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后的都江堰风景区已经重新开放了。
山依然如碧玉簪,水依然似青罗带,山间的层迭绿树排出千重翠幕,水畔的连绵芳草铺陈十里碧茵,折扇这水,依然是就是风光美如画。
沿着旧时走过的路径,苏一在都江堰风景区默默独行。每一部都如满斟苦酒,让她整颗心苦涩到极致。
徐文亮整个午休时间几乎都在和苏一交谈,下午的工作时间到后他先下线了。她对着QQ呆了半天后,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校友录。校友录上,代表钟国的那只小企鹅头像颜色暗暗地静寂着,看的她心里不可抑制地发酸,因为这个头像永远也不会再亮起来了。
明知他的QQ已经不会再有人应答了,她还是点开对话框,输入一行又一行文字。
“钟国,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让我自己选择?难道没有性,我们就不能再一起嘛?以前没有它我们不也过得好好的吗?纯精神的柏拉图恋爱也可以很美啊。为什么你会决定放弃我?我其实也不是那么稀罕那个玩意的,我那时候发那条短信给你,还有那样引 诱你只是因为你喜欢所有菜投其所好。如果你不喜欢了,我也可以不喜欢的,我真的可以做到的。”
苏一看着屏幕上自己乱七八糟敲出的一堆文字,眼睛酸涩得厉害。她其实很明白自己这些话都是废话,纯精神的柏拉图之恋不是不可以,但热恋男女之间最自然最人性的关系,还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满足——所谓的灵肉合一。
是的,真正的爱情应该如此,灵魂和肉体不可分割,那是爱情天平上左右对称的一对砝码。爱他(她)的灵魂,也爱他(她)的肉体,灵肉合一,是爱情中至美的一环。
尤其是,他们还曾经感受过那种灵肉合一的美好与美妙。当意外猝然而至,无情地剥夺了这项权利后,再来谈柏拉图精神之恋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退而求其次,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因为做不到,这个中感觉能一样吗?钟国为了对她负责任,只能忍痛选择放弃。
不由自主地,她贾赦另一种结果。如果当初在都江堰她和钟国没有偷食禁 果,或许他出事后不会这样隐瞒真相与她分手吧?因为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就无所谓失去,他们没准可能继续保持纯精神之恋。
可是他们却控制不住年少的激 情偷食了那枚禁 果,果实的滋味之美巢湖他们的想象,让他们在假期后的两地分隔中被强烈的思念与欲 望折磨得度日如年。正因如此吧?所以当巨大打击降临时,钟国别无选择地作出了分手的痛苦决定,否则他还能怎么办?尤其是在她情意绵绵地暗示他她想“煮饭”“想吃橘子”的时候。
这么一想,苏一不由从心底感到丝丝后悔,后悔当初把持不住自己和钟国一起偷吃了禁 果,否则他们可能不会因此分手。
但是再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全然不悔。无论如何,他们曾共同经历与感受了人生最华美的一章。更重要的是,钟国因此在这个世界上完整地走了一遭。从襁褓婴儿,到幼小稚童,到稚气少年,到青涩男孩,直到最终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是她陪着他一起走过了那次至关重要的转变,那是他们人生中共同度过的最大幸福——在最好的年华,把最美的自己,给了最爱的那一个人。
要想当年她和钟国偕游都江堰,两个人并肩携手,一路欢声笑语不断。风来绿叶婆娑起舞,仿佛在应和着那音乐般动听的年轻笑声。而尽往事难重省,昔日携手同欢的人已经不在了。山河依旧,叶舞清风也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心中的无限感伤悲哀,像身侧的岷江水一般汹涌澎湃,她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无声饮泣。
走到安澜索桥时,她的脚步停住了,那时钟国曾牵着她的瘦一起走过了这座桥,然后小秘密地告诉她:“你知道吗?这座桥又叫做夫妻桥,据说夫妻俩一起手牵手走过就能相守一生。”
事隔三年,她还能清晰记得,他对她说这句话时那满脸明亮无比的喜悦笑容。闭上眼睛,那个笑容仿佛仍在眼前,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他光洁温热的脸颊——却,指尖只能触到虚无的空气。
