔓,想不想一起赏雪?”
  网络与现实在他自然而然地呼唤声中,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再多的羞恼刹那间都烟消云散,脸仍想努力地板着,唇边却带出了一重又一重的笑意,一直甜到心底深处。
  那个晚上,我和他坐在沙发上,室内漆黑宁静,窗外雪花纷飞,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如同已经认识了一生一世,似乎我们从来就是这样在一起,之前如此,之后也会一直如此。
  ……
  注释:关于文中宋翊和苏蔓的玩笑,两人化用自国外著名的童话故事《Little Red Riding Hood》,在中国被翻译成《小红帽》。讲述一个叫小红帽的小女孩去看外婆,在森林中遇见大坏狼的故事。
  
  Chapter 10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在宋翊的床上。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小纸条。“我上班去了,粥在电饭锅里热着,微波炉里有一个煎鸡蛋,不用赶来上班,给你一天假,准备明天的行囊。”
  我把大拇指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下,很疼!又拿起手机拨给麻辣烫,“麻辣烫,我在做梦吗?”
  麻辣烫没好气地说:“做你母亲的春梦!”
  很好,我不是做梦。我挂了电话,从左到右,从下到上地把屋子仔细打量了一遍,终于明明白白确认自己身在何方。身子团成一个球,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笑。
  昨天,一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快乐都带着不真实,今天才真正确定一切,巨大的幸福,让人觉得连脚趾头都想欢笑。
  等在床上扑腾够了,赤着脚跑到厨房,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好想一切都新鲜得不得了,一切都宝贝得不得了,想着这所有的一切都带着宋翊的印记,咧着嘴只知道傻笑。
  盛了一碗粥,乐滋滋地喝着,如果有人问我,这一生中,什么最好吃?我一定会告诉他,电饭锅里的白粥。
  吃完早饭,冲完澡,把被我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床整理好,顺手把宋翊睡过的沙发也整理了,脸贴着他用过的枕头,只觉得还有他的余温,半边脸不自禁地就烫起来,心内盈满幸福。
  在宋翊家里消磨了一个早上,左右看看,已经一切都物归原样,虽然不舍,可终究不好意思赖着不走,只得打的回家。下了的士,经过天桥时,碰到常在天桥上摆摊的水果小贩,他正一面看摊子,一面用几根竹篾编东西,寒风中的手冻得通红。
  “要两斤苹果。”
  他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赶着给我称苹果。
  “你在编花篮吗?手可真巧!”
  男子忠厚老实的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婆姨的生日,我学着你们城里人给弄个生日礼物。”
  我心里冒着无数个幸福的泡泡,快乐得好像要飞起来,恨不得全天下每一个人都能如我一般快乐。我笑眯眯地说:“你筐子里剩下的水果我都要了,你算一算钱。”
  男子愣住了,“姑娘,你吃得完吗?”
  我笑,“我有很多朋友。”
  他一下子眉开眼笑起来,帮我把水果送到家门口,我给他两百块钱,他不停地说“谢谢”, 他的高兴那么直接、简单,我也不停地说“不用谢”。他紧捏着钱,拿着编了一半的花篮,兴高采烈地跑下楼。
  我洗了个大苹果,一口咬下去,说不出的香甜,一直甜到了心里。我一边吃苹果,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跳着舞步。我边跳边笑,太多太多的幸福快乐,想忍都忍不住,只能任由它如喷泉般汹涌喷薄。
  晚上,宋翊过来时看到的一幕就是我总共才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堆了足够我吃三个月的苹果,我坐在苹果堆中见缝插针地整理箱子。
  我递给他一个大苹果,“不要客气,晚上走的时候拿几斤。”
  他拿着苹果问:“你开了个水果店吗?”
  “我下午刚买的。”
  屋子里实在无容身之处,床上、地上不是衣服就是箱子,他索性坐到我的书桌上,提醒我:“你明天早上就要上飞机。”
  我笑,“今天是那个商贩老婆的生日,我就把他的苹果全买下来了。”
  他咬了一口苹果,“我没听出因果联系,你和商贩的老婆是朋友?”
  “他的苹果卖完了,就可以早回家,然后就可以陪老婆过生日。陪老婆过生日,他们就会如我一般开心。”
  他沉默着没说话,我把行李箱的拉链拉好,拍拍手站起来,“可以去吃饭了。”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
  他把一沓资料递给我,“这是需要你特别留意的一些事情和人,放在随身携带的行李里,在飞机上可以看一下。一上飞机就把时间调成纽约时间,按照那个时间去休息,这样倒时差的时候不会太辛苦。”
  我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下,一条条罗列得很清楚,用荧光笔勾出了我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我把资料默默地放到手提包里。
  大学毕业后一路走来,我的职业道路没比别人更艰难,当然也没比别人更顺,即使这样,所有的磕磕碰碰加起来也足够写一部女子职业路上的心酸史。犯错的时候,我被大姐当众呵斥,从刚开始强忍着眼泪,到后来处变不惊,我早已习惯独立承担一切,我的脑袋只能由我的肩膀去扛。可是,原来被人照顾的感觉是如此……如此令人窝心。
  出门的时候,老妈的电话来了。
  “……妈,嗯,明天早上的飞机,行李已经收拾完了。”
  “……不用给我拿吃的,食物不准带入美国境内的。”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说话一边套衣服,歪歪扭扭地努力想把胳膊塞进大衣。宋翊把大衣拿过去,站到我面前,帮我穿衣服。
  我乖乖地一面专心打电话,一面穿衣服,他指挥我抬手就抬手,换胳膊就换胳膊。
  “……嗯,有男同事一块儿。”
  “……我管他单身不单身!他单身不单身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呀?妈,你说什么呀?我吃饭去了,不和你说了!”
