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半天,然后咬牙切齿:“说得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如果是磐石一块,别人也转不动你。”
“是,苏一,我承认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背叛了你,所以你有什么不满要发泄,只管冲着我来吧。”
她红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发问:“你以前的手机哪去了?还有,我送你的手表哪去了?”
发现他换了新手机后,她在注意地观察一下他,发现不只是手机,他身上凡是带有她印记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露出一丝尴尬:“既然决定了要结束这段感情,与之相关的东西当然不会再随身带了。”
说完这话,不等她开口,他又急急忙忙地说:“苏一,我真的没花四溅了,今天先这样吧,改天我再请你吃饭。”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风快地往外走,简直如飞一般的快。她的运动神经本就不如他发达,再加上他存心要溜,自然更是追不上他。追到医院门口时,之间他已经弯腰钻进一两出租车扬长而去,她只能徒劳地朝着一股汽车尾烟气冲冲泪汪汪地大嚷:“钟国,有本事你跑到月球上去。”
北京的6月底,炽烈的阳光如一排排金箭射下。苏一还自虐般地抬头迎接那灼眼的光线,强光刺入眼中,汪了许久的两汪泪水痛快的泄出来,在脸颊上蜿蜒流淌,她一边流泪一边告诉自己:不是我要哭,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
一个安全落泪的理由,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一只手默默地递过一张洁白纸巾,泪眼朦胧中,她看见程实的脸。和昨天一样,他把她送到了医院门口,然后她让他先回酒店,她保证自己会回来。课他显然一直在门口等着她,整整一上午。
在北京的第三天,整整一天,苏一待在酒店哪都没去。程实的房间就在她房间隔壁,她不会随便过来打扰她,只是到了用餐时间久辉来敲她的房间,叫她一起去餐厅吃饭。
酒店的食宿费用都是程实在付账,她问过他花了多少钱,她带了银行卡,可以去除钱把自己应付的那份还他。他一脸淡然:“这些以后再说,现在你先解决你的问题吧。”
实事求是的手,苏一很庆幸追到北京来的人是程实,而不是她爸妈。他寡言少道,从不多问她什么,如果是她爸妈追来了,她一定会被他们罗嗦死。
程实只是每天问她一次今天打算去哪,然后把她送过去,再把她带回来,中间她和钟国的见面过程他一字不问,似乎丝毫不关心她和他和解得怎么样。
后来他才对苏一吐露:“我什么都不问,是因为我不关心过程,我只等待结果,结果无非就是两个,一是你们和好了,你返回南充,那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苏一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待着,特别容易胡思乱想。酒店宾馆的标准间陈设都大同小异,她住在北京这家酒店的客房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都江堰那家宾馆的客房,想起她和钟国那几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多好哇,她真希望可以回到那几天,可惜世间无人有此神通,不过,时光虽然不能倒流,但是美好时刻,或许可以试着复制。
晚餐苏一吃得心不在焉,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房了,告诉程实她今晚打算早点睡,让他不要来打扰她。其实程实就从来没有在夜里来敲过她的房门,和她同住一家酒店,他表现的十分谨言慎行。但因为她晚上又计划,所以宁可多嘱咐一句,不要坏了她的事。
回到房间后苏一就开始洗澡,洗了很久,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浑身洋溢着一股沐浴露的清香。然后她给钟国打电话,说她病了,来到北京水土不服,现在发着高烧难受极了,让他马上过来送她去医院。
他似乎不相信:“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昨天好好的,今天就不能病了?都是让你昨天气的。我孤零零一个人跑到北京来找你,你却压根就不管我。这几天我住得好不好吃得惯不惯,你一句都没问过,现在连我病了你也想推脱不管,好,你实在不想来就算了,等我病死在北京,你就一了百了再没麻烦了。”
一番话说到自后,她百般委屈,声音中又有了一丝哽咽。他在电话那边迟疑半晌,终于心不甘情不愿:“那好吧,我现在过来一趟。”
房间被敲响时,苏一对着镜子做最后的审视,一如战士出征前检查凯甲装
备。她对镜中的自己很满意,刚刚洗过的长发又黑又亮,皮肤白里透红,身上穿着的那件粉色碎花睡裙,是在都江堰时穿过的。那时她天天都穿着这件睡裙和钟国住在同一个房间,他一定不会忘记吧?
果然,她打开房门时,钟国一眼看见她,脸上有丝触动的神情浮现,她心头压抑不住的暗喜:“快进来。”
他迟疑着:“你不是病了吗?”
她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拖进房间,急切得有如在拉郎配:“进来再说。”
5
人一进房,门一关上,世界仿佛就缩小到只剩他们俩。苏一很满意这个二人世界,钟国却似乎感到局促不安,不肯再往里面走了。僵立在入门处的壁橱前,目光躲闪着不看她:“你要是没病我就走了。”
好不容易才把他诓了来,她怎么肯放他走,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他,她大胆地把整个身体贴上去:“钟国……我想……和你一起‘煮饭’!”
她打定主意了,要把年轻女孩的矜持作派统统抛到脑后,然后不管不顾地像个荡妇那样去挑逗他引诱他。这是她最后一个“收复失地”的办法,那个“她”能用这一招把他从她身边抢走,那她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把他抢回来。
她柔软的身体贴上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像被烫着了似的往后退:“苏一,你别这样。”
过道狭小,他退不开,她豁出去抱紧他踮起脚尖吻他的唇,前所未有的大胆主动。性的方面,年轻女孩总是比男孩要羞涩保守,每每处于被动状态,由男孩担任主动的进攻方,然后半推本就地红着脸接受。以前苏一也是如此,可是这一次,她却厚着脸皮担任了主动进攻方,率先打响战役。
她像蜘蛛精一样缠在他身上,明显感到他的气息急促起来。势头发展良好,她再接再厉,一不做二不休,原本搂在他腰间的手往下一滑,红着脸想伸进他的牛仔裤里去摸他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男人的欲望中心,在都江堰的时候,每次她只要一抚摸那里,他就会无法自控地兴奋:“这可是你让我犯馋的啊!我要吃你。”
然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伸进去,就被他反应迅速地一把抓住了。然后,他十分用力地推开了她,推得她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在地。
他推开她,他居然推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整颗心仿佛是冰海夜航的泰坦尼克号,迅速地沉没,没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当初在都江堰,初识她身体的那几天,他没日没夜天天腻着她,简直恨不能长在她身上。现在,她主动献身他竟不要,如此坚决地推开,像推开一副肝炎病人用过的碗筷,唯恐避之不及。
不由自主地,苏一想起曾在某杂志读过一篇教妻子如何捕捉男人外遇的蛛丝马迹的文章,其中一条就是床第间的观察。男人在性方面最诚实,如果他厌倦了一个女人,他的身体会忠实地反应这一点,不但不愿主动和妻子同房,就算是妻子刻意去挑逗,他们也没“性趣”。这一点不比女人,再怎么厌倦一个男人,也还是可以被动接受。
而她虽然还不是钟国的妻子,但他们曾经亲密如夫妻,现在他对她显而易见地没“性趣”,他的“性趣”都给了那一个她吧?
羞耻与愤恨,让苏一的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瞪得圆圆的眼睛里既有泪水亦有怒火。
推开她后,钟国慌张匆忙地打开房门走出去,站到门外的安全地带了,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异常复杂:“苏一……这个……我们已经不是恋人关系了……再这样不太好。”
苏一站在房门内,看着房门外立着的钟国,不过相隔短短几步之遥,感觉上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咫尺间的天南海北。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越睁越大,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只因眼中泪水越蓄越多,他的身影在泪光中摇摇晃晃。
他应该是很怕她会大哭大闹吧,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一边说他一边忙不迭地带上房门,看着那扇房门在眼前紧闭,苏一仿佛看着钟国的心门对她密丝合缝地关起来,把她彻底关在他的心房之外。以前,他的心房只允许她一个人住,现在她却被驱逐出境了,成了爱情的流浪者,无家可归。
抓起壁橱上摆着的一只茶杯,她使尽全身力气,朝着房门用力砸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原本精致细巧的白瓷茶杯在她面前碎成一地碎片。
缓缓蹲下去,她看着眼前一地大大小小的茶杯碎片,仿佛看着自己爱情的残骸,如此粉身碎骨,难修难补。眼中蓄了许久的泪水,顷刻间,决堤般地急涌而下。
一墙之隔,程实敏感地捕捉到隔壁有易碎物品清脆的破裂声,紧接着是苏一呜呜咽咽的哭声。他第一时间打开房门想冲过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脚步刚迈出去就顿住了,因为他看见苏一房门前有一个人正转身朝这边走过来,高大身形挺拔如青松。
这个人他认识,虽然只在成都火车站远远看过一眼,就已经清晰无比地记在脑海中。他是钟国,他怎么会在这出现?想起晚餐时苏一对他的叮嘱,说她要早点睡叫他不要来打扰她。程实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约了钟国来酒店,怕他会不知就里地过来影响到他们。
不过看来他们刚才的谈话并不愉快,否则苏一不会在房间里又是摔东西又是哭,而钟国走得也并不轻松,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一脸风雨如晦的表情。没走两步,可能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他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程实转开视线不打算跟他打招呼,反正他也不认识他。
却没想到,钟国的脚步一顿,看着他问:“你是程实吧?”