她很想再走一遍安澜索桥,可是为了安全起见,桥头上被战士把守着,不让游人通行。虽然哪位年轻战士对她的满脸泪痕流露出同情,却还是坚持无比:“不能通行,绝对不能通行,尤其是你这个样子……”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她了解他的顾虑,她这样一个泪眼汪汪神情恍惚的女子独自过索桥,出事的可能性怎么看怎么大,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行。
无可奈何地,她在桥头前站立良久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拣了一块僻静少游人的草地,她独自在江畔坐到天近黄昏,看着满江急流如万千透明骏马般奔腾不息,水声轰鸣如雷。脑子里回荡着钟国对它的评价:“这江水的奔腾气势,像个热血沸腾的男人。”
眼泪在脸颊上流淌如蜿蜒小溪,她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钟国,像你呢,真的像你呢。”
在她身后遥遥数十丈的地方,程实默默伫立着。一副超大墨镜几乎遮住他脸部的三分之二,唯有薄薄嘴唇完整地露出来,抿得很紧,唇色微微泛白。
从苏一退房离开酒店的那刻期,他就一直暗中驾车跟着她,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来,无论如何不放心。一路追着长途客车来到都江堰,再改为步行悄悄尾随于她身后,看着她去了一处又一处地方,最后再都江堰风景区不忍离去,眼泪像风起时的蒲公英花雨,零落分飞。
这一刻,遥望着苏一低声饮泣的背影,程实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如果他死了,苏一能够这样为他伤心洒泪,那他绝对死而无憾。
苏一回到南充后,行李往家里一放就马上去了对门钟国家。
杨钢来开的门,见到她时他不是太惊讶,显然宋颖已经告诉了他她近日内将回国的消息。
可是钟国的爸爸妈妈就非常惊讶震动,尤其是他妈妈,可能一看到她马上就想到钟国,当时就哽咽了:“苏一,你回来了,你妈一定高兴坏了吧?这几年她天天念叨着你,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不像我……”
话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下来,因为无论她如何念叨,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家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眼下连个想去哭他的坟头都没有。
“小汪阿姨。”苏一走过去搂着她,两个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钟爸爸在一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白发覆在为数不多的黑发上,仿佛积了一层厚厚雪花。
钟国留给她的东西是小汪阿姨拿给她的,是几卷长轴和一摞写满墨字的上等宣纸。长轴与限制都密密麻麻书写者同样的三个字。那是钟国曾经悉心苦练过的三个字,几年不见,更是写得犹如飞鸿舞鹤。
苏一事先知道他留的什么东西给她,徐文亮之前已经告诉了她:“这几年钟国就像换了一个人,再不像以前那么开朗好动,而是变得非常安静沉默。他不再交女朋友,也几乎不和老同学们一起玩,除了埋头苦干的工作外,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书法、他练书法只练三个字,你知道那三个字吧?我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人,哪怕是最最着名的书法家,能够比他写得更好了。”
苏一当然知道是哪三个字,他曾经整整写了520个给她。我、爱、你——这三个字她也同样坚信世界上没有人能比钟国写得更好了,因为他不仅仅是用笔在写,更是用心、甚至用生命完美地书写了它。
小汪阿姨把东西给她时还说:“苏一呀,以前钟国年轻不懂事,因为别的女孩一时冲动给你分了手。这件事是他对不起你,其实后来他很后悔,他和那个女孩很快就分手了,心里还是舍不得你。真的,不信你看他写的这些字就能看出来。要不是你已经跟程实出国了,他一定会去找你附近轻罪。现在他都已经不在了,他以前的错你就原谅他吧,不要再记恨他了好不好?”
