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事而言,华沙公约所指的票据又是什么呢?
她为什么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张那样的行李票呢?
他们把那些行李都存放在什么地方?
在航空史上,某些已经被人们忘记的关键性事件中,某个航空公司没有考虑得那么周到,忘记把这句提示印到长方形卡片上,因为误解这就是华沙公约规定的行李票,从而累得要死的旅客,愤怒地告上法庭,致使该航空公司破产。毫无疑问,从世界范围来考虑,究竟哪些卡片不是华沙公约规定的,这是具有充分的商业金融理由的。
她在想,如果能把所有这些多年累计下来的商业上的思虑和担心,替换成有用的内容,比如印上:世界文明的开发历史,或者科学上的重大事件,甚至,你这架飞机到坠毁之前,能搭乘的旅客里程数平均值,那该多么好啊。
如果她接受德·黑尔提供的军用飞机,她所遇到的将是另外一些引发她随心所欲联想的事物。而且也会比这里更为舒服,不过舒服得太过分,也许会留下某些借口,导致她的研究项目最终军事化。他们宁可乘坐商业飞机。
瓦缬润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之后,早已闭目养神了。
他们已经没有必要那么特意地匆匆忙忙往前赶,甚至在最后的细节精心地处理过之后,还得到暗示,这个神秘的洋葱头的第二层就要剥开了。
即使乘坐商业航班也完全能够在明天会议之前赶到华盛顿。事实上,还有足够的时间,当天晚上能够充分地睡眠。
她看了一眼在她前面座位下面带拉链的手提皮包,里面整齐地装着一套传真系统。传输速度每秒几十万比特,比彼德(瓦缬润)那台老式的机器速度快得多,显示的图像质量更高。或许,明天她就得使用这台机器向总统解释,阿道夫·希特勒在织女星上干什么。
她一想到明天的会议,就有那么一点紧张。以前她从来也没有当面会见过总统,按照20世纪末期的标准来衡量,这位女总统还算不错。
她没有时间去烫发和做发型,更不要说面部的美容了。可不吗,她也不是到白宫去摆样子摆姿势给别人看的。
她的继父会怎么想呢?他是不是还坚信不移,她不适于从事科学工作?还有她的母亲,现在是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在护理室内转一转?自从新发现之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她只能抽时间跟她母亲通了一次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并保证明天再跟她通话。
正像她以前那样,曾经上百次地从飞机的舷窗向外面望去,她想象,在十二或十四千米这样的巡航高度,假定域外的来者具有和我们一样的眼睛,一个地外来客观察者对这个地球会产生什么样的印象。广大的中西部地区,依据农业或城市的倾向性,交错地按照几何图形划分成正方形、长方形和圆形;至于这里,在西南部的广大地区内,能够显示出智能生命活动的迹象,只不过是偶尔出现的笔直航线,跨越崇山峻岭,横穿沙漠荒原。是不是在更为先进的文明世界里,整个都是几何化的?整个区域都被他们的居民重新建造过?或者能够表示出真正的先进文明的特征,反而是找不到任何一点被触动的痕迹?按照某种伟大的宇宙演化序列,能不能仅凭快速地瞥上一眼,就可以准确地区分出,我们处于智能生命体的哪个发展阶段?
仅凭快速地瞥上一眼,他们还能得知其它的什么呢?从天空中这样的蔚蓝色,他们能够粗略地估计出劳施密德数,大约是三乘十的十九次方,就是在海平面高度上,每立方厘米内,包含有多少个分子。根据地面上一块云彩投射的阴影长度,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得知云层的高度。如果他们知道云层是凝结的水分,他们就能粗略地计算出大气温度的递减率,因为在爱丽所能看到的最高的云层高度之处,温度下降到大约为摄氏零下40度。奇形怪状的地形腐蚀遗存、分支疏密错落的河流、千回百转的河湾、大小湖泊的分布与形状、火山喷发遗留的散乱堆积,无处不在诉说着大地的生成过程与腐蚀过程之间古老的争夺与征战。真的,你只要瞥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古老的行星,却具有全新的文明。
在银河系中,大多数的行星都历时久远而古老,都处于前技术时代,或许,根本没有生命。或许有少数几个蕴藏着文明,比我们的文明古老得多。技术文明刚刚开始萌发的世界,必然是极其罕见和稀少的。
很有可能,仅仅是地球具有这样独一无二的基本资格。
吃午饭的时间,当他们进入密西西比河谷地区,舷窗外面的风景慢慢转变成嫩绿青翠的颜色。爱丽心想,在现代航空旅行中,几乎没有任何移动的感觉。
她看了看彼德,仍然是一副睡觉的样子,似乎由于受到打扰,他几乎是带着不耐烦的情绪拒绝了送到眼前的航空午餐。
在他的外侧,步行过道的另一面,有一个非常小的旅客,也许只有三个月,舒服地躺在父亲的怀抱中。一个婴儿如何看待航空旅行?
你走进一个特殊的地方,进入了一个大房间,里面有很多座位,你坐下来。这个房间轰隆轰隆地震动着,长达四个小时。然后你站起身来,走出去。就像变魔术一样,你看到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对你而言,运输工具和手段似乎是在隐蔽之中进行的。可是基本的思想是容易掌握的,并不需要精心学习和思索去掌握纳维斯托克斯方程。
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他们在华盛顿上空盘旋,等待容许降落的指令。
她看得出来,在华盛顿纪念碑和林肯纪念堂之间聚集着大批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一个群众集会,她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从《时代》杂志传真版得知这个消息,一个美国黑人的群众集会,抗议经济上的贫富悬殊和教育上的不平等与歧视。
出于正义感考虑到他们的苦难处境,爱丽心想,他们真的很能忍耐。
她想象不出来,总统对待群众集会和对待织女星传送的消息,将做出如何的反应。对于这两个方面,明天,官方必须做出某些公开的评论。
“这话什么意思,坎(德·黑尔),’它们出去了?‘”
“总统女士,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电视信号已经离开这个行星,传播到外太空去了。”
“严格地说,它们走出去有多远?”
“总统女士,说得具体一些,就其本质来说,它们的运行方式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么,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电视信号从地球出发,以球形波的方式,向外传播,有点类似于池塘里的水波。它们以光的速度向各个方向传播,就是大约每秒三十万千米的速度,实际上是永远不停地继续进行下去。某些其它的文明,他们所拥有的接收机的功能越强,那么他们距离我们即使很远,仍然能够拾取到我们发出的电视信号。我们甚至能够检测到离我们最近的恒星周围回转的行星上发出的强大的电视信号。”
好一阵子,总统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眼光穿过一扇扇法兰西式落地大窗,一直盯着玫瑰园。她转过身来,走向德·黑尔。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
“是的。所有的事情。”
“也就是说,所有电视上乱七八糟的一切东西?撞车事故?拳击、摔跤?色情频道?晚间新闻?”
“是的,总统女士,所有的事情。”德·黑尔怀着一种惊愕的同情,摇摇头。
“德·黑尔,不知我理解的是否正确,是不是这就是说,所有我举行的记者招待会,我的争论与辩解,我的就职演说,都已经传送到他们那里?”
“这些都是良好的新闻,总统女士。还有糟糕的新闻,所有你前任的历届总统,他们的新闻发布会和就职演说都是这样,还有尼克松的,还有苏联领导人的种种电视新闻,还有你的反对派,说你的那些坏话和乱七八糟的事。这是有好有坏的一堆大杂烩。”
“我的上帝。行了,继续说。”总统的眼光从法兰西式落地窗移开,专心致志审视潘恩大理石胸像,那是从史密森博物馆的地下室搬来,新近放到这里的,以前这里都是托付给历届的当政者自己来安排。
“事情的来龙去脉应当是这样:从织女星发送过来的几分钟电视,原本是从地球上广播出去的,那是1936年柏林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虽然那次仅仅是用德语演播,其功率仅仅是中等规模,可是那一次是地球上首次的电视转播。它与当时30年代的普通无线电广播不同,那些电视信号穿透了电离层进入了外太空。我们现在正在搜寻,发送回来的究竟包含哪些内容,这可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也许,织女星能够拾取到的信号仅限于希特勒欢迎仪式这一段。所以,在他们看来,希特勒就是地球上智慧生命发给他们的第一号标志和迹象。我不是有意开玩笑。他们并不知道传送的这段东西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把它记录下来,然后返回来发送给我们。这就等于是在说,’喂,喂,我们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依我看,这是一种相当友好的姿态。”
“那么,你说,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这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任何的电视广播?”
“没有值得提起的大事。只有乔治六世在英格兰加冕,做了地区性的电视转播,规模比较大,与此有些类似。大量的电视播放从40年代末期开始。所有这些电视节目都离开地球,以光速向外传播。设想地球在这里,”——德·黑尔用手势在空中比画着——“这里有一个小的球形波,从1936年开始,离开它,以光速向外传播。越膨胀越大,离开地球越远。早晚有一天,它会到达最近的一个文明实体。这简直是太近了,达到令人惊讶的程度,距离只有二十六光年,就到达织女星这颗恒星的某个行星上。他们把它记录下来,然后返回来,播放给我们。再花费二十六年,这段柏林奥运会才返回到地球。可见,织女星人并没有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来破解全部信号。他们必然是准备相当充分,一切都设置妥当,能接收广谱的频率,专门等待外来信号,我们第一次的电视信号到达了,他们检测到,记录下来,过了一会儿,立即就返回信号。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发明了电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已经做好充分准备,随时响应,你知道,在将近一百年之前,已经执行了巡天观测的使命。所以阿洛维博士认为,这个文明一直在监测它周围所有的行星系统,探查它的邻居中间是不是有高技术文明发达的实体。”
“坎,这里有很多事情值得考虑。你能肯定它们——你管他们叫什么来着,织女星人?你能肯定他们根本不理解这些电视节目的内容吗?”
“总统女士,当然了,毫无疑问,他们很聪明。1936年那时的信号是极其微弱的,他们的接收机一定是超乎寻常的灵敏,才有可能拾取到这些信号。可是找不到任何依据,说明他们有可能理解这段节目的意思。他们的样子很可能与我们颇不相同。他们的历史必然与我们截然不同,他们必然具有与我们毫不相同的传统和习惯。他们无从得知纳粹的党徽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们也不会知道阿道夫·希特勒是个什么人物。”
“阿道夫·希特勒!坎,听到这个名字就让我感到怒火万丈。牺牲了四千万人才打败了这个权欲熏心、妄图称霸世界的恶魔,竟然让他担当对其它文明首次广播的大明星?让他来代表我们,能代表吗?难道能代表他们那些人吗?这一下子,让这个战争狂人最为疯狂野蛮的妄想成了现实。”
她停顿了一下,转而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我跟你说,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希特勒竟然能搞出什么向元首的欢呼和纳粹式的致敬礼。那个姿势还不是直的,总是歪歪扭扭带那么一个稀奇古怪的角度。谁要是不对他欢呼或者不那么使劲欢呼,他就把谁送到对俄罗斯作战的前线。”
“可是这中间难道没有什么区别吗?他只是对其他人的欢呼进行还礼。他并不欢呼’嘿!希特勒。‘”
“不,他也是这样呼喊。”总统这样回答,作了一个手势,引领德·黑尔走出玫瑰厅,沿着一条走廊向前走去。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科学顾问。
“你说,如果纳粹在1936年没有进行那场电视转播,会怎么样?会出现什么情况?会轮到别的什么重大电视转播?”
“啊,我想,那就应该轮到1937年英王乔治六世加冕典礼了,再不就是1939年纽约世界博览会转播的某个场面,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场面的转播信号足够强大的话,织女星都能收到。再不就是40年代末50年代初的一些电视节目,比如《好得无敌》动画节目中动作喜剧明星密尔顿。玻尔的笑料,还有1954年6月9日那场有名的军方麦卡锡听证会实况电视转播——所有这些都是地球上智慧生命的出色标志和迹象。”
“这些令人生厌的节目都成了我们进入太空的大使……这些从地球出发的秘密使者。”她停顿了片刻,品味一下这个句子和用词。
“作为一个大使,首先应当展现最好的方面,可是我们向太空发送了四十年的东西,主要的竟然都是垃圾。我希望能看到网络的总裁们千方百计地设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个战争狂人希特勒,居然成了有关我们地球的头条新闻?人家究竟会怎样看待我们?”
当德·黑尔和总统进入内阁会议室的时候,那些站在那里一堆一伙谈话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坐下的人,也纷纷站立起来。
总统以简单随意的姿态和手势,传达出她不喜欢过于庄重刻板的礼仪,漫不经心地向国务卿和国防部部长助理打了个招呼。她故意慢慢地回转头部,把这些人都扫描一遍。
有些人回敬以礼貌而尊重的眼光。还有一些人,发觉总统脸上有一些不耐烦的表情,回避着她注视的目光。
“坎,你的那位天文学家怎么没有来?什么洛维?卡洛维?奥洛维?”
“阿洛维,总统女士。她和瓦缬润博士昨天晚上就到了。可能路上交通拥挤,临时被截在什么地方。”
“总统女士,阿洛维博士从下榻的饭店来过电话。”一个修饰整洁小心谨慎的年轻人主动地说明情况,“她说,她刚刚从电传机上收到一些新的数据,她想整理一下全部都带到会议上来。意思好像是不必等她,是不是我们的会议就开始,行吗?”