他愣了片刻:“是……你是钟国。”
钟国点点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似乎在仔细审视他。程实有丝不自在从心底生出来,不光因为他的审视,还因为他的身高。
钟国高出程实好几公分,面对面地相视而立,他的高度简直在无形地压迫他。下意思地,他退后两步拉开距离,不想成为如此明显的对比。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苏一的妈妈打电话来臭骂了我一顿,说我让她发了疯似的跑到北京来找我,又说还好有你跟过来让她可以放心。所以,我不难猜出你是谁。”
原来如此,程实就奇怪他怎么会叫得出来他的名字,他以前又没见过他。原来是苏妈妈打过电话给他了。
似是有些迟疑,但钟国还是问出来:“你喜欢苏一很久了吧?”
程实没有即刻回答,半晌后才轻轻点了一下头,钟国看着他也良久无声,幽深安静的走廊里,他们沉默相对,隐隐约约可闻苏一房内传出的呜咽哭声,丝一般细细袅袅钻入耳中。
“苏一在哭。”程实简单的一句话,似是在陈述事实,又似是在谴责钟国。
“没事,她那个脾气就是这样。爱使性子爱斗气,闹上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事了。”钟国说我,看着程实不放心的表情又补充一句 ,“当然,如果你不放心就过去看看她吧。”
程实确实不放心,抬足朝苏一的房间走去。与钟国擦身而过时,他对他说了这场交谈的最后一句话:“我走了,她就交给你了。”
程实闻声回头,看见钟国已经朝着走廊那头大步迈去,轻捷飞快的脚步,迅速地带着他消失在走廊转角处。自始至终,他没有回过一次头,背影坚定无比。
苏一蹲在地上伤心地呜呜哭着时,突然听到房门被轻轻敲响的声音。谁在敲门?是不是钟国,是不是钟国又回来了?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如弹簧般地弹起来,扑过去开门。房门一开,门口站着的人却是程实,她像被人点了穴似的愣着发呆。
程实眼尖,门一开就看见过道地板上一地尖利的茶杯碎片,他只当看不见苏一满脸的泪痕,什么也不问,只说怎么不小心把茶杯打碎了,走进来蹲下去一片片小心捡干净。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纸拖鞋底薄,碎片不捡干净,一脚踩上去很容易割破脚板的。
苏一怔怔地看着他细致地捡完碎片,看着他把碎片扔进卫生间的垃圾篓,再看着他洗干净手从卫生间出来,准备离开。
“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用力地一咬下唇,她拦住不让他走,定定地看着他问:“程实,你喜欢我是吧?”
“是,我喜欢你。”清晰无比的肯定回答。
“那你……想不想……想不想……”她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措辞才好,吞吞吐吐了好几次,最后心一横,“你想不想跟我睡觉?”
《阿Q正传》中阿Q骚扰吴妈时,天真又无耻:“我想和你困觉。”现在她刻意套用这句话,心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感。
她赤裸裸的邀请,让程实逮住了,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话:“苏一,别怄这种气,早点睡吧。”
话一说完他就伸出手去开门,手刚抓上门把,被苏一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盯着他,胸脯急促地一起一伏着,牙齿把下唇咬得紧紧的。这一刻,她无比地恼羞成怒,连他也不要她吗?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她就这么一再地主动送货上门都送不出去吗?
“你不想?你真的一点都不想?”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那个她,她为什么会那么吸引钟国?想象中,她认定那是一个如电影《青蛇》中白蛇精那般妖娆妩媚的女子,所以能那么紧那么紧地缠住钟国,让他越陷越深,脱身不得。他简直为她神魂颠倒,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妖娆妩媚是一种风情,苏一知道自己是没有这种风情的,她从小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气,几乎是跟钟国打架打大的。用她妈妈的话来说:哪有女孩家的样啊。渐渐长大后开始学着做淑女,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基本功,很是费了她几年时间才修得几分形似。而风情是神似的东西,她先天悟性不够怎么修也修不来。女人没有风情还算什么女人,活该她到手的男人都被人横刀夺了爱。
越想越恨,越恨越钻牛角尖,她几乎是揪着程实的衣襟问:“我就这么让人无动于衷吗?”
“苏一,你别这样。”
不约而同地,程实和钟国说了同样的话,并且同样试图推开她,更加惹得她伤心气愤,气得她不管不顾了,抓过他的手就忘自己胸脯上放。
手掌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让程实陡然哑了,没说完的话消失在半张的嘴里,他就那样傻傻地张着嘴发呆。
他的反应让她有了一点成功的感觉,决定扩大战果,索性抓着他的手往她睡裙领口里塞。这个动作让他的脸蓦地红透了,她的脸也不由自主地涨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义无反顾地把他的瘦塞进去了。
这一刻,苏一不顾一切的药诱惑程实。之前诱惑钟国的失败,让她无比地伤心愤怒与羞耻。主动投怀送抱竟然被斩钉截铁地拒绝,这简直是身为女人的奇耻大辱。她决定要在程实身上一雪前耻,再一次发起的进攻绝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这次还失败的话,她觉得自己都不够资格再继续作女人了。
她的睡裙下面没有戴文胸,程实的手直接触摸在她赤 裸的胸脯上。他似是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吓到了,整个人傻站着发呆,放在她胸前的手毫无作为地一动不动,呼吸仿佛都停顿了。
程实木木呆呆的反应,自然不会是苏一想要看到的局面。她像一个输红了眼拼命想要扳本的赌徒,已经输了很重要的一局,无论如何再输不起了。她绝对无法接受再钟国的弃若敝屣后,程实也对她这么无动于衷,因为求胜心切,她太过心浮气躁,完全没有感觉带贴在她胸口肌肤上的那只手虽然安静无比,但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她决定加大进攻火力,程实性格偏冷,可能得把火烧得旺一点才能融化他,更紧地闭上眼睛,她暗中一咬牙一跺脚,一只手飞快地越过他长裤上皮带的阻隔伸进去——她彻头彻尾地豁出去了。
程实的脑子瞬间空白一片,全部的意识,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一点——苏一的手。
她那丝绸般光华柔软的手,隔着一层薄薄内裤按住他最敏感的部位时,仿佛是触动了某个开关,强烈的情 欲像一头被禁锢已久的猛兽咆哮着冲出来,他之前勉强维持的自制力终于全面崩溃……
(6)
人在气头上做下的事,气头一过多半都是要后悔的。因为气得失去理智时做的往往都是蠢事傻事,等到恢复了清醒,再回头审视自己丧失理智的行为,没几个人能拍着胸膛说“我不后悔。”
苏一就后悔了,简直要悔青肠子。她在钟国那里吃了瘪,为什么要在程实身上找回来,这能是一码事吗?程实再怎么抗拒不了她的诱惑,也抵消不了钟国对她的毫无性 趣。
不顾一切的引 诱程实,完全是苏一在赌气——跟钟国赌气,也跟自己赌气,结果成功地让他失控后,她缺开始萌发了后悔。
程实不比钟国,她和钟国在第一次的正式“结合”前,有过无数次不涉及实质内容的亲密接触,她一点点循序渐进地熟悉了他的身体后,才最终接纳了他的全部。
而她一点也不熟悉程实,他不是一个陌生人,但他的身体对她而言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是她费尽心思闯进他的城,但近来后却又惶恐不安地想出去。在他身下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胆怯,打起了退堂鼓。在她迄今为止二十二年的生命中,自始至终只有过钟国一个男人。失去了他,无限伤心委屈愤恨之下,她新手抓过身边最近的程实来填补空白。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她还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接受钟国以外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她没脸没皮没羞没臊拼命“勾引”到手的。
只是战役一旦打响了,想要撤退就不是她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程实冲动起来似乎比钟国还要激烈几分,她还来不及逃脱他就已经势不可挡地攻城略池了。平时他是那么冷淡如冰的一个人,这一刻却热烈如火——那种燎原之势的熊熊烈火,根本没办法可以一时三刻就熄灭。
承受着程实凌空压下的火热身体,苏一有一种浴 身火海的感觉。她很后悔自己的引火烧身,可是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结束后,程实很快就睡着了。他刚才火山爆发般的激情很大程度低消耗了他的体力,而且他者几天在北京也过的一点不轻松,口中虽然什么都不说不问,但始终悬着一颗心在等待,现在已经喝苏一发生了这么亲密的关系,在他看来终于可以安心了。心理和生理都一起放松后,他很放心地熟睡过去,一点都不知道苏一此刻心中的后悔。