小汪阿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苏一满怀苦楚说不出口,眼泪滚滚而落:“小汪阿姨,钟国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我怎么会记恨他呢。”
她的话里有话钟氏夫妇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唯有站在一旁的杨钢,与她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汪阿姨,钟叔叔,我想一个人到钟国房间里坐一坐可以吗?”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她,双双眼中漾着泪光地一起点头。
钟国的房间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收拾得格外整齐干净——经年没有主人居住的整齐干净。记得以前他放假在家时,房间里总是乱乱的,衣服乱扔东西乱放,可那种乱让人觉得温暖,透着家常气息。不像这种整洁透着一股冷气。
有那么一刹那,苏一感觉自己仿佛是走错了时间与空间,来到一个似是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地方,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她无比惘然迷茫。
指尖一一抚过屋中所有的陈设,桌椅床柜,都曾是她无比熟悉的。他书桌上摆的那个笔筒是他自己用竹筒做的;他看过的报纸喜欢塞在最左边的角柜;他的床单洗过后一定要在太阳下晒透,因为他喜欢那股阳光的清香;他的衣柜里不能放樟脑丸,他特别讨厌那股味道。
衣柜门关得不太紧,门缝最下边夹着一小截衣角。她轻轻打开门,原来是夹着了他的一套运动服。她把衣服拿出来爱惜地重新抚平叠好,再整整齐齐放回衣柜,然后扶着门朝着衣柜内仔细端详,她舍不得这么快关上门,因为这满满一柜装的全是钟国以前曾经穿过的衣服,它们如今已经没有主人了,只能永远静静地呆在衣柜里。
衣橱最上层全部是冬衣,她一抬头,就瞄见了自己织了送他的毛衣毛裤,那件红色毛衣最抢眼,在光线深黯的衣橱深处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
情不自禁地,她踮起脚尖拿下它,连带着还滚落了一条围巾和两双手套。全部都是她当年一针一线亲手织就的。毛衣和围巾还完整如故,但是两双手套的指尖部分却都磨破了——这是毛线手套最容易磨损的部位。磨破的地方被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疏而大,应该是钟国自己缝的吧?
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那两双手套,她把流泪的脸深深埋进去,恍惚中感觉是埋在钟国宽厚温暖的手掌中。
8.
几卷长轴和一摞宣纸拿回家后,被苏一视同珍宝。这是如今她手中钟国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以前他送给她所有物件,都在分手时被她用最最激烈的方式处理掉了,或撕或烧或砸或剪……她一次发泄对他的无比痛恨。而今才道当时错,可再怎么追悔莫及,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长轴徐徐展开,长度之长几乎铺满整个房间。这卷长轴比钟国当年送她的那卷还要长,整卷中到底写了多少个“我爱你”啊?苏一诧异地细细一数,数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多不少正好1314个,1314——是一生一世的谐音数字。
他下班后的时间都关在房间里练书法,永远只练着三个字。挑写得最好的精心装裱起来,日复一日,就有了这几卷长轴,连同那些写满墨字的宣纸,无声地告诉她他的心其实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那一笔又一笔的浓墨字迹,看在眼里,覆在心里,让她整颗心密密麻麻都是他留下的墨迹,永志不忘的深浓着,
两颗泪珠啪嗒落下,落在纸面上云开两点墨痕……
苏妈妈进屋时,看到女儿对着摊开一地的长轴默默垂泪的摸样就摇头叹气不宜。
苏一最终违逆了母亲的意思坚决回国,让苏妈妈心里很不痛快,尤其是又听说她和程实已经取消婚约重新做回了普通朋友时,她更加恼火:“你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
苏妈妈气得想发脾气,被苏爸爸使个眼色止住了,背着女儿他告诫妻子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吧,这个需要时间的,苏一刚知道钟国的事,正式最最懊恼悔恨悲伤的时候,我们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于是一脸好几天,苏妈妈都闭口不提钟国这个人。直到这一刻,看见对着那卷摊开的长轴掉眼泪,实在忍不住地叹口气:“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初你还不如继续跟他做原价,也不至于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感情,到头来确实一场空。”
是呀,曾经深爱过——纯白岁月中,一段全心全意如火如荼的爱,到头来却全部成了一场空,好像真是很浪费呢?
可是,真的浪费吗?——当然不浪费,怎么会浪费呢?只要彼此真爱过一次,就是无憾的人生。所以付出的青春不可惜,那些欢笑,那些眼泪,那些甜蜜,那些苦涩,那些爱与被爱的喜悦和忧伤……都是岁月篇章中永远闪亮的诗行;时间树梢上永不飘落的绿叶;心灵花园里永盛不凋的勿忘我。
苏一回国一周后,程实的妈妈一个电话打到苏家来了。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却蕴含着冷意:“苏一,程实说他不想和你结婚了,所以婚事取消了。是不是这么回事?是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我一定替你做主。”
她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个子来,没想到程实是这样对他父母交代婚事取消的缘故。
她迟迟不回答,电话那端的声音顿时变得尖锐起来:“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程实不想要你了,还是你不想要他了?”