密歇尔·凯茨身体前倾,以一种不满、责问的口气与表情说道,“他们在华盛顿的一个饭店里通过公用的电话线,传送有关这个项目的最新数据,这很不安全吧?”
德·黑尔回答的声音非常微弱,凯茨不得不斜着身子凑过去尖着耳朵仔细听。
“麦克,他们的传真机至少还有商业加密保护。而且,有关这件事务并没有规定任何的保密条例。我可以肯定,只要建立了有关保密条例,阿洛维博士肯定会合作,并严格遵守。”
“好了,那么,我们开始吧。”总统说,“这是国家安全委员会一个非正式的联合会议,目前我们称之为’特殊突发任务小组‘。我特别提请大家注意,会议上的话不得外传——一个字也不得透露——不能与任何不在场的人进行讨论,国防部长和副总统例外,目前他们正在国外访问。昨天,德·黑尔博士已经对大家就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接收到织女星发送过来的电视节目,作过一个简要的介绍。这只是德·黑尔博士和一些有关人员的看法和观点”——她环顾了一下会议桌旁所有的人——“碰巧让阿道夫·希特勒成了首次到达织女星的电视节目的大明星。可是,这样……这样弄得很尴尬。我已经要求中央情报局主任准备一份评估报告,对此事件的前前后后是否会对国家安全产生任何影响以及它的潜在含义做出一个评价。仅就,不管是谁吧,发送来的这个东西而言,是不是构成对国家安全的直接威胁?如果还有某些新的消息,而其它国家比我们提前收到并解开密码,我们是不是会陷入什么麻烦?不过,首先我得问一下,马温,是不是这些东西与飞碟有点什么关联?”
这位中央情报局主任,是一位已过中年显得颇有权势的男子,戴了一副不锈钢边的眼镜,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不明飞行物,简称UFO,中央情报局和空军部队对此早就多次给予关注,特别是在50年代和60年代,部分原因在于当时盛传这可能是敌对势力的一种手段和工具,借以制造人心的惶惶不安,或者造成通讯信道过载。有几个更为可信的事件报告,最后证明,都是从苏联和古巴起飞的高性能航空器,入侵美国领空,或者飞越美国的海外军事基地上空造成的。各国通常都采用这样上空飞越的手段去刺探对手潜在的空防待机状况。美国空中潜入对方领空的能力要比苏联的相应能力强,能够在潜入时做出伪装。有一次,一架古巴的米格式飞机潜入美国领空二百英里,深入到密西西比河谷地区才被侦察到,北美空防联合司令部认为这是不宜公开宣布的。美国空军的一贯做法就是予以否认,不承认美国空军的任何飞行器曾经接近过UFO发现的现场,从来没有主动承认发生过未经授权的外部潜入。这样就更加强了民众的神秘感。
当他在作这样说明的时候,空军参谋长看起来相当不满意,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位中央情报局的主任继续说,绝大多数的UFO报告,都是自然物或人工制造的物体,观察者理解或判断错误。一些与传统习惯不同或者实验性的飞行器、汽车头灯反射到天空的云层、气球、鸟类、会发光的昆虫,甚至更为遥远的行星或恒星,在一种不同寻常的大气条件之下看起来有些异样,这些都曾经被认为是UFO而加以报告。有相当数量的报告最后发现是骗局和戏弄,或者实际上是观察者心理的幻觉。
40年代末,自从使用“飞碟”这个名词以来,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有超过一百万件的目击UFO的报告,其中几乎没有任何一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与地外来客的访问有关。可是这种想法产生了强大的感情作用,成立了一些望风捕影的小团体并出版了一些刊物,甚至还有一些严肃的科学工作者参与其中,使得UFO与其它世界的生命之间密切相关的假想长盛不衰。最近在至福千年的宗教信条中,就包括一部分由飞碟派生的天外来客拯救者的说法。因为没有取得进展,空军军方的正式研究在60年代已经结束,召回了体现最终研究结果之一的工程立项蓝皮书,不过,在空军军方和中央情报局之间,还有少量的低层次的合作继续维持。科学界对此态度坚决,认为不会有什么结果,甚至杰米·卡特总统提出要求美国国家宇航局对UFO进行一场综合性的研究时,国家宇航局一反常态,拒绝了总统的要求。此前,宇航局从来没有做出过类似的举动。
“事实上,”一位与会的科学家,由于不了解这种场合下的规矩和习惯,突然插话,“由于UFO的活动,给严肃的SETI研究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好了,就这样。”总统叹了一口气。
“在座的还有哪一位,认为UFO与来自织女星的信号之间,相互有些什么关联?”德·黑尔审视着自己的指甲。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大量的都是听说是这么回事儿,都是来自那些UFO的大忽悠们。马温,为什么不继续讲呢?”
“总统女士,1936年那场转播有关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式所发射的电视信号,其功率是非常微弱的,只能播放到柏林地区附近有限的几个电视接收器上。那只是想造成一场公共关系方面的轰动效应,显示德国技术的进步与优越性。只是早期电视传输的几项初步技术功率级别都非常低。实际上,我们的技术还要早于德国。1927年……4月27日,当时的商业部长赫伯特·胡佛,就在当时制作的一段简短的电视节目中出场。但是不管怎么说,德国的信号离开了地球,以光速传播,二十六年之后,到达了织女星。他们扣押了这些信号一两年——不管。他们。是什么吧——然后送还给我们,信号已经大大地放大了。他们接收非常微弱信号的能力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又有能力以如此巨大的功率,将信号发送回来,其技术之高超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这当然具有安全方面的潜在含义。比如电子情报界,就想了解,如此微弱的信号是如何被检测到的。在织女星上的那些人,或者不管他们是什么吧,他们的技术肯定比我们更为先进——可能提早几十年,或者,也许,比这种程度还要先进得多。
”关于他们自己,他们并没有发给我们任何的信息——所能知道的只不过是,在某些频率段,传输过来的信号的确存在有多普勒效应,这是由于行星围绕恒星转动引起的。他们已经替我们简化了数据的规约化步骤。他们这样做……有助于便利地接收。迄今为止,没有接收到任何值得军方或其它方面感兴趣的内容。所有的一切只是说明他们十分擅长于射电天文技术,他们喜欢素数,他们有能力把我们最早的电视传播内容返回给我们。对于任何得知这些消息的国家都不会造成伤害。但是请不要忘记:所有的其它国家也都在接收同样的三分钟的希特勒片断,反反复复,不停地接收。只是他们还没有琢磨出来如何解开密码,去直接阅读。俄国人或者德国人或者其他什么人早晚会弄明白这套偏振调制的技术。就我个人的印象,总统女士——我不知道,是不是国家同意——是不是这样,就是为了避免其它国家谴责我们隐瞒事实,还不如我们现在就向全世界宣布,那样会更好一些。如果当前的局面维持不变——没有什么重大的改变——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进行公开的发布,甚至直接播放三分钟的影片片断。
“附带说一下,从德国的档案中至今还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段广播里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们没有绝对的把握,织女星上的人,在返还发送之前,肯定没有修改这段广播内容。我们能够准确无误地辨认出希特勒,没有错儿,其中奥林匹克运动场,我们看到的部分,与1936年柏林的状况完全准确地吻合。可是就在当时那一瞬间,希特勒是不是抚摸了他的小胡子,还是真的就像那段播放的片断里那样微笑,我们无从得知。”
爱丽轻轻地大气也不出地进来了,瓦缬润跟在后面。他们打算悄悄地坐在远处靠墙的椅子上,可是德·黑尔发现了,并示意总统,他们到了。
“欧——嗯——阿——洛维博士?很高兴看到你们安全地到达。首先,让我祝贺你做出了卓越的发现。非常卓越。嗯,马温……”
“总统女士,我可以暂停了。”
“你好,阿洛维博士,我知道你获得了新的进展。能不能跟大家谈一谈?”
“总统女士,请原谅我们迟到了,可是我想我们刚好获得宇宙间最大的一手好牌。我们已经……那个……就比方这么说吧:在古时候,几千年以前,当羊皮纸货源非常短缺的时候,人们不得不在原来的羊皮纸上重新书写新的内容,需要刮掉表面薄薄的一层,不过还留有以前的字迹,这就做成了所谓的重写羊皮纸卷。字面之下有字,字面之下的字面,还有字。当然了,从织女星发来的信号功率非常强大。众所周知,字面上就是素数,可是素数字面之下,就是我们所说的偏振调制,其字面,就是引起众人惶恐不安怪里怪气的希特勒表演。可是在这转播发射回来的奥林匹克片断背后,我们刚刚发现了更为丰富的消息——至少可以有把握地肯定,是更深层次的消息。根据我们所能理解到的程度,这些深含的内容一直就伴随着接收到的信号一起发过来。我们刚刚才发现。其强度要比字面宣示的信号强度微弱,很对不起,我们未能及时发现这些深藏的信息。”
“其中说的是什么?”总统问。“关于哪些方面?”
“我们原来连最模糊的概念都没有,总统女士。在百眼巨人工程基地工作的一些人,在华盛顿时间凌晨时刻,恍然大悟,发现了这个隐秘。这一整夜我们一直就在为此研讨和探索。”
“就通过公用电话线?”凯茨问。
“带有标准的商业加密系统。”爱丽看起来脸色有点涨红。
她打开电传提包,很快就打印出一幅透明胶片,利用装设在机器顶部的投影机,把影像投射到一张屏幕上。
“我们已知的全部内容,都显示在这里:我们获得一个信息模块,压缩成大约一千个比特。停顿一下,然后重复同样的模块,一个比特、一个比特地发送。然后再停顿一下,再继续重复下一个模块。就这样不断地重复。每一个模块的重复发送,也许为的是减少传输中的错误。他们必然考虑到,使得我们接收到的内容准确和严格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我们就把接收到的这个信息模块,称之为一页。每一天,百眼巨人能拾取到几十页这样的模块。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它们并不是一幅简单的图画编码,像什么奥林匹克场面之类。而是具有层次更为深入、内容更为丰富的内涵。我们首次发现,它们好像是在生成信息。到目前为止,我们受到的启发或提示,就是觉得它们好像具有顺序编号。在每一页的开始之处都有一个二进制的数码。看到这一页的这个位置了吗?每当另外相应的两页出现的时候,这个数码就增加一位(二进制的一位)。现在我们看到的这页,它的页码是……相当于十进制的……第10413号。这显然是一本巨大的书。由此向回计数和推算,大约是三个月之前开始发送的。我们很幸运,我们一直就在监听和拾取信号,从而能获得所有的内容。”
“我说的不错吧,是不是我事前就说过?”凯茨隔着桌子向德·黑尔探过身子。
“这种类型的信息,恐怕不应当通报给日本人、中国人或者俄国人的吧,是不是?”
“这是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的吗?”总统大声地盖过凯茨私下小声絮语,直接发问。
“当然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可能的话,让国家安全局也参与此项研究,或许更为有益。可是没有织女星方面发过来的解释,没有一本初级入门读本,我猜想,我们难以取得显着的进步。这些东西显然不是用英语书写的,不是德语,也不会是地球上的任何语言。我们怀着一线希望,整个的信息文本总会有个结束,也许总共二万页,或者三万页,然后,从头再开始,这样,就可以有机会把缺失的部分填补完整。也许在整个信息文本重复之前,还会有一本入门读物,一种读者使用手册之类的文本,这样就会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信息文本的内容。”
“如果允许的话,总统女士——”
“总统女士,这位是加州理工学院的彼德。瓦缬润博士,地外智能研究领域的开拓者之一。”
“请讲,瓦缬润博士。”
“这是有目的地在向我们发送消息。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对我们大致有所了解,从有意截获我们1936年的广播信号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知道我们的技术水平达到何种程度,知道我们的智能程度。如果他们不想让我们理解这些消息的话,他们也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帮助我们理解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全部的消息文本之中。问题是,我们必须积累齐备全部的数据,并对它们加以认真仔细地分析。”
“啊,那么,根据你的看法,整个的消息是想说明什么?”