  老妈听到有男同事同行,立即问我对方结婚没有,鼓励我要善于抓住机会,异国他乡、飞机上都是恋情的高发地点。
  宋翊距离我这么近,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我的脸涨得通红,他低着头替我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没什么表情地说:“好了,走吧。”
  他在前面沉默地大步走着,我得小步跑着才能赶上他。寒冷的夜晚,人人都急着赶回家,行人、车辆互不相让,街上乱成一团。他忽然停住,转身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在车流里穿行,我心头刚腾起的不安又消失了,笑眯眯地跟着他大步走着。
  过了马路,他想松手,我却紧紧地握着不肯放。他停住脚步,看向我;我半仰着头,盯着他,手仍是握着他的手。
  霓虹灯下,他的神情明灭不清,只有一双晦涩难懂的眼睛深沉如海,我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底。我们就如同站在海两岸的人,似乎隔着天堑的距离。我只能紧握着他的手,靠着他掌心的一点儿温度,告诉自己我们很近。
  他几次想抽出手,都被我用更大的力量拽住。不放手,绝对不放手!如果一旦放手,我怕他就此站在天堑那头。
  身边的人潮川流不息,经过我们时,看到我们的姿势,都仔细地盯了我几眼。我不知道自己的固执倔犟还能坚持多久,只紧紧地咬着唇,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被雾气弥漫。
  似乎听到一声很长的叹息,他的五指慢慢收拢,终于反握住了我的手。我低下头,装作揉眼睛,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牵着我的手,走进饭店。服务员自作主张地给了我们一个情侣座,我偷瞄他,他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我的心平稳下来,嘻嘻哈哈地让他给我推荐纽约的什么东西好吃。他笑着说:“那个不着急,你屋子里的苹果怎么处理才是现在该操心的。”
  我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我早想好了,我妈拿几斤,你拿几斤,麻辣烫拿几斤,给大姐几斤,给我家楼下的保安几斤……”
  他把果汁塞到我手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喝了口果汁,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一次,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而是凝视着我,里面盛满了和我眼睛里一样的东西。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他是喜欢我的,我不会看错。
  我皱了皱鼻子,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示意他靠近点儿,“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他看我说得如此文绉绉的,肯定以为和工作有关,立即低下头,侧耳倾听。
  “我要在纽约待一个多月,你会不会想我呀?”
  他呆了一会儿,答复是给了我额头一记栗暴。
  “我会想念这个。”
  我揉着额头,低声嘀咕:“想的是敲我的额头!我的额头只有我拥有,那就是想我。”
  他瞠目结舌,扶着额头叹气,“真的是我老了吗?现在的女孩子都和你一样‘自信心’充沛?”
  一颗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于满分的恋爱心动感觉……
  我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幸亏今天刚换了一个铃声——张韶涵的《喜欢你没道理》,虽然也很二百五,不过至少很少女、很青春,尤其是非常非常适合我现在的心情。所以,我找到手机后,竟然没舍得立即按下接听键,而是拿在手里,由着歌声响了一会儿。宋翊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思,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地凝视着我,眼中有感动的宠溺。
  一颗真心加九十九朵玫瑰,等于满分的恋爱心动感觉,感动像综合巧克力般多变,但怎么选择,都是快乐滋味。爱情添加了梦想,秘密花园就会浮现,等我们一起去探险。原来爱的甜美,就制造在每一个瞬间,保存期限是永远。恋爱Ninety-nine,久久延续的浪漫,喜欢你没有道理,好心情用不完。恋爱Ninety-nine,久久甜蜜在心坎,品尝你温柔宠爱,超完美的口感……
  等铃声完整地放完一遍后,我红着脸,按下了接听键,“喂?”
  因为心情好,一个“喂”字也说得柔情缠绕。手机那头却好像有点儿不能适应,沉默了一瞬,才有声音传来:“是我,陆励成。”
  我如临大敌,立即坐直身子,客气地说:“您好!”
  手机里又沉默了一瞬,“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我瞟了一眼宋翊,“抱歉,没有。”
  “你吃过晚饭了吗?”
  “正在吃。”
  “一个人?”
  “不,和朋友一起。”
  手机里长时间地沉默着,我还以为断线了,“喂?喂?”
  “在。”
  “请问是什么事?”
  “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本来想着你若有时间,就来办公室一趟。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到了纽约,我们开电话会议时再说。”
  我心里暗骂他神经病,我明天要上飞机,他竟然今天晚上还打算让我工作,别说我有事,就是没事也肯定会给自己找个事,嘴里倒仍是客气着:“好的,好的,多谢您了,到了纽约再联系。”
  刚想挂电话,不想他又追问了一句:“你吃过饭后会有时间吗?”
  我差点儿被气死。他是工作狂,不代表我也是工作狂,怎么会有这么不知道体恤下属的上司?
  “抱歉,没有!晚上我爸爸、妈妈要来看我,我明天要离开北京。”后面一句话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他沉默着不说话,我连叫了两声:“喂?喂?”
  他说:“那我不打扰你用餐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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