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分辨不出是谁在喊叫,是谁打断了发言。好像是英国代表团那边。因为没有得到会议主席的认可,他的扩音器没有通电,不起作用。可是会议大厅的音响效果非常优良,人人都能听得很清楚。会议执行主席德·黑尔试图维持会议的秩序。阿布基摩夫侧身对他的一个随从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你以为建造这样一台机器,其中存在着某种危险,“苏卡维塔回答说,”我以为不建造这样一台机器,反而存在着某种危险。如果我们想一想未来的话,我会为我们星球失去这样的机会感到羞愧。你们的祖先,“——她冲着刚才那个插话者摇摇手指——”并不是那么胆小怕事的,如果那么胆怯,就不会勇敢地首次扬帆驶向印度或美洲。“
爱丽心想,会议越来越充满了意外或惊喜,她甚至怀疑当前做出的决策,无论选择过于激烈的还是过于温和的,都不是最好的角色模式。也许苏卡维塔只不过是因为过去英国的殖民侵入和统治,故意刺激一下。爱丽等待着眼前控制台上允许发言的绿灯点亮,那就表明她的扩音器能够有效地工作了。
”主席先生。“她最近这几天几乎见不到德·黑尔,最后,只能在这种正规的公众场合循规蹈矩地说话。
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会议休息期间,一起度过,她急切地盼望,到时候两人会说些什么。想到哪儿去了,乱七八糟的。现在是正式的发言。
”主席先生,我相信,我们可以这样弄清这两个问题——特洛伊木马和世界末日机器。我原本打算明天上午讨论这个问题,事态进展到目前这种状况,显然现在讨论更为合适。“
在操作台上,她敲入几个编码数据,调出了几张幻灯片。镜面装饰的大厅暗了下来。
”卢那恰尔斯基博士和我认定,这是同一个三维配置构造的不同侧面的投影图。昨天,我们把整个的配置利用计算机模拟的方法使它旋转起来。我们设想,尽管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是很可能,机器内部的配置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还不清楚所采用的缩放比例是多大。也许它的跨度是一千米,也许比微观的尺度还要细小。但是请注意,在十二面体内部的这五个物体,它们间隔均匀地分布在主内室的周围。这是其中一个的放大视图。在这个室内能够完全看清楚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个装置,看样子,很像是一把普通的扶手椅,只是衬垫填充料超乎寻常,看起来完全是给人类预备的。根本就不像什么想象中地外生灵的产品,不像是由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开发出来的,就像是为了适应我们的需要和爱好,专门设计出来供我们在起居室里使用的家具。请看这个放大视图。这件物品就像我小时候从我母亲的杂物间里拿出来的家具。”
的确,看起来仿佛还有一件装饰着花纹的外罩。一股小小的不安和内疚,在爱丽的内心皱起涟漪。在离开美国来欧洲之前,忘记给母亲打电话了,而且说良心话,自从接收到大消息之后,几乎只跟她通过一两次电话。爱丽呀,爱丽,你怎么能这样呢?她自己责备自己。
她重又聚精会神地看着计算机图形。这个五次对称的十二面体正在显示出五套内部的座椅,每一把座椅对着一个五边形。
“这就是我们关心的论点——卢那恰尔斯基博士和我的见解——五把椅子意味着是给我们预备的。是给人预备的。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机器的内部舱室只有几米的跨度,而外部轮廓可能达到十米甚至二十米。制造这种装备的技术显然属于高难度的,当然了,这还不至于难到,像建造一座城市那么大一个装置,那么难。或者说,不至于复杂到像建一艘太空航空母舰那么复杂的程度。姑且不论它究竟是一个什么装置,凭我们现在的制造水平,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坚持不懈,是完全有能力建造这样一套装置的。
”我在这里试图要说明的,就是你绝对不会把一把椅子放进一个炸弹里。我不认为这是一台末日审判机器,或者是什么特洛伊木马。我同意刚才苏卡维塔博士讲的,或者可以说是不言而喻:认为这是特洛伊木马,已经偏离主题多么的遥远。“
会场再次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可是这一次,德·黑尔无意去制止;而且把反对者的扩音器接通。这就是几分钟之前打断苏卡维塔发言的那个代表,联合王国的飞利浦·贝登堡,在摇摇欲坠的联合政府中的一位担任大臣职务的工党成员。
”……简直不明白我们关心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它干脆就是一匹木马,我们绝对不能存在任何侥幸心理,绝对不能让这样一个奇异的外来装置进入城市的大门。我们都读过荷马的史诗。那是多么残酷的代价。只是因为把它装饰得花枝招展,我们的怀疑和警惕就放松了,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我们经不起几句夸奖和赞美,经不起炫耀,或者经不起利诱或贿赂。这意味着一种历史性的探险。这里存在有新技术的前景。这是在暗示,要我们接受这个项目——怎么能这样提出问题?——你要接受了它,你就是更伟大的。可是我认为,无论说得多么崇高与玄妙,无论射电天文学家们多么神往和陶醉,即使这架机器隐含有那么一点点的潜在危险,就有可能是一种毁灭性的手段,就绝对不能建造。如果能做得更好一点,就像那位苏联代表提议的,烧掉所有的数据磁带,把建造射电天文望远镜的行为,定为重罪,处以极刑。“
会场上的秩序,再也无法约束了。
请求发言的电子注册队列急剧延长。一片凌乱嘈杂的各种不同语言的声响混合起来形成一种低沉徐缓柔和的轰鸣,这使爱丽联想到她经年累月收听到的射电天文装置的静态噪声。
看起来短时间之内是绝对不可能取得一致意见,很显然,两主席也没有能力约束代表们的情绪和行为举止。
当这个中国代表起来发言的时候,个人简历图片页面在爱丽的监视屏上慢慢地显露出来,可是她看不明白,不知道发言的人究竟是这些中国人之中的哪一个,她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
一位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现在安排来协助德·黑尔,名叫阮波·博比,显然是越南人的后裔,他侧身过来,告诉爱丽:”他的名字叫习乔木,前面一个‘X’,后面一个‘i’,读音是‘习’。高干子弟。出生在长征途中。十几岁就报名参军,当了志愿军,到了朝鲜战场。现在身份是政府官员,主要从事政治工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九年。现在是中共中央委员会的委员。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最近经常出现在媒体上。他同时还担任中国考古发掘工作的领导职务。“
习乔木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六十岁左右。他满脸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显得更老一些,可是他的言谈举止、体格神态,总体外表上,给人一种几乎是年轻人的感觉。他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中山装,纽扣一直系到领口,这是中国政治领导人规定的标准式样,正像三套件的西装对于美国政府的领导人是标准服装一样,当然了,现任美国总统例外(女总统)。在爱丽的视屏上,个人简历图片页面已经到位,她忽然想起,在某一套视频杂志上,曾经读过有关习乔木的一篇很长的文章。
”如果我们害怕,“他开始发言,”我们什么也不干就是了。可是这耽误了人家什么事吗?什么也不耽误。可是不要忘记,人家可是知道我们就在这里。我们的电视广播到达了人家的星球。一天也不耽误,人家天天在这么提醒我们:你看过我们的电视节目吗?他们如果惦记上了,他们不会忘掉我们。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干,他们仍然还是惦记着我们,忘不了我们,担心我们,他们会找上门来的,不管是用机器,还是不用机器,也不管是什么样的机器,反正他们会来。对于人家来说,我们无处隐藏。如果我们坚持,就是非要保持沉默,那能算是认真面对这个问题吗?如果我们的技术能力,只能做到有线电视的程度,也没有任何大型的军事雷达,也许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老几,不知道还有这么些人生活在这个行星上。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都太晚了。历史是不会开倒车的。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道路就在前面。
“如果你真的害怕得不得了,害怕这个机器毁灭了这个地球,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不把它建到地球上嘛。另外找一个什么别的地方去建。那么,如果真的是一台末日审判机器,爆炸就爆炸呗,反正毁掉的是别的世界……不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可是这样费用就会非常巨大,过分地、超乎寻常地巨大。或者说,如果我们害怕归害怕,可是,还没有害怕到那么严重的程度,那么就可以设法把它建在远离人烟的荒漠里。在新疆的大戈壁荒原上,你可以进行非常巨大的爆炸,而且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我们根本就不害怕,何必跑那么老远呢,就建在华盛顿、就建在莫斯科、就建在北京,这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兴致不减的话,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城市,也可以嘛。
”中国古代,这个织女星还连带着旁边的两颗小星星,合到一起称为‘织女’。意思就是一个年轻的妇女带着纺车。这是一个吉祥的标志,小纺车变成了大机器,给地球上生活的人们编织出更多的新衣服。
“我们已经受到了邀请。一次非比寻常的邀请。也许到那里去赴宴。到目前为止,这个地球,还从来没有接受到任何的邀请,请我们去参加宴会。受到邀请,不去赴宴,那可是不礼貌喔。”
第十二章 敞篷四轮马车
仰望满天的繁星总是让我充满梦幻,就像看到地图上那些代表城市和村庄的黑点,也让我充满了梦想。
我问自己,为什么,难道天空中那些闪光的点,也像法兰西地图上那些黑点一样,可以去到那里吗?