后悔这个东西好比传说中的仙家奇藤,只要有一粒小小的种子,马上能见风就长,眨眼间就能长到天上去。苏一有了后悔的念头,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悔,整颗心整个人都被后悔的藤蔓缠住了。
她好后悔一时气晕了头硬拖着把程实留下来,原来的初衷是想和钟国“煮饭”的,结果最后却把程实的生米煮成了一锅熟饭。她吃着这锅里的,想着的却是那锅。
现在怎么办?她不想吃这锅饭啊。悔到极处,她甚至痴心妄想能有位神仙可以出来帮个忙,把熟饭倒回去变成生米。可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自己的问题只有自己解决。
思来想去,苏一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她丢下熟睡中的程实悄悄溜走了。她不值得第二天要怎么面对他,只有走,走得越快越好。
苏一来北京是为了找钟国而来,结果最后弄成为了躲程实而走。人生就是如此,总会发生一些令人无法预料的变数。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永远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等待自己的是怎么样的际遇。
苏一背着简单的行囊跑出酒店时,时间已经将近夜里10点。她直接叫辆出租车去了火车站,唯恐迟了一步会被程实追出来。在售票口买票时,她没有明确的要求,只要是最快一趟去四川的火车票,无论是成都还是重庆都行,反正这两个地方转车回南充都很方便。正好当晚11点半后有一趟去重庆的车,她二话不说买了票。
掏出钱包付车票钱时,她看到夹层里钟国的那张体检单据。明天下午可以去医院拿体检报告了,但是她知道已经不必去了,当他把单据无所谓地交给她让她自己去取的那一刻时,她就已经知道这张报告肯定没问题了。
把单据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苏一最后给钟国打了一次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他一定是故意不接。她不管,一直打一直打,非要打到他接通为止。
可能是被她烦得实在没办法了,电话终于被接起来了,却是一个动听的女孩声音,直截了当:“钟国让我告诉你,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这个声音确实不是叶珂的声音,非常的柔美,很符合她脑海中那个白蛇精的想象。看来钟国离开她以后,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他新女友身边去了。刚才一直不接那个电话,一定是在一起那个缠缠绵绵吧?
苏一几乎把手里话筒狠狠摔出去了,幸好理智坚守岗位地告诉她:这是公用电话,不是她的私人手机,可以任她摔来任她砸。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我也请你告诉钟国,我现在就要离开北京了,他跟我还有笔帐没算清。他答应过我要算清的,所以我希望他能马上来火车站跟我清算一下。”
电话那端的人终于换成了钟国:“你要走了?现在?”
他显然非常意外,一连用了两个疑问句。也是,傍晚时分她还穿着睡裙在酒店等着他,这回却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就要上火车,任谁也得吃惊一下啊不是?
听到他的声音,苏一的嗓门一下就拔高了:“对,现在,11点半的火车。你马上给我滚过来,你说过要打要骂随便我的,在我走之前我要行使我的权利。”愣了半天,钟国才干巴巴地回应:“那……好吧。”
他来得很慢,等他赶到时,候车室通往站台的那扇门都已经打开让旅客们检票进站了。
苏一猜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卡着钟点过来,过来是挨骂挨打的,当然是能少挨一分钟是一分钟,在房间里陪着女朋友多温存一阵岂不更好。
想着在酒店里,他那么决绝地推开她,那么匆忙地离去,她应该还是撩拨起了他的欲望,但他却不肯和她继续,而是赶回去找他的新女友。苏一心中恨极,为什么当初他不能为了她这样坚拒那个她?那半路杀出的女子难不成真是一条蛇精,所以轻而易举就觅得他不知东南西北。
她奈何不了那条“美女蛇”,但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钟国。看着他唇角挂着一丝僵硬的笑走过来,她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脚。正踢中他的小腹,疼得他捂着腹部欢欢蹲下去,脸色都变了,嘴里一个劲倒抽着冷气。
“好了,我和你两清了。现在滚回你新女友身边去吧,继续和她恩恩爱爱——如果你今天还能继续的话。”
苏一这个清算方式非常的“姑苏慕容式”——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她觉得既然他是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背叛了她,那么她踢中他的欲望中心一脚踩算是冤有头债有主地报了仇。当然,她会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忿他刚刚和那个“她”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她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来。她嫉妒她愤怒地抓狂,这一脚起码要让他几天内都休想再尝到:橘子的滋味。
说完要说的话,她扭头就走。深厚,钟国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检完票进站前,她忍不住回头最后张望了一眼。看见他依然按着副部蹲在原地,却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隔得太远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但他的姿势在说明他还没从痛苦中缓过来,一定是满脸痛苦之色吧?
看来她那一脚真是把他踢得够戗,这么久了还没缓过劲来。他要不要紧啊?这个念头刚在苏一在心里头浮起又被她忙不迭地驱散了。她还关心他干吗呢?她在北京的三天,还没受够他的冷落吗?还要这么贱地去心疼。刚才那一脚应该要踢得更重一些,最后让他从此再也不能跟女人“煮饭”了,“饿”上他一辈子。苏一不无恶毒地如是想。
这趟火车坐下来,苏一真是苦不堪言。等到第三天傍晚6点多,终于抵达重庆站可以瞎扯了,她简直如蒙大赦。跟着旅客人群出站时,她盘算着一出去就打个电话给宋颖,让她今晚安顿她一宿,这个时辰只怕已经没有回南充的长途车了,等明天在回去了。
可是检票出站后,苏一又一次被拦住了,抬头看见诚实那张冰雕般的脸时,她的惊愕程度比起上次在北京火车站犹胜三分:老天!他怎么又堵上她了?他就算要堵也应该在成都火车站堵吧?怎么这么神机妙算地堵到重庆火车站来了?他是神仙吗?对她的行踪这么了如指掌。
程实之所以会这么准确地等在重庆火车站,自然是有原因的。
清晨,他在沉睡中被窗帘上头巾的明亮阳光唤醒了,睁开眼睛的一刻有些迷茫,因为这不是他的房间。酒店的标准间陈设虽然都一模一样,但床椅桌柜的摆向不同。他和苏一是相邻的两个房间,他房间的床是摆在右边的,而现在则在左边,完全换了方位。
一怔之后,他马上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昨晚他的迷乱,崩溃,冲动,狂热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他默默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连手都没牵过,却突飞猛进地有了实质性的关系。昨晚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美妙的初体验。
可是现在苏一呢?苏一哪里去了?程实在房间里团团找了一圈,发现不仅苏一不见了,她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她不辞而别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啊?程实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放得太早了,苏一这么做,显然是想不声不响地把这件事就此略过不提了。
她想就这样算了,当没事发生过吗?——不,他决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当什么事都么发生过。
程实急匆匆地找去了钟国上班的地方,这是她唯一可以来找的地方。钟国却没有来上班,前台小姐说他请假了,不过看他找的那么急给了他一个手机号码。他毫不迟疑地打过去,刚刚自报家门钟国就主动问:“你是在找苏一吧?”
“是,你知道她在哪?”
“她昨天晚上11点半后上了去重庆的火车,临走前把我叫去火车站算账,现在我和她两清了。”
无端端的,程实觉得钟国最后这句话特别悦耳。
足有半分钟,苏一看着程实愣愣发怔,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好久才勉强一笑:“你怎么也在这?”
他答得没头没脑:“总要负责任吧。”
她把他这句话在脑子里消化了一番,迅速做出判断,双手乱摆一气:“不用不用,我不是第一次,不用你负责任。”
他脸上冰一般的寒意更浓了,紧紧盯着她,声音平平板板:“我是第一次,我要你负责任行不行?”