“目前,我看,还找不到什么思路能给予充分说明,总统女士。最多也就是重复阿洛维博士已经说过的那些内容。这是一份深奥难懂结构复杂的消息。发送方的文明实体热切地希望我们接收到这份东西。也许是一卷小型的银河系百科全书。织女星的质量比太阳大三倍,亮度是太阳的五十倍。因为它燃烧其内部核燃料如此之快,实际上比太阳的寿命要短很多——”
“是这样,那么是不是织女星上发生了什么正在恶化的事件。”中央情报局主任插话,“或许他们的行星将面临毁灭。或许他们希望在他们被灭绝之前,让另外的什么人知道他们的文明。”
“很有可能。”凯茨接上话茬,“也许他们想找一个新的地方移居过去,他们觉得地球很适合他们居住。说起来,他们挑选阿道夫。希特勒的影像发送给我们,也许并非出于偶然。”
“不要说什么可能了。”爱丽说,“的确存在很多的可能性,可是并不是说,所有的事都是可能的。发送方文明实体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们是不是收到了这些消息,更不用说他们是否会知道我们有能力将它们解码。如果我们发现这些消息对我们不尊重或有所冒犯,我们就不愿意回答。即使我们愿意回答,那也要经过二十六年之后,他们才能够收到,还要再经过二十六年,才能够得到他们的回答。光速固然很快,可是它并非快得没有局限。我们与织女星之间仍然是相当地隔绝。如果我们对于新的消息怀有任何的担心,我们具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从容考虑,然后做出决定。根本没有必要恐慌不安。”
她说着这最后的一句话,同时向凯茨愉快地一笑。
“我欣赏这段发言,阿洛维博士。”总统做出评价,“不过事情发展太快,快得难以应付。其中包含的’也许‘简直太多了。我还没来得及向公众发布这件事。没有公布素数,更不用说希特勒的那堆废话。现在,还得考虑你们说的他们正在发送的那本’大书‘。因为你们科学家相互之间随意交谈,一点也不考虑对旁人的影响,结果弄得谣言满天飞。费理斯,那一堆材料呢?喔,在这儿,请看看这些标题。”
她尽量地伸长手臂,连续不断地挥动,扔出一些材料,这些出版物都登载有同样的消息,只是排版艺术和技巧略有差异:“太空文件透露来自鼓眼怪物的电波演示”、“天文电报暗示存在地外智能”、“来自天堂的声音?”,还有“域外异类降临!域外异类降临!”她把这些剪报撒向会议桌面。
“至少希特勒的故事还没有透露出去。我看这样的标题很快就要出现了:’美国说,希特勒在太空生活得很好‘。可能还有更糟糕的说法,比这些更糟糕的事。我想我们最好精简和缩短这个会议,赶快结束,以后再重新召集开会。”
“如果允许的话,总统女士。”德·黑尔迟疑不决地插话,带有明显的无可奈何,“对不起,请原谅,可是有些牵扯到国际关系隐含的潜在问题,不能不在这个时候提出。”
总统仅仅长出了一口气,默认了。
德·黑尔继续说,“如果我有权提问的话,阿洛维博士,请告诉我。每天织女星从新墨西哥州沙漠上升起,然后你们得到那么多页传送过来的复杂内容——不管内容是什么——正好在这一段时间向地球发送。经过大约八个小时或者相应的一段时间,这颗星辰落下去。情况是这样吧?好了。第二天这个星辰重新从东方升起,这样你们就丢失了若干页的内容,因为从昨天晚上落下之后,中间这段时间,你们看不到它。是这样吧?所以这样一来,你们所能获得的页码就是间断的,比如说,从第30页到第50页,然后从第80页到第100页,等等,以次类推。无论我们多么耐心地进行观测,总是有大批量的信息丢失掉,必然出现中间的空缺。即使这些消息原封不动地再重复多少次,依然不能弥补这部分断档的信息。”
“您说的完全正确。”
爱丽站起身来,走向一个巨大的地球仪。显然白宫所面对的是一个倾斜的地球;这个地球仪的回转轴,偏偏不做成垂直的。她试探着,轻轻地推动了一下。
“地球在转动。如果不想出现断档或空当,就必须按照经度均匀地布置很多的射电天文望远镜。任何一个国家只能在他们自己的领土上观测,只能是从某一段消息进入,从另一段消息退出——也许并不一定那个国家赶上最有兴趣的那一部分。现在美国拥有的行星之间的航天器也面临着同样类型的问题。当它经过某个行星时,它把它的发现传回地球,可是这一段时间,有可能美国恰好背对着它。所以美国宇航局安排了三个射电波跟踪站,沿着地球的经度均匀分布。几十年来,它们一直在出色地工作。可是……”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有些犹豫、缺乏信心,眼睛直接盯着宇航局的主任盖瑞森,一位瘦弱单薄态度友好的男人,他眨眨眼。
“啊,感谢您的称赞。是这样。这套系统叫做深空网络,我们为它的工作效能和成绩感到骄傲。在加利福尼亚州莫哈韦沙漠、在西班牙、在澳大利亚设有工作站。不过我们资金不足,如果稍加改善,肯定能够适应发展的需求。”
“西班牙和澳大利亚?”总统问。
“只是纯粹的科学工作,”国务卿说,“我可以保证没有问题。不过,假如研究项目带有政治色彩,恐怕就会有点麻烦了。”
美国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有些冷落。
“那还用说,当然带有政治色彩了。”总统的回答,显然有点恼火。
“其实,不一定非要把这些装置固定在地球表面上。”一位空军的将军插入一句话。“我们可以克服地球的回转周期带来的问题,只要把一台大型的射电望远镜架设到地球轨道上就可以解决。”
“行了。”总统再次扫视了会议桌旁的每一个人。
“我们有这样一台太空射电望远镜吗?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建成并且送上天?谁能说得清楚?盖瑞森博士?”
“喔,不是这样,总统女士。我在宇航局曾经提交过一份有关建立麦克斯韦天文观测台的建议书,最近三个财政年度都提过,可是每一次都被国家行政管理和预算局给取消掉。当然了,我们作过详细的设计研究,这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比如,至少需要三年——才能够发射升空。另外,我觉得需要提醒各位,截止到去年秋天,俄国人已经拥有毫米级和亚毫米级的微波天文望远镜,在环绕地球轨道上进行工作。我们不知道它为什么失效了,其实他们比我们处于更为有利的地位,完全可以送上宇航员去加以修理,而我们不得不从零开始研究、制造、装配和发射。”
“就是这样?”总统问道。
“宇航局在太空有一台普通的天文望远镜,可是没有大型的射电天文望远镜。难道已有的设施就没有一点适合当前需要的吗?情报部门怎么样?国家安全局呢?都没有?”
“所以,根据当前的状况,按照合理的推论。”德·黑尔说,“这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利用众多的频率发射。当织女星从美国落下之后,还有好几个国家的射电天文望远镜检测得到这些信号,并把它们记录下来。不过,他们并没有百眼巨人那么专业、熟练和擅长,或许还没有研究出偏振调制的技巧。如果我们等待着,制备一台太空射电天文望远镜并把它发射上去,当前这个消息到那时可能已经结束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结论是不是应当这样,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立即与其它的几个国家进行合作,阿洛维博士,是不是这样?”
“我想,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单独完成这个任务。必须由分布在地球上不同经度的很多国家共同进行。这样就包含了现在已经建立起来的所有主要的射电天文设施——所有大型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在澳大利亚、在中国、在印度、在苏联、在中东,还有西欧。如果想覆盖所有的空当,这些还不足以完全覆盖,因为,还有一些地域,当织女星升起时,该地域没有相应的望远镜,这就是夏威夷和澳大利亚之间的东太平洋,或许还有大西洋中部的地区也是这样。”
“既然这样说,那么,”中央情报局的主任无可奈何,并不心甘情愿地做出反应,“苏联具有几艘跟踪卫星的观测船,它们的设施良好,对S-带通一直到X-带通都能有效工作,比如进行海洋科学研究的潜艇:凯尔迪什院士号;或者航天测量船:涅德林元帅号。如果我们与他们做出一些沟通或安排,他们也许能够把这些舰船安排到大西洋或太平洋适当的海域,以补齐这些空当。”
爱丽微笑表示欢迎,可是总统已经发话了。
“好了,坎。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再说一遍,事情变化得太快了。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需要马上开会处理。如果中央情报局主任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员连夜工作,除了与其它国家合作,特别是那些非同盟国合作以外,是不是能想出别的办法,如果那样就太好了。如果我们不得不进行国际合作的话,我希望国务卿与科学家们合作,准备一份需要联系的国家和个人的应急名单,并且做出某些后果的预期评估。如果我们不要求某些国家参与监听,他们会不会对我们恼火发怒啊?是不是在同一经度范围内,不应当仅仅邀请一个国家参与,悄悄地、私下里、隐蔽地进行工作?凭着上帝的名义,”——她的眼光围绕着光洁明亮的会议长桌,一个挨一个地把每一副面孔都看了一遍——“对此事,保持绝对的沉默。你也不例外,阿洛维。我们遭遇的问题够多的了。”
第七章 星云W-3含乙醇
当那些精灵恶魔们,充当信使和阐释者,将我们的祈求带给诸神,将诸神的救助带给我们,无论说出的意见或提供的选择是什么,任何人都不予置信……相反,当他们正迫不及待意欲加害我们,丝毫没有一点正义与信义、傲气冲天、心怀妒忌、苍白无力、巧施诡计……我们居然相信他们。
——奥古斯丁①《上帝之城》,第Ⅷ卷,第22章。
我们获知耶稣基督的预言,异教必将兴起;
可是我们并不能预见,陈旧古老的就必然消失。
——托马斯·布朗②《一个医生的宗教信仰》,第Ⅰ章,第8节(1842)。
【① 奥古斯丁(公元354 —430),神学界的旷世奇才,出生于北非,现阿尔及利亚。在中世纪西欧基督教会中位居最高权威。他花费了14年的心血,写成总计22卷的《上帝之城》。】
【② 托马斯·布朗(1605~1682),英国医生、作家,他的宗教哲学思索录《一个医生的宗教信仰》曾令着名的大化学家波义耳内心深受感动。】
她原本打算到阿尔伯克基飞机场,亲自去接唯慨,然后乘坐她的雷鸟跑车返回百眼巨人工程基地。其他苏联代表团的成员就只能乘坐天文台的公车。她喜欢在高速驶向机场途中享受凌晨清凉的空气,或许还能够再次遇到那成排的野兔向她肃立致敬。在归途中,与唯慨预先进行一次长时间实质性的私人谈话。
可是联邦勤务总署新配备的保安人员坚决禁止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媒体的注意和关心以及两周之前总统在记者招待会结尾时郑重的宣布,使得这个隔绝在沙漠之中的荒僻工作现场挤满了蜂拥而至的人群。
保安人员提醒爱丽,这种架势就潜藏着狂热行为和暴力活动的危险。此后出门,只能乘坐政府的车辆,还必须得有精明能干谨慎小心的武装人员护送。
这支小小的护送队在去往阿尔伯克基的路上,以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四平八稳的车速前进,她想象自己仍然坐在驾驶位上,她脚底前面的橡胶垫就是一个加大油门的加速踏板,她发现自己的右脚不由自主地踩向这个虚拟的加速踏板。
能够有机会再次与唯慨共度一段时光,是令人愉快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三年前,在莫斯科,那个时期,正是唯慨被禁止访问西方的阶段。几十年间,随着政策趋向的不断变化以及唯慨本人自己不可预见的种种行为,使得是否允许他出国旅行的政策,阴晴圆缺、时紧时松。本来实施了某些温和政策,一旦受到挑衅或违规操作,也许是发现他在国外不能谨言慎行,再次出国的申请就将被否决,可是过不了多久,实在找不到另外的什么人能够与他的才能相比,为了让这个或那个代表团显得更有水平,就会再次同意他出国。他接收到世界各地发来的邀请,请他发表讲演,请他参加专题讨论会、参加学术讨论会、参加学术大会、参加联合研究小组以及国际委员会。
作为一位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作为苏联科学院的终身院士,无论如何,也比大多数人具有稍微多一点的独立性。他好像经常装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不去触犯政府正统观念所设定的外部限制和规定,尽量不要超越权威部门的耐心和容忍限度。
他的全名是瓦西里·格里高利维奇·卢那恰尔斯基,世界物理学界都知道他叫唯慨,这是从他的姓名中抽取出几个字母组合而成的。
他波动起伏的复杂身世和与苏联政权述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令爱丽和其他的西方人士猜不透、摸不准,总感觉莫名其妙。
他是一位老布尔什维克的远方亲戚,那个人就是阿纳托利·瓦西里叶维奇·卢那恰尔斯基(1875~1933),是列宁和托洛茨基的战友,是高尔基的朋友和同事;老卢那恰尔斯基做过苏维埃人民教育委员,后来作为苏联驻西班牙大使,在任期内,一直到1933年去世。
唯慨的母亲好像是犹太人,或者是有点犹太血统。
据说,唯慨曾参与苏联核武器的研制,当然可以肯定,他相对而言年龄太小,不会在第一次苏联热核爆炸的工作中担任什么重要角色。
他的研究所人员实力雄厚、装备先进、设施完善,他的科研成果丰富、效率高、速度快,令人惊异,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对此都表现出罕见的惶恐不安,就足见其震撼程度。
尽管对他出国的限制与开放,盛衰消长,他仍然频繁地参加一些有影响力的重大国际会议,包括高能物理方面的“罗彻斯特”研讨会,讨论相对论天体物理的“得克萨斯”会议,探讨如何通过多种途径减少国际紧张局势,并且有时参加颇有影响的非正式科学家聚会:“帕格沃什”会议①。
【① 帕格沃什运动始于1957年,起初由罗素、爱因斯坦和约里奥·居里等人倡议,为了汲取广岛长崎核武器的教训,以促进世界科学家在核子武器、太空活动、裁军与世界安全方面进行合作为目的,以首次会议地点、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小渔村帕格沃什而得名。1995年该会议和运动获诺贝尔和平奖。】
爱丽听说,在60年代唯慨曾访问伯克利加州大学,对当时大批量生产的平价徽章很欣赏,那上面印制的多是一些违背传统习惯、淫秽的言词和激烈的政治口号。
爱丽带有一点淡淡的怀旧感,回忆起从前的情景,你一眼之下,就能估量出一个人最为关心的社会现象。
那时候,在苏联出产的徽章也非常普遍并大量销售,不过那上面的内容多是庆祝和纪念哪个“迪纳摩”足球队,或者某一次月球探测器发射成功,那是人类的航天器首次在月球上着陆。
伯克利的那些徽章可是与此大不相同。唯慨带了几十个回国,有次还特意挑选一枚自己佩戴上。这一枚的尺寸有他手掌心那么大,上面写着“性祈求”。甚至还戴着到科学会议上去显示。
你要是问他,你怎么这么大兴趣,他就会说:“在你们国家,这只是一种方式,去违反传统。在我们国家,这却是两种相互独立的方式,去违反传统。”
如果再进一步追问,他就该大发议论了,讲述他那有名的布尔什维克亲戚,曾经写过一本书,专门论述宗教在社会主义社会的地位。
从那时开始,他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比爱丽的俄语水平可高超得多了——可是与那时相比,他佩戴反传统胸章的癖好和兴趣却急剧下降。
有一次,在激烈争辩两种政治制度优劣的时候,爱丽夸耀地说,她可以自由地到白宫前面游行,抗议美国卷入越南战争。
唯慨也说,就在同一时期,他同样可以自由地到克里姆林宫前面游行,抗议美国卷入越南战争。
有一次,在纽约市开会,休会期间,爱丽陪同一位苏联科学家到斯得滩岛渡口散散心,这位先生专门拍摄驶过自由女神像前一艘运送垃圾的敞篷船,船上堆满了臭气熏天乱七八糟的废料,海鸥呱呱地叫着笨拙地在自由女神像前纠缠。
唯慨从来不干这种事。
在一次乘坐大巴车,从面临海滩大酒店的住处到阿雷西博天文台的路上,他的那些同事,热衷于拍摄一路见到的破烂不堪零落倒塌的棚屋和波多黎各贫民用瓦楞铁皮临时搭建的小屋,他从来也不像他们那样。
他们把这些照片提供给谁呢?爱丽大惑不解。在她的头脑中幻想出那么一个巨大的克格勃图书馆和资料库,专门搜集资本主义社会里的不幸、不公、不善、不义和种种矛盾。
在有人问到某些问题时,唯慨会这样说,苏联的官方立场是这样,1956年匈牙利剧变是由一些隐藏的纳粹分子组织的,1968年布拉格之春是由领导层中没有代表性的反社会主义小集团掀起的。不过,他还要附加一个说明,如果他听到的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如果这些是真正的平民百姓的起义,那么,他的国家对这些运动的镇压,就是错误的。
关于阿富汗,他毫不犹豫地引证官方的辩护理由。
有一次爱丽到他的研究所,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坚持要让爱丽看看他的短波收音机,机子上的不同频道,用俄文字母整齐地标出伦敦、巴黎、华盛顿。他跟爱丽说,他很自由,愿意听哪个国家就可以听哪个国家的广播。
有一个时期,他的很多同事听信他们国家的花言巧语,认为有黄祸威胁。
“你想想,中国军人一个挨一个肩并肩地,把整个中国和苏联的交界线都占据了,一支入侵的部队。”他的一个同事质疑和挑战爱丽的想象能力。他们一群人,在研究所主任办公室里,站在俄国式茶炊的周围。
“就凭着中国现在这样的人口出生率,要想全部通过边界,那得花费多长时间?”