——文森特·凡高①
【① 文森特·凡高(1853—1890),荷兰画家。】
那是一个明媚的秋天下午,异乎寻常地温暖,甚至有些热,戴维·苏卡维塔脱掉了外衣,放在住处。她与爱丽一起沿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香榭丽舍大街,向协和广场走去。
各色人种斑驳混杂,就像伦敦和曼哈顿一样,在这个星球上只有少数几个城市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两个女人走在一起,一个穿着裙子和编织的上衣,另一个穿着印度的莎丽,丝毫显不出有什么特殊和异样。
在一个香烟销售店的外面有秩序地排着长队,各种肤色、操着各种语言的人们被一种美国进口的香烟制品所吸引,这是第一周可以合法地销售这种经过改制处理的香烟。按照法国的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得购买香烟和吸烟。排队的有很多中年人和年龄更老的人。有些很可能是加入法国籍的阿尔及利亚人或者摩洛哥人。刺激性特别浓烈的若干种大麻类植物大多生长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主要为了出口贸易。今天在这里大造声势的是一种令人喜爱的新品牌,强调它是生长在紫外线的条件下,将其内部的大麻类酮转变成同分异构物。这个商业品牌名叫“亲吻阳光”。包装箱堆积在橱窗里,高达一米半,明显可以看到,装饰着一条用法语书写的标语“这将减少您在伊甸乐园分享的时光”。
沿着这条大街的商店橱窗,彩色绚丽、争奇斗艳、五光十色、千奇百怪。两个女人咀嚼和品尝着从街上小贩买来的栗子,心里充满闲情逸致。
爱丽看到一个商业标牌,上面写着“BNP”(Banque Nationale de Paris ),其实是“巴黎国家银行”的意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把中间一个字母左右拧了一下,变成“BИP”,这在俄语里是啤酒(Beer)的意思。标牌在她眼里变成了“BEER”——这在过去是一个受到尊重值得信任,甚至可以发行钞票的行业,可是最近腐败了垮台了——仿佛是在警告爱丽,“俄罗斯啤酒(RUSSIAN BEER)”,你可要注意啊。这种文不对题的变化让她觉得好笑,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大脑里负责阅读的部分,怎么会分辨不清,这是拉丁字母,不是俄罗斯人使用的西拉尔字母。
往前走,她们惊叹埃及方尖碑的雄奇壮观——这是一件古代的军事纪念品,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被盗取出来,放在这里,变成了一幢现代的军事纪念品。她们决定继续前行。
德·黑尔违约了,或者至少说,等于是违约了。
今天早晨,德·黑尔来电话把她叫醒,说抱歉不能如约,只是无奈,可是并没有为此表示遗憾。全体大会上提出的政治问题太多了。国务卿中止了对古巴的访问,明天就要飞到巴黎来。德·黑尔手头上的事安排得满满的,他希望爱丽能够理解。
她当然理解。她恨自己跟他睡过觉。为了排遣整个下午的孤独感,她拨通了戴维·苏卡维塔的电话。
“在梵文里,‘胜利’就是‘阿披极特’。在古代印度,织女星就叫‘阿披极特’。正是在阿披极特(织女星)威力的影响之下,印度教的诸位神明,也就是我们文化中的英雄们,征服了阿修罗,罪恶之神。爱丽,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现在有一件奇怪的事,在波斯,也有阿修罗,可是波斯的阿修罗是善良之神。最终,在那里兴起的宗教,其主神是光明之神,是太阳神,名字叫‘阿胡罗- 玛兹达,光明善良与智慧’。例如,祆教,也叫拜火教,还有波斯奥秘教。阿胡罗、阿修罗,这是同一个名字。直到今天,还有拜火教的信徒,而波斯奥秘教的确把早期的基督教徒吓得够呛。按照这种说法,这些印度教的神明就叫做。戴维斯。,顺便说一句,这些神明主要是女神。我的名字就是根据这个取的。在印度教里,戴维斯是善良之神。可是到了波斯,戴维斯变成了罪恶之神。有些学者认为,英语里。罪恶。这个词,最早就是从这里来的。双方完全是相对的。所有这些很可能就是一种模糊的记忆,叙述雅利安人的入侵,正是这次入侵,把达罗毗图人,就是我们的祖先,赶到南方去。就以吉尔特尔山脉为界,各自生活在山脉的两侧,阿披极特(织女星)既支持神明又支持罪恶。”
这番生动活泼的讲述,就像是戴维赠送的礼物,戴维显然听说过,两周前,爱丽在加利福尼亚有关宗教的远征。
爱丽听了非常高兴。可是这也提醒了她,她还没有跟卓思提起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大消息就是一套不知道意图何在的机器蓝图。现在通过媒体,他肯定很快就能充分地了解到情况。她坚定了信念,觉得肯定有必要,给卓思打一个越洋长途电话,向他说明最新的进展。可是卓思说过他居住在一个隐蔽的地点。
自从在加利福尼亚的莫戴斯托会面之后,卓思再也没有做过公开的讲话。在一次对媒体的新闻发布会上,兰金宣布,尽管可能存在着某种危险,他并不反对让科学家们继续接收全部完满的大消息。至于是不是把大消息的内容翻译过来,那是另外一码事。他认为,让大消息经受社会各界的反复评论和研讨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那些受到社会信任与拥戴能担负起扞卫精神价值与道德价值的人士的评论,也就是他们的评论。
她们两人现在走近杜乐丽花园,鲜艳夺目花团锦簇的秋天色调得到充分地展示。老翁与少女——爱丽断定他们肯定是来自东南亚的——正在兴致勃勃地争论。黑色铸铁的大门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正在出售。在水池的中央,是希腊神话中海洋女神安菲垂忒的大理石雕像。在她的周围玩具帆船正在激烈竞赛,岸上,那些怀有麦哲伦一样野心和抱负的小孩子精力充沛、兴趣盎然地拥挤着,呐喊助威。突然一条大鲶鱼蹿出水面,打翻了领头的船只,男孩子和女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了一跳,随之变得垂头丧气。
太阳已经在西方低垂,爱丽感到一阵短暂的凉意。
她们来到橘园,在它的一个附属建筑中,正在举行一个专门的展览会,如招贴画所显示的“火星人形象”。
在火星上的一架美国法国苏联联合制作的机器人漫游车,已经拍摄了火星飓风侵蚀景象的彩色图像,有点像1980年旅行者号空间探测器在太阳系外层空间拍摄到的景象,看起来这种太空探测器的飞行,已经超出了它们当初飞行单纯的科学目的,正在变成一种艺术。招贴画所显示的图片景象是火星上广大的依利森①地区的样子。在画面的背景上,耸立着一个三面的角锥体,曲线流畅,高度腐蚀,在它的根部,有一个撞击出来的陨石坑。根据行星地质学家们的说法,这是经过几百万年的猛烈高速的火星风吹起的沙砾摩擦的结果。
【① 希腊神话中生命不朽的英雄们最终归宿的乐园就叫依利森,火星上的这个地区,就以此命名依利森。】
第二个漫游车是安排到火星的另一个侧面,基多尼亚地区,已经陷入流动的沙丘之中,可是它的控制系统远在地球上,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帕萨迪那,太遥远了,已经没有能力为它深陷沙丘孤独凄凉的困境,提供任何帮助。
爱丽发现,自己被苏卡维塔的外表所吸引:大大的黑色眼睛,傲然挺立的身姿,加上庄严高贵的莎丽。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优雅高贵。通常,她发现自己能够一方面应付当前的谈话,另一方面在心里可以同时盘算其它的事务。可是今天,她发现自己几乎难以追寻着一条思路,更不用说双管齐下了。
当她们讨论着是否建造机器的各种意见,比较各种方案的优劣之时,爱丽心底又转回到戴维的形象上,从三千五百年之前雅利安人入侵印度开始:两个人群的一场战争,各自都宣布自己取得了胜利,各自都站在热爱自己群体的立场上,夸大这段历史的进程。最终,这段历史故事转变成了神灵与神灵之间的战争。
“我们的”一方,当然了,肯定是善良的。另外一方呢,当然了,肯定是邪恶的。爱丽想象着长着山羊胡子、长着铲子形尾巴、长着分叉形偶蹄的魔鬼在西方作祟,据爱丽所知,这是经过几千年的时间慢慢由某些印度的祖先演化而来,常常是长着大象头,被涂抹成蓝色。
“巴儒达的特洛伊木马——并不一定完全是愚蠢的想法。”爱丽一边在想,一边就说了出来。
“可是我看不出来,我们还能有任何的其它选择,正像习乔木所说的。如果他们想要干的话,用不了三十年的时间,他们就能来到。”
她们来到了罗马式建筑:凯旋门,全部装饰着英雄雕像,的确显得庄严而神圣,拿破仑的形象是一位驾驶着两轮马车的御者。从一个遥远的视点来看,从一个地外生命的眼睛看来,这个形象是多么的可怜而渺小啊。她们在附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她们长长的身影投射到一片花坛上,那些花朵分别显示着代表法兰西共和国的三种颜色。
爱丽渴望与她谈论自己情感上的尴尬处境,可是那就总是难免带有政治色彩。无论如何,至少说,总有些显得不那么谨慎。她对苏卡维塔并不是十分了解。既然自己不便说,还不如鼓励自己的这位同伴让她说说她的个人生活。
苏卡维塔这方面其实也早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倾述衷曲。
她出生在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一个崇尚母权制并不富裕的婆罗门种姓家族。母权制的家族体系在印度南部依然是相当普遍的。她考入巴纳若兹印度大学。在英格兰的医学院,她遇到了萨润达·郭士,他是一个医学院的研究生,两人深深地卷入爱情的旋涡。可是萨润达是一个“贱民(harijan )”,位居印度四大种姓之外,是一个“不可接触者”,(其实,harijan 原意是“神之子”的意思,是印度圣雄甘地提出的,甘地呼吁解放贱民。)然而,在种姓体制下,贱民如此遭到厌恶,正统的婆罗门种姓的人甚至碰巧看了他们一眼,也认为是受到了玷污。萨润达的祖先被强制在夜晚生活与活动,就像蝙蝠和猫头鹰一样。戴维的家庭威胁她,如果要与萨润达结婚的话,就与她脱离关系。她的父亲宣布,如果她考虑这样的结合,他就没有这样一个女儿。如果要是结婚,她的父亲就为她举行哀悼,就当她已经死去了。可是无论有多少障碍与反对,他们俩终于结婚了。“我们已经相爱到这种程度,怎么能不结婚呢,”她说,“我真的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可是婚后不到一年,萨润达死于败血症,那是由于在不恰当的监管之下,进行尸体解剖感染的。
她并没有因此与家庭和解,反而由于萨润达的死亡,彻底完成了与家庭的决裂,并在取得医学学位之后,戴维决定继续留在英格兰。她发现自己对细胞生物学具有天然的亲和力,觉得从事这个行业是她医学研究的顺理成章的延续。她很快发现自己非常适于从事这种精心细致的工作。核酸复制的知识和技能又将她引导到生命起源课题方面,接着又把她引导到这个新的领域,从事研究其它行星上的生命形态和发展。
“你能看得出来,我的科学生涯,是一系列自然相关的领域。由一个课题引导到另一个课题。”
就是根据她们刚刚看到的宣传画上那个火星漫游车,在火星的若干地点,所采集到的令人惊奇的照片,戴维研究火星上有机物质的特征与特性。戴维一直没有再结婚,虽然有一些人追求她,可是她都漠然对待。
最近,她曾去孟买与一位科学家见过面,她说,那是一个“干计算机的虫子”。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她们发现来到了拿破仑庭院,这是罗浮宫博物馆的一个庭院。其中央位置就是新近完成的那座备受争议的金字塔入口,在围绕着庭院四周高高的壁龛里,是法兰西文明各个时期代表人物的英雄雕像。在每一位值得尊重的男人雕像下面,都标注有文字——其中几乎找不到值得尊重的女人——那是他的姓氏。偶尔能看到一些有剥落痕迹的字母——出于自然的风化,或者偶尔也许会出于难以明言的触动,感情难以抑制的过往参观者有意抹掉一点什么。有那么一尊,也许最多就是两尊雕像,已经实在难以收拾整齐,也就分辨不出来这位博学多才的大学问家究竟是谁。有一尊雕像,分明是激起最为广大公众的愤恨,仅仅剩下“LTA”三个字母。
虽然,太阳已经落下,然而,罗浮宫一直开放到晚上八九点钟,不过她们并没有进去,而是沿着塞纳河岸继续漫步,逆流而行,走在外交部附近的奥赛码头。书店的老板已经关紧了百叶窗,关闭店门,结束了一天的营业。
有一段时间,她们也学着欧洲人的样子,两人挽臂而行。
就在她们前面几步的地方,一对法国夫妇,两人在他们女儿的左右,各自牵着女儿的一只手,这个大约四岁左右的小女孩,间隔一会儿工夫,就被她的父母托举起来离开地面,很显然,在她做自由落体、失去重力、在空中悬浮的一瞬间,她所体验到的是一种类似忘乎所以的狂喜状态。她的父母正在谈论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的事,这绝对不会是一次偶然的巧合,因为报纸和各种媒体登载和广播的,几乎没有一点别的内容。这个男人支持建造这个机器的意见,认为有可能创造出新型的技术并且增加法兰西的就业率。女人则比较小心谨慎,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她很难把这样一件事说清楚。小女孩儿,两条辫子左右上下飞扬,根本不关心什么来自哪个星星的蓝图。
德·黑尔、凯茨和霍尼考特三个人,第二天一早,在美国驻法大使馆召开了一个会,准备迎接今天晚些时候就要到来的国务卿。
会议属于保密的,在大使馆的一间黑洞密室里举行,这个房间经过电磁防护,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使一切技能高超的电子监视、电子侦察、电子窃听统统都不起作用。或者只是宣称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爱丽想或许哪一天会开发出一种仪器或装置,使所有这些谨小慎微的预防措施一起失效,让它们丝毫不起作用。
与戴维·苏卡维塔遛了一下午,回到住宿的酒店收到他们开会的消息,爱丽试图和德·黑尔通电话,可是只能找到密歇尔·凯茨。
她明确表示,反对就这样的主题召开保密的会议;这是个原则问题。
很明显,大消息是提供给整个星球的。
凯茨说,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扣留任何数据,至少美国没有这样做;这个会议仅仅是内部咨询性质的——为美国此后将要遇到的程序性谈判可能碰到的困难,做些准备。他呼唤爱丽,要具有爱国主义精神,要考虑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至少不要触犯哈顿决议。
“就我所知,那份文件你根本就没有读,仍然锁在你的保险柜里。仔细学习学习文件精神。”凯茨督促道。
爱丽再次试图与德·黑尔通话,仍然没有成功。
起初,这个人在百眼巨人工程设施现场,到处都去,没有你碰不到他的地方。他跟着你,进了你的公寓套房。若干年来,这是第一次,你有确切的把握,可以肯定你与一个人相爱了。可是再过一会儿,你想找,都找不到他,连电话都不接了。
她决定去参加会议,只要能面对面地见到他就行。
凯茨热情高涨地表示愿意建造这个机器,庄慕林有热情可是十分谨慎,德·黑尔和霍尼考特至少在外表上并不积极,而瓦缬润处于犹豫不决的痛苦之中。凯茨和庄慕林甚至在谈论把这个东西建造在哪里更合适。
想要建造在月球背面,仅凭运费一项就足以使制造,甚至仅仅是装配,其费用之高昂,使人不敢去想象,果然像习乔木所猜想的,这种做法根本不现实。
“如果你采用空气动力制动,把它送上火卫一或者火卫二,费用要比送到月球背面便宜。”阮波·博比自告奋勇提出建议。
“什么霍梅尼霍梅尔的?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凯茨想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是火星的月亮,就是火星的第一号卫星和第二号卫星。我说的是可以在火星的大气层中,利用空气动力学方法进行制动。”
“那么要想达到火卫一或者火卫二,需要多长时间?”庄慕林一面搅动杯里的咖啡,一边问。
“大约一年吧,可是一旦我们建立起一支行星之间的运输舰队,运输通道就满——”
“三天就能抵达月球,你自己比一比?”庄慕林唾沫飞溅地申斥道。
“阮波,别在这儿浪费我们时间了。”
“只不过是一个建议,”阮波解释说,“只是想多给你们提供一点思路嘛。”
德·黑尔似乎并没有耐心,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来回地躲避着爱丽的眼光,这种状况,使得爱丽心想,这是在做出某种无言的呼唤。爱丽把它看做一种有希望的迹象。
“如果你担心这是一台什么末日审判的机器,”庄慕林继续说,“你必须从能源供应的角度考虑问题。如果它没有那么巨大的能量来源,它怎么能成为一台末日审判机器呢。只要在这些指令当中没有提出要求,必须安装千兆瓦级别的核反应堆,我们就没有必要担心什么末日审判机器之类的东西。”
“你们这帮人,为什么偏要这么匆匆忙忙地去建造这个建造那个呢?”爱丽问凯茨和庄慕林。他们两人相邻而坐,两人中间放了一个月牙形的装饰板。
凯茨看看霍尼考特又看看德·黑尔,然后才说:“这是一个保密的会议,我们都知道,你绝对不会把我们在这里讲的任何一点内容透露给你的俄罗斯朋友。事情是这样: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机器究竟将来会干出什么事,可是根据庄慕林的分析,很明显,其中包含有新技术,甚至是新的工业部门。建造这个机器肯定会有经济价值——我的意思是说,想想看,我们已经了解到的情况,甚至还可能具有军事价值。至少,俄罗斯人正在考虑这些问题。比如说,俄罗斯人正处于一种进退维谷的困境之中。这里有一个全新的技术领域,他们必然准备赶上美国。也许在大消息中间,有某些指令是有关某种具有决定意义的武器,或者是取得某种经济上的巨大进步。他们琢磨不透。这就有可能使他们经济上的探索和追求归于失败。你没有注意吗?巴儒达为什么总是提到成本-效益问题。如果所有这些大消息的材料都没有了,付之一炬,所有的数据都没有了,所有的射电天文望远镜都拆毁了,到那时,俄罗斯人就能与美国维持军事上的均衡。势均力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地小心,不希望进取。同样道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为此斗志昂扬地全力以赴。”
说完,畅快地一笑。
爱丽想,从气质上说,凯茨是冷酷无情的,但他绝对不傻。如果他表现出那么冷酷和孤独,就没有人愿意和他往来。于是,偶尔也需要装出一副礼貌周到和蔼可亲的样子。可是在爱丽看来,这层伪装的厚度只不过是一个分子那么薄薄的一层。
“现在,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凯茨继续说,“你注意到巴儒达讲话里有关某些数据有所保留的说法了吗?是不是目前接收到的这些资料里,还缺少什么数据?”