什么?她一时消化不了他这句话,好半天才醒过味来,吃惊无比:“你是男的……这种事……哪有男的……要女的负责?”
他面无表情:“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什么歪理呀!她好气又好笑:“男女都一样?那好,等你怀孕了再来找我负责任吧。”
她的气话却让他冰冻般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几分震动,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几乎是急切地说:“苏一,如果你怀孕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不准自作主张知不知道?”
他手劲很大,抓得她胳膊有些发痛,用力睁开他,她没好气地说:“你瞎说什么呀!没有的事,我不会怀孕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这是很有可能……”
她打断他的话:“我就是知道不会。我在火车上就已经来那个了。”
程实愣住了,这个消息显然让他很意外也很失望。在苏一却是无比庆幸,本来在火车上“老朋友”的到来让她很是唉声叹气,但这一刻她才警醒它的到来其实是福音。和程实的“生米煮成熟饭”已经让她很后悔了,要是“熟饭”再做出一个“小饭团”来,那她更要后悔的死掉。
程实在重庆火车站的意外出现,让苏一没能投奔成宋颖。他的车子就停在火车站外的停车场,直接开车把她送回了南充。
她起初还不想让他送,托词说想去重庆一个老同学那里住几天再回家,让他先走不用管她了。他告诉她之前已经给她家里打过电话,同志了她爸爸妈妈今天晚上他就能把她送回家。又说她是在要住上几天再走也行,他等她,因为他对她爸妈又承诺,一定会把她好好滴带会南充。
“我说道就会做到。”
苏一没办法了,只有乖乖地上了程实的车。
(7)
从北京回到南充后,苏一把以前钟国送给她的东西,全部找出来处理掉了。
他最初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那件印着流星花园图案的T恤衫,还有他买给她的向日葵泳衣,全被她用剪刀剪成了一堆烂布条;他那张写着“你是第一也是唯一”的生日卡片,他那幅一笔一画写着五百二十个“我爱你”的长轴,他寄给她第一次打工赚到的四张百元大钞,她一直舍不得用,小心翼翼都保存至今,还有他和她照过的所有全影,都被她撕成碎片后再付之一炬;他排队买来的奥运会会徽纪念章,以及之前托徐文亮买的会徽纪念钥匙扣,她找出一把铁锤砸得不成形状;还有那座可爱精致的小别墅建筑模型,也被她用锤子咋成了稀巴烂。婴儿房的部分尤其加重砸几下,去他妈的“钟共钟央他妈”。
最后砸烂的是那块情侣手表,看着表盘上两个笑吟吟搂在一起合照的人,还有那“分秒通信”四个字,苏一觉得无比讽刺。恨恨地一锤砸下去,砸得它粉身碎骨:“去死吧,仝仝去死吧。”
所有钟国送的东西,甚至是他配她一起去买的东西,全部被苏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地统统消灭了。因为她恨他,恨透了他的决绝无情,遂决定要比他更决绝无情。所以处理与他相关的一切东西时,剪,撕,烧,砸……都是非常激烈的方式。
激烈是因为恨,而这恨,却是基于爱。因为曾经深爱过,爱得刻骨铭心,才会恨得催肝裂胆。爱到深处恨转多,爱与恨是成正比的两种感情。
程实把苏一送到家后,就在苏家住下了。这几天,他一直下榻在小书房,苏氏夫妇一直对他很好,简直奉若上宾。他千山万水追着自家女儿去了北京再把她带回南充,一片心意不必明说他们也非常明白了。
有了程实,钟国的见异思迁不再令他们那么气愤。做父母的更注重实际,失去的东西只要有更好的代替,那就没关系了。
背地里,苏妈妈对苏一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有点脑子,就别再想钟国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了,程实哪点比不上他?”
她有气无力:“妈,你以为这是在超市买东西啊,喜欢的可口可乐没有了,就拿罐百事可乐凑合着喝。”
“百事可乐怎么了?我喝着觉得味道都差不多。你呀,还不是因为钟国偏爱喝可口可乐,你也就跟着非可口可乐不喝。”
苏一心中一痛,确实,因为钟国喜欢,她也跟着喜欢上的东西有多少啊!他喜欢喝可口可乐,她也就喜欢上了喝可口可乐,他喜欢吃鱼她也就喜欢上了吃鱼,他喜欢体育她也就喜欢上了关注体育新闻……他送给她那些有幸的东兴她可以统统一鼓作气处理干净,眼不见为净,可是这些无形的潜移默化,她却一时半会改不了,打个比方都把可口可乐顺口就说出来了。
“你不要这么死心眼,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程实对你那么好,家庭条件也那么好,这样两全其美的男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
程实这样的男孩,放到哪户人家都是上等娇客人选。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中年人万事讲究实际,最欢迎这样的未来女婿。这不是势力,是非常正常的倾向,哪个伟人父母会愿意让自家女儿嫁个穷小子天天吃糠咽菜?
她嘟嘟囔囔:“妈,您不就是看上程实家有钱吗?”
“有钱怎么了?有钱是错吗?有钱犯法吗?有钱低人一等吗?”苏妈妈一问接一问问得女儿哑口无言,然后她顿了顿,换成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程实家有钱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是我觉得他人好。难道你妈我光图他家有钱吗?关键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对你好的人,一起好好过上一辈子,让我们当父母的可以不用再为你操心。以前你和钟国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我和你爸也很满意啊!钟国家的条件当然比不上程实家好,可我说过半个不字没有?现在是钟国要分手了我才提醒你不要错过程实,你居然这样说你妈。”
母亲的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知道她也是为她好,却还是接受不了:“妈,我和程实也不可能的,他很快就要出国留学了,一个国内一个国外,这种远距离恋爱我是怕了。钟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十几年的感情基础都说变就变,何况程实,我甚至都不太了解他。没准去了加拿大不到两个月,就告诉我他已经有洋女朋友了。我要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那我还活不活了?”
可是程实却让这个问题根本不成问题,他显然已经认真考虑过了,苏氏夫妇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慎重回答:“苏一可以喝我一起去加拿大留学呀!”
苏爸爸又看着对女儿意味深长地说:“苏一,去换个环境吧,对你绝对有好处的。”
这话让苏一心里一动,虽然她把所有和钟国又关的东西都处理掉了额,也发誓一定要把他忘掉,但在熟悉的环境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让她触景生情。或许,换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会比较容易。
苏一还在迟疑,苏妈妈已经拍板了:“程实,那就按你说的办,帮苏一申请明年春季留学的事。”
回到房间苏一抱怨妈妈:“我还没完全像好呢,您怎么就答应了。”
“你还要想什么?出国换个环境来个新的开始不好吗?苏一,别留在家里触景生情了。对门就是钟国家,我不信你看着心里会好受。你知道吗?钟国他妈跟别人说钟国过年回带新女朋友回来,到时候你看着就更难受了。”
钟国会带新女朋友回家过年,还没看到逛是想象一下那场景,苏一就已经满心难受。低下头去,她在妈妈面前再也没什么话说了。
但她还是有话对程实说,吞吞吐吐地,她对他婉言表示她打算出国跟他没关系,关键是她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他似是有心理准备:“不是说一起出国留学你就一定要答应我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提任何要求的。”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也知道,一时之间你很难这么快开始第二段感情,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有时间慢慢来。”
11月份的时候,她的留学签证办下来了。同月11号的晚上,北京2008年奥运会吉祥物在工人体育馆正式公布。五个吉祥物形象分别为鱼,大熊猫,奥运圣火,藏羚羊和京燕,名字是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和妮妮,即“北京欢迎你”的谐音。
——北京欢迎你。
——Welcome to beijing.
苏一对这五个号称五福娃的吉祥物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为什么要叫“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和妮妮”呢?这个“北京欢迎你”的谐音名字就足以令她恨屋及乌。因为她去过北京,而北京没有欢迎她,北京让她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她恨北京,恨这座令她失去爱情的城市。
1月初开学,12月份就要准备启程出发。这一年的春节,苏一将要在异乡度过了。
由上海出发直飞多伦多,飞机上落泪的女孩不止她一个,毕竟都是背井离乡去国万里,但她却是哭的最伤心的一个。她明明不想哭的,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眼泪却不由分说地往外冲,一串串前赴后继。
只因有几句话,在记忆的河流中如鸥鹭般惊起。
“我也没坐过飞机,以后我们一起坐。起飞的时候如果你害怕,我可以无偿提供怀抱让你依靠。”
言犹在耳,可是当初情深款款说这话的人,已经毫无眷恋地弃她而去。现在陪着她一起坐飞机的是另一个人。往事种种,仿佛是皆如梦,何曾共?