混杂着并不可靠的潜藏凶险的预兆和算术游戏的乐趣,答案居然就宣布了,“永远不可能。”威廉·朗道夫·贺斯特说话随便,就像在家里闲聊。
可是卢那恰尔斯基不这么看;他争辩说,一旦大批的中国军人驻扎到前线,人口出生率就会自动下降;所以别人的计算方法必然要出错,而计算方法出错是由于运用了未经他批准的数学模型。
几乎没有人误解他的意思,人们都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在中苏关系最为紧张对峙的时期,就爱丽所知,他从来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具有传染性的偏执狂和种族主义的盲动之中。
爱丽喜爱俄国式的茶炊,并且能够理解俄国人喜爱这种茶炊的感情。他们的月球探测器这个成功的无人驾驶月球漫游者,样子就像是一具装有金属线条轮子的澡盆,在爱丽看来,似乎其中就有那么点技术来自某些古代制作茶炊的技艺。
某一次,在六月份一个清明爽朗的早晨,唯慨带她到莫斯科郊区的一个公园,去看零零散散分布在公园里的展览厅和展览品,其中就有那架无人驾驶月球漫游者的模型。其中一座建筑是展览塔吉克自治共和国的器皿和装饰品的。
就在它的旁边,有一个宏伟的展览大厅,里面装满了与实物大小相同的足尺模型,各种苏联的民用航天器几乎顶到顶棚。
苏联人造地球卫星1号,是第一个绕行地球轨道的航天器;人造地球卫星2号,是第一个携带动物上天的航天器,所携带的小狗莱伊卡,最终死于太空之中;月球探测器2号,第一个到达另外天体的航天器;月球探测器3号,第一个拍摄到月球背面照片的航天器;金星探测器7号,第一个安全降落在其它行星上的航天器;东方1号,第一个载人太空飞船,携带苏联英雄宇航员尤里·加加林(1834~1968)在环绕地球的轨道上运行。
展览大厅外面,儿童们把东方号发射助推器的尾翼当做滑梯,他们一个个卷曲的金发、碧蓝的眼睛,少先队的红领巾飘舞着,欢声笑语地滑落到地面。
大地,俄罗斯人管它叫“咱们俩”;苏联在北极海中有一个大岛,俄罗斯人叫它“努瓦爷咱们俩”,就是新地岛。就在那个岛上,1961年苏联引爆了五千八百万吨级的热核武器,这是迄今为止,人类这个物种,一次性造成的最大的爆炸。
可是这里看不到任何的一点迹象,这里阳光明媚,小贩们在叫卖冰激凌,莫斯科人很为此感到骄傲,举家外出游玩,牙齿脱落的老人冲着爱丽和卢那恰尔斯基微笑,把他们当做一对情侣,这片古老的大地看起来,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在她为数不多对莫斯科或列宁格勒的几次访问中,唯慨经常安排一些参加晚会的活动。他们七八个人一起陪同爱丽去看大芭蕾舞团或基洛夫芭蕾舞团的演出。卢那恰尔斯基总能搞到足够的入场券。爱丽感谢主人们为她作出的安排,可是他们回答说,应当是我们感谢你,因为如果不是陪同国外来宾,他们本身是没有资格观看这种规格的演出。唯慨只是笑,一言不发。
他从来也没有带他夫人出来,爱丽从来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唯慨说他夫人是一位内科医生,她一天到晚只知道照顾她的病人。因为唯慨的父母曾经认真仔细地考虑过,打算移民美国,可是最后没有实现。
爱丽问过他,他最感到后悔和遗憾的是不是没有移民到美国。
他以严肃深沉的语调说,“让我遗憾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的女儿嫁给了一个保加利亚人。”
有一次,他把晚餐安排在一家莫斯科的高加索餐馆。请了一位名叫卡拉则的专业宴会主持人,或者如他们的说法叫塔玛达。
这位主持人是主持宴会的着名大师,因为爱丽的俄语很差,非常感谢他替自己翻译了那么多宴席间的谈话和祝酒辞。
卡拉则回答的话,有意预示出晚会以后的状况,“我们把那些只顾自己喝酒不向别人敬酒的人,称为酒鬼。”
早期比较普通的祝酒辞最后都要加上一句,“祝所有的行星和平!”
唯慨特意向她解释一番,在俄文里,“村社”这个词就是一个世界、一个社会的意思,是一个由农民以和平的方式自我管理的社区,缘起于遥远的古代。
他们谈论着,如果世界上最大的政治单元,不超过一个村庄那么大的情况下,世界将是多么的和平与安详。
卢那恰尔斯基高高地举起他那只圆筒状的大酒杯,祝愿说,“每一个村庄都是一个行星。”
爱丽马上呼应道,“每一个行星也都是一个村庄。”
这类的聚会总免不了有点儿吵吵嚷嚷喧嚣胡闹。总是能喝掉数量巨大的白兰地和伏特加,可是几乎从未见过哪一个人真的喝醉了。他们总是要折腾到凌晨一两点钟,才会高谈阔论地离开饭店,他们总是试图找一辆出租车,可是每次总也找不到。有好几次,不得不步行五六千米,由唯慨护送她返回下榻的大酒店。
他总是细心殷勤地照料着,显出有点长辈的身份,谈论起政治观点、态度和判断总是显得十分宽容,谈论起科学见解和看法一丝不苟、毫不让步、言辞激烈而尖锐。
虽然,他在两性关系上的出格行为和举止,在他的同事中间广为流传,几乎是尽人皆知,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对爱丽表示要接吻道别晚安。这反而让爱丽心里觉得有那么一点过意不去,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爱丽的感情。
在苏联科学界的妇女人数,按比例要比美国高出许多。可是大多数只能从事卑微的中级职务和岗位,苏联的那些男性科学家,也像他们的美国同行们一样,总是怀疑一个美貌漂亮的女人,真的竟然能有那么大的竞争能力,能强有力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难免有所轻视,某些人甚至打断她的谈话,或者故意装着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卢那恰尔斯基总是探过身子,故意以比通常说话还要更大的声音,发问,“对不起,阿洛维博士,您刚才说的什么?是否可以重复一下?我没太听清楚。”
其他的人自然默不作声,归于寂静,爱丽也就有机会继续滔滔不绝地大谈带有添加剂的高性能砷化镓检测器,讲述W3星云所含有的乙醇成分。约含百分之五十的乙醇,被称为标准强度的酒,也叫100个美国制酒度。她说,假如整个太阳系生存期之内,按照地球上所有的人口计算,所有的成年人都是酒鬼,在这单独一个星际之间的云团里所含酒度为200度的乙醇量,就足够他们饮用,而且富富有余。
这位塔玛达非常欣赏这个说法。
大家在随后的谈论中,都议论如果有其它形式的生命体,他们是不是也会醉酒或酒精中毒,是不是酗酒人群也会成为遍及银河系的一个大问题,是不是在任何一个别的世界里,他们的酒会主持人也能像我们这位超菲·瑟盖维奇·卡拉则一样,那么技艺娴熟。
当他们到达阿尔伯克基飞机场的时候,惊异地发现从纽约飞来,搭载着苏联代表团的民航班机,早已在半个小时之前降落了。
爱丽发现唯慨正在机场内的纪念品商店为了一些小物件讨价还价呢。他准是从眼角的余光中看见爱丽来了。并没有转过脸来,只是举起一个手指,随口说出:“请委屈一会儿,阿洛维。十九美元九十五美分?”他冲着显然已经没有兴趣的售货员,继续说,“昨天,在纽约,一副和这套完全一样的扑克牌,才卖十七美元五十美分。”
爱丽挤过去,凑得更近一些,注意到唯慨眼前的柜台上摊开一堆彩色全息扑克牌,全裸的男女,做着各种姿势,在以前几代人眼里,这是黄色下流不堪入目的,现在只不过是认为不太雅观而已。
当卢那恰尔斯基劲头十足兴致勃勃把扑克牌一张一张摆满柜台的时候,售货员正无精打采懒得应付,打算把这副牌收拾起来。
唯慨成功地阻拦了他的举动。这个售货员无奈地做出解释。
“对不起,先生,我没有定价的权利,我只管照顾柜台。”
“你看,这就是计划经济的缺陷。”唯慨对爱丽说着,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递给售货员。
“在一个真正自由的企业体系中,我或许只要付出十五美元就能买下来。也许十二美元九十五美分就够了。别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爱丽。我不是买了自己玩的。加上大小鬼,一共五十四张。我们研究所那么多工作人员,每一张扑克牌都可以单独地作为一份很好的礼品,送给他们。”
爱丽微笑着,挽起了他的胳臂。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唯慨。”
“令人难得的高兴,亲爱的。”
在驱车前往索科罗途中,两人相互心照不宣配合默契,主要谈论的净是些幽默、诙谐、有趣、逗笑的话题。
司机是新来的保安人员,瓦缬润陪他坐在前排座位上。瓦缬润即使在通常的环境下,也不善言谈,乐得满足于舒心地向后一靠,听他们谈话。
仅仅初步地提到需要苏联参与讨论的问题:
三层重写的羊皮纸卷,这就是大批接收到的消息,有意图,结构复杂,至今仍然没有完全破解的消息,美国政府至今仍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但也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结论,非得有苏联参加不可。实际还真是这样,特别是因为来自织女星的信号,其强度如此之大,即使中型的射电天文望远镜都能够检测到。几年以前,苏联已经悄悄地一步一步地着手布置了相当数量的小型天文望远镜,横跨整个欧亚大陆的广袤土地,在地球表面上延伸九千千米,最近,更在靠近撒马尔罕的地方建成大型的射电天文台。另外在海上,苏联的卫星跟踪舰船一直就在大西洋和太平洋海面上游弋。
苏联得到的数据是冗余的,因为遍布其它各地的天文台,在日本、在中国、在印度、在伊拉克,同样能够记录到这些信号。
的确如此,世界上所有具有重大价值的射电天文台,每当织女星升上他们的天空都在监听。那些天文学家们,在英国、在法国、在荷兰、在瑞典、在德国、在捷克斯洛伐克、在加拿大、在委内瑞拉、在澳大利亚,随着织女星升起和下落,都在记录着这个大消息的每一个细小的片断。
在某些天文台,他们的检测装置并不那么灵敏,不足以接收到每个单独的脉冲,接收到的只能是一片模糊的无线电混杂信号。每一个这样的国家只能接收到一个片断的上下跳动的锯齿形谜团,这正像爱丽提醒凯茨的,因为地球是在不停地转动。
每一个国家都在努力,试图从这些脉冲里,搞清楚其中究竟有什么含义。可是这太困难了。甚至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说清楚,这篇大消息究竟是用符号写成的,还是以图形的方式编写的。
完全可以想象,除非完成了整个的循环,重新返回到第一页,否则难以破解整个大消息之谜。因为一旦从头开始,前面将会有导言、简介、初步的入门步骤等等揭开密码的钥匙。或许这是一篇非常长的消息。
当唯慨闲极无聊地由眼前的沙漠灌木丛想到西伯利亚冻土带针叶森林,又在大发议论的时候,爱丽突然想到,也许,需要经过一百年才循环过来。或者循环过来之后,根本没有什么初步入门指导书、操作入门读本之类的东西。也许这篇大消息(遍及全球,现在专门指称这个消息为大消息)只是一份智慧能力的测试题,凡是没有能力解密这篇大消息的世界,都没有资格运用其讲述的内容,以免造成错误。
爱丽突然感觉受到打击,如果最终人们不能理解这篇大消息,那么整个人类将显得多么卑微和屈辱啊。爱丽将为此感到羞愧。
就在美国人和苏联人决心携手合作的时刻,就在他们庄严地签署合作备忘录的时刻,所有配备射电天文望远镜的国家都会同意相互协作。这是一个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人们实际上是在按照这些条款进行讨论。如果打算解开大消息的秘密,他们需要相互的数据和脑力资源。
报纸上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其它猜测和传说。他们也知道其中少量可怜的事实——素数、奥林匹克电视影像播放、存在有一大堆复杂的消息——无尽无休地加以评论。