“只有最开始的那一部分,”爱丽说,“只是最初的几周,可能有些缺失,我猜想,最多也就是这样。在那段之后,紧接着,可能在中国覆盖区有一些空白。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这些数据在各个方面之间还没有进行全面地交换。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有什么严重的隐藏保留、不愿公开的迹象。再者说,我们还有机会,在大消息循环播放的期间,把缺失的部分补充完备。”
“你能保证大消息循环播放?”庄慕林吼叫起来。
德·黑尔主持讨论了一系列应急预案:当收到素数时如何处理;可能开发的有关主要工程项目需要明确地通知美国、德国和日本的哪些工业部门;如果决定制造机器,如何确定制造机器关键岗位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还简单地议论了一下,必须唤起国会对这个建设项目的积极性,以及公众对这个项目的热情。
德·黑尔赶紧附加了一个说明,这些仅仅是未雨绸缪的预案,绝对不是最后的决定,而且毫无疑问,苏联人所考虑到的特洛伊木马,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凯茨提出有关“机组人员”的构成问题。
“如果他们问起,其中五套座椅,是不是需要安排人员?安排哪些人员?如何确定人选的来源?这些成员必然是国际性的。应当有几个美国人?有几个俄罗斯人?还应当有谁呢?我们无法预料,当这五个人坐到那些椅子上,会出现什么后果?但是毫无疑问,必须是最优秀的人员承担这项任务。”
爱丽知道他这是放出一个诱饵,没有搭理凯茨。
凯茨继续说:“还有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由谁承担这笔费用,由谁来建造,谁建造哪一部分,整个系统的总体装配整合由谁负责。对于这样一件事,我们真的要好好谈判谈判,交换条件就是要让有重要作用的美国代表成为机组成员。”
“我们还要想办法把最优秀的人员送到那上面。”德·黑尔提醒注意,其实这是不言而喻的。
“那当然。”凯茨接上话茬,“不过我们所说的。最优秀的。究竟指的什么意思?科学家?具有军事情报背景的人员?身体强壮,具有耐受能力?具有爱国心?(这一条是很重要的,不是挖苦谁,是真的。)还有……”——他为了讨好,抬起头来,直接看了爱丽一眼——“还有一个性的问题,不要误会,我是指性别问题。是不是送出的机组人员只有男人?如果,有男有女,男人多一点,还是女人多一点?只有五个位置,是奇数。所有的机组人员在一起工作,是不是能够相互协作得很好?如果这项工程继续推进的话,将会遇到很多艰难的谈判。”
“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头呢,”爱丽说,“这又不是让你用竞选运动的献金买一个外交大使的资格。这是一项严肃认真的业务工作。还有,你想把一个肌肉结实头脑简单的家伙弄上去?你想找一个,对人世和自然一无所知,只知道如何百米冲刺,如何服从命令,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再不找一个只会逢迎上司的小政客?所有这些,都跟此项任务毫不相干。”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得对,”凯茨笑着说,“我想,我们应当找到满足各方面标准的人员。”
德·黑尔眼袋下垂,疲劳不堪,他宣布休会。他勉强对爱丽个人淡淡一笑,算是一种礼貌的安抚,可是只是嘴唇微微一动,连牙齿都含而不露。使馆的大轿车已经等在外面,准备把他们送到爱丽舍宫。
“我跟你说,为什么送俄罗斯人去更好,”唯慨正在加以说明。
“当你们美国人开发你们国家的时候——前无古人,最多遇到的不过就是陷阱,再不就是印第安人的小分队,没有别的——你们找不到对手,至少找不到技术水平旗鼓相当的对手。你们骑上快马,横跨美洲大陆,从大西洋沿岸跑到太平洋沿岸。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你们把一切事情看得都很容易。我们的境遇和状况,与此不同。最早,我们的地盘被蒙古人占领了。他们驾驭和使用马匹的技术水平远远超出我们。当我们向东方扩张的时候,我们只能小心翼翼。我们从来也不敢把跨越荒原野地视为轻而易举的事。我们比你们更能适应在逆境中遭遇的困难。还有,美国人一直习惯于技术领先的地位,而我们一直习惯于赶超的状况。面对地外文明,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成了俄罗斯人——你理解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是指我们的历史地位。这项使命需要苏联人比需要美国人更加迫切。”
仅仅唯慨一个人单独与爱丽会面,要冒一定的风险——对于爱丽来说,也是这样,特别是凯茨异乎寻常地多次提醒。
在美国或欧洲参加科学会议期间,有的时候,会允许唯慨与爱丽消磨一个下午。可是通常都有一个同事陪伴着;或者是有一个克格勃派来的专门监视的娃娃——名义上说是来当翻译,其实他的英语程度还远远不如唯慨;或者说是哪个什么科学委员会秘书处的科学家,可是真要是一较真儿,他所说的那个行业的科学知识,其水平之肤浅,能让人笑掉大牙。当问起这些情况,唯慨只能摇摇头。可是总的来说,唯慨把这个娃娃监视人作为逢场作戏的一部分,你想得到访问西方的机会,就不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而且,不止一次,爱丽心想,她发现从唯慨谈论到这些娃娃监视人士的口吻里,听得出来他对这些人的想法:跑到外国,假充自己并不懂得的课题的专家,心里一定也感到惴惴不安。也许,在这些娃娃监视人心灵最为隐匿的深处,也厌恶这样的安排,就像唯慨的心情一样。
他们还是坐在待客丝宫里,靠窗的那张餐桌上。空气显得特别冷,就像是预先发出一个警告,说是,冬天就要到了。窗户外面,一个小伙子轻巧快速地走过一盆一盆冰冷的牡蛎,他围着一条长大的蓝色围巾,作为对付劲吹的冷风仅有的对策。
卢那恰尔斯基谨慎警惕没完没了地叙说,可是并没有以前赋予的那种个性,爱丽可以推断出来,苏联代表团中间产生了分歧。苏联考虑,这套机器,不管怎么说,终将使得美国在历时五十年之久的全球竞争中,获得更强的战略优势。
实际上,唯慨对于大会上巴儒达的发言感到震惊,什么烧毁数据,什么毁掉射电天文望远镜,令他非常意外。他事先丝毫也不知道巴儒达的态度。苏联在收集大消息数据方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唯慨强调,它比任何国家覆盖的经度范围都要大很多,而且还有海上流动的射电天文望远镜。无论下一步如何进行,预期,苏联都会承担重要的角色。
就目前所能考虑到的情况,爱丽让他放心,他们理所当然要承担这样的角色。
“唯慨,你看,他们从我们的电视转播中得知地球在转动,他们自然也会知道地球上有很多不同的国家。仅凭奥林匹克运动会对外广播这样一件事,他们就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随后还有其它国家传输信息,就使得存在多个国家这件事,板上钉钉。所以,如果他们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有能力的话,他们就可以根据地球的转动,按照相位关系进行发送,这样就使得只有某一个国家能够接收到大消息。可是他们没有选择这样的做法。他们希望这个行星上所有的人一起接收到大消息。他们期待着这架机器由整个行星一起共同建造。这不是一项美国人自己独揽的工程,也不是俄罗斯人自己独揽的工程。它并不像我们的那些……客户们所要求的那样。”
爱丽跟他说,她自己也没有充分的把握,自己究竟在建造机器决策方面,在机组人选方面,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第二天,爱丽就要回美国了,主要是为了整理最近几周新接收到的数据。
协作联盟全体大会最近没有结束的意思,会议闭幕日期尚未确定。
苏联代表团的成员都向唯慨提出要求,能不能在此地多待一些时间。苏联外交部长刚刚到达,现在由他领导苏联代表团。
“我担心这一切,最后会弄得一塌糊涂,”唯慨说,“这个过程中会有太多的事情出娄子。技术上失败。政治上失败。人员失败。即使是所有这一切都顺利通过,会不会因为这台机器发生战争呢?就算是,我们把它建造得非常好,而且也没有发生爆炸,我仍然感到担心。”
“担心什么?你怎么会这样考虑问题?”
“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我们受到愚弄。”
“谁会愚弄我们?”
“阿洛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一根粗粗的血管,在卢那恰尔斯基的脖子上剧烈地跳动。
“我简直太奇怪了,你竟然会看不出来。这个地球就是一个……一个穷山沟,一个贫民窟。没错,就是一个贫民窟。所有活着的人都被局限在贫民窟这个陷阱里。我们影影绰绰地听说,在这个贫民窟之外,还有一个什么大城市,那里有宽阔的大街,满街都是敞篷四轮马车和穿着毛皮大衣、浑身珠光宝气、散发着香水气味的漂亮女人。可是这个城市太遥远了,我们这些人中间,就算是最富有的,也显得太贫穷了,根本没有财力去到那里。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知道,他们并不需要我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我们遗留在这个可怜的小村子里。
”等来等去,不知怎么回事,来了一封邀请函。正像习乔木说的,又奇妙、又精致、又高雅。他们已经送给我们一份精心雕刻的问候卡,还有一辆空的四轮马车。我们准备送五个村民去,就乘坐这辆四轮马车去——去哪里?谁知道?——去华沙。再不就是莫斯科。也许还可能是巴黎。当然了,有的人跃跃欲试,想去看看。这是那些被邀请函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或者还有一些人,他们琢磨着,这可能是逃离这个穷困荒凉小山沟的一条出路。
“你想过没有?我们要是真的到达那里,会发生一些什么事?你认为有一位伟大的公爵会邀请我们参加晚宴?那里科学院的院长将会问我们一些有趣的问题,问我们在那样一个充满钱币铜臭的犹太人聚居的小村庄里,日常的生活怎么样?你能想象得到吗?俄罗斯东正教大主教教区,将会强迫我们学习讲道,论述各种相互并存相互竞争的各种宗教的状况?