“燕阿姨,”她困难地挤出声音,“我没有不要程实,程实也没有不要我,只是我们都觉得,我们已经不适合在一起,所以就决定分开了。”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他的决定?”
“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电话那端沉默了,呼吸声却急促如风,等到她再开口说话时已经带着几丝掩饰不住的愠怒:“苏一,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喜欢你,可是因为我儿子那么喜欢你,所以我也就一直竭力让自己接受你。程实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他那次打电话回家告诉我你已经答应和他回国后就结婚时,声音不知多兴奋多开心。现在回国了,却又突然改口对我们说他不想和你结婚了。虽然他坚持说这是他的决定,但我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决定。你既然答应了他为什么又要反悔,这跟戏弄他有什么区别?你不觉得自己抬过分了吗?”
“燕阿姨,我以开始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我……”苏一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证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实在太多太多了,不是一通电话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她一急就急哭了,这段时间她的眼泪特别容易掉下来。
旁听的苏妈妈赶紧接过电话,两个母亲交谈起来,苏一炮灰房间去呜呜咽咽地哭,她哭了半天后母亲挂断电话进来了,不说话先叹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要让座父母的cao碎一颗心。”
没过多久程实就打来电话道歉:“不好意思,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对她解释过了,她不会再打电话来骂你了。”
他的道歉,苏一实在感到受之有愧:“其实她骂我也是很应该的,到底这件事是我出尔反尔了。程实,有时候我都希望你能狠狠骂我一顿,那样我心里会舒服一点。”
他苦笑一下岔开话题:“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计划好以后去哪个城市发展?”
苏一经过认真考虑后决定还是留在四川省内,她不想离家太远。
程实认同她的决定:“那你就去重庆和宋颖在一起好了,我也会来成都扩展分公司的业务,到时候有空就过去看你,不会嫌我烦吧?”
“当然不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嫌你烦。”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重庆?”
“下个月我要去趟北京,从北京回来后再说吧。”
“你要去北京,是去看奥运会吗?”
“对,我一回国就在网上求购开幕式门票了,如果求购成功的话我要去亲临实地地看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即使求购不成功,我也还是要去北京走一趟,哪怕只是在鸟巢门口站一站。
去北京看奥运会,曾经是钟国最大的心愿与梦想,他当年正是因此才努力考去了北京的大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考去北京上大学吗?就是冲着2008年奥运会去的。奥运会是全球最大的体育盛事,我一定要在北京躬逢其盛。“
而她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上,微微泛黄的纸张上海留着他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北京申奥成功了,我们也终于和解了。我大学毕业后会争取留在北京,2008年你来北京看奥运会吧,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盛情招待你。”
当年她和钟国分手后,极度盛怒之下几乎“赶尽杀绝”了索隐与他相关的东西。这张留言是唯一的幸存无,“苟全性命”于她的一时疏忽。
和尚毕业册,闭上眼睛,她眼前浮现出钟国满脸笑容朝她伸出双臂的样子,一双亮晶晶的笑眼看着她说:“Welcome to Beijing."