在这个行星上,几乎再也难以找到任何一个人,不管通过什么途径,他一点也没听说过从织女星传来了一篇大消息。
各种各样宗教的派别和小团体,建制规范的、勉强够格的、还有一些专门为了这个新出现的目的而建立起来的,纷纷出来解剖、分割、挑选这个大消息里面隐含的神学含义。
有些人认为,那是来自上帝;有些人认为,那是来自魔鬼。
更为令人惊异的是,居然有人认为消息是否可靠,无法确定。
有些人兴趣专注地热心于复活希特勒和纳粹的统治,唯慨向爱丽提到过,在那个星期天,《纽约时报图书评论》的广告上,竟然一气儿出现了八个纳粹的“卐”字党徽。
爱丽说,八个可是超乎寻常,那是有意夸大,其它某些刊物,每一期只有两个或三个。
有一群人,他们自称“太空雅利安人”,言之确凿,声称,飞碟就是希特勒时代德国发明出来的。说是,一种新生的“血统纯正的”纳粹种族已经在织女星上成长起来,现在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要把种种东西投注到地球上。
有一批人把监听信号视为为非作歹,他们敦促天文台立即停止检测活动;还有一批人,把它视为基督降临的前兆和预示,他们敦促建立更为大型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其中一部分要建立在太空之中。
有些小心谨慎的人反对与苏联共享数据,恐怕他们会造假或欺骗,考虑到各种经度的覆盖情况,他们同意共享伊拉克、印度、中国和日本的数据。
有些人从中感到,仅仅是这个大消息的存在,就足以给世界的政治气氛和相互竞争带来良好的机遇,即使这个大消息永远也无法破解,也会给相互争吵不和的国与国之间的状况,产生持续、渐进和稳定的影响。
很显然,向我们发送信息的文明实体,必然比我们更为先进,而且显然,至少在二十六年以前,他们并没有自我毁灭,那么,有些人就可以得出结论,高度的技术文明并非无法避免自我毁灭的命运。对于一个经历着大规模毁灭性核武器及其运载系统威胁的世界来说,全人类应当把这个大消息视为仍然有希望的理由。
很多人认为大消息是好长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过去几十年之间,年轻人尽量试图不要过于认真设想未来。现在看来,未来毕竟还是美好的。
那些对未来总是喜欢怀有如此兴高采烈的情绪做出种种预言的人,有时候发现他们自己很不舒服很不情愿地被挤向一块地盘。将近十年来那块地盘一直被千年至福运动占据着。
某些千年至福论者,历来信奉一种观念,这即将到来的第三个至福千年,将伴随着救世主的重新降临。出于不同的宗教信仰,会认为他们各自的教祖重新降临,上帝的儿子耶稣基督重新降临,佛祖释迦牟尼重新降临,新印度教人格首神圣主奎师那重新降临,伊斯兰的穆罕默德重新降临,他们将在地上建立慈悲至善的神权统治,严格公正地作出是非善恶、赐福与惩罚的最高判决。这似乎预示着将有大批的忠实虔诚的信徒被选中,随之升上幸福的天国。
可是还有另外一类千年至福论者,比起前一类,这类的人数要多得多,他们坚持认为,将当前这个物质世界彻底毁灭,是至高无上的圣主重新降临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种种说法,正像在各式各样其他情况下,那些相互矛盾的古代预言书中,极力让你确信无疑的预言一样。
宣扬世界终结大审判的千年至福论者,对于人类社会诸多问题悬而未决感到忧心忡忡,感受到每年平稳裁减全球战略武器储备的困扰。那些最能有效实现他们信仰中的核心信条的实际手段,正一天一天地被瓦解。还有其它一些潜在的人类灾难,人口增长过量、工业污染、地震海啸、火山爆发、大气温室效应导致全球过热、冰河时期、彗星撞击地球,等等,都显得过于缓慢,机遇过小,或者不能充分满足上天启示的意图。
某些千年至福论的领头人向那些参加集会的信徒明确指出,除非为了补偿偶发事故,买人寿保险就是一种怀疑、背离和践踏信仰的迹象;除非已经非常衰老体弱,对于并非紧迫需要而购置墓地或预先做出丧葬安排,都是公然违背教义不虔诚的表现。只不过几年时间,所有的信徒,都将以其肉体升入天堂,站在上帝的宝座前,领受救世主的接见。
爱丽知道卢那恰尔斯基那位着名的亲戚是极其罕见的人物,作为一名布尔什维克的革命家,竟然在学术上有兴趣研究世界的各种宗教。
可是唯慨对他注意到的世界范围神学方面由此而引起的骚动,故意避而不谈,设法保持沉默。
“在我们国家里,最主要的宗教问题,”他说,“就是织女星人是不是坚定不移地谴责托洛茨基①……”
【① 托洛茨基(1879~1940),俄国十月革命时代重要的思想家、政治领袖和军事领袖,被斯大林派出杀手刺杀于墨西哥住宅中。】
当他们到达百眼巨人工程现场时,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地停满汽车、旅游车,挤满了露营者、帐篷和大量拥挤的人群。到了夜晚,原本平静寂寥的圣奥古斯丁平原,现在到处点缀着露营的篝火。沿着公路的露宿者并非都是那么富有。
她注意到两对年轻人,男的穿着体恤衫和磨损的旧牛仔裤,皮带系在臀部,多少有点扬扬得意自命不凡,正像他们刚入中学时,高年级的学生教给他们的样子,谈话时眉飞色舞指手画脚。
其中有一个人手里推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儿童车,车上的婴儿大约两岁,一副邋邋遢遢、疏于照管的样子。
女人们跟在丈夫的后面,其中一个手里领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他正在初试人类徒步行走的艺术;另外一个腆着高耸的大肚子,最多只不过一两个月,就会再有一个新的生命来到这个朦胧混沌的行星上。
这里有一些神秘主义的教派组织,来自道教以外的与世隔绝的社团,他们使用裸盖蘑菇素作为祭祀仪式的圣物,这是一种天然的致幻剂,服食后产生不自主的动作和精神兴奋状态,在墨西哥和中美洲各国已经有几千年的服用历史。
还有来自阿尔伯克基附近修道院的修女,她们使用酒精作为圣典仪式的祭品。
有的人浑身的皮肤像皮革,眼圈周围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他们经年累月地在露天工作,有的人书生气十足,面色苍白蜡黄,那是来自图森的亚利桑那大学的学生,还有印第安原住民、具有经济头脑的那法鹤人,在这里叫卖丝织的领巾和光泽华丽用银丝线织成的领带,都是昂贵的天价,这与历史上白人与美洲原住民之间商业买卖关系,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逆反。
嘴里咀嚼着烟草和泡泡糖的在职军人劲头十足地布置在周围,他们是从戴维斯-蒙森空军基地休假来此的。
一位衣着讲究满头白发的男人,穿的是价值九百美元的套装,头上佩戴颜色式样协调的斯戴森牛仔帽,脚下高统牛仔靴,很可能是一位大牧场主。
这些人过去住在营房里、摩天大楼里、土坯茅舍里、集体宿舍里、随遇而安的汽车拖车里,现在都聚集到这里。
某些人来此,因为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事情可做,另一些人,就为了将来有那么一天,可以跟他的孙子外孙女说,他曾经到过这个事件的现场。
有些人来此,满心希望亲眼看到这件事是如何失败的,另一些人信心十足,一定要亲自见证,奇迹是如何发生的。
虔诚平静小声祈祷、狂热兴奋大声欢呼、神秘莫测欣喜若狂、含蓄克制满怀期待,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声音都发自这拥挤的人群,一起混合到下午时分辉煌明亮的阳光之中。
有一些脑袋随着驶过的汽车队转过去张望,类型大小不同的车辆,每一辆车身上都标注着“美国政府跨部门机动车联队”。
有的人正在翻起的后车门之下吃快餐。
另一些人正挑选小贩的货品,他们架在轮子上的货车柜上,用黑体字写着“流动快餐车”或者“太空纪念品”。
孩子们在车辆、睡袋、毛毯、便携式野餐桌之间蹦蹦跳跳,除非离公路太近或者过于靠近第61号射电天文望远镜周围的防护栏,否则大人们不会呵斥他们的。
在第61号机位的防护栏旁边,有一群身穿藏红菊黄袈裟、光头的岁数不大的成年人,正在那里叩头,神色庄严地口中念念有词,念叨着神圣的颂词,“阿密——”。
还有一些张贴悬挂的手工绘画,画着想象中代表地外生灵的形象,还有的绘制成通俗的连环画书本或者动画画册,其中一本封面上写着“域外生灵在我们中间”。
一个戴着金耳环的男人正对着一辆小型人货两用皮卡的侧视镜,在那里刮脸。
有一个黑头发的女人,披着南美式彩色毛织披肩,高高举起一杯咖啡,向疾驶而过的护送车队致敬。
就在第101 号天文望远镜附近,新开设了正门,当他们的车队接近正门时,爱丽注意到有一个年轻人,站在临时搭建的平台上,向相当多的一群人在讲述什么。他的T恤衫上画着一个地球,正遭到天空中一个闪电的轰击。人群中也有几个人,穿着同样神秘莫解图案的T恤衫。
在爱丽的请求之下,车辆刚刚进入大门,就停靠到路边,她摇下车窗,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讲话者厌恶他们,他们可以辨别清楚人群中一张张面孔上的表情。爱丽心想,这些人受到深深的感动。
他的演讲正说到一半:“……还有别人说,与魔鬼之间有一个契约,科学家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在每一架天文望远镜里面都有非常贵重的宝石。”他挥手指向第101号天文望远镜。“连科学家都承认的确有宝石。有人说,这就是与魔鬼讨价还价的一部分筹码。”
“打着宗教幌子的流氓恶棍。”卢那恰尔斯基阴沉地咕哝着,眼睛渴望地看着前面开通的大道。
“不,不,先不要开车,再等一会儿。”爱丽说着,嘴唇上泛起一丝含而不露惊异的微笑。
“有那么一些人——宗教的信徒,惧怕上帝的信徒——他们相信这个大消息来自太空中的某种生灵,真正存在的实体,怀有仇恨的生物,他们是想加害我们的域外异类,是人类的敌人。”这最后一个词语几乎是喊叫出来的,随之略微停顿了一下,以增强听众接受的效果。
“可是你们大家感到不耐烦、感到厌恶、感到憎恨,是由于腐败,这个社会的腐朽和衰败,为什么腐败,那是由于不动脑筋、不去思考、过于放纵、不相信神,只相信邪恶的技术。我不知道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是正确的。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大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它是从谁那里来的。我对它抱有我个人的怀疑态度。很快我就会搞清楚。但是,我可以确切地说,那些科学家、那些政客,还有那些官僚们,他们肯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他们并没有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他们在欺骗我们,他们一贯如此。这样的时间太长久了,啊,上帝,我们已经容忍了多少他们编造的谎言,我们承受了多少他们带来的腐败。”
让爱丽感到十分惊异的是,从人群中居然发出一阵众口一词赞同的轰鸣。讲演已经打开了憎恨情绪的涌泉,而此前,爱丽对此只不过是模模糊糊意识到有这种倾向。
“这些科学家们不相信,我们就是上帝的孩子。他们以为我们是猿猴、猩猩或类人猿的后裔。他们中间还有那些……人所共知的共产主义者。你们难道希望让这样一些人来决定世界的命运吗?”
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回应,“不!不能!”
“难道你们想让这样一帮不信神的人,与上帝进行对话吗?”