”不,不会的,阿洛维,我们到了那个大城市,只能呆头呆脑地瞪眼看着,他们会笑话我们,用手捂着嘴耻笑我们。他们将会拿我们像怪物一样地展览,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我们越是落后,他们越是感到有趣,越发证实了他们以前的判断。
“那是一套定额分配系统。每隔几百年,就会在我们中间找出五个人,到织女星那里去度过周末。对这些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表示怜悯,并且落实一下,他们究竟还比我们优越到何种程度。”
第十三章 巴比伦
由一些最卑鄙的人陪伴着,我走在巴比伦的各条大街小巷……
——奥古斯丁①《忏悔》第Ⅱ卷,第3章。
【① 奥古斯丁(公元354~430),神学界的旷世奇才,出生于北非,现阿尔及利亚。在中世纪西欧基督教会中位居最高权威。他花费了14年的心血,写成总计22卷的《上帝之城》。】
安装在百眼巨人工程管理局的克雷21型大型计算机已经按照编制好的程序指令,把每一天从织女星新接收到的数据与最早的记录加以对比,这些记录载有重写羊皮纸卷第三层次的内容。实际的工作,只是将一系列难以理解的0与1符号串,自动地与另外一长串早期记录下来的0、1序列加以对比。这是对于尚未解码的正文中,各个不同的片断,进行大量的统计性内部相互比较的一部分。其中有一些比较短的0和1的序列——那些分析家们满怀希望地称之为“字”——这些“字”总是在不同的情况下,一遍一遍地不断重复。而有些序列在几千页的正文中,只出现一次。
利用统计学的方法对消息进行解码,爱丽从中学时代起就已经非常熟悉。可是国家安全局派来的专家所使用的子例程要高明得多和出色得多,只有经过总统的批准才可以使用,而且还包含有专门的指令,一旦遇到超乎寻常状况的意外探查,该子例程将自行解构,不留任何痕迹。
这不禁引起爱丽的思考,人类的发明多么奇妙,竟然能够依照指令去阅读相互之间的邮件。在美国与苏联之间的全球性对峙——现在,当然了,可以说略有缓和——不过仍然在吞噬着世界。不仅仅是所有国家的财力资源投入到军事装备中去。军费支出已经接近每年两万亿美元,当人类还存在如此之多更为紧迫的需要时,这些费用本身只是一种毁灭性的消费。爱丽很清楚,更为糟糕的是,知识分子的精力与才华奉献于军备竞赛。
据估计,这个星球上几乎半数的科学家被全世界将近二百家军事机构所雇佣。他们并不是物理和数学博士培训规划剩余的残渣。有一些爱丽的同事,就曾经自己考虑过这种想法,当遇到这样难以处理的问题,比如有一个武器试验室正等待他加入研究行列,如何向一个最近报考博士学位的研究生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如果他具有任何特长,至少,斯坦福大学会给他提供一个助理教授的职务,”爱丽回忆起庄慕林曾经说过的话。
事实并非如此,有一些具有某种心理倾向和性格的人就是愿意从事科学和数学的军事应用研究——比如说,这些人喜欢巨大的爆炸;或者,为了报复校园里某些不公平非正义的现象,觉得个人的单打独斗丝毫没有意义,全心全意研究军事指挥;或者自幼形成的习惯,就是愿意解答谜语或揭开谜团,他们渴望对最为复杂的着名难题寻求解答。
偶尔这种诱因或刺激是政治方面的,可以追溯到某些国际间的争论,有关移民政策,或者早年战争时期的恐怖,警察的残暴,或者国家的反复宣传,或者几十年前的种种刺激。
爱丽知道,无论对于他们的动机做出多么保守的估计,这些科学家中间有很多人的确具有真才实学。
她试图想象出那样一种局面,大批的有才干的人和天才们,把他们的聪明才智完全奉献给这个星球,奉献给这个星球上的物种,使他们获得幸福。
她深入地思考着那些她不在时,积累下来的资料。尽管统计分析的资料摞在一起足有一米多高,可是,在解密大消息方面几乎没有任何进展。真是太令人灰心丧气了。
她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人,特别是一个亲密的女朋友,就在百眼巨人工作现场这里,能够向她倾诉由于坎(德·黑尔)的行为所造成的伤害和引起的愤怒。可是这里没有,而且,她觉得,为了这些事,是不能通过电话达到目的的。为此,她的确打算与住在奥斯汀的大学时的朋友贝姬·爱嫩宝茛一起度过周末。
贝姬对男人的评价,历来都是既挖苦歪曲又尖酸刻薄,可是对于这件事,大大出乎意料,贝姬竟然十分宽厚容忍。
“他是总统的科学顾问,这件事又是世界历史上最为惊人的发现。不要对他过分苛刻,”贝姬规劝她,“他会回心转意的。”
不少人发现坎“有魅力”,贝姬也在其中,贝姬曾经在国家中微子观测天文台落成典礼上见到过德·黑尔。
或许这个人太专注于业务了,不适宜做一个权力中人。如果德·黑尔仅仅在什么地方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分子生物学教授,而竟敢这样对待爱丽的话,贝姬能把他收拾得稀巴烂。
从巴黎回来以后,德·黑尔一再反复地道歉和表态。他说,那时承受着过分的压力,承担着过分重要的责任,还有相当多不熟悉和难以处理的政治问题。他作为美国代表团的团长和全体大会的两主席之一,不得不尽量减少情感因素的影响,如果人们知道了他和爱丽的关系,就会影响他的权威和效能。凯茨将难以容忍。当时,坎连续好多晚上只能享受很少几个小时的睡眠。
不管他怎么说,爱丽认定,其中好多话只是编出来,作为解释的口实。可是爱丽容许两人继续保持那种关系。
这一次又是威利,新消息出现时,正赶上他值班,这次是后半夜的班次。又是他第一个注意到。
威利认为能够如此迅速地发现,与其说是由于超导计算机和国家安全局的程序,还不如说是由于新型具有上下文识别能力的哈顿芯片。
在黎明前一个小时左右,织女星已经从天空下落,突然,计算机触发了“状态未充分表述”警报。
威利显得稍微有点厌烦,无奈地放下正在阅读的书本,那是一本论述《快速傅里叶变换频谱分析》的新教材,同时注意到屏幕上显示出如下的字样:
报告:正文页码41617~41619:比特不匹配0/2271。
相关系数0。99+
当他观察的时候,41619变成了41620,接着又变成了41621。在斜杠符号后面的数字2271迅速地增加,由于连续地闪动变换,看不清具体的数字。页码和相关系数两项放到一起,可以作为一种非偶然性的测度指标,说明这种相关性绝非偶然。就在他观察时,依然在增加。
他又等待了一会儿,又增加了两页,他立即拿起直通爱丽公寓套房的电话。
她睡得很深沉,突然被叫醒,有点蒙头转向。可是很快知道了事态,开亮床头灯,略微沉了一会儿,即刻向百眼巨人工程的高级业务人员发出通知,全体集合。
她跟威利说,她要去找德·黑尔,他反正离不开百眼巨人这个圈子。其实这很容易,爱丽顺手就推德·黑尔的肩膀。
“坎,快起来。有人说我们接收的消息重复了。”
“什么?”
“大消息又从头循环了。或者这么说,至少威利认为是这样。我马上就去监控室。你是不是再等十分钟之后,再出去?假装你是睡在你自己的单身宿舍?”
爱丽几乎就要开门出去,坎在后面喊她。
“我们怎么能再循环呢?我们还没有收到操作入门读本呢。”
两行0、1数字的序列横穿屏幕,这是在对刚刚接收到的数据与一年以前百眼巨人接收到的最早的几页数据,进行实时对比。如果出现任何不同,这个程序就会立即把它挑选出来。
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任何差异。这再次使他们确认,并没有转录错误,传输途中也没有出现错误,如果在织女星与地球之间存在有某些浓密的星际间小块云团,就有可能偶尔会吃掉若干个0或1,不过,这也并不是常见的。
到现在,百眼巨人已经与几十家天文台建立了实时的通讯联系,它们都属于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的成员,重新开始循环的消息已经向西方,依次传送给其它观测站,传送到加利福尼亚、夏威夷,传送到正在南太平洋职守的涅德林元帅号海上测量船,传送到悉尼。如果在这个观测网络中,当织女星经过时,其它的某个天文望远镜发现了这个情况,百眼巨人会立即得到通知。
缺少操作入门读本,很令人们痛苦与失望,而且这还不是仅有的意外。大消息的页码,竟然是不连续的,从40000一下子跳到10000,重新循环并没有覆盖缺少的页码。
有证据表明,当织女星传输的信号几乎是刚刚到达地球,百眼巨人就发现了它。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信号,即使是小型的全方位射电天文望远镜也能够收到。
可是恰好广播信号到达地球的时候,百眼巨人正巧对着织女星,竟然是如此意外的巧合。
还有,这本大书从第10000页开始,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是丢失了9999页?
难道任何书本,从第1页开始,只表明狭隘局限的地球所采用的是一种落后的页码编辑方式?
难道这一系列的顺序号,并不是页码?而是指别的什么东西?
或者——这也是爱丽最为担心的——人类思考或思维方式与地外人,从根本上说,就具有难以预期的巨大差别?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论有没有操作入门读本,都意味着,仅凭协作联盟的能力,要想全部理解大消息,恐怕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大消息的确是在重复,所有的空缺都填补整齐,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中读懂一个字。
发送这个消息的文明世界,似乎并不可能处处都那么小心谨慎、细致周到,可是恰恰忽略了接收信息的文明世界需要一本操作入门读本。至少,从他们广播的奥林匹克场面和大机器的内部设计,似乎都是专门针对人类量身制作的。很难想象他们费了那么多事、找了那么大麻烦,设计、发送有关机器的消息,可是偏偏忘记给人类提供一份把它读懂的说明。那么,准是人类本身忽略了什么。
很快,大家都取得一致意见,重写羊皮纸卷一定还有第四个层次。可是在何处呢?