北京,曾是他们一个美好的梦,他们对于爱情未来的全部梦想都构筑在那座古老又现代的大都市。这个梦昔日玉白今朝珠灰,岁月不懂声色地暗淡了它最初的华彩。当年他们一起眉飞色舞地计划过的2008年奥运婚礼,如今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但是她一定要去实现他的心愿——去北京,去看奥运会。这不仅仅是他的心愿,也曾是他们共同的约定。即使他已经不再了,她也依然要如约前往。
这天下午,有个苏一的快递包裹被送到苏家,苏妈妈很奇怪,女儿才回来一星期怎么就有人寄快递包裹给她》
苏一解释:”是我之前在成都定制的一块手表,他们做好后给我快递过来了。”
那日自上海飞到成都后,她随便找间酒店住了一夜,次日清晨醒来拉开窗帘时,看着窗外的街道蓦地心念一动。
成都在那场大地震中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街道依然是旧时模样。出了酒店沿着马路左拐,走了不到百米,她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旧时那家钟表店。
再一次,她在这家钟表店订制了一款手表。表盘的背景照片,她通过电力的电脑网络,从钟国的QQ相册里下载了一张他俩的合影——安澜索桥桥畔,他站在她身后,双手交叉把她环在胸前,两个人都正面朝着镜头甜蜜蜜地笑,阳光映在他们年轻的脸颊上,两张笑脸灿烂得如同两朵向日葵。
这是当时他们一起走完安澜索桥后,请路过的游客帮他们拍的合影。从这张照片中不难猜出他们的情侣关系,伶俐的店员马上建议她不如做一对情侣手表,一人戴一只更有纪念意义。
苏一黯然神伤:“不用了。”
当年在这里订制的一对情侣车手表,她的那只早已被她捶的粉身碎骨。而钟国的那只,徐文亮说他自从戴上后,可能除了洗澡外就从来就没有摘下过。
“只有那次你来北京找他算账,他才特意摘下了。还有就是那只录了你歌声的手机,同样是他随身必带之物。手表和手机,他简直就像爱惜一对眼珠那样爱惜它们。”
徐文亮还告诉她,被钟国视同珍宝的这两样东西,又一次手机在xizhimen被人偷过。
那天,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经过钟国身边时碰了他一下,连声道歉走过去了。几秒钟后他突然反应锅来,一摸裤兜钱包和手机都没了,马上拔腿就追。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一个逃一个追横冲直撞的,差一点被汽车撞上了。那小子被他的穷追不舍搅得胆战心惊,一逃再逃发现很难逃脱时,赶紧吧到手的钱包扔出来,他以为扔了钱包钟国应该就不会再追了,那样他好歹还能留着手机卖几个钱来花花,算是不虚此行。
谁知钱包扔出去后,他惊愕地发现身后追他的人依然猛追着他不放,对扔在地上的钱包看都不看一眼,这是他再想扔手机已经来不及了、手才刚刚神进口袋,钟国就一个纵身扑过来压住他,简直如狮如虎,响在他耳边的声音怒不可遏:“不准扔我的手机。”
有xunjing闻讯而至,那个惯窃小子就这样载了。他laosao 很盛,说是“顺”过那么多人的财务,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有毛病吧!一只手机而已,还是几年前的旧款,我拿去旧货市场卖都值不了几个钱,居然也这样拼命地追,真tmd!”
钟国充耳不闻他的骂骂咧咧,夺回手机后一通急按,直到按出苏一的歌声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有好心人捡了钱包送给他,他却一怔之后才反应锅来,连声道谢。
见多识广的xunjing一看,马上就能猜出几分端倪,喝令那个满心不甘的家伙闭嘴:“小子,谁让你去偷人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这个手机或许在旧货市场是不值几个钱,在人家心里却是千金不换,你自认倒霉吧。”
如今手机和手表都跟着钟国一同消失了。在爱情失落的日子里,它们陪伴他度过了漫长的三年时间,现在继续陪着他,去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苏一签收了快递包裹后,立刻取出新手表戴上。从今往后,这块手表也将是她等闲不会轻易摘下的至爱之物。
钟国,千山万水人海中,我曾经遇见过你;千山万水人海中,我最终失去了你。虽然,你已从这个世界悄然离去,但是,在我此生所有剩余的时间里——分、分、秒、秒、都、有、你。
时间永不停止,爱与怀念也同样永远不会停止。
那些青春的爱情往事,虽然已经长眠在时间海的深处,但他们永远也不会腐朽,会在日久年深中渐渐化为最美丽的红珊瑚。
尾声
在7月14日17时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门票转让截止时间前,苏一成功地通过网络以数倍价钱转购到了一张奥运会开幕式B类门票。虽然价格不菲,但用来圆她和钟国昔日无比期冀向往的那个梦,无论多贵她都感觉值得。
8月7日上午她就飞到了北京,奥运前夕的北京城处处充满着浓厚的奥运氛围。
宽敞平坦的马路两旁,路灯全部挂上了奥运旗帜,沿途店铺都高悬过期,奥运主题广告牌和奥运宣传条幅随处可见。奥运志愿者服务站遍布街头,无数身穿统一服装的年轻志愿者们,用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热情亲切地欢迎着一波又一波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么。《北京欢迎你》的美妙歌声,唱彻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是北京街头无数张欢迎笑脸的最好背景音乐。
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全新空气。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不管远近都是客人,请不用客气、相约好了再一起,我们欢迎你
……
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
北京欢迎你,在太阳下分享呼吸,在黄土地刷新成绩
……
北京欢迎你,像音乐感动你,让我们都加油去超越自己
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
……
北京欢迎你——Welcome to Beijing,苏一在歌曲优美动听的旋律中不知不觉眼眶潮湿:钟国,我来北京了——相约好了再一起,为什么你却不能来欢迎我?如果你还在多好哇!
