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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胶囊之谜》

_3 卡尔(美)
  教授的语调变得较为轻松。
  “我在帮助你对付艾略特巡官的下一回攻击。我老早就试着告诉你:他一直想知道我们当中是否有人离开这里,在灯熄灭的两分钟内谋杀你的舅父。现在,我发誓当Nemo在舞台上时,我看到也听到你们二位说话。我能发誓你们从未离开这房间。如果你们也能为我做同样的事情,我们就能提出三份苏格兰警场无法不认可的不在场证明。你们能发誓吗? ”
  艾略特打起精神。他知道接下来的数分钟将带他来到破案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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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三份不在场证明
 
  此时哈丁站起来。他的大眼——“牛眼似的”,艾略特在经过一连串的动物比喻后如此称呼——看来惊慌。他保持他的温厚表情,他对权威的敬意也丝毫不减;但他毛茸茸的手微微发抖。
  “我在拍片!”他抗议,“看,这是摄影机。你没听见它在动吗?你没——”然后他大笑,笑得很迷人。他似乎希望有人跟他一起笑,又因无人跟他一起笑而觉得懊恼,“我明白了,”他看着远方,“我曾读过一个故事。”
  “是吗,你现在要说?”英格拉姆教授问道。
  “是的,”哈丁严肃地说,“某人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们发誓他们听见他一直敲打字机。真相是,他有个发出打字声的机械装置,而他人并不在场。大混蛋!你认为有能帮你操作电影摄影机的东西吗?”
  “太荒谬了,”玛乔莉叫,仿佛活见鬼似的,“我看见你。我知道你在那里。你是这么想的吗,巡官?”
  艾略特咧嘴笑:“威尔斯小姐,我什么也没说,都是教授在说。同样的,我们可能会考虑这点的,即使只是理清疑点。”他语带同情,“但是这里非常暗,不是吗?”
  英格拉姆教授抢在众人之前回答:“暗了大约二十秒,直到切斯尼打开双扇门。之后照相用灯泡投射足够光亮在书房墙壁上,所以这里不能说是漆黑一片。物体轮廓十分清楚,我想我的同伴会这么告诉你。”
  “等一等,先生,你们怎么坐的?”
  英格拉姆教授起立,然后小心地把三张安乐椅排列成各相距约三尺的行列。椅子从八 、九尺外面对双扇门,因此椅子距马库斯·切斯尼的距离大约是十五尺。
  “切斯尼在我们抵达前安排椅子,”英格拉姆教授解释,“我们没移动它们。我坐在这里,在最靠近灯的右端。”他把手放在椅背上,“玛乔莉在中间,哈丁坐在另一端。”
  艾略特研究位置,然后他转向哈丁:“你坐在左端做什么?”他问,“从中间你不是能取得更好的画面吗?从左端你拍摄不到Nemo从落地窗进入的镜头。”
  哈丁用力搓额头:“我问你,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说,“切斯尼先生没解释我们将看见什么 。他只说,‘坐在那里’;我希望你不认为我会和他争论。我不敢。我坐——不如说我站在这里,我觉得看得很清楚。”
  “嘿,争论这个做什么?”玛乔莉说,“当然他在这里,我看见他来回走动拍摄。而我在这里,不是吗?”
  “没错,”英格拉姆教授温和地说,“我感觉得到你。”
  “是吗?”哈丁说。
  英格拉姆教授的脸变得凶恶:“年轻人,我感觉到她的存在。我听见她呼吸。我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没错,她穿着黑衣裳;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她的皮肤雪白,而她的手和脸在黑暗中就像你衬衫前胸一样白。”清完喉咙后,他转向艾略特,“巡官,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能发誓他们二人都没离开房间。哈丁一直在我的眼角 。玛乔莉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现在,他们是否能对我同样……”
  他礼貌且强烈地倾身向玛乔莉。艾略特觉得他的态度像医生测量病人脉搏的样子,他的脸庞安静而专注。
  “当然你是在这里啊。”玛乔莉叫。
  “你确定?”艾略特追问。
  “我完全确定。我看见他的衬衫和他的秃头,”她郑重地说,“还有——哦,我看见一切!我也听见他呼吸。你不曾参加过降灵会吗?要是有人离开你会不知道?”
  “你怎么说,哈丁先生?”