尽管谁也不明白其中什么意思,这些图案被印制成了装潢精美的大画册,一套八卷,很快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加以重印。全世界各式各样的人都试图弄懂、搞通这些图案的具体含义。这个正五边形组成的十二面体还有类似于生物体的形象最能引发人们的想象。
公众提出来很多聪明的建议和设想,百眼巨人专业团队一一经过筛选与推敲。
很多戏说或歪批的解说到处充斥,特别是在那些专门报道花絮与趣闻的周刊小报,花样翻新。
很多自称是新开发的行业,专门利用这些图案蒙骗群众,这是那些精心设计这套大消息的地外生灵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有关十二面体的古代咒语和神秘呼号陆续宣布。这机器就是一个不明飞行物。
这个机器就是《圣经》在《以西结书》里提到的那个四轮车①,可随意走行而无须转向。一位天使把这台机器和这些图解的含义昭示给一个巴西商人,他自己出资,把他的理解向全世界散发。由于这些来自星空的谜一样难以解释清楚的图案,数量如此巨大,不可避免的,很多宗教总能想方设法找出符合他们自己意愿和教义的图像。机器的一个主剖面的形象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菊花,立即在日本激起了巨大的狂热。如果在这些图案中,能够找到一幅类似人的面孔,那么救世主降临的热潮,必将达到爆发的闪点。
【① 《圣经·旧约全书·以西结书》第1章,第15~25节:
见四轮
我正观看活物的时候,见活物的脸旁,各有一轮在地上。轮的形状和颜色好像水苍玉。四轮都是一个样式,形状和作法,好像轮中套轮。轮行走的时候,向四方都能直行,并不掉转。至于轮辋,高而可畏。四个轮辋周围满有眼睛。活物行走轮也在旁边行走。活物从地上升,轮也都上升。灵往那里去,活物就往那里去。活物上升,轮也在活物旁边上升。因为活物的灵在轮中。那些行走,这些也行走。那些站住,这些也站住,那些从地上升,轮也在旁边上升,因为活物的灵在轮中。活物的头以上,有苍穹的形象,看着像可畏的水晶,铺张在活物的头以上。苍穹以下,活物的翅膀直张,彼此相对。每活物有两个翅膀遮体。活物行走的时候,我听见翅膀的响声,像大水的声音,像全能者的声音,也像军队哄嚷的声音,活物站住的时候,便将翅膀垂下。在他们头以上的苍穹之上有声音。他们站住的时候,便将翅膀垂下。】
果然,异乎寻常的大批人群,收拾起他们正常的事务,准备迎接救世主的降临。世界范围的工业生产出现萧条。很多人把他们拥有的资产分发给穷人,可是随后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又无可奈何地寻求慈善事业或国家给予帮助。因为这一类的馈赠与捐助是慈善事业资源中比例很大的一部分,有些慈善家最后不得不寻求当初他们自己的捐赠支持自己的生活。一批一批的代表团找到政府领导,敦促他们,在救世主降临之前,必须把血吸虫病或者世界范围的饥民问题解决;否则的话,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还有一些人更为冷静,悄悄地指出,如果未来十年左右的时间里,世界真的就这么疯狂下去,肯定的,会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获得金融财政或国家实力上的益处和便宜。
有人说,既然没有操作入门读本,那么整个的这些活动只能视为一场练习或锻炼,教育教育人类,让人们谦逊一点,否则的话,就是有意驱使我们疯狂。
还有的报纸编辑大谈,我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把仇恨情绪直接发泄到科学家身上,政府给了他们那么多支持,在我们迫切需要的时刻,辜负了我们的希望。或者应该这么说,我们比织女星人所期待的,要欠缺得太多了。也许可以这么说,对于所有以前曾经出现的文明进行过这类的接触,他们都认为有某些要点,简直再明显不过了,在银河系的发展史上,对于那些东西,从来就没有人错失良机。有些评论家以不可遏止的情绪认定这种蒙受宇宙性耻辱的状况。
这就证实了一直以来他们所说的有关人们的状况。过了一段时间,爱丽决定,她需要去寻求帮助。
他们在当地业主派出的保安人员护送下,不声不响偷偷地通过恩里尔门。古代居住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各个民族,大多崇奉上天主神阿努、威武护法恩里尔、战争与性爱女神伊饰妲、水神艾亚。
尽管增加了保卫人员,可是联邦勤务总署执勤人员特别紧张不安,或许正因为增加了外来的保卫人员,反而使他们感到不安。
阳光的余晖尚未完全退去,泥土路已经被明火铜灯、燃油灯笼照得通明,偶尔还夹杂着几只火焰飘摇的火炬。在一个零售橄榄油商店的入口处,两旁各立着一尊巨大的双耳细颈瓶,体积之大,足能装得下一个成年人。广告是用楔形文字写成的。在邻近的公共建筑上,装饰着宏伟庄严的浮雕,是描绘亚述巴尼拔(约生于公元前669~668 ,卒于公元前633~626)统治时期狩猎雄师的场面。
当他们快要走到亚述神庙的时候,拥挤的人群中有人在纠缠打架,护送爱丽的保安警卫人员,挡开闹事者,远离闹事地点,爱丽突然有了开阔的视野,可以不受阻碍地看到,在火炬照耀的宽阔大道的远处,矗立着阶梯式塔庙。其雄伟壮丽令人叹服,这是仅仅欣赏图片,绝对难以达到的感受。
那里有一场装备齐全的武艺表演,在一组非比寻常的铜管乐器的伴奏之下;气势壮观,三个人一匹马,步点踢踢踏踏地行进,驾驶双轮战车的御者全身都是弗瑞基亚人的头盔和铠甲,就像是圣经创世纪里警示信徒的故事在中世纪的重演,阶梯式塔庙的顶部被半明半暗的低矮云层所包围。
他们离开了伊饰妲大道,通过旁边一条小路,进入阶梯式塔庙。
在一座隐秘的电梯里,爱丽的护卫按动通达最顶层的按钮:“四十层”。容不得任何怀疑,在一面竖立的大玻璃板上,没有任何的数码,只有一个闪光的名签“最顶层——神居”。
要等一会儿,哈顿先生才能会见她。在爱丽等待的时刻,人家问她是否喝点什么?
考虑到这个地方恶劣的名声,爱丽拒绝了任何饮料。
现在,巴比伦就展现在她的眼前,令人震撼的雄伟与壮观,所有的人都这么说,重新复原了历史上早已逝去的时光和场景。在白天的时间,博物馆用大巴把大批的参观者运送到这里,偶尔也会有来自学校的学生,旅游团体的代理人会把车子开到伊饰妲城门,换上必要的装束或行头,到静园时间,开车返回。
哈顿很聪明,把白天的收入全部捐献给纽约市和长岛慈善事业。白天的旅游业非常受大众的欢迎,因为对于那些连晚上做梦也见不到巴比伦的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能够亲眼看看这个地方。
到了晚上,巴比伦就成了一座成人的游乐园。其繁荣兴盛、规模宏大、想象力之丰富,使德国汉堡的圣宝利红灯区圣宝利区为德国汉堡市一百零四个城区之一。位于该区的易北河老隧道绳索路,在1626~1883年期间,那里大量编织海上使用的各种缆绳,是海员活动的场所。后来发展成为成人娱乐场所和红灯区。
在狭窄拥挤的地段,仅仅九百米长、不足一平方千米,聚集着大约四百五十家餐饮店和三百家舞厅,此外还有海港环游、码头栈桥、船上博物馆等等。相形见绌。在纽约,到目前为止,这个巴比伦是纽约大都会市区具有最大吸引力的旅游景点,至今保持着年度最高的总收入。哈顿是如何疏通和说服纽约州巴比伦所在地的父老乡绅,如何说通土地拥有者允许其利用这片土地,如何打通地方官员,获得不违反“性职业活动管制法”许可证而开张营业的,几乎是尽人皆知。现在开通了轻轨列车,从商业中心区曼哈顿到伊饰妲城门只需半个小时。本来可以派专车,可是爱丽不顾安全保卫人员的劝说与恳求,坚持要坐这趟轻轨,整列车只有三个是女人。站台和列车没有丝毫的乱涂乱画,几乎没有行凶抢劫的危险,只是白噪声的级别要比纽约市地铁系统稍微糟糕一些。
虽然哈顿是一位美国国家工程科学院的院士,可是,就爱丽所知,他从来也没有参加过一次会议,所以此前,爱丽从来也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他。不过他长得什么样子,在美国,至少几百万人都非常熟悉,那是几年以前,广告联合会发动了一场运动反对他:在一幅准确无误形象逼真的肖像画下面,标着“这个非美国人”。
尽管如此,当爱丽正依靠着倾斜的玻璃墙胡思乱想白日做梦的时候,突然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打破她的梦境,向她招手,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什么人见了我都害怕。”
令人奇怪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像音乐。听他的声音,也就是五十岁左右。哈顿根本没有想到需要自我介绍一下,他再一次地歪过头去,看了一下大门,他并没有把门关严,还半敞着。
简直很难相信,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爱丽竟然会有一种因为情欲忌妒而产生的犯罪感,爱丽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在一张桌面上摆放着一件制作精良的古代城市的模型,并不像巴比伦那么张扬辉煌。
“庞贝城,”他解释说,“这个竞技场是关键。随着对拳击运动的限制,在美国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其它健康的血腥运动项目。这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从国家的血液流动中吮吸出毒素。全部的方案已经设计好了,许可证也发下来了,就缺这个。”
“‘这个’是什么?”
“没有短剑角斗士运动。我刚得到加州萨克拉门托那方面传过来的话。在加利福尼亚正式立法把短剑角斗士运动列为非法之前,提出一项议案。他们说,太野蛮了。他们批准了一座新的摩天大楼,他们知道他们将会损失掉两个或三个建筑工人。工会知道,建筑商也知道,他们干的活儿只不过是给石油公司盖办公室,给贝佛利山庄贝佛利山庄,位于加州洛杉矶市区之内,地处好莱坞西部,19世纪,该地原为竞技场。现在这座城中之城是美国最着名的富人区,很多影视明星也住在这一带。贝佛利山庄成了时尚、物质欲望、财富和名利的象征。的律师们盖办公室。我们损失得很少。我们可以启动更多的渔叉角斗运动和张网捕捉运动而不采用短剑。这些立法者们永远也不会占据先机。”
他两眼直勾勾地像猫头鹰一样盯着爱丽,并敬她一杯饮料,爱丽再次谢绝。
“你来,是想跟我谈有关大机器的事,我正好也想跟你谈谈大机器的事。你先说。你想知道操作入门读本究竟隐藏在何处?”
“我们想拜访几位关键人物,以寻求帮助,我们认为这些人或许具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我们想到了您在发明创造方面的良好业绩——另外,还要说一下,正是由于您制作出具有上下文识别能力的新型哈顿芯片,在发现大消息循环的工作中发挥了作用——就因为这些,或许,您可以把自己放在织女星人的位置上,考虑考虑,那样,您会把操作入门读本放在什么地方。我们很清楚,您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很对不起,我们——”
“喔,不,没关系。我不否认,我的确很忙。我正试图把我的事务清理一下,因为我准备抓住一个大商机,在我生活……”
“为了至福千年的到来?”爱丽想象,他是不是要放弃S·R·哈顿公司,这家华尔街经纪人代理公司;是不是会放弃遗传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放弃哈顿赛博网络集团;会不会把巴比伦出让给穷人。
“不,并不完全准确。想那些事只是为了有趣和消遣。而回答你的问题让我有成就感。我看过那些图解。”
他挥手一指散乱在工作台上的那八卷图集。
“有些很有意思,可是我并不认为操作入门读本就隐藏在其中。不会在这些图解之中。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认定入门读本非要存在于大消息之中。难道人家就不会把那些东西放到火星上,放到冥王星上,放到乌特彗星云团中(在冥王星之外有魁坡带,再向外就是乌特彗星云团),或许再等几个世纪我们才能发现它。现在我们只能知道有一台莫名其妙的机器,有大量的设计图,有三千多页的说明书。即使我们能够读懂这些说明,也很难说,我们是不是有能力建造这台机器。所以我们等待几个世纪,等到我们的技术水平提高了,我们早晚总会知道是否具备了制造它的能力。不要让入门读本逼迫我们去做未来几代人所做的事。人类中常常有这样的现象,提出一个问题,需要花费几个世纪才能解决。这是很健康很合理的现象。非要寻找这本操作入门读本,有可能是一个错误。最好不要再寻找了。”
“不,不行。我必须马上找到这本操作入门读本。我们并不能确定,它会永远在那里等待我们。如果因为找不到答案,就那么悬而未决,那将比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件事,还要糟糕得多。”
“如果这样,那也许你说得对。其实我也想过,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先提两三种谁都可以想到的可能性,然后提一个非同寻常的可能。第一,入门读本就在大消息里,可是传送的速率非常不同。假定还有另外一套消息,每小时只发送一个比特——你能检测到吗?”
“绝对能。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例行检查长程接受器的漂移和偏差。可是在大消息重新循环之前,一小时一比特,也只不过再多获得——让我想想——接近一万比特,最多两万比特。”
“所以只有当读本比大消息更简单更容易获得的时候,这才有意义。也就是说,你认为不可能是这样。我也认为不可能是这样。那么,第二种情况,有没有可能使用更为加快的比特率呢?你怎么知道,在机器大消息的每一个比特之下,就不可能存在有一兆比特的读本信息呢?”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就会产生带宽方面的大怪物。我们立即就会知道。”
“好了,所以时不时地会出现快速的数据垃圾倾泻出来。把它想象为一个缩微胶片。缩微胶片里有一个小圆点,它是重复设置的,注意是重复的,作为大消息的一部分。我想象有一个小盒子,你们通常就爱这么说,‘我就是操作入门读本’。紧接着它的后面就是一个小圆点。而在这个小圆点里面有一百兆比特,非常快。你们或许有必要察看一下你们是不是接受过什么小盒子。”
“请相信我,我们恨不得能看到什么样的小盒子。”
“那么,还有,考虑过相位调制吗?在雷达和航天器中使用这种方法测距,而且这种方法几乎根本不可能干扰射电频谱。你们是否连接有相位相关解调装置?”
“没有。这倒是个有用的建议。我将好好研究一下,设法实现。”
“现在该轮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想法了:如果这个机器真的制造出来了,如果我们真的有人坐上去,有一个什么人出来,按一下按钮,一下子,这五个人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管他们去到哪儿吧。这时候就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这五个人还能不能返回地球。有可能回不来。我很欣赏这样的想法:所有这一大套机器的设计都是织女星上一伙坑蒙拐骗绑架者精心策划的。你想,他们的医学院学生,或者人类学家,或者什么别的人。他们需要几个人类的尸体。要是直接向地球索要,那可是一场大混战大辩论——你需要获得政府的许可证,需要通过运输和交通系统行政部门的批准——行了,由此获得的那么一点价值还不如这么一折腾耗费得多呢。他们稍微一动脑筋,找了个窍门,给地球发个大消息,地球人可不怕麻烦,千方百计地就给你运来了五具尸体。就像收集邮票。我小的时候就爱收集邮票。你可以发一封信给外国的某一个人,大多数情况下,总能收到回信。不管回信内容是什么。其实想要的就是邮票。所以我设想的情景就是这样:在织女星上有那么几个集邮爱好者。当他们兴头上来的时候,他们就向外发信,然后从太空中四面八方,给他们送回来一些尸体。你不想看看这些收集品吗?”