“不!不能!”再次做出轰鸣的回应。
“让他们与魔鬼对话吗?他们会在讨价还价中,把我们的未来出卖给来自域外异邦世界的怪物。兄弟姐妹们,就在这个地方存在着邪恶的祸害。”
爱丽心想,这个发表讲演的人肯定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就在现场。现在演说者侧转身体,冲着抵御旋风的防护栏,直接指向停在路边的护送车队。
“他们不会替我们讲话!他们不能代表我们!他们没有权利以我们的名义,与任何人谈判!”
离防护栏最近的一部分群众,开始有节奏地推挤顶撞。
瓦缬润和司机马上警觉起来,发动机并没有熄火,他们立即加速,离开这个门口,直向百眼巨人工程管理大楼奔驶而去,这之间还要有几英里的路程,穿越灌木丛生的沙漠。
汽车启动之时,超越尖叫的轮胎摩擦之声和人群的议论吵闹之声,爱丽仍然能够听到讲演者的声音清楚地回响。
“我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地方邪恶的祸害铲除掉。”
第八章 随机选取
神学家或许可以恣意享受自己愉快的使命,尽情描述宗教来自天国,让她披上自然朴素圣洁纯真的盛装。可是强加给历史学家的职责,更多的是忧郁、消沉、令人感伤。他必须努力发现那些无法规避的事实,其中混杂着无数的错误、失策、罪过、腐败与堕落,凡此种种,都被收缩简化为一群一群长期脚踏实地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居民,那些微弱和退化的生灵。
——爱德华·翟邦①《罗马帝国衰亡史》,第ⅩV卷。
【①爱德华·翟邦(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1776~1788历时12年写成《罗马帝国衰亡史》,叙述和评论自哲学家皇帝安东尼末年(公元180年)至东罗马帝国(拜占庭)灭亡(公元1453年),共1273年的历史。阿西莫夫读后,深有感悟,写成四卷本科幻巨着《基业》。】
爱丽没有随机选台,而是采用了顺序方式,逐个察看电视台。
“大众杀手的生活方式”和“你算说对了”是紧紧相接的两个频道。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媒体的承诺仍然没有兑现。有体育台,正在播放精神饱满勇猛顽强的篮球比赛,是约翰逊城市野猫队与恩迪克特联合猛虎队的一场决战;运动场上,无论是小伙子还是大姑娘,一旦上场,各个使出浑身解数。
下一个频道是规劝、告诫和谈话节目,讨论帕西人(大多居住于印度孟买,原来是祆教,即拜火教,遭受镇压和驱逐幸存的教徒)遵守伊斯兰教斋月是合乎传统还是不合乎传统。
再下一个是闭锁频道,很显然,这是一个专门给成年人预备的,是令人恶心的两性具体操作的节目。
她检出的下一个频道是首席计算机频道,都是离奇古怪想入非非的扮演角色的游戏,现在陷入了困难时期。打开你家里的计算机,它提供一个单独的入口,可以进入一个新的冒险故事,今天播放的故事肯定是《银河系吉尔伽美士英雄传》。
《吉尔伽美士》是人类对天神最初的礼赞,是人类文明最早的史诗,比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更早,大约产生于公元前3000年的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起初只是口头流传,最早见于文字的,是用楔形文字记载的泥板。
故事梗概:半神卢噶尔班达与女神宁桑之子吉尔伽美士统治乌鲁克城,专横霸道,致使民不聊生,黎民百姓祈求天神阿努帮助,阿努创造了野人恩刻杜,希图利用他制服吉尔伽美士。恩刻杜起初与其它野兽生活在一起,食青草野果,吮吸动物乳汁,与吉尔伽美士作对,后来吉尔伽美士利用女人将他驯化成为人类。此后,恩刻杜居然成了吉尔伽美士亲如兄弟的朋友。吉尔伽美士想建功立业留名后世,说服恩刻杜一起到雪杉大森林(现黎巴嫩境内),杀死天神安排的看守森林的怪物汉姆巴巴,砍伐了大批巨大的杉树。女神伊饰妲从空中经过,见到吉尔伽美士身体强壮英勇善战,向他表示爱意,不期,遭到吉尔伽美士拒绝。伊饰妲恼羞成怒,向其父天神阿努哭诉,阿努遂决定放出凶猛的神牛,向他们进攻,结果吉尔伽美士、恩刻杜联手杀死神牛。此举触犯天庭,众神决定处罚他们,可是吉尔伽美士具有神的血统,不宜处死,只能处死恩刻杜。为此,吉尔伽美士悲痛欲绝,想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是不是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决心寻找永生不死之术。他记得,大洪水过后,他有一个先祖武特那皮思丁,得到天神的赐福获得永生不死之身。他翻山越岭、流浪荒原,历经种种奇迹、遭遇重重险阻、尝尽世间艰难,最终找到了武特那皮思丁,相见之下,历数悲苦。武特那皮思丁非常同情吉尔伽美士,可是武特那皮思丁也不知道天神赋予自己永生不死是何种因缘奥秘,他只知道有一种青春草。依照指点,吉尔伽美士果然在水底找到了青春草。可惜在返回乌鲁克城的归途中,青春草被一条蛇偷走,吃掉了。
故事的吸引力巨大,是希望使你产生欲望,禁不住要到销售频道去购买一套软盘经常欣赏。你不要企图一边玩游戏一边把它录制下来,因为商家早已采取了电子的手段和措施,防备你想到的这一招。
爱丽琢磨,大多数这些视频游戏都令人失望地存在严重的缺陷,没有为未成年人步入难以预测的未来提供丝毫的准备。
她忽然注意到一个最诚实、最勇敢、最为直言不讳的新闻主持人,原来主持某一个老牌的网络新闻,现在正在讨论一个当年的事件,美国第七舰队下属的两艘驱逐舰,在东京湾,遭到北越鱼雷艇攻击,被描述为没有任何不当行为,却受到无端攻击,为了做出回应,美国总统请求授权“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和措施”。
这段讨论明确无误地关注,究竟是不是无端攻击?总统的请求是否适当?这是少数几个爱丽喜欢的节目之一——《昨日新闻》,重新播放早几年的一些网络新闻。节目的后半部分是对前半部分内容里的误传和错误的消息进行点对点的认真解剖和分析,还有,面对一些行政部门或政府的宣称和主张,无论是来自哪一级的,无论多么得不到支持,无论多么出于其本部门的利益,总有一些人,一味地那么顽固不化、愚昧无知地、轻信盲从新闻机关和组织。
这是一系列类似节目中的一个,各种此类系列节目是由一个叫做“现实焦点”的组织制作的——还包括有《承诺、承诺什么》节目,专门事后跟踪分析各个地方级别的、州政府级别的以及国家级别的一场一场运动,他们当时信誓旦旦作出的承诺、誓言和保证,可是后来都没有兑现;还有《竹篮打水、说了不算》,每周揭露那些被信以为真,其实是广泛流传的固执偏见、宣传炒作、荒诞无稽的说法和虚假编造的谎言。
在屏幕下方的日期,标注的是1964年8月5日,勾起了她在上高中时的往事,重重叠叠的情景,浪花一样,冲刷过她的脑海,说是怀旧吗,还并不完全恰当。
她继续按动按钮。
循环往复地扫描过一连串的频道,匆匆地掠过一个东方烹调系列节目,这一周轮到使用日本炭火盆的料理,这是一个扩大的广告节目,宣传哈顿赛博公司生产的第一代通用型多用途的家政管理机器人;又见到苏联大使的俄语新闻和评论节目;几个儿童台;几个新闻频道;数学讲坛,正在演示康奈尔大学为解析几何课程编制的眼花缭乱的计算机图形;当地出租的公寓套房和房地产频道;一组捆绑在一起的白天播放令人生厌的电视连续剧;最后,找到一个宗教网络频道,这个节目,正在讨论大消息,众人普遍感到兴奋,坚持不懈继续讨论。
在美国全国,到教堂做礼拜的人数骤然飙升。
爱丽相信,这个大消息就像一面镜子,从中,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他自己的信仰受到挑战还是受到肯定。可以看成一大批相互排斥的末世启示和末世降临的教义与信条的大展示。
在秘鲁、在阿尔及利亚、在墨西哥、在津巴布韦、在厄瓜多尔,还有在印第安霍皮族人中间,发生了公开、严肃而认真的争论和辩论,争辩他们远祖的文明是不是来自太空;支持这种说法的一方,被攻击为殖民主义者。
天主教徒争论地外文明的仁慈、宽厚与天恩。
新派基督教徒讨论是不是有可能是早期向最接近的行星派遣宣扬耶稣基督宏恩的传教布道使团,当然,现在必须返回地球。
穆斯林最为关心的,是这个大消息会不会与反对把雕塑偶像作为崇拜对象的戒律相抵触。在科威特,出现了一个人,宣称自己是什叶派穆斯林隐居重出的伊玛姆(领导、模范、带头人)。在崇奉和信仰危难中救世主会出现的追随者中间,自称请诉人,救世主的热潮勃然兴起。
在其它正统犹太教教派里,突然掀起了一股新的风潮,对阿斯储(1250~1306)的兴趣大为增加,他是一个令人恐怖的极端狂热分子,反对理性主义,认为知识会暗中破坏、逐步损害信仰,他在1305年,用狂热激烈言论诱导巴塞罗那拉比们,也就是当时犹太教上层领头的长者们,设法禁止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学习科学和哲学,结果拉比们作出痛苦的决策,把他逐出教会。
在各种伊斯兰教派中间,类似的潮流也有明显的增加。一位帖撒罗尼迦(见《圣经·新约全书》)哲学家和阐释者,取了一个吉祥平安的名字“尼古拉·多方民主”,以种种鼓动人心煽动情绪的论点,引起人们的注意,号召全世界各种宗教、各种教派、各国政府、各族民众“重新联合起来,团结成一体”。
批评者们开始对“重新”之含义提出疑问。
UFO团体已经在靠近圣安东尼奥附近,对布鲁克斯空军基地,组织起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监守,据说在基地冷藏库内完善地保存着四个飞碟乘员枯萎的尸体,那个飞碟是1947年落地坠毁的,传说外星人只有一米高,长着毫无瑕疵的细小牙齿;在印度已经有报告说毗湿努(印度古代神话中位居第二,主管建设和保管的天神)重新出现;在日本也有报告说净土宗佛陀祖师阿弥陀佛,重现世间;也有人宣称,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蔚蓝海岸大区,上庇里牛斯省的朝圣城镇卢尔德出现几百例神奇治愈的案例;在西藏,有人庄严昭告世人,他自己就是新的展现证悟心者,也就是菩萨。菩萨就是为了普度众生脱离轮回苦海的佛,誓愿修持以菩提心为基础的大乘法门和修诵大波罗蜜多心经;一种新型的拜物教崇拜方式,从新几内亚输入到澳大利亚。
有人宣扬和鼓吹制作一架射电天文望远镜的粗略复制品,用以吸引地外智慧生命给予更大量的慷慨馈赠;自由思想者世界联盟把大消息称为是对上帝存在的一个否证;摩门教会宣布,这是死而复生的先知摩罗尼天使给予世人的再一次启示。
这个大消息被不同的团体和教派,加以引用作为一种证据,有的用以证明应当是多神的,有的用以证明应当是单神的,还有的用以证明应当是无神的。各地千年至福论者各自宣扬各自的论调。
有那么一些人预言,至福千年到来之日为1999,应当按照希伯来神秘哲学的操作,这是通过将1666翻转操作得来的,而这一年正是原来居住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犹太教领袖沙巴蒂·萨维皈依伊斯兰教的年份,并被沙巴蒂·萨维认为是至福千年的日子;还有一些人选择了1996或者2033这两个年份,因为据称是耶稣诞生或逝世的两个千年纪念日;按照具有独立文化传统的古代玛雅文化中的大轮回之说,应在2011年完毕,到那时,整个宇宙就将完全结束。
玛雅人的大轮回预言与基督教的千年至福的论调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在墨西哥和中美洲造成了一股末世启示的疯狂。
某些千年至福论者相信,在这些日子到来之前,就应当开始把他们的财富施舍给穷人,一部分原因在于,反正很快这批钱财就没有任何价值了,还有一层原因在于,应当给上帝上缴一部分预付款,作为基督降临盛事的贿赂金。
狂热、迷信、盲动、恐惧、希望、期盼、沉默无语地祈祷、热情激昂地争辩、极度痛苦地思索、拼命挣扎寻求解脱、重新审视和衡量、丝毫不顾个人安危、一心一意拯救他人、偏执顽固、心胸狭窄,怀着各种各样的滋味、情绪和心理寻找令人吃惊的古老说法或前所未有的崭新思想,带着巨大的传染性,猛烈而迅速地覆盖了这个小小的行星,地球的表面。
透过这样一大片强劲的骚动与狂躁,爱丽慢慢地摆脱出来,她在想,在一幅描绘宇宙色彩斑斓形制宏伟的锦绣编织品中,她把这一切看成认识这个世界的一条丝线、一条难得的线索。
到目前为止,这个大消息仍然笼罩在神秘的浓雾之中,人们仍然没有找到破解密码的钥匙。
有一个频道,对她、唯慨、德·黑尔,再扩大一点范围,把彼德·瓦缬润也包括在里面,极尽诬蔑、中伤、诽谤、辱骂之能事,可是受到扩大言论自由的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不能禁止他们的言论。遭到指责的一系列罪过包括:宣扬无神论、宣扬共产主义,还有把大消息据为己有,不向公众开放。
按照爱丽个人的看法和意见,唯慨并不是那么太富有共产主义特征的人物,而瓦缬润虽然深沉内省、寡言少语,可是的的确确具有成熟的基督教的信仰。
就爱丽本人来说,如果能够幸运地解开大消息之谜,她很愿意交给这位假装虔诚与神圣谴责别人的电视评论员一份。
后来看下去,闹了半天,才知道这一切评论竟然是大卫·庄慕林搞的,这位先生的确协助解决了素数和播放奥林匹克场面的问题,他也是我们更为需要的那一类科学家。
爱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调到其它电视台。
又转到另一个台,TABS,就是更新美国观念广播系统,这是当初那个巨大的商业网络中硕果仅存者,它曾统治了美国的电视广播,直到后来通过卫星直接广播和一百八十个频道的光缆出现,导致它的衰落。
在这个电视台上,正赶上帕尔默·卓思出场,这是极为少见的场面,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爱丽立即就能听得出来他那带有共鸣的洪亮嗓音。帕尔默·卓思相貌良好,只是微微有点不修边幅,眼皮周围肤色暗淡,让别人以为他总是在为我们这些人担忧,而从来也没有好好睡觉。
“到底科学是不是真正地为我们做了些什么?”他语音铿锵地开始了,“我们是不是感觉比以前更幸福了?我并不是指什么全息图像接受器和无核葡萄之类的。而是说从根本上是不是更幸福?或者说,科学家们是不是给我们弄出点玩具,弄出点技术上的小玩意儿,逗弄我们高兴,施以小恩小惠,可是另一方面是不是却在暗中一步一步破坏我们的信仰,一点一点蚕食我们的信仰?”