飞机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机窗外,故国河山渐渐缩小,渐渐模糊,直到被万尺高空的云海隔绝到再也看不见。
中国——再见。
钟国——再见。
(8)
来到加拿大,来到一个全新的天地。
加拿大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四季分明,风景如画——如一幅色彩斑斓层次分明的油画,而非中国那种写意的淡墨山水画,中心城市多伦多是这幅油画中最点睛的一笔,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处处鸟语花香。
来到新环境,苏一有许多新鲜心气的新感受,她在网络上和许素洁或宋颖聊起多伦多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她们只有侧耳倾听的份。
宋颖半真半假地打过一行字问她:“看你在那边好像如鱼得水。家乡人家乡事还惦记吗?”
她搁在键盘上的手停滞片刻,又运指如飞:“此间乐,不思蜀。”
家乡人家乡事——苏一很明白宋颖在含蓄地问什么。然而那段已经决裂的感情,如同刘阿斗已经灭亡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念念不忘只是徒增烦恼,不如“此间乐,不思蜀。”
许素洁则更关心另一方面:“你和程实现在怎么样?”
她如实相告:“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一周才见一次面。不过他每次来了我都很高兴,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他简直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当初申请学校的时候,苏一刻意没和程实申请同一所大学,他在多伦多另一所名校读硕,两所学校的距离相隔甚远,交通也不太方便,加之入学初要突击强化语言关,他一周才能过来看她一次,每次来了都会带她去唐人街的川菜馆吃上一顿好饭。
多伦多Spadina街一带有着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华裔社区——速成唐人街。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是中文招牌,方块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苏一跟着程实来到这里,恍惚中都有一种置身国内的感觉。
程实带苏一找到那家川菜馆,还没进门,她先看到竖在门口的偌大彩排上辣子鸡水煮鱼等一道道无比熟悉的菜名。对于思乡的肠胃而言,这是多么强烈的诱惑,光看那张菜牌她都要垂涎三尺。
一盘辣子鸡端上桌后,她风卷残云般三下两下就干光了。水煮鱼又辣又烫,她烫得滋滋吸气,却又舍不得放下筷子,真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人一样。
“鱼要慢点吃,小心别被鱼刺卡到了。”
程实的提醒,她一口鱼肉塞进嘴,含糊不清地回答:“放心吧,我知道要怎么样吃鱼。”
话刚说完,心突然一痛,像是有根鱼刺被误吞下去梗在心头。
是谁教会她吃鱼的?是钟国。因为钟国特别爱吃鱼,她也随他爱上了吃鱼。多少个盛夏的夜晚,他们像两只猫一样到处找鱼吃,吃遍了南充的大街小巷。那时候她还不太会吃鱼,曾被鱼刺卡到过,是他带着她去医院解决了那根“如鲠在喉”的鱼刺。从那以后,他再带她吃鱼都很小心,总是把鱼肉剔去刺后再给她吃,让她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苏一放慢了吃鱼的速度,最后那盆鱼甚至没吃完,程实问她要不要打包带回宿舍去吃,她摇摇头:“不用了”
再来这家川菜馆吃饭时,她不再点水煮鱼,改为水煮肉。鱼——曾经是她所欲也,但现在,她决绝地决定从此对它不再问津。
如此决绝的方式,只因为它代表着她最深刻的……
来到加拿大几个月后,新鲜感也过去了,寂寞,就轻而易举地缠上身来。
因为诸事小心谨慎,苏一虽然性格开朗,在学校里交到的新朋友却十分有限。除了和刚到校的那天认识的女生刘畅来往较多外,基本上没有太熟络的朋友。
(9)
刘畅是广州人,身材小巧容貌清秀肤色偏黑,来多伦多将近一年后,她准备搬出学生宿舍和男朋友一起合租。她男朋友也是一位来自广东的留学生,苏一见过很多次了,他个子很高,相貌一般,但在刘畅眼中却是“好靓仔”的。和刘畅的频频来往,苏一不知不觉跟着她学会了不少粤语的日常回话,口音十分纯正。有时去唐人街,遇到有小摊小贩操着一口粤语叫卖的,她能用粤语砍价,让对方误以为是自己人,慷慨地算她便宜的,她满口“唔该唔该”地道谢而去。
时间进入5月后,多伦多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夏季。
夏季一到,学校里夏季学期的学生也开始坐不住了,夏日风光无限好,年轻人无论如何做不到无动于衷,上课的人眼看着变少了。
苏一也跟着刘畅他们出去玩过一次,一行七八个年轻人去休伦湖露营。北美五大湖,她最初领略的是安大略湖的风光,已经美得令她沉醉。可休伦湖的风光更加美上几分,湖水是最清澈最干净的碧蓝,蓝的甚至胜过头顶的蓝天。
如斯没劲如斯风光,更吸引苏一的却另有其人。同行年轻人中一个名叫方中华的天津男生,他有着高大的身形,英气勃勃的面孔,笑声特别响亮爽朗,她忍不住频频注意他。
刘畅有所察觉:“你对方中华有好感吗?可是他年纪比你小,今年才二十岁,性格也比较幼稚,你最好别玩姐弟恋。”
苏一连忙否认,但从休伦湖归来后,她和方中华开始有来往,刘畅好心地再次提醒:“苏一,方中华跟你不合适。他虽然是我们学校留学生中最有背景的一个,可是这种公子哥根本靠不住。他的女朋友多得以打计算,你跟他玩不起的,小心啊!
苏一还是否认:”刘畅,你误会了,我和方中华只是普通朋友。“
但她却频频跟着方中华出去,不到一周时间就约会了三次。只要他来邀请她就不会拒绝,不像对待别的男生那样客客气气地保持距离。他也察觉到她对他的不同,笑得有几分得意:”他们都说你这个辣妹子很难接近,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嘛。“
苏一笑而不语,笑容中有些许苦涩,是方中华看不出来的。
(10)
来到加拿大没多久,程实就感觉没车实在很不方便,前前后后折腾了很久才拿到G2车牌(一般公路驾驶证)。拿到车牌他马上买车,然后驾车去了苏一学校,自己有车后就能经常来看她了,而不一定非得是周末。这天就不是周末,他想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意外惊喜,来到她宿舍楼下时,却看见她和一个男生双双走出来,顿时愣住了。
苏一也看到了程实,有些惊讶:”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她的话程实全然没有听到,只是定定地看着方中华,眼神惊愕复杂。方中华微笑着朝他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方中华。”
他眼中的神色更复杂了,勉强一笑:“你好,我叫程实。”
程实意外地来了,苏一抱歉地对方中华说不能陪他出去吃晚饭了,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我们约好在先的。”
言外之意,程实是突然出现,这样冒昧的来访本就十分不应该,何必还迁就他呢?方中华十五岁就来到加拿大留学,思维方式已经潜移默化地西化了不少。苏一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坚持:“对不起。”
如往常一样,她和程实一起去了川菜馆吃饭。一路上他都非常沉默,直到再餐厅喝了两杯啤酒下肚,心里的郁闷才借着酒意说出来:“方中华,会不会太巧了,不但长得有几分像,名字也那么像——钟国——中华。”
她蓦地一震:“你怎么知道她像钟国,你又没见过钟国。”
程实反应很快:“以前在成都我带你去哪家表店定制手表的时候,看过你和他的合影啊。”
苏一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夹一筷子水煮肉片胡乱塞进嘴里,佯装一心一意吃东西,实际上嚼着那肉片如同嚼木屑般索然无味。
程实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杯中的酒,入口只觉苦涩无比。
程实并不介意苏一和方中华的走近,因为他知道她只是在他身上寻找钟国的影子,跟他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介意的是,在她心里钟国这个人依然存在。千山万水脚下过,为何一缕情丝却挣不脱?她明明已经那么毅然决然地说过从此和钟国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一个方中华就让她原形毕露,她还是没有完全放下钟国啊!