他冲着爱丽笑了笑,继续说:“那么,这与入门读本有什么关系?毫无关系。只有当我错了的时候,两者之间才有关系。如果我设想的情景错了,如果这五个人竟然返回地球,两者之间才有关系。如果我们已经发明出太空飞船,那就帮了我们巨大的忙。无论他们多么的聪明绝顶,要想让这台机器降落着陆,那可是天大的难事。你想想,那么大一个家伙,那么大一堆东西在移动。只有上帝知道,这需要使用一种什么样的推进系统。如果突然从太空落下,砸入地下几米深处,那当然可以。可是飞行了二十六光年,这么长距离,仅仅几米就能停止?那简直太危险了。当这台机器回来的时候,它是从太空突然冲入,不管怎么说吧,总要到达接近地球的某个地方,反正不会在地球表面,也不会进入地球内部。所以他们一定要有把握,确切知道我们有太空飞船,这样一来,五个人就可以在太空中获得救援。他们一直匆匆忙忙、坐立不安,一直在等待着,终于等到了1957年那个夜晚的新闻,传到了织女星。于是他们怎么做呢?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大消息的一部分,只有在太空里才能检测到。这是哪一部分呢?这部分就是操作入门读本。如果你能检测到这个操作入门读本,那也就是说你已经能够操纵太空飞船,已经具备了安全返回地球的条件。根据这个道理,我想象,入门读本,是在微波频谱范围,按照氧吸收线的频率发送的,或者在接近红外线范围,总之是那样一些频率,你想要能够很好地接收它们,只有相当遥远地离开地球的大气……”
“我们已经有哈勃望远镜观察织女星,通过紫外频谱、可见光谱、接近红外光谱等,用所有的频谱进行观测。没有发现任何的迹象。俄罗斯人已经修复了他们微米波段的仪器装置。除了观测织女星以外,他们几乎不承担任何其它任务,结果什么别的也没有发现。当然我们还会继续观测。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肯定的,你不喜欢喝酒,是吧?我也不喝,可是喝酒的人很多。”爱丽再次谢绝了饮料。“没有了,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那么,现在该轮到我了?比如,我想向你要求点什么。可是我不善于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出过需要什么。我的公众形象是富有、看起来有趣、毫无顾忌——有人想从中找出点什么弱点或毛病,从而可以使他立即声名大噪。不必跟我说,你对旁人这些说法一点也不相信。所有的人总是至少会相信他们说过的某些东西。我将要说的这些内容,以前,你也许听到过一些。可是,请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我将跟你重新叙述一下整个的来龙去脉。我想让你了解一下有关我的一些事情。”
爱丽停顿下来,感到奇怪,他到底想让自己了解一些什么事,把翻来覆去的一些胡思乱想,什么伊饰妲神庙、什么哈顿、什么双轮战车的一个驾驭者、两个驾驭者,统统都抛到旁边。
几年以前,哈顿发明了一种模块,只要电视上一出现商业广告,这种模块就能自动使其静音。起初,它还没有做成一种上下文识别的装置。而只是简单地监视载波的波幅,减少声音的强度。电视广告商不得不想办法把广告做得声音更为响亮一些,使广告的喧闹声比广告所插入的节目的声音小一些。仅凭人们口头相互转告,哈顿模块的消息传播开来。美国人平均每天大约有六到八个小时,消磨在看电视上,人们说,这样一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感觉是一种享受,让这段时间能够摆脱广告的狂轰滥炸。还没有等到电视广告商之间达成任何相互协调一致的意见,消除广告模块已经获得广泛的采用。这迫使广告商和网络经营商不得不选择新的载波策略,针对每一种新的选择,哈顿都搞出一种新发明。甚至有的时候,连广告代理商和网络运营商还没有想到的招数,他所发明的电路已经考虑到,而且加以防止了。据他说,这是省掉了他们搞什么发明创造的麻烦,这是替他们的股东节省了大笔的费用,反正搞出来,注定也是失败。
随着销售额逐渐增长,他持续降低价格。这是一场电子行业的战争。他大获全胜。
那帮人企图控告他——说他在搞一种阴谋诡计,妨碍自由贸易。他们具有充分的政治势力方面的支持者,作为被告,他提出驳回诉讼的请求被否决了,可是他们的影响力还没有达到能操纵诉讼的程度,他们也并没有完全取得胜诉。这次审判迫使哈顿仔细地研究相关的法律条文和条款。很快,他通过麦迪逊大街一家着名的广告代理商,在商业电视上做广告,宣传自己的产品,双方经过几个星期的争论,哈顿的广告遭到拒绝。哈顿把所有的三家电视网告上法庭,在这次审判中,证实了存在妨碍贸易的阴谋策划。他获得了一笔巨大的赔款,在当时,在这类案例中,是创纪录的数目,用温柔一刀的方式令三家电视网倒闭歇业。
现在,哈顿已经成为麦迪逊大街那家广告公司隐名的主要合伙人。
不过总是有很多人喜欢商业活动,当然了,他们不需要消除广告模块。可是这样的人只是摇摆不定的少数。
哈顿通过抽掉广播电视中的商业广告,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同时,也树立了很多敌人。
等到上下文识别芯片在市场上大量销售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推出消除宣讲传道模块,这是一个子模块,可以插入到消除广告模块之中。如果恰好有一个夸夸其谈的宗教节目就要播出,它干脆就转换频道。
你可以预选一些关键字,诸如“救世主降临”或者“信徒升天”,这样就可以从播出的节目中删除大量无关的内容。对于一些长期感到困扰,实际人数很少的一批电视观众,这种消除宣讲传道模块相当流行,广泛传播。
又传出这样的说法,也许可能是严肃的,也许只是玩笑,说哈顿的下一个子模块应当叫做消除玩儿闹模块,专供总统和部长们的公众网址使用。当他进一步开发上下文识别芯片的时候,很显然,它具有相当广泛的应用前景——从教育、科学、医疗,一直到军事谍报和商业情报。正是由于这项产品,引发了受到各方面广泛关注的诉讼案:美利坚合众国诉哈顿赛博网络集团。哈顿出品的一种芯片,由于性能过于优越,不适宜作为民用产品,并根据美国国家安全局的推荐,从事研究与生产最先进的上下文识别芯片的设施与关键人员全部由政府接管。因为设法阅读俄罗斯人的电子邮件简直是再重要不过的大事了。反过来,他们那些人跟哈顿说,要是俄罗斯人能够随便阅读我们的电子邮件,只有上帝知道,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在接管核心的先进技术经营方面,哈顿拒绝合作,但是他发誓一定保证,将综合性的统一技术分解,使各种芯片的作用只限于具体的领域,绝对不让它们危及国家的安全。他说,政府是国家主义的行业。他们自己宣称是资本主义,可是,当逼急眼的时候,就露出了他们严厉的残酷的本来面目。他发现公众还有很多需要并没有获得满足,哈顿将利用现有的合法新技术去满足公众的紧迫的需要。那是古典的资本主义。
可是现在,有很多清醒的资本主义者,他们会告诉哈顿,他利用消除广告模块已经走得够远的了,他已经构成了对美国现实生活的真正威胁。在苏联《真理报》一个冷峻严厉的栏目里,一篇署名彼得罗夫的文章中,称之为一个具体的实例,说明了资本主义存在的矛盾。《华尔街日报》反驳说,是不是联系得太远了一点,就凭这么点儿事,能扯到那么大的主题,居然还自称是“真理”,这就是一个最好的具体实例,说明了共产主义存在的矛盾。
哈顿怀疑,说是接管,其实恐怕只是一种口实,他所真正冒犯的是电视广告业和通过视频进行的宗教宣传。他反复地争辩说,正是消除广告模块和消除宣讲传道模块的开发,充分体现出资本主义进取精神的实质。资本主义的要点所在,正是认为它能够为公众提供多种不同选择。
“我跟他们说,‘没有广告’是一种选择。投入了大笔的广告费用,可是他们所宣传的产品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如果这些产品真的有所差别的话,老百姓当然要买其中最好的。广告宣传的结果是不让人们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广告宣传的结果是让人们变得愚蠢。一个强大的国家需要聪明的民众。所以,消除广告模块是爱国主义的。制造商们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的广告费用,对他们的产品进行改进。消费者将从中获得好处。杂志、报纸和传送邮件的业务将会繁荣,这也减轻了广告代理商的痛苦。我看不出这样会有什么问题。”
消除广告模块,比起那些一次又一次数都数不清的诽谤罪诉讼更加厉害,控告原有的商业网络,使得他们纷纷倒闭。相当一段时间内,会有一小批无人雇佣的广告业总裁和经理们,会有一些以前的网络官员下台,还有分文不名的神职人员,他们歃血发誓一定要对哈顿加以报复。而且还有数量不断增长的更为令人恐怖的敌手。
爱丽心想,毫无疑问,哈顿的的确确是一个有趣的人物。
“所以,我合计着,是时候了。我已经挣到了比我得知与此有关的更多的钱,我妻子难以承受我的这种做法,我树敌之多几乎无处不在。我想做一些重要的事,值得去干的事。我想干的事,是那样一些事,几百年之后,人们回想起来我的努力,仍然能让他们感到高兴。”
“你想——”
“我想建造那架大机器。你看,我是非常适合的人选。我有最优秀的赛博网络专家,我有实际运营的赛博网络集团,在业务方面——比卡内基梅隆更好、比麻省理工学院更好、比斯坦福大学更好、比圣巴巴拉大学更好。是不是这项工程从规划方面清晰地透露出什么迹象,这可不是姥姥年间的什么工具加胎具就能干得出来的工程。你需要的是像遗传工程这样的技术。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人,能像我这样全心全意地奉献给这项工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完成。”
“真的吗,哈顿先生,究竟由谁来承建这项工程,即使到了那一步,也并不取决于我个人。这样的决策,只能国际协商确定。牵扯到方方面面的政治势力。在巴黎会议上,他们还在争论,到底有没有必要建造这个东西,即使是解开了大消息的密码。”
“难道你不认为我已经了解到这些情况了吗?我也正在通过正常的渠道施加影响,同时也采取了一些不那么干净的贿赂手段。我只是想,出于天使般善良的愿望,能有人替我说一点好话,讲出我正当的理由。你明白吗?说到天使,你真的撼动了帕尔默·卓思和比利·卓·兰金。自从关于圣母玛丽亚的羊水招惹的麻烦之后,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那么焦躁不安。兰金说,他是故意错误地引述有关支持大机器的说法。天哪,我的天哪。”
哈顿模仿着惊愕的样子,摇着头。在这些劝说人们皈依宗教的宣讲传道者与消除宣讲传道模块的发明者之间,存在着长期的个人之间的敌意,看起来对立得相当厉害,可是爱丽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竟然禁不住要为他们辩护。
“其实,两个人都很聪明,比你想象的要聪明。而且,帕尔默·卓思是一个……啊,有关他的一些事,千真万确。他不是装模作样,他是真诚的,他不是想骗人。”
“难道你可以肯定,那不过是另外一副漂亮的面孔而已?对不起,重要的事情在于,人们必须真正理解他们关于这件事情的感情和态度。这简直是太重要了,不能不加以理解。我深知这帮小丑们的伎俩。当把他们逼急了的时候,他们就偷偷摸摸干着走狗豺狼的勾当。很大一批人发现宗教具有吸引力——有某个个人的原因,也有性别差异的原因。你应当参观参观在伊饰妲神庙发生的一切。”
爱丽强行抑制住一股厌恶的小小震颤。
“我想我必须得喝点饮料了。”爱丽说。
从五角形的大楼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阶梯形塔庙依次排列的台阶,每一层台阶都铺满花朵,有些是人造的,有些是真正的花朵,随季节而变化。完全仿照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巴比伦空中花园,重新建造的。最为奇妙的,一切精心地加以安排,并不特别严格地像凯悦饭店。更低的地方,她能看得出来,有一支举着火把的游行队列,首尾相连,从阶梯式塔庙一直延伸到恩里尔城门。队伍领头的好像是一乘轿子,由四个赤裸上身的强壮男子抬着。轿子里面,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就看不清楚了。
“这是一场庆典,纪念吉尔迦美士,一位古代苏美尔文明的英雄。”
“知道,我听说过。”
“他的业绩是不朽的。”
哈顿以一种平平淡淡的语调说着,看了一下他的手表,顺便说明一些情况。
“在这座塔庙的最顶层,国王站在那里接受神明的指示。特别要接受阿努的指示,阿努是上天主神。我顺便查找过他们怎么称呼织女星。他们把它叫做泰芮娜,就是天堂生活的意思。他们管它叫这样一个名字,真有意思。”
“那么,你得到上天什么指示了?”