讲话的人,爱丽心想,是在寻求一种更纯真一些的时代,他把他的生命消磨在协调无法和解的社会问题上。卓思曾经谴责那些大众流行教派最为臭名昭着的过分言论和举动,卓思认为攻击进化论和相对论是正当的。为什么不能攻击电子存在的理论呢?帕尔默·卓思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个电子,而且圣经只字未提有什么电磁场。为什么非要相信有电子存在呢?
虽然爱丽此前一直没有听到卓思谈起有关大消息的事,可是爱丽可以肯定他早晚会评论这件事情,果然,他说道:“科学家们把他们的发现自己保存起来,只向我们透露那么一点点的只言片语——只要我们稍微感到满足,不再追问就足够了。他们以为我们太愚蠢,理解不了他们的事业和壮举。他们只说出一个结论,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发现过程,好像他们做出神圣的裁决,他们说了就算数,不需要思索、不需要理论、不需要假说——普通平民百姓,不管这些东西叫猜测,叫它们什么呢?当他们试图替换掉一种信念时,他们从来也不过问,是不是新的理论比起被替换掉的信念,同样对于人们有益处。他们总是过高估计他们自己掌握的知识,而过低估计我们一般人的所见所闻。当我们让他们做出解释的时候,他们说,要想理解,要想弄明白,需要花费几年的时间。对此,我可以理解,因为在宗教方面也存在这种情况,有些事情,要想搞清楚,的确是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有可能,你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却根本没有理解全能的上帝的本性。你没有看到过科学家来找宗教领袖,询问有关他们这几年的研究成果、新观点和祈祷文。他们从来也不给我们重新考虑的机会和思考的余地,他们能够做到的,大概就是误导我们,或者欺骗我们。
”现在,他们说接收到了来自织女星的一个大消息。可是星星是不会发送消息的。准是有什么生灵在发送。那么是谁呢?这个大消息的意图是神明授予的?还是魔鬼发出的?当他们解开大消息的密码,结尾处是写着’忠于你的,上帝‘?……还是’真挚的,撒旦‘?当科学家们有机会给我们介绍大消息的内容,他们能够向我们讲明全部真相吗?或者,他们是不是隐瞒了某些东西?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不能理解,或者是不是这些东西与他们原来设想的、他们信以为真的东西,并不相符?那些教育我们如何泯灭我们自己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人?
“我的朋友们,我告诉你,科学简直太重要了,不能轻易地听任科学家自己去搞。主体信仰的代表应当参与解码的过程。我们应当能直接看到原始的数据。科学家们就是这样称呼它们的,’原始的‘。否则的话……否则的话,我们还有什么地位呢?他们总得向我们讲述一些有关大消息的某些内容。或许,他们真的就相信事实的确如此。或许根本不相信。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有些事情,科学家的确了解。可是还有另外一些事情——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一无所知。或许,真的,他们接收到的消息,来自天堂里其他的生灵。或许,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肯定吗?肯定这个大消息不是一个金牛犊①?我不认为,如果他们看到了一个金牛犊,他们就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个金牛犊。正是我们的同胞们,给我们带来了氢弹。原谅我吧,上帝,对于这些灵魂不能给予太多的感谢。
【① 金牛犊,古代希伯来人崇拜的偶像。】
”我曾见过上帝,面对面地。我以我全部的灵魂,以我全部的身心,崇拜他、信任他、爱慕他,我认为不会再有其他人比我更为相信上帝。我看不出有哪一个科学家相信科学能胜过我相信上帝。
“他们随时做好准备,当一种新的思想占据优势,他们就会抛弃他们曾经相信的’真理‘。他们为此感到骄傲与自豪。在认知的道路上,他们看不到终点。他们想象我们闭锁于愚昧无知之中,一直到时间进程走到尽头,都是如此,他们想象,自然界中任何地方都没有确定性。牛顿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爱因斯坦又推翻了牛顿。还不知道明天又出来一个什么人推翻了爱因斯坦。当我们刚刚理解了一套理论,又出来一套新的替代了它。如果他们事先警告我,那套旧的思路和想法只是试探性的,我倒并不十分介意。他们把牛顿发现的引力,称之为’定律‘。现在仍然是这样称呼。可是,如果它是自然界的定律,那它怎么会是错误的呢?它怎么能够被推翻呢?只有上帝才有权力撤销或废除自然界的定律,而不是科学家。他们只会把它搞错。如果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是正确的,那么艾萨克·牛顿就是业余爱好者,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笨拙的家伙。
”千万不要忘记,科学家并不总是那么正确。他们妄图取走我们的信念,妄图取走我们的信仰,可是他们提供不出任何有精神价值的东西加以替代。我并不会因为科学家写了一本书,或者说,有一条来自织女星的消息,就会轻易地打算放弃上帝。我不会违背十戒里的第一条。我不会向金牛犊卑躬屈膝顶礼膜拜。“
当他非常年轻的时候,在他广为人知和受到普遍赞扬之前,帕尔默·卓思曾经是一个流动巡回演艺团的场地工人。在《时代周刊》登载的介绍中,提到过他的经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为了能够多挣点钱,把一幅圆柱式投影的世界地图用文身的方法,痛苦地刺在他的前胸后背上。这样,他就在乡村集市和穿插串场的表演中,展示他的身体,从俄克拉何马到密西西比。那是一个乡村巡回娱乐演出蓬勃兴盛的年代,他是那个时代迷途的求生者和残存者。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四位风之神占据了辽阔浩瀚的蓝色海洋,它们鼓起两颊劲吹,西风和东北风占尽优势。借助于屈折、弯转自己的胸腔,他可以让北风之神与中部大西洋一起大大地膨胀起来。然后,他可以语音铿锵地朗诵,令围观的看客们大为惊讶,他朗诵着奥维德①《变形记》第6卷中的诗篇:
专制的暴君,在乱云中滚翻,
我激起波涛,摧毁巨大森林……
魔鬼附体驱使我愤怒,我调转航向,
钻入古老地球最深的洞穴;
再奋力一冲,冲出深不可测的深渊,
驱散地狱里恐怖袭击的黑暗;
把制造死亡的地震抛向全世界!
【① 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8),古罗马诗人,着有《爱的艺术》、《爱的医疗》等多部作品,其中以公元7年完成的《变形记》代表了他的最高水平。全书共15卷,用六音步诗行写成,包括大约250 个故事,从宇宙开创写起,历经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讲述神话英雄故事、历史故事,一直写到恺撒之死、奥古斯都继位。他是对西方文学艺术影响最大的古代诗人之一,其作品不仅罗马时期流行,中世纪也很受欢迎。文艺复兴时期之后,他的作品成了激发文学艺术家创作灵感永不枯竭的源泉。很多作家深受其影响,如:薄迦丘、乔叟、蒙田、莎士比亚、弥尔顿、歌德,等等。】
来自古罗马的火焰和硫黄。借助于双手,他可以表演大陆漂移现象,把西部非洲向南美洲挤压,使它们连成一体,就像拼图游戏的各个板块插接在一起,几乎一点不差的,让对接的经线正好通过他的肚脐。
在宣传招贴画上,把他称之为”活地球,地图人“。
尽管他接受过的正规教育,只是小学毕业程度,然而这并不妨碍他贪婪大量地阅读。也没有人跟他说过,对于普通人来说,科学和古典文学似乎并不是很适宜的精神食粮。凭着他听其自然不加修饰饱经风霜的外表,他在巡回演出沿途城镇的图书馆里,极力迎合讨好图书管理员,向他们咨询,他应当读一些什么样的严肃书籍。他说,他想有所提高。他依照人家的推荐,读了有关成功人士、有关房地产投资、有关如何不被觉察去威胁熟人的书籍,可是,他觉得这类书有点浅薄。而他发现古代文学和现代科学的书籍质量高、很有水平。当暂时休整的时候,他跑遍了当地城镇或县城的图书馆。他自学了地理和历史。团里的驯象女郎,艾里微若,深表关切地问他,休整期为什么不待在团里,他说他去图书馆读书,这些书与他职业有关。这个女孩子怀疑他是无法克制自己,去过放荡生活了——艾里微若曾说过,怎么这么一个图书管理员,所有的港口她都能跟着去——可是艾里微若不得不赞赏卓思的职业切口、贯口和临场应急的插话大有提高。其内容格调高雅,更上一层高楼,而且说出口来,交代得头头是道平易近人。
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出现了,卓思小小的串场穿插、临时节目,形成了保留节目,开始为巡回演艺团挣钱了。
有一天,在演出中,他的后背对着观众,正在表演印度板块与亚洲板块碰撞,结果喜马拉雅山隆起,此时,天空灰暗,可是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突然,一道闪光,一个落地雷把他击倒在地。在俄克拉何马东南部,本来就有龙卷风现象,这种异常天气更是遍及了整个南部。他神志非常清醒地感觉到离开了自己的肉体——可怜地零零碎碎地躺在一块铺满锯末的木板上,被一群人小心谨慎地守护着,护送的人并不多,可是似乎还有点类似于敬畏的情绪,抬着他升起,升起,越升越高,好像穿过一个黑暗的长长的隧道,慢慢地趋近于光明。在一片光芒照射之中,他渐渐辨认出一个超乎常人的巨大形象,上帝就是这个样子,体态端庄、仪表大方、身材伟岸、容貌慈祥。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怎么自己还活着,多少有点遗憾的情绪。他躺在一张床上,室内陈设朴素。是尊敬的比利·卓·兰金牧师正伏身看着他,不是现在在职的那个兰金,而是那个兰金的父亲,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令人肃然起敬的代理主教的传教士。在他身后,卓思心想,那像是一些戴着头巾的形象,正在齐声咏唱《主啊,怜悯吧》,可是他并没有确切的把握。
”我是将要活过来,还是将要死去?“这个年轻人喃喃地说。
”我的孩子,你正处于生死之间。“这位兰金牧师回答。
卓思很快就被一种强烈感觉所征服,发现这个世界真实地存在。可是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很难讲清楚的状态,一方面是他亲眼面见圣主蒙受天恩的形象,另一方面是那种景象所昭示的无限愉快,两方面似乎在发生冲突。他能觉察得到,这两种感情在他胸中产生冲突。在各种各样的环境和场合之下,有时一句话刚说到一半,他会意识到这样或那样一种感觉,通过言谈或举止显示出某种意识占主导的感觉。过了一会儿,他就满足于两种感觉并存的生活状态。
后来,他们跟他说,他真的已经死去了。一位医生已经宣布了他的死亡。于是他们为他祈祷,为他赎罪,为他唱圣歌,他们甚至对他进行毛里塔尼亚一带盛行的全身按摩,试图让他苏醒过来。终于使他活了过来。这是真正的严格意义上的死而复生。因为这些活动和他自己的亲身感受是完全一致的,他接受了这种说法,并且为此感到高兴。一方面,他几乎此后再也不谈论有关那个事件,另一方面,他确信那个事件意义重大。他不会无缘无故,就遭受雷电击死,也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就平白无故地被救活。
在他的恩人的指导之下,他开始认真地研读圣经的经文。读到耶稣复活的有关思想和拯救灵魂的教义,他的心灵受到深深的感动。起初他只是帮助牧师兰金先生做点小事,后来临时替补的情况越来越多,最终,教会指派他替代牧师兰金先生承担更为繁重、路途更远的传道使命——特别是在小兰金先生响应教会的召唤,离开此地,去得克萨斯、敖德萨之后,更是如此。很快,人们发现了他独特的传道风格:没有那么多苦口婆心的规劝和训诫。他运用简单朴素的语言和通俗易懂的比喻,解释浸礼的教义和来世的含义,说明耶稣基督复活与古代希腊、罗马神话之间的联系,阐释上帝为这个世界所做出的安排究竟有什么含义,阐明在对科学与宗教有了恰当理解的情况下,这两者实际是一致的。这不是传统意义之下的传道,对于习惯于循规蹈矩的人来说,这简直太背离传统,太超越规范了。可是出现了难以解释的结果,他受到听众的广泛欢迎。
”你是经过重生的,卓思。“老兰金跟他说,”按理说你应当更改一个名字。可是作为一个传道士,帕尔默·卓思已经获得了如此良好的名声,除非你是傻子才会把这个名字改掉。“
卓思发现,就像医生和律师一样,宗教行业的从业者相互之间,几乎从来也不批评别人使用的器物用具。可是最近的一件事,并非如此。有一天晚上,他在新建的教堂,社会公益者,参加仪式,此前小兰金已经凯旋归来,他聆听了小兰金在会上对大批信徒的宣讲传道。比利。卓。兰金公然赤裸裸地宣扬今生来世循环报应的教义和戒律,大讲特讲死后升天的归宿。可是今晚主题是医治病痛创伤。聚会前已经通知过,使用的治疗手段是最神圣的遗留圣物——比耶稣受难时当场使用的十字架残片还要神圣,比西班牙阿维拉的圣泰瑞萨①的大腿骨还要神圣。这个神圣遗物——她的大腿骨——就一直保存在佛朗哥大元帅②的办公室里,用来恐吓教徒。比利·卓·兰金所挥舞的实际是羊水,曾经包围着、保护着出生前的耶稣。这些液体曾经被小心谨慎地保存在一个古代的陶制器皿中,据说曾经属于圣安③。他保证说,使用极其微小的一滴,通过一种神的恩惠效应,就能医治好你的病症。今天晚上,这种最神圣的圣水就带到会场来了。