离开机场后,苏一在徐文亮的带领下走遍了钟国昔日生活过的地方。
他求学四年的母校;他工作过的两个建筑事务所;他租住了三年的小公寓——那里已经短期租借 给了一位外籍奥运志愿者。事先徐文亮联系了房东说她想去看看,房东又征求了那位外籍志愿者的意见,年轻的金发女孩得知了大概原因后满口答应,约好时间亲自等着苏一过来,给予她一份来自基督教徒的安慰:“亲爱的,请不要太难过。你相信吗?是上帝把他召唤走了,上帝让他心爱的孩子回到了天堂,你们终有一天会在哪里重逢。”
苏一含着泪点头,她愿意相信这句无比温暖美好的话。
西直门的南大街,是苏一特意要求徐文亮带她去的地方,钟国曾在这里不顾一切的追回了他被窃的手机,一个已经过时落伍的旧款手机,根本不值几个钱了,只因里面录着她为他唱的生日歌,所以被他那般是若珍宝地爱惜着。
双脚一踏上西直门南大街的马路,她就情不自禁地想流泪。沿着从前钟国走过的地方她慢慢前行,车声人流,在她身边涌动如潮。时近黄昏,矢车菊般的蓝色天空渐渐转为蔷薇紫,夕阳隐在林立的高楼背后,斜铺下一道道淡金的余晖。
黄昏有着令人伤感的美,落日大而圆而红,却即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一如生命中,那些美好无比却难以把握的人与事。
走着走着,她终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北京——和都江堰一样,是一座能令苏一为之柔肠百结、泪落如雨的程实。一切一切,只源于那个如斯深爱过的人。
徐文亮陪着苏一走了整整一天,然后再送她去他一早预定好的酒店。她再三道谢与致歉:“真是不好意思,明天你就要做新郎,今天还让你陪着我四处走。”
徐文亮大学苦追叶珂思念,最后一个学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更是到了即将修成正果的时候。他和叶珂的婚期就订在明天——8月8日的奥运婚礼。
2008年8月8日,这一天据说在全球引爆结婚潮,不仅仅是国内,国外也有不少年轻情侣们特意挑这个吉祥喜庆的日子举行婚礼。而这一天不仅是结婚高峰日,还是不少小宝宝的出生高峰日。许素洁的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她半真半假地说过,如果8日这天还不发作她就晚上8时区做剖宫产,生个名副其实的奥运宝宝。
“你别跟我这么客气,钟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他最爱的人,你到北京来,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接待你。叶珂本来也想见见你,但是怕你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她就不来了。:
徐文亮邀请苏一参加他和叶珂的婚礼,她婉言谢绝。她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参加婚礼,尤其是他们这个奥运婚礼。原本她与钟国又过同样美好的计划,但是命运海滩搁浅了他们的梦之舟。她的沉舟侧畔,却大有旁人的千帆过,那些幸运的人儿啊,等到了爱情之花结出甜美的果实。她何其羡慕,又何其嫉妒……
8月8日——这个全世界共同瞩目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凌晨四点,苏一就起来去天安门广场去等着看升国旗。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在首都观瞻一场无比庄严神圣的升国旗仪式。
这天的北京城醒得很早,天安门广场已经挤满了前来观看升国旗的人。很多人在脸上,胸前贴着国旗贴纸,或是额头上绑着”中国加油,祝福北京“的红丝带。无数普通的中国人不约而同用共同的方式热情迎接着特别一天的到来。
苏一也买了两面小国旗贴纸贴在胸口,其中一张代表钟国而贴。
徐文亮的结婚之喜,许素洁的添丁之喜,苏一都衷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但是高兴之余,她心里有一丝绵长细密的疼痛,如蛛儿结网般迅速在身体内部扩散。
生命生生不息,有人来,有人走,生与死的轮回是如日升月落办自然规律。可是,为什么又人走得那么早呢?