“没有,他们没有到我这里来,而是到你们那里去了。不过,到了九点钟,还有另外一场纪念吉尔迦美士的游行。”
“我恐怕不能等到那么晚。不过我想问你点事。为什么要搞巴比伦呢?”爱丽问道。
“还要搞什么庞贝城。你已经是周围人群中,最具有发明创造能力的人。你已经开拓了好几个重要的行业:你在广告行业的本土上,打败了那些广告行业的大鳄。还有,你已经在上下文识别芯片上下文识别,一种计算机识别技术,源于语言学的生成语法①的安全问题方面取得进展。正好有很多的事情,你可以去做。为什么……折腾这个?”
【① 生成语法的创始人是美国着名学者乔姆斯基(1928~),麻省理工学院的终身荣誉教授,他是美国政治与政策的“天生批评者”。】
在很远的地方,游行的队伍已经接近了亚述神庙。
“你的意思,为什么不可以干点儿别的……更有价值的?”他反问。“我只是想满足社会的需要,那些政府部门忽视或忽略的社会需求。这是符合资本主义的。这是合法的。它能让很多的人高兴和愉快。我想,这也是一个社会的安全阀,是释放社会上不断产生的某些疯狂举动和潮流的安全阀。
”而且,我并不认为所有这些东西,现在已经获得释放的机会。道理很简单。有关巴比伦的构想突然萌发的那一刻,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那时我在迪斯尼乐园,坐在密西西比式的明轮游艇上,带着我的孙子,佳森。他当时大约四岁,或许五岁。我心想迪斯尼这帮人真聪明,他们废除了各个景点和游戏点单独售票的办法,而采用了全天有效通票的办法,在这一天里你想玩什么都可以。他们节省了工薪开支——比如说,收票员的工薪开支。更为重要的是,人们总有一种倾向,过高估计自己玩各种游戏的胃口。由于允许到所有的地方游玩,他们付出了超过实际需要的钱。可是他们还以为自己少付出了钱,因此而高兴。
“那时候,坐在我和佳森旁边的是一个八岁的男孩,眼神儿注视着远方。年龄只是我猜的。或许有十岁。他父亲问他渴吗、饿吗,他只是,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小孩子支撑在躺椅上,无精打采地摆弄着玩具步枪的枪管。枪托夹在两腿之间。他一心想的只是让他一个人独自待在那里,抚摸这只步枪。在他身后是魔幻城堡的高塔和螺旋的尖顶,突然之间,周围所有的一切,轰然失落。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他在自己的平底杯里斟满了健怡可乐,与爱丽碰杯。
“让你的敌人都滚开,”他态度温和语调平静地祝福爱丽。“在通往恩里尔城门的路上,让游行队伍闹得过于拥挤,我安排他们从伊饰妲城门那边送你出去。”
双方的护送人员突然奇迹般地出现了,这就说明,她的确该走了。爱丽也实在不愿意再逗留了。
“不要忘记相位调制,察看氧吸收谱线。即使我说的,有关入门读本的见解是错误的,也不要忘记:我是建造大机器的唯一人选。”
伊饰妲城门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像是一个彩色的白昼。城门上覆盖着一个装饰,一只满身披着鳞甲的蓝色动物。考古学家把它们称之为龙。
第十四章 和谐振荡
怀疑精神是才智圣洁的体现,过于轻易地放弃或浅尝辄止即行放弃是可耻的:以冷静平和与深感自豪的心情长期保持这种精神是高贵的体现,在青年时期如此,一直保持下去,直到有朝一日成熟,达到自立的成年,这种精神就会安全而平稳地转变成真诚、严格、准确、实事求是和幸福无边。
——乔治·桑塔耶纳①《怀疑论与非理性信仰》第Ⅸ章。
【① 乔治·桑塔耶纳(1863—1952),生于西班牙,9岁迁居美国。他有句名言:忘记过去,历史将会重演。他认为,基督教起初是希腊神学和犹太道德的结合,这并不牢固,一个因素终必让步;在天主教是希腊和异教的因素得胜;在新教,是严格的希伯来道德占了优势。】
这是一场暴乱和颠覆。敌人的数量巨大而且来势强悍。可是敌人的弱点尽在掌握之中。可以将外来势力的首脑机关一举擒获,把敌对势力的资源转变,让他们听从调遣,为我所用。现在,几百万具有奉献精神的斗士已经到位……
总统在打喷嚏,她在毛巾浴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摸索着,想找一张干净的卫生纸。她没有化妆,嘴唇上显示出滋润唇膏的痕迹,可是仍然干裂。
“医生告诉我,必须卧床,否则就会得上病毒性肺炎。我问他是不是可以用点抗菌素,他说抗菌素对付不了病毒。他怎么知道我的病是由病毒引起的?”
德·黑尔正在做出姿态,刚要张嘴回答,总统截住了他的话。
“不,没关系,你可以开始讲有关DNA,有关如何识别宿主,还有其它我所需要的,特别是以前没有机会听到的那些内容。如果你不怕我的病毒传给你,拉过一把椅子来。”
“谢谢您,总统女士。这次是有关操作入门读本的事。这里有一份报告。其中包括一个附件,是一份很长的技术说明。我想您也会感到非常有兴趣。简单说来,阅读和真正理解这些事,没有任何困难。这里有一套极其聪明的学习程序,能把任何人都收拾利落。当然不是真的收拾利落,而是无需任何困难,都能学会。我们现在已经掌握的词汇量大约达到三千字。”
“我不理解,这怎么可能?我能看得出来,他们怎么教会你,让你认出数目字的名称。你画一个圆点,然后在下面写上字母ONE(一),如此等等。也能看得出来,你画一个星星的图画,然后在下面写上STAR(星)。可是我不明白动词怎么处理,还有‘过去时’,还有‘条件句’怎么办。”
“他们用一些动画来表示。动画非常适合于表现动词的动作。还有很多词汇他们用数目字表示。甚至抽象词汇也可以,他们可以利用数码相互沟通抽象的概念。大致是这个样子:他们首先数出一些数字,然后引进某些新字——某些我们不认识的新字。这里,我用字母来代表这样的字。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例子(其中的字母代表织女星人引入的符号)。”
德·黑尔写出这样的一组数码和文字:
1A1B2Z 1A2B3Z 1A7B8Z
“你认为这是什么?”
“我的高中学习成绩单?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A代表一组点与划线的组合,B代表另外一组不同的点与划线的组合,等等,依此类推?”
“太对了。你已经知道了数字1和2的意思,可是你不明白A和B是指的什么意思。你通过这样一组式子,体会到了什么?”
“我想,A应该代表‘相加’的意思,而B应该代表‘等于’的意思。你是不是就想说明这个意思?”
“好极了。可是我们还没有弄明白,这个Z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如果再加上这样一个式子:”
1A2B4Y
“你猜猜看?什么意思?”
“也许能猜到,这个。能不能再写一个以Y结尾的式子?”
2000A4000B0Y
“喔,我明白了,我想应该是这个意思。只要不把最后这三个符号当成一个名词的话,那么,根据上下文的推断,Z的意思就是:正确;而Y的意思就是:错误。”
“对极,太正确了。作为一位总统,内有病毒攻击,外有南非危机困扰,能这么快就理解,相当出色了。所以,通过文本中的几行,他们就教给我们四个词:相加、等于、正确、错误。四个非常有用的词。然后他们讲了除法、讲1除以0、讲表示无穷大的词汇。或许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不确定。他们说到,‘三角形内角的和等于两个直角’。然后作出评论,只有当空间为平坦的时候,这样陈述才是正确的,如果空间为弯曲的,那么,这个陈述就是错误的。从这番讲述中,你也就学会了用什么词汇表达‘如果’和……”
“我不知道空间怎么会是弯曲的。坎,你在这儿胡说些什么?空间怎么会成为弯曲的。不过,没关系,没关系。不管什么弯曲不弯曲,这与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实际上……”
“叟耳·哈顿跟我说,是他出的主意,到哪儿能找到入门读本的。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德·黑尔。我跟各式各样的人都说过。”
“我的意思不是……啊……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哈顿先生主动地提出过很多的建议,这些建议其他很多科学家也提出过。阿洛维博士一一对它们加以检验,从中发现了有价值的方法。这种方法就叫相位调制,或者叫相位编码。”
“是这样。现在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坎,是吧?操作入门读本分散在大消息的各个地方,是这样吧?有大量的重复。而且,就是在阿洛维拾取到最初的信号,不久,就含有入门读本的某些内容。”
“是在拾取到重写羊皮纸卷的第三层,也就是机器设计的部分之后,不久,出现入门读本的内容。”
“而且现在很多国家都掌握了这种技术,能够读懂操作入门读本,是这样吧?”
“是这样,需要安装一个名叫相位相关解调装置,有了这个装置,当然可以。不过能掌握这种技术的国家,屈指可数。”
“那么说,是不是俄罗斯一年以前已经能够找出并读懂操作入门读本,是吗?或者说,还有中国,还有日本。你难道没有获得什么消息,是不是他们已经着手在建造这台机器?”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中央情报局主任马温。杨说不可能。卫星照片、电子情报、实地到各国现场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证实,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哪里有那么巨大的工程,如你所关心的,正在建造那台机器。我们有关的全部人员都疏于考察、玩忽职守,那是不可能的。一上来,就应当有一本操作入门读本,我们受这种思想的诱惑太厉害了,总以为不可能分散在大消息的全部内容中间。一直到了大消息重新循环,我们才发现这个读本并没有单独出现,这才促使我们重新思考,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可能性。所有的这些工作,都是在俄罗斯人和所有其他人紧密合作共同努力之下进行的。我们并不认为会有什么人比我们更超前,可是从另一方面考虑,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获得了操作入门读本。我并不认为,对于我们来说,还会有什么单边行动路线。”
“我并不希望我们还有什么单边行动路线。我只是想弄清楚,的确没有任何其他人,在搞单边行动路线。好了,既然这样,还回到你说的入门读本。你已经知道了他们如何表达‘正确-错误’,‘如果-那么’,还有空间是弯曲的。那么仅凭这些,如何建造机器呢?”
“您不要着急,我并不认为这些东西索然无味,与主题无关,或者您所知道的那些东西会使进程缓慢。不会的,那是一个起点,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例如,他们画出了一个元素周期表,这样就可以给所有的元素命名,讲述原子的概念,讲述原子核、质子、中子、电子。随后一直讲到某些量子力学的内容,他们是想弄清楚,我们的确对此加以注意——从后面补充的材料中,已经显示出我们没有注意到的一些更为深入的知识,还没有那么尖锐的洞察力。然后,开始集中精力关注所必需的一些特殊材料。例如,出于某些理由,需要两吨的铒。所以他们接着又展示出一套精巧的方法,告诉我们如何从普通的岩石中提取这种元素。”
德·黑尔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外,作了一个安抚的姿势,“别问我,为什么需要两吨铒。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丝毫的概念。”
“我不想问这个。我想知道他们怎么告诉你,一吨有多重。”
“他们按照普朗克质量作单位,累计计量出来的。一个普朗克质量等于——”
“行了,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全宇宙的物理学家都知道这个数值,是吧?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现在,说到底。我们是不是已经彻底理解了入门读本?可以读懂了全部的大消息?我们有没有能力建造那个东西?”
“应该说,可以吧。到目前为止,我们找出入门读本才只不过几个星期,大消息的全部章节,还远远没有读完。它那令人头痛的设计,连篇累牍的解释和说明,就我们现在所能理解的,机器设计得烦琐、冗长而且累赘。如果您觉得需要,到星期四讨论机组人员的会议上,我们可以给您拿出一个机器的三维模型。至今,对于机器是干什么的,如何运转,找不到任何一点线索。其中还有一些非常有趣的有机化学物质的组件,作为机器的一部分,好像毫无意义。可是几乎所有的人好像都认为,我们有能力建造这个东西。”
“谁说不能?”
“可是,卢那恰尔斯基和那些俄罗斯人,就这么想。当然还有比利·卓·兰金。仍然有一些人担心机器会把世界炸毁,或者把地球的轴心炸歪了、炸斜了,偏离原来的位置,或者出现其它恶劣后果。可是让科学家们印象最深的,是这些指导和说明太仔细了,对于同样一件事,反复地用各种不同的好多方式加以解释。”
“爱琳诺·阿洛维对此有什么看法?”