或许,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彻底忘记那段生命中最初的爱恋。这方面程实自己非常了解,感情上的创伤若想完全痊愈,从来都需要一个极其漫长与痛楚的过程。
如程实所料,苏一和方中华的来往持续了半年之后,宣告结束。
她对他的感情其实自始至终与爱无关。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答应他的每一次邀约,完全是因为二十岁的他有那么几分像二十岁时的钟国。尤其笑起来眉眼飞扬的样子,她错眼间都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可是方中华并不是钟国,二十岁的钟国还是会脸红的大男孩一个,试图和她亲近时每每心跳如急鼓。而方中华虽然年纪轻轻这方面却已经有着历尽千帆的老成,他坦率说过自己十六岁就有了性 经历。
方中华一直想要和苏一有更实质性的关系,可是她却半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他一再地明示暗示她只当不懂。屡屡碰壁后,他那种西化的坦率又来了:“WHY?难道你还是处 女?你已经二十三岁了不会还没有过性 行为吧?”
这个问题问得太直接了,她又羞又窘:“管你什么事?”
方中华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老实说,如果你是处 女的话我会很惊讶,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人如果还没有过性 行为我觉得很不正常。”
她彻底恼了:“难道十六岁就有性 行为的人才算的上正常吗?”
话不投机,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方中华从此不再约会苏一,据说他私下里对朋友提及她时,怀疑她是性 冷淡的老处 女。这话辗转由刘畅的嘴传到她耳中时,她真是哭笑不得。
刘畅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有脑子,知道不能跟他玩真的。”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2007年踏着加拿大的寒冬而至,新学期苏一搬出了学生公寓,和刘畅做了邻居。
刘畅特别喜欢放粤语歌,因为是她的母语,在异国他乡听起来怎么听怎么亲切。
苏一对方言歌曲一向不太喜欢,她更喜欢国语歌曲,但是有一次听到刘畅的电脑中播放的一首粤语歌,只听了前面几句就不觉怔了:
当年相恋意中人,大家性情近。
早种爱恨极亲密,心心相印互新人。
月底花间相偎依,共喜有缘分。
恩爱百般愿比翼,痴心一缕共订盟。
……
一边侧耳细听,她一边下意识地问:“这首歌……什么名字啊?”
“《旧欢如梦》,这是一首经典的粤语老歌。”
旧欢如梦——多么令人黯然神伤的四个字。
欢,喜乐也;旧,在此解为过去很长时间的;从前的种种喜乐如今都已经成为过去时,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回到自己房间,苏一马上上网搜出这首老歌,一遍又一遍地听:
当年相恋意中人,大家性情近。
早种爱恨极亲密,心心相印互新人。
月底花间相偎依,共喜有缘分。
恩爱百般愿比翼,痴心一缕共订盟。
喜逢知己倍精神,内心欢乐无憾。
朝晚眷恋共欢聚,天天相见互慰问。
立心栽花花不香,仲反惹仇恨。
只怨爱海起风波,一朝生变断爱盟。
恩情如今化烟云,未许再续情分。
空有爱丝万千丈,可惜都已尽化恨。
枉抛相思枉痴恋,恨卿心太忍。
只有叹息旧欢似梦,早经消散莫再寻……
这首《旧欢如梦》,字字句句听在苏一耳中,完全就是她和钟国的真实写照。从最初的“当年相恋意中人,大家性情近。早种爱恨极亲密,心心相印互信任”;到后来的“只怨爱海起风波,一朝生变断爱盟”;到最后的“恩情如今化烟云,未许再续情分。空有爱丝万千丈,可惜都已尽化恨”。简直就是为她专门写就的一首歌——一首爱的挽歌。一遍遍地反复听,终于停落了她满脸的泪。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2007年的春节过后,宋颖神神秘秘地在MSN上告诉苏一:“过年回南充,高中老同学聚会时,钟国向我问起你呢。”
只这一句话,苏一的心仿佛被钓竿钩住了,扯得巴心巴肺地一痛,忽然只觉得满腹委屈:“他还问起我干吗?我们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对了,他今年有没有带女朋友回来?
去年小汪阿姨就跟人说过儿子回家过春节回带新女朋友回来,结果钟国却没回来,说是所里事务忙要留人加班,他作为新进员工自然是责无旁贷,不能回去过年了。今年既然回去了,总要带女朋友回来亮个相吧?
宋颖却说钟国是一个人回来的,她问起他的新女朋友时,他笑得勉强:”别提了,已经吹了。”
宋颖也是个急性子,当下直言不讳:“怎么就吹了?早知道这么快回吹,当初何必跟苏一闹翻。”
钟国笑得更勉强了,自嘲道:“是呀,早知道现在回这样两头不靠,当初真应该留条后路,现在就算是想当坏马去吃回头草,草也已经跑得老远够不着我吃了。”
“那是,你想吃回头草,草还不让你吃呢。苏一可不是没有人要的,你当她是草,自有人当她是宝。你知道吗?她在学校很受欢迎,那个千万里追寻着她的温州小开就不必说了,有个天津去的高干子弟也对她穷追不舍呢。还有……”
宋颖信口开河,有的没的说上一大堆,看着钟国一脸尴尬僵硬的表情她由衷替好友感到解气。
当初知道钟国和苏一分手的消息后,宋颖很为苏一气愤不值。还在QQ上发消息给钟国,很不客气地大骂了他一顿,他却装聋扮哑就是不回应。后来看见杨钢的QQ在线,她转为骂他出气:“你交的什么好朋友?简直就是标准的现代陈世美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交这样的朋友肯定你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杨钢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听她说才得知钟国因为另外有了女友与苏一分手了。他还死活不信,说没准是苏一跟那个温州小开有了什么什么,自己要和钟国分手,现在还恶人先告状。宋颖没好气地让他找他的好朋友对质,结果对质后,杨钢明显底气不足了:”算了,想跟谁好不想跟谁好都是人家的事,咱们就别管那么多了。“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宋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杨钢只能抱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知道宋颖在钟国面前大肆渲染她的异邦桃花运,苏一迫不及待地问:“那他有什么反应。”
“自然是一脸的追悔莫及,我猜他现在一定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正是苏一最想听到的话,钟国后悔了,悔不当初。他现在是不是很想当坏马吃回头草?他会不会……想找她重新开始?虽说她的人已经远在加拿大,但在网络时代,”天涯若比邻“绝不再是一句空泛的诗句,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比如QQ,比如MSN,比如E-mail,都是能够把”远在天边“变为”近在眼前“的法宝。如果他真想联系到她是件十分轻而易举的事。
钟国会来联系她吗?如果他真的后悔了,苏一决定很有可能,毕竟他们在一起有过那么多的美好时光。他那时一时糊涂地被美女蛇缠上了,轻易地弃她而去,结果在外面兜了一圈才发现真正最爱的是最初离开的人,他一定非常非常悔不当初吧?他现在是否在位要不要厚着脸皮回头找她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呢?如果他真的找来了,她该怎么办?
是疾声厉色地臭骂他一顿脚他马上滚;还是冷言冷语地讽刺他几句请他不要再打扰她;还是用陌生如路人的口气告诉他,她根本已经不记得他这个人了呢……苏一未雨绸缪的想了很多对策,打油”磨刀霍霍向猪羊“的预备架势。但是,这”牛羊“她并不是非杀不可,如果到时候钟国忏悔认错的表现够好,打归打骂归骂,打骂之余她或许可以考虑……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给他一次机会——此念一起,苏一心里马上又了两个声音打起了架:
——什么,你还要再给他机会?
——或许给,只是或许,不一定的。
——或许,这个词分明代表着动摇。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不要大惊小怪了。
——你怎么那么没志气啊,人家当初怎么甩你的不记得了?