【① 圣泰瑞萨(1515~1582),又称圣女大德兰,西班牙天主教修女,神秘主义者,属于圣衣会,着有《内心城堡》。据说,其尸体埋在湿泥中并未腐烂。】
【② 佛朗哥大元帅(1892~1975),西班牙长枪党党魁,法西斯主义独裁者。】
【③ 圣安(1774—1821),第一位美国出生的天主教圣徒,美国第一个天主教主修会仁爱姊妹会的创建人。】
卓思感到震惊,不仅仅因为兰金竟然试图着手实施如此显而易见的一个骗局,而且教区的每一个教民竟然也如此轻信,愿意接受。凭着他以往的生活经验,他亲眼见证了很多意在欺骗公众的小把戏。可是那只是娱乐活动,而这是宗教。两者根本不是一码事。宗教信仰太重要、太神圣了,不能拿虚假的东西粉饰真理,更不要说伪造奇迹了。从此,他开始致力于谴责和批评这种在宗教神圣讲坛上的虚假活动。
随着他激情的增长,他抨击和斥责基督教原教旨主义那些偏离正常行为的形式和举动,例如,按照圣经戒律条文的说法,内心神圣与纯净就不惧怕蟒蛇的毒液,有些追求真理的爬虫动物学家,竟然玩弄毒蛇以检验自己的信仰是否神圣与纯洁。在一次现在已经被广泛引证的宣讲传道中,他演绎了伏尔泰④的说法。他说,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居然能亲眼看到这些身披宗教袈裟的人,如此容易被收买,竟然轻易地支持那些亵渎神圣者,他们教导说,第一流的牧师就是遇到第一流傻瓜的第一流流氓坏蛋。这样的宗教只能伤害和毒化宗教。他优雅地运用手势,指向空中,以示警告。
【④ 伏尔泰(笔名伏尔泰,1694~1778),原名费朗梭阿·马利·阿鲁埃,法国启蒙思想家,倡导自由平等,批判天主教会的黑暗与腐朽。】
卓思坚持这样的观点,任何一种宗教都有一条教义的界限,超出这个范围,就将冒犯和凌辱医生和律师这种从事具体实践行业人士的起码常识。具有理性的人不会同意把这条界限划得那么开阔,可是宗教偏偏要大范围地非法侵入他人的领地,这就是宗教本身故意要去冒风险。他一再强调,芸芸众生并非愚昧无知的傻瓜。老兰金临死之前,当他正在安排一切后事时,托人传话,告诉卓思,他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就在此时,卓思开始在宣讲传道中,宣扬这样的观点:科学也并不是万能的,与宗教一样,科学也并不能解答所有的问题。他发现了进化理论中的矛盾。与事实并不相符,他说,这简直是尴尬的发现,科学家们只是清扫地毯的下面。他们无法真正地知道地球已经经历了四十六亿年,并不比阿舍大主教⑤所说的六千年更有把握。谁也没有看见过生物进化是如何发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创世开始计量时间。(他曾经想象过一位耐心的计时员,从世界开创的起点开始计数并朗读”历史长河,二亿千兆……“)
【⑤ 阿舍大主教(1581~1656),爱尔兰基督教圣公会高级教士,他根据圣经中记载的从亚当开始的人类家谱,推算出创造世界的时间为公元前4004年。】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是未经证明的。爱因斯坦说过,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跑得比光还要快。他怎么能知道,他所能达到的速度究竟能多接近光速?相对论只不过是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爱因斯坦不可能限制人类在遥远的未来究竟有何作为。爱因斯坦肯定不能给上帝的作为设定限制。如果上帝想要达到比光速还快的速度,上帝能不能做到呢?如果上帝想要让我们旅行的速度比光速还快,上帝能不能做到呢?在科学方面没有节制,在宗教上也没有节制。一个理智正常的人决不会对科学或对宗教感到惊慌失措或贸然行动。
对圣经的经文可以有多种解释,对自然界同样也可以有多种解释。这两方面都是上帝创造的,所以这两方面必须相互协调一致。无论这两者之间出现什么样的差异、偏离与冲突,不是科学家没有做好他的工作,就是神学家没有做好他的工作,或者,也许应该说,两方面都没有做好。
他不偏不倚公正地褒奖和批评科学与宗教,同时,对于来听宣讲传道的信徒和教民热情诚恳地呼吁他们道德上要正直,并尊重他们的理智和智慧,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在全国赢得了良好的声誉。
当争论在中学阶段是不是应当讲授”智创论“的时候,当争论如何从伦理道德上看待和衡量堕胎和冷冻胚胎时,当讨论是否容许实施遗传工程时,他总是尝试驾驭争论驶入一条中间路线,想方设法协调科学与宗教的冲突和互不信任。
相互争斗的两个阵营对于他的干涉都激于义愤,严加驳斥,可是他在民众中的声望和受欢迎的程度越来越高。他成为数届总统的私人知己。
他在布道中宣讲的内容,被多家世俗的(并非宗教的)民间大报屡屡摘录,刊登在外来专论的版面上(这类专论经常刊登在与社论相对的版面上)。
他坚决地谢绝了很多的邀请和拒绝了建立电子教堂这类逢迎和讨好的建议。除非总统的邀请和基督教全体的会议,他很少离开南方的农村。他继续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
除了维持传统的爱国主义精神和爱国心,他为自己订立了一条规则,不干涉也不涉入政治。在一个领域里充满了互相竞争与冲突的种种参与者,其中很多态度诡诈捉摸不定,面对这些,帕尔默·卓思居然凭着他的博学和道德权威,成为一个当代卓越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的宣讲传道者。
德·黑尔问是不是能找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吃晚饭。他飞过来是会同唯慨和苏联代表团参加有关解读大消息最新进展的阶段性总结会。
可是新墨西哥州的中南部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世界各国新闻人员,在近百英里的范围内找不到任何一家清静的餐馆可以轻松地谈谈,而不被新闻媒体注意、旁听和干扰。所以爱丽决定在自己普普通通的公寓住房里,准备晚餐,招待他,这套公寓就在百眼巨人来访客人留宿的招待所里。
要谈的话题太多了。有的时候,就仿佛整个科研项目的命运都悬挂在总统提着的一根线上。可是,爱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就在德·黑尔到来之前所引发的小小震动的征兆表明,决不仅限于此。
严格说来,卓思对此并没有具体职责,但是他们两人觉得并不能回避和绕过卓思这一关,他们一边收拾餐具,装入洗碗机,一边议论。
”这件事把他吓死了。“爱丽说,”他的眼界和视野太狭窄。根据他的想象,大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圣经的言辞或明文加以解释,或者说这些东西动摇了他的信仰,因而不能接受。他对于新的科学范式如何整理划分以前的科学内容,连一丁点概念也没有。他想知道科学最近的发展对他有什么影响。他总是把自己的讲话视为理性的声音。“
”与宣扬末日审判的千年至福论者和自称代表全人类的全球第一委员会成员相比,帕尔默·卓思还是属于中庸稳健派的灵魂人物。“德·黑尔解释说,”或许,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到位,没有向他解释清楚科学的方法。这些天来,我一直对此感到担心。还有,爱丽,你真的能有这个把握,这个消息不是来自——“
”不是来自,不是来自什么,不是来自上帝或魔鬼?坎,你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是这样,是不是会有一种高等的生灵?他们的所作所为,被我们视为善良或罪恶,于是乎,像卓思这样的人,无法加以区分,就认为是来自上帝或魔鬼?“
”坎,不管在织女星体系上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生灵,有一点,我敢保证,绝对不是他们创造了这个宇宙。而且,他们与旧约全书所说的上帝毫无相似之处。请不要忘记,织女星,是一颗恒星,像这样,在太阳系周围所有的恒星,是在一片绝对单调寂寞的银河系的空空荡荡的大背景中。为什么不停地在我们周围昭示出这样的意思。我就是我,我是自有永有的。?难道是他们遇到了什么更为紧迫的事情需要他们赶紧去做?“
”爱丽,我们处于困境之中。你也知道,卓思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他与历届三位总统关系都非同一般,可以说往来密切,包括现任的这一位,也是如此。现任总统倾向于对卓思作出某些让步,当然我想,总统,她还不至于把卓思和一帮传教士放进初步解码协商委员会,与你、与瓦缬润,与庄慕林一起工作,更不用说与唯慨和他的同事们在一起工作了。让俄罗斯人与一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一起在同一个委员会里合作,那简直难以想象。解决整个难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事先找他本人谈谈?总统说,卓思对科学充满兴趣,甚至达到入迷的程度。看看,我们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让他与我们一致。“
”我们两个人让帕尔默·卓思皈依我们的信仰?“
”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奢望能让他改变宗教信仰,只是想让他理解百眼巨人工程研究的课题究竟是干什么的,讲清楚,如果我们不喜欢大消息,我们不一定非得对它做出回答,向他说明太空星际之间相当遥远,足以将我们与织女星相互隔离,不至于直接受到那边的侵扰。“
”坎,他连光速是宇宙之间速度的极限都不相信,还谈什么别的。双方的谈话只能是各自说各自的。还有,我过去几经努力都失败了,我无法接纳传统的宗教。我对于他们的自相矛盾、假慈悲和伪善、满腔怒火,甚至想破口大骂。我可说不准,我和卓思见了面,会不会达到你所期望的效果。或者说,总统期望的效果。“
”爱丽,“德·黑尔说,”我很清楚,我把赌注放到了谁的身上。可是我看不出,与卓思接近、熟悉、设法沟通,难道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吗?“
爱丽对此话报以微笑。
跟踪测量船在海上已经进入指定的地点。还有几个规模较小,可是很适用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建在诸如冰岛的雷克雅未克和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等地。这样一来,在遍及全球的各个经度位置都有接收织女星信号的天文台,而且还绰绰有余。
世界大消息协作联盟全体会议计划在法国巴黎召开。
在准备过程中,很自然地,掌握最大份额数据的那些国家要举行一个科学讨论的预备会。
他们为这大部分的数据开了四天会,这个阶段性的总结会主要是提供给像德·黑尔这样的人士,他们起到一个中间人的作用,在科学家与政治家之间协调,以加速进程。
名义上,以卢那恰尔斯基为首的苏联代表团,还有几位影响与地位相当重要的科学家和技术专家:其中有尖锐客·德米特里·阿坎捷尔斯基,最近被任命为领导以苏联主导的国际空间联盟的首脑,国际宇宙协会主席:还有铁木飞·高茨瑞泽,成员名单上注明是中型及重型工业部部长;此外还有一位中央委员会的委员。
唯慨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承受着非同寻常的压力,他又恢复了不停地抽烟的习惯。当他谈话时,把香烟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手掌张开着。
”我同意在经度上,应当有适当的重叠与覆盖,可是,是不是这样后冗余度就够了呢?我仍然有些担心。万一在涅德林元帅号测量船上的氦液化器发生故障,或者雷克雅未克电源供应出了故障,大消息的连续性就会受到损害。假定大消息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从头开始重新循环,如果我们错过了一小段,将要再等两年的时间才能填补上这个空白。而且,我们不能忘记,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大消息是不是会重复。如果根本就不重复,这个空缺就永远无法弥补。我想是不是我们应当准备一些可能发生的非正常状况的应急预案。“
”你怎么考虑的呢?“德·黑尔问,”是不是应当给联盟内每一个天文台准备一些备用的应急发电机?“
”是的。还要有各个天文台独立的放大器、频谱仪、自动加速器、磁盘驱动器,等等。还要有某些必要的储备,以备需要时能够快速空中补给液态氦,补充到地处遥远地带的天文台。“
”爱丽,你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