奥运会开幕式将至未至的前一刻,是最最激动人心的时分,更遑论还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来演绎倒计时,灯光数字和着震撼人心的击缶声炫目闪现,光波的律动无比形象地诠释了光阴的迢递。全场观众的情绪立即被调动起来,一起热烈地跟着闪烁的灯光数字齐声高呼:”六十、五十、似是……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随着万众一心的齐呼声,8点整到来了,地二十九届奥运会到来了。它是以看得见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二十九个焰火大脚印象征着二十九届奥运会,象征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迈开巨大的脚步,沿着北京城中轴线一步一步地走进鸟巢。
当第二十九个脚印到达鸟巢上空时,绚丽焰火绽开漫天火树银花。无数花雨如万千流星闪络,落入场馆内的表演场地时,刹那间汇聚成璀璨闪亮的奥运五环,由美丽飘逸的飞天仙女引领者徐徐升起在北京的夜空中。
如此梦幻瑰丽的一幕,整个鸟巢沸腾了,数万名观众们齐齐爆发的掌声与欢呼声雷鸣般响彻全场。
在持续不断的热烈掌声与欢呼声中,苏一抬起手腕。看着表盘上钟国的笑脸,噙着泪微笑:钟国,你看到了吗?北京奥运会终于来了,我们一起看开幕式吧——我陪你、你陪我。
与此同时,另一处人潮人海般的观众席中,程实也看向腕上的手表:苏一,开幕式正式开始了,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在鸟巢现场观看。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在哪个位置,但我知道你也在这里,这就足够了——无论如何,我们同在一起。
——全文完——
后记
身处海外的中国人,面对祖国遭受的这场巨大天灾,纷纷慷慨解囊相助,为灾区同胞捐钱捐物,在世界各地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募捐高潮。
苏一不仅是捐钱,还加入了“加拿大四川地震赈灾委员会”的义工行列,义工队伍中年龄最小的是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女孩,那个小不点仰起葵花般明亮可爱的小面孔发出请求:“我们中国受灾了,请帮助我们的同胞吧,谢谢。”
眼泪不由自主地在苏一眼眶里打转。这几天,她的泪水泛滥的如同黄河决堤,动不动就涌出来。不止是她一个人这样子,她身边的女同学也个个都是哭了又哭。但是她的泪水总是流得最急最快,因为她不仅仅是单纯的旁观者,在地震灾区中,还有一个让她整日整夜为之揪着一颗心的人。她看到的所有残酷画面,都有可能降临在他身上,她的泪水怎么能不急如泉涌?
杨钢他们到达都江堰后,当天晚上就找到了苏一说的那家宾馆。地震后,都江堰这座原本美丽的小城已经面目全非。打量房屋垮塌,没有垮塌的也几乎都变成了歪歪斜斜的危房,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居住了。这家宾馆亦是危房之一,不但墙壁全都裂开了,而且已经倾斜成摇摇欲坠状,不定什么时候就在余震中倒下来,没人再敢进去。
钟国的爸爸不管,一定要进去看一看。杨钢冒死作陪,所谓“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就不过如此了。按照苏一提供的楼层房号,他们找到的那个标准间里果然发现了钟国简单的行李袋。但是他的人却不在屋里,不知身在何处。
据杨钢打听,这栋宾馆成为危房的过程中,没有人员遇难。房子没有塌就来得及让受惊的人群跑出来,钟国当时如果在宾馆应该是不会有事,显然地震时他并不在宾馆,他去了哪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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