——记着呢,可是……可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自己的心自己明白,苏一骗得了任何人也骗不了自己,她还是放不下钟国。虽然北京之行曾经让她恨透了他,但是再那之前,他们却有过那么多那么多美丽的日子。
在她的青春岁月中,他是她唯一的青春梦里人。几乎她所有的欢乐和哀愁都由他陪伴着一起走过,而她所有的情 爱初体验更是全部来自于他;两情相悦的初恋,青涩羞赧的初吻,战栗惊喜的初 夜……她如何可以轻易地放下他?如同轻松地拈去一片花叶,转瞬即忘。
(11)
猜测钟国可能会来找她后,苏一一脸好几天登陆QQ,原本因为在国外MSN比QQ好用,所以QQ早不受她的重用了。但如今,这只小企鹅又重蒙圣恩地在电脑上五光十色地亮起来。
因为钟国不知道她的MSN号码,想要联系她只有QQ这条路径最方便。虽然当初决裂后,她早把他从QQ好友栏踢出去了,他也未必会继续留着她的号码,但毕竟QQ校友录上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妹,他想找她不愁找不到。另外他或许还有她的电子邮箱号,也有可能会先写封信来投石问路?这样做比当面碰钉子要强。
整整一周,上QQ和查邮箱都是苏一每日必做之事。日复一日,却就是看不到她想看的东西。为什么呢,她想来又想去,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钟国对她有愧于心,所以没脸再来打扰她。
可他如果是真心实意想悔过,想跟她重修旧好,她是可以考虑原谅他的。为什么他没有勇气来试一试呢?大不了就是被她臭骂一顿嘛!钟国现在的胆子真是比以前要小朵了,可能毕竟是有”前科“的人,待罪之身做起事来就这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苏一决定给他一点暗示,特意把QQ签名档改成:”主说,要宽容,宽容是最大的美德。”
然后静候钟国的反应,可好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她所期待的回应,钟国的QQ头像在线时间很少,偶尔闪亮一下就转为暗淡了,他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QQ签名档?又或者她的那个签名太含蓄了,他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于是她又把签名档改了,改得更加明显一些:“爱,要学会宽容。”
当晚10点,钟国的QQ上线了,苏一干脆也将隐身改为在线状态,这下他应该忽略不了她以及她的签名档上那句话吧?这个呆子,居然还要她费尽心思为他制造机会,等下让弱势反应锅来对她酷酷忏悔乞求原谅,她一定要好好地拿捏他一把不可。
可是钟国在线不到三分钟,头像又转为黑白色调,不声不响地就下线走了。他没注意到她在线?没有留意到她的签名档吗?或许是因为工作很忙没察觉,毕竟这个时候是他的上班时间。
苏一一夜没睡好,次日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又是忙不迭地打开电脑上线。多伦多的黑夜正是北京呢个的白天,有这一天的功夫,钟国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她那别有深意的签名档吧?
QQ上钟国不在线,但他本来空白一片的签名档上也填上了一句话:“今晚佳人有约,恕不奉陪诸位网游兄弟了。”
苏一差点就一口气上不来生生憋死了,亏她还在这端左暗示右暗示地示意他,她可以考虑接受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这个该死的钟国,压根就没有回头的打算,这么快就又“佳人有约了”,她真是自作多情啊。
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何必要低声下气来吃她的回头草?男人到底更具理性,已经丢开了的人与事就不再执着,只管大步流星朝前奏。相比之下女人的感性简直要命,曾经深爱过的人,就总是迟迟丢不下放不开忘不了。到头来不但白白自苦一场,还落个自取其辱的结果。
苏一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QQ上的一再暗示如同一场暗战,钟国或许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却无招胜有招地让她输得很惨。她感觉上如同再一次惨遭抛弃,且是在同一个人手里载了两次。
颤抖着手关了QQ窗口后,她还不犹豫地从电脑上删除了这个软件,发誓在也不会登录QQ了。《旧欢如梦》白白听了那么多遍,她怎么就记不住那反复咏唱的最后一句——“早经消散莫再寻”?居然还会这么傻,傻得还指望他来吃回头草。她为此狠狠地痛骂了自己一顿:“活该,都是你自找的。被甩了一次还不够,还想送上门去被他再甩一次吗?那匹劣马有什么好的?竟巴巴地指望他来吃回头草。与其给他吃,不然给别人吃。”
这次深受打击后,接下来的几天,苏一都像鱼儿离水般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刘畅很奇怪:“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像失恋了,程实有阵子没来了,你跟他吵架了?”
程实有阵子没来了——苏一猛然惊醒:“对啊,春节后他都没来过,怎么回事?”
刘畅啼笑皆非:“有没有搞错?我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
苏一用心想了想,想起上周程实在MSN上给她发过消息,说是周末不能来看她了,她当时满脑子琢磨着钟国“后悔莫及”的事,信手回了一锅最简单的答复:“哦”,然后他就没再发消息过来了,她也心不在焉地关了MSN。
可是怎么这周他也还是没过来?甚至都没有跟她说一声。于是她马上给程实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没空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上星期不小心烫伤了脚,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她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看你好像很忙,MSN上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不想打扰你了。”
他的声音特别低,低得像一只受伤后飞不起来的鸟。她顿时愧疚地不能再愧疚了:“没有没有,我一点都不忙,你等着,我马上过来看你。”
对于程实,苏一越来越多地怀着歉疚之心。因为他对她数年如一日始终不变的好,也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回报不了他对她的好。
来到加拿大一年多,她和他的关系比在国内要亲密,却始终没和他有更近一步的发展。对于他,她总没有那种感觉——那种最初和钟国相爱时,整个人仿佛为之燃烧般热烈的喜悦与甜蜜。所以,他与她的关系总是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比友情深,比爱情浅,是亲情友情爱情之外的所谓第四类情感。
去年程实的生日她粗心地忘记了,和方中华他们一帮人去了蒙特利尔。过后才想起来赶紧找上们去再三道歉,又问他喜欢什么礼物,她去按图索骥买回来送他,免得像上次一样,她买个车挂送他他又不喜欢,白白浪费钱还不称心意。
他果然有他想要的礼物,当下就开车载她去唐人街,在某家商店里很快就选好了一样东西等她腹胀。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意外之极:“你不是不喜欢车挂吗?我以前送过你一个,从没见你挂过啊。”
“以前你送的那个车挂,不是我不喜欢,而是还没拿回家就被伊露摔碎了,没办法挂,只有收起来了。”
他简单平静的几句话,让她怔了很久。原来她从来没有不喜欢过她送的车挂,哪怕是摔碎了,也依然好好地收藏着。
第二次,苏一又送了一枚车挂给程实,是他自己挑选的款式。和她以前挑的那款大同小异,鲜艳的红丝绳缀起一块圆圆的玉璧和一对可爱的生肖猪。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下,他是一个内心如此敏感细腻的男孩子,含而不露的热情如睡在地壳下的煤。
等到过了半个多月苏一生日的那天,程实一如既往地拎了一盒蛋糕送来,蛋糕也一如既往的新鲜好吃。她叫了最嗜甜食的流畅来一起吃,她连吃了三块还意犹未尽:“程实你这蛋糕哪买的?太好吃了,我叫我男朋友也去买个回来让我吃个够。”
程实却半天说不出话,像一个被老师考了难题难住了的小学生,脸都憋红了也答不上来。不就是一个蛋糕店吗,怎么会难成这样?苏一还纳闷着,刘畅突然明白了:“程实,这蛋糕不是买的是你自己做的是吧?”
他低下头没说话,一张脸涨得更红了。
苏一抱着双膝不言不语久久出神,她这才恍然明了,大四那年的那个生日蛋糕,也是程实自己亲手做的。看似寻常却极不寻常的一份礼物,她当时却丝毫不觉。
他是一个真正倾尽全新对她好的人,他最好的年华最哈的感情全都给了她,给得那么纯粹。可惜她,却没有一颗同样纯粹的心来回报他。
用最快的时间,苏一拎了大袋小袋跑去看望程实。他肚子租着一套单身公寓,一瘸一拐来开的门。他两只脚背都被烫伤了,被白绷带包着,她看得嚷嚷起来:“怎么回事,怎么烫的?”
程实说上周他们学校几个国内来的留学生约在他公寓里一起吃火锅,结果他一不小心把一锅刚烫好的汤打翻了,幸好反应快,否则整锅热汤都要洒在他身上。
程实独自卧床养伤,小公寓里到处乱糟糟的。苏一怀着愧疚之心而来,马上就像个钟点工似的在公寓里忙碌开了。把屋子里里瓦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卫生间里堆着的一盆脏衣服也利落地洗了,再抱到楼下去烘干。烘衣服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她趁这个空当回屋准备午饭。她夸下口:“可怜的娃,等我做顿好吃的给你啊。”她事先买好菜果来的,在厨房里鼓捣半天后端出了两菜一汤: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蛋汤。
这回在程实面前献艺,苏一更是拿出十成本事卯足了劲干。两菜一汤一端上桌,看着好看,吃着好吃,他一口气吃了三碗饭。看着他吃得那么香,她很得意:“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太好吃了!”顿了顿,他又加重语气强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一问一答间,苏一忽然有种异样熟悉的感觉,心里蓦然一动——是尘封的前尘往事被触动。
记得那年夏天,她缠着妈妈教他做清蒸鱼,女不仅仅为悦己者容,也同样为悦己者厨。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每个女孩子都有过吧?那次的清蒸鱼是她在厨房世界的“首度巨献”,献给了钟国。当时他是那么的又惊又喜,笑逐颜开。屈指算来,那已是四年前的旧事了。时光已逝永不回,她与钟国的一切过往都已然繁华事散,往事——真的只能回味了。
而苏一却连回味都不愿意回味,甩甩头赶走脑子里不请自来的记忆,她把盘子里剩下的几块糖醋排骨全拨到程实碗里:“全部吃光,不吃光下次就不做给你吃了。”
不吃光下次就不做给你吃了——她说下次?还有下次?不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那么以后她会经常做饭给他吃了?这些疑问似乎完全不成疑问,程实眼睛里绽满亮晶晶的喜悦。
(12)
程实的烫伤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动不动就往苏一这里跑,不再像以前那样局限于每周一次。而仅是不同往日,只要下午没课他就驾车过来了。刘畅打趣他:“你最近跑我们这边跑得很勤啊?门槛都快被你踩平了。”
打趣完程实她转为打趣苏一:“现在是不是还坚持说他不是你男朋友?”