“她说,如果他们想对我们搞鬼,他们早就干了,二十五年左右的时间足够了,而且在这二十五年期间,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保护自己。他们超前于我们太多了。所以她说,干!而且还说,如果你担心会产生环境灾害的话,可以把它建在遥远偏僻的地方。庄慕林教授说,你愿意建在哪儿,就建在哪儿,你就是把它建在帕萨迪纳的闹市区,我也不担心。事实上,他说,在机器建造的整个期间,他都会在现场,如果机器爆炸了,他就会第一个飞上天。”
“庄慕林,是不是就是他,想象出这是一套机器的设计图?是吗?”
“这话并不完全准确,他——”
“在星期四会议以前,我将阅读全部的简报材料。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您是不是认真严肃地考虑,要让哈顿建造这台机器?”
“可是,你知道,这件事并不完全取决于我个人。巴黎会议敲定的条约,给了我们大约四分之一的任务。俄罗斯人四分之一,中国人和日本人合在一起干四分之一,世界上其它的国家干四分之一,大致说来是这个样子。有很多国家想争取干这个机器,至少要争取到一些零部件。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特权,这里有新的工业技术,有新知识。只要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超前于我们,我就感到一切都还不错。哈顿有可能分到一部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你觉得他技术上有优势吗?”
“当然。只是——”
“如果没有别的事,坎,星期四见吧,病毒下命令了。”
当德·黑尔关上房门,走进邻近的起居室,总统的喷嚏之声突然爆发。一位值班的二级准尉僵直地坐在一个长沙发上,明显地看得出来,吓了一跳。在他脚下的手提包里面塞得满满的,都是有关核战争的权威法典。
德·黑尔五指伸开,手掌向下,反复用手示意他,保持安静。
这位军官报以深含歉意的微笑。
“这就是那个织女星吗?折腾得大伙儿够呛的,就是它吧?”总统的口气多少有些失望的味道。新闻界的拍摄狂潮已经过去,总统的两只眼睛在一番闪光灯和电视强光的残酷绞杀之后,已经慢慢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第二天所有各家报纸登载的那些照片,总统刚毅的眼神,透过海军天文台望远镜,专注地凝视着,当然,总不免含有故意摆样子、逢场作戏的成分。因为拍摄时,她通过望远镜,其实任何东西也看不到,只有当那些拍摄者全都离开现场,环境恢复了黑暗的状况,她才能看到。
“为什么在扭动?”
“那是空气湍流的扰动,总统女士,”德·黑尔解释说,“热气团从旁边经过,使图像产生畸变。”
总统深情地说,“就像早餐桌上,我隔着中间那台面包片烘烤器,看对面的希默一样。”她故意提高嗓音,让她的丈夫听见,“我记得他的那副面孔变了形。”
总统的丈夫与身穿海军军装的天文台台长站在附近,一起闲谈,当然能够听得到。
“是啊,最近这些天早餐桌上,没有放面包片烘烤器。”德·黑尔和蔼可亲地回答。
退休前,希默·拉斯克是国际妇女服装工人联合会的高层官员。他与他的夫人几十年前相遇,那时,他夫人是纽约少女时装公司的代表,在长期的劳动协调谈判中,两人相爱。考虑到两个人现在地位的特殊性,两人之间十分明显的健康关系总是引起人们的注意。
“没有烤面包器,我照样能吃,可是跟希默在一起吃早饭,我总吃不饱。”总统扬起眉毛朝她丈夫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单孔目镜中观察。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蓝色的阿米巴虫,整个……湿漉漉黏糊糊的。”
在经过选择机组人员会议的艰难之后,总统进入一种轻松的心态。她的感冒几乎完全好利索了。
“如果没有湍流扰动,会怎么样呢,坎?那我看到的应当是什么样?”
“如果通过建在地球大气层之上的太空望远镜观察,就能看到一个稳定的不闪烁的光点。”
“就是这颗星星?就是织女星?没有行星?没有光环?没有激光武器工作站?”
“不,情况不是这样,总统女士。你所说的一切还有其它细节,都太微小了,即使是非常巨大的望远镜也观察不到。”
“是这样,我希望你的这些科学家们知道,他们正在干什么,”她用接近耳语的小声说,“我们正在投入大量的精力,人力、物力、财力和期待,投到一件我们从来也没有看见的东西上。”
德·黑尔听了,不免有些惊讶。
“可是我们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万一千页的文本,既有图画还有文字,另外还有一大套操作入门读本。”
“在我的书里,这些东西并不像你所说的,看得那么清楚分明。能见到的,推理性的东西显得过多。别跟我说什么,全世界的科学家都能获得同样的数据。这些东西我都知道。也不要再跟我谈论什么,机器的蓝图是多么的清楚,多么的精确而且没有歧义。这些东西我也知道。还有什么,一旦我们后退,肯定有什么人出来建造这台机器。所有的这些东西,我都知道。可是,我仍然感到紧张不安。”
这一行人轻松地漫步,向回走去,进入海军天文台的大院,到达副总统的官邸。
在几周前,巴黎会议期间,关于机组人员人选的试行方案,已经艰难地达成协议。
美国和苏联争辩说,各自都要占有两个名额;对于这样的做法,他们两家形成了牢固的同盟。可是这样的协议很难得到支持,因为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所有的其它国家都不同意。这些日子,美国和苏联在与世界上其它国家协调工作方面——即使他们两家已经达成协议的那些方面——像以前曾经出现过的一样,仍然会遇到困难。
企业广泛地进行宣传鼓动,作为人类物种全体的一项活动蓬勃开展。几乎要把“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的名称改变成“世界大机器协作联盟”。
任何掌握大消息某个片断的国家,都试图利用这点东西作为敲门砖,想争取让他们国家的国民成为机组的一个成员。
中国人不动声色地提出,到下个世纪的中期,他们将达到十五亿人口,由于中国实行计划生育,其中将有很多独生子女。他们预言,这些独生子女一旦成长起来,与其它国家在较为宽松家庭环境下成长的孩子相比,将会更为出色,感情上更为安全可靠。他们认为,在今后的五十年间,中国人将在世界上承担更为突出的角色,因而,在机器上的五个席位中,中国至少应当保留一个。
这是一场大辩论,正在很多国家中进行,而参与讨论的官员对于大消息和大机器均不负任何责任。
欧洲和日本放弃了机组席位,以换取承担制造大机器重要构件的业务,他们相信,为此会获得重大的经济效益。
讨论的最终结果,美国、苏联、中国、印度,各占有一个席位,第五个席位悬而未决。这意味着还有一场困难而长期的多方谈判过程,涉及种种因素,人口多少、经济状况、工业化程度、军事实力以及当前的政治态度和归属,甚至于还要考虑考虑该国在人类历史上所曾经产生过的作用。
对于第五个席位,巴西和印度尼西亚基于人口数量、地理环境的因素综合平衡,提出自己的意向;瑞典凭着一种中立的角色,可以在发生争执时,起到协调作用,提出自己的意向;埃及、伊拉克、巴基斯坦和沙特阿拉伯,根据宗教平等的原则,提出各自意向。还有人建议,这第五个席位,更多地应当考虑个人的素质和品行,而不应当争论归属于哪个国家。至此,决策陷于困境,留下了一个以后再做决定的空缺。
在四个中选的国家里,科学家、国家领导人,还有其他人,卷入了一场运动,讨论如何选择候选人。
在美国,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争论。根据调查和民意测验,宗教领袖、体育明星、宇航员、国会最高荣誉勋章获得者、科学家、电影演员、前总统的配偶、电视谈话秀的节目主持人、新闻节目主持人、国会议员、具有政治抱负的百万富翁、基金会的总裁、西方乡村音乐的歌手、摇滚乐歌手、大学校长,还有当选的美国小姐,都获得不同程度的群众认同。
自从副总统的官邸搬迁到海军天文台地界以来,按照这个区域长期的传统,一切室内外的杂务和勤务都由在美国海军中服役的菲律宾海军军士承担。他们身穿色彩鲜艳款式漂亮的海军蓝色军便服,上面绣着明显的标志“美利坚合众国副总统”,正在为客人们端上咖啡。
大多数白天忙了一天的参加机组人选会议的人员,并没有受到邀请,没有来参加晚间的非正式讨论。
那正是希默·拉斯克个人独特的命运,他竟然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第一先生”。他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他所编辑的政治时事评论漫画、迎合官场趣味的笑话,以及左右逢源机智灵活的趣闻轶事,已经达到了任何其他男人所从未达到的程度,凭着这些,凭着他这样性格直爽与善良,美国终于能够容忍和宽恕他,竟然娶了这样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具有勇气敢于想象自己能够领导半个世界。
就在拉斯克逗得副总统的夫人和她们十几岁的儿子捧腹大笑,乐得前仰后合的氛围中,总统带领德·黑尔离开房间,进入旁边附设的图书室。
“行了。”总统开始说,“今天没有必要做出官方的正式决定,也没有必要特意向公众发布公告。只是看看能不能把当前的状况概括一下。我们并不知道这个什么大机器究竟要干什么,可是可以合理地猜测到,它将要去织女星。谁也没有丝毫的概念,它究竟如何地运转和工作,谁也无法想象究竟会花费多长时间。你上次说过,织女星离地球有多远来着?”
“二十六光年,总统女士。”
“这么说,如果这个大机器是一架太空航行器,而且能够以光速飞行的话——我知道,它的速度不可能达到光速,只是相当接近,不要打断我的话——那么,飞抵织女星就需要花费二十六年的时间,这只是我们站在地球上,这样计量时间。是这样吧?德·黑尔?”
“是的,完全正确。可能还需要再增加一年时间,用以把航行速度加速到光速,另外再增加一年时间,用于减速,以便进入织女星体系。但是从机组成员的立足点考虑,所需的时间将大大减少。或许只要一两年,取决于航行速度与光速的接近程度。”
“作为一个专业的生物学家,德·黑尔,你还学了不少天文学的专业知识。”
“谢谢总统夸奖。我想总得千方百计使自己深入到这个课题里面去。”
总统略微盯着他,注视片刻,继续说:“所以只要航行速度非常接近于光速,机组成员的年龄年轻一点或者老一点都没有太大关系。可是如果花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你说过,并非没有这种可能的——那么,就要选择年轻人了。我知道,俄罗斯人对于这个观点并不买账,因为阿坎捷尔斯基和卢那恰尔斯基,都已经六十多岁了。”
她看着眼前的文件卡,读着外国人的名字,有点磕磕绊绊的。
“中国人几乎可以肯定要派出习乔木了。他也六十出头。所以,每当我想到他们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我禁不住要说,‘怎么搞的,非得让我们也派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不可’。”
德·黑尔知道,庄慕林刚好六十岁,一点不差。
“可是另外还有……”德·黑尔想举出不同的例子。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印度医生,她只有四十多岁……这种方式,可以说是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最为愚蠢的处理方式。我们选拔人员参加奥林匹克,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去那里到底参加什么运动项目。我不明白,为什么老是在谈论要派科学家去。我看最应当派去的人物应该是圣雄甘地。或者,我们大家都认可的,送耶稣·基督去。德·黑尔,不用你说,这不合适。我还不知道吗。”
“当你不知道究竟参加什么项目的时候,你就派一名十项全能冠军。”
“可是到了那里,一看,是象棋比赛,或者是讲演比赛,或者雕塑比赛,你派去的运动员得了倒数第一。你说合适的人选,应当是能想象得出地外生命的活动,应当与大消息的接收和解码密切相关的人员。”
“至少这个人能够相当熟悉织女星人如何考虑问题。至少能想到,他们对我们如何考虑问题,能有所了解。”
“按你的说法,真正够条件的一流人才,就缩减到三个人。”
总统再一次查阅了她自己的记录。
“阿洛维、庄慕林,还有……这个人,他是不是会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罗马帝国的瓦莱里安①将军。”
【① 瓦莱里安(公元190~260),Valerian,或译为瓦勒良,罗马皇帝。】
“瓦缬润博士,总统女士。他只是与一个罗马皇帝重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当罗马将军。”
“瓦缬润甚至连人选委员会发的人员情况调查表都没有填写。他根本不考虑这件事,因为他不想离开妻子?是这样吗?我不是批评他。他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他知道如何使夫妻关系经常维持良好状态。是不是他的妻子有老病缠身?还是怎么的?”
“没有,据我所知,他的妻子身体非常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