当着程实的面苏一不好说什么,只能笑而不语。
苏一现在的的确确对性有些低处排斥的心理了。MSN上,她对许素洁说起自己的这种想法时,被她不客气地训了一顿:“事已至此你还假设这些不可能的事情干嘛?既然钟国在这方面意志力如此薄弱,早发现难道不比晚发现更好?
许素洁为了早点生个小宝宝踏上了漫漫求医路,什么西医中医偏方秘方都拿出神农尝百草的尽头去逐一尝试。
”今年争取一定要怀上,明年正好生个奥运宝宝。”
苏一听得大呼小叫:“有没搞错,哪有生孩子这样刻意的。”
许素洁说得兴致勃勃,文字一行行蹦出消息框,苏一却无心继续看下去。现在对于奥运会的相关话题她都没兴趣,最初的最初她就对这桩盛事不热心,后来都是因为钟国才爱屋及乌,而如今,已经是恨屋及乌了。
5月一过,加拿大的夏季又来了。天空分外湛蓝,阳光分外明媚,又是黄金假期的好日子。
整个假期,苏一跟着程实去了加拿大不少地方游玩。有了车如同有了翅膀,他们要出游方便极了。在戛纳走过的风景名胜地,让苏一印象最深刻的,当属被誉为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的尼亚加拉大瀑布。
尼亚加拉大瀑布很高也很宽,告诉有五十多米,岸长有六百多米。充沛浩瀚的水流从几十米高处呼啸而下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溅腾起的浪花水雾比瀑布还要高,在阳光晴好的天气里幻出一弯七色彩虹。
苏一看那澎湃水势,听那如雷水声,无意识地竟联想到了都江堰。虽然瀑布与江流是两种不同的水状态,但岷江江水奔涌到都江堰时,水声轰鸣的雷霆万钧之势,与此刻的瀑布飞流声相仿相似。
“这江水的奔腾气势,像个热血沸腾的男人。”
钟国曾经这样比喻过都江堰的水,此刻借来形容尼亚加拉大瀑布也是十分贴切的。
苏一很快回神,她为什么还会想起钟国呢?而尼亚加拉大瀑布又怎么被她跟都江堰扯到一起去了?一东一西隔着万里关山,她也太能扯了吧?或许是天下水流万源同宗吧,所以让她看着这河想起那江了。而睹物,又难免思人,尽管是一个极力想忘却不愿再想的人。
彻底地忘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谁能告诉她这个答案。
(13)
白雪皑皑的圣诞节这天,苏一迎来了她的二十四岁本命年生日。
刘畅送了她一套鲜红的内 衣做生日礼物。这是中国人独有的说法,本命年一定要穿红或戴红,因为红色辟邪红色吉祥,可以起到趋吉避凶的作用。
12月初程实过生日时,苏一送他的礼物也特意挑了一条红色羊毛围巾,那条围巾是和刘畅一起去买的,她十分不以为然:“送男朋友的围巾应该要自己亲手织的比较有意义。”
一句话,让苏一顿时想起自己以前当“织女”的那段日子。由一条围巾开始,苏一逐渐变成为编织高手。一针一线密密织,她给钟国织过多少东西呀!围巾手套毛衣毛裤毛袜……让他在北京的寒冬里从头武装到脚。可是她之久的千丝万缕却没能入传说的那样缠住他,毛线是太柔太软的一种线,根本无力羁绊束缚谁,只有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那么觅心弩他的束缚能力。如今,她不做“织女”已经好多年。
程实很喜欢她送的礼物,虽然发现围巾末端的商标时,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还是马上围在他脖子上。
苏一看出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可能他一开始还以为这条围巾是她亲手织的吧?他不知道,她是再也不会拿织针织毛线了。
还记得当年为了给钟国织上一件温暖牌围巾作为生日礼物,不谙织艺的她笨手笨脚地拿起了织针,那般地日织夜织。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在很年轻很年轻的年龄,为生命中那份天地初开的恋情全心全意地付出。那样年少炽烈的爱,是一生一次的花开——初恋这多纯白的花,永生永世不会在有第二朵。
虽然程实嘴里什么也不说,但苏一心里却有愧疚丝丝缕缕缠上心头。她知道他对她的好,但却回报不了他同样的好。她不可能再像年少时,用极其热烈专注的激 情去爱一个人了。
刘畅和男朋友上午就出了门,离开前朝苏一挤眉弄眼地笑:“这间屋子今天就留给你和程实单独庆祝生日了。”
程实是上午10点开车出的门,直到下午近三点才开到苏一门外,因为积雪天气的路面异常实话,开车是一桩真正如履薄冰的事。平时最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恶劣天气里竟多用了几倍时间。
苏一为此很是悬了好几个小时的心。多伦多每年冬天大雪肆虐的恶劣天气是交通以外频发的高峰期,入冬后但凡风雪连绵的天气,她都不让程实开车过来看她,可是今天她生日,他无论如何坚持要来,她费劲唇舌也拦不住。
风雪中近五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程实给苏一带来的生日礼物除了管理的一盒蛋糕外,还有一串玛瑙珠子缀成的手链,殷红的玛瑙珠子颗颗玲珑剔透,不多不少正好24颗,象征着她的二十四岁生日。
“都说本命年要穿红或戴红,所以就买了这串红玛瑙手链送你,还喜欢吗?”
如此精致的一串手链,更加精致的是它所负载的那份情意。苏一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呢?当下一叠声说喜欢,拿了往手腕上试戴。程实看着她试了两次都没戴上,自然而然的伸手:“我帮你戴。”
他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戴手链,两个人挨得很近,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气息,仿佛兰花绽放的馨香,让他心里一荡,一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银搭扣扣了好几次才总算扣进去了。
饭后,程实拿起车钥匙告辞,窗外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天空中不知几时又零星飘起了雪花。风雪独自夜归,实在不是一件可以令人放心的事。他来时是白天还开了几个钟头的车,夜里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苏一迟疑片刻,终是不放心:“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路上太危险,就在这里住下吧。”
程实蓦然转身,眼睫一扬,扬出一双异常善良的眼睛,如同南非钻石般熠熠生辉的光芒。
他显然是有所误会,她赶紧亡羊补牢:“我……有个睡袋……你不介意……在客厅睡沙发吧?”
他眼睛里的光芒瞬间暗了,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若无其事:“我不介意。”
这天夜里,不知什么缘故,苏一睡下去一个小时了仍然迟迟没能睡着。一室相隔的客厅里,程实好像已经睡熟了,外面安静得似深山无人,记得那年在北京,他也是这样睡在她隔壁的房间……
苏一不敢让自己想下去了,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在北京发生的事情。那三天,她是在是一错再错错得太多,最大的错误就是把程实卷进来了。
更紧地闭上双眼,她想让自己尽快睡着,却听到客厅里程实似乎起来了,虽然是激情的动静,但在静夜中,哪怕只是一点点轻微的动静都被放大了。她侧耳细听,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终结于大门的一声轻响。
一怔之后,她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客厅里,长沙发上已经只剩下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袋,程实竟不声不响地走了。窗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隐约传来。
苏一不假思索地冲去拉开大门,凌烈的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她只穿着睡衣,懂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啊,却还是不畏严寒地冲到徐徐发动的汽车前:“你干吗?这么晚了你还开车回去,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爸爸妈妈第一个咋挂的人就是我。”
程实迅速瞎扯,二话不说就先拖着她进房间,进了屋一把关上门才顾得上说话:“你干嘛?外面零下十几度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你也知道外面零下十几度,那你睡得好好的怎么有爬起来要偷偷开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