  哈丁犹豫片刻:“坦白说,我的眼睛多数时候盯着摄影机。所以我没什么机会环顾。等等,”他右拳头击着左手掌,脸上现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啊!让我慢慢说。就在这戴着大礼帽的家伙走出镜头后,我向上看、后退、关掉摄影机。当我后退时我撞到一张椅子,我四面观望, ”他转动手腕,“我能看见玛乔莉,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闪烁。我无法精确描述,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当然我知道她一直在那里,因为我听见她说‘不要’,而且我也看见她。”他咧嘴一笑使房间内气氛轻松不少,“你能确定她既不是五尺九寸高,也不是六尺高。我们还能招惹什么嫌疑?”
  “你看见我了吗?”英格拉姆教授问。
  “嗯?”哈丁说,眼光落在玛乔莉身上。
  “我说,你看见我了吗?”
  “哦,当然。我想你正在俯身看表。你在那里没错。”哈丁重获活力,彷佛他将得意地高视阔步,拇指扣在背心上。但艾略特觉得自己仍在浓雾里摸索,此案是个心理迷宫,然而他愿意相信这些人说的是实话。
  英格拉姆教授解释:“你看见三份相当可信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当中无人可能犯下此 案。你必须根据这点来办案。当然,你可以选择怀疑我们的说法;那我们就证明给你看——重建现场!我们像之前一样成行坐在这里,然后关灯,再打开书房里的摄影用溢光灯。你就会明白,没有人可能在不被看到的情况下离开这房间。”
  “恐怕办不到,先生,除非你有另一个照相用灯泡,”艾略特说,“灯泡已经烧完了 。此外!”
  “但是……”玛乔莉大声叫。她闭上嘴巴,以困惑的眼神瞪着关着的门。
  “此外,”艾略特继续说,“你们可能不是唯一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威尔斯小姐。你刚才说你确定书房里的钟时间是正确的,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能不能再说一次?”艾略特重述问题。
  “因为那钟坏了,”玛乔莉回过神来回答,“喔,我的意思是,调指针栓坏了,所以没办法动它;而且自从我们有了它,它就是个准确的钟,从未有误差。”
  英格拉姆教授低声轻笑。
  “原来如此。它何时坏的,威尔斯小姐?”
  “昨天早上,女仆帕梅拉在整理马库斯舅父书房时弄坏了它。她在上发条的时候,另一手拿着一副铁烛台,不小心让烛台撞上调指针栓,把调指针栓撞掉了。我以为马库斯舅父会生气。我们只获准每周整理他的书房一次。他的所有文件都在那里,尤其他正在写的一份手稿是我们不可碰的。但他没。”
  “没什么?”
  “没生气。甚至相反。他走到钟面前。我说我们把钟送到城里的西蒙兹钟表修理店去修。他注视钟一分钟,突然大声笑出来。他说,不,不,别管这钟,它现在的时间准确, 无法改变,而且看来挺有趣。(它是个八日钟,那时已上紧发条——棒槌学堂注)他也说帕梅拉是个好女孩,在她父母年老时一定会对父母尽孝。我记得很清楚。”
  艾略特想,切斯尼为何站在钟面前,突然放声大笑?但他没有时间思考。好巧不巧,克罗少校出现在通向走廊的门边。
  “我能和你谈一谈吗,巡官?”他的声音古怪。
  艾略特走出去,顺手关上门。那是个宽阔的走廊,嵌淡色橡木镶板,有宽低的楼梯,地毯边露出的地板晶亮。一盏地板灯正亮着,在楼梯边照出一光圈,也照亮小桌上的电话 。
  克罗少校保持温和面容,但他的眼神看来邪恶。他朝电话点头:“我刚和比利·埃斯沃斯谈过话。”他说。
  “比利·埃斯沃斯?他是谁?”
  “就是他太太今晚生产。乔·切斯尼出门应诊的病人。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我想埃斯沃斯可能还在和朋友一起庆祝。他确实是,因此我和他说话。我没多说什么,我只说恭喜,希望他没想到我为何在清晨两点打电话跟他说恭喜。”克罗少校深吸一口气,“嗯, 如果书房里的钟是准确的,乔·切斯尼有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
  艾略特不发一语。他已料到——
  “小家伙在十一点十五分出生。之后,切斯尼坐下和埃斯沃斯及他的朋友聊到近十二点。当他离开时,他们都看了表。当埃斯沃斯送他到门口,教堂钟刚好敲十二下;埃斯沃斯站在台阶上,发表了关于美好一日来临的演说。所以医生的离开时间可以确定无误。埃斯沃斯住在索德伯里克罗斯的另一边。乔·切斯尼不可能在谋杀案发生时赶回这里。你认为如何?”
  “先生,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艾略特告诉少校。
  “哦?”
  “没错,先生。”艾略特说,“这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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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庞贝的少女
 
  翌日上午十一点,艾略特巡官开车进巴斯,在波那许旅馆附近停车,波那许在罗马澡堂入口对面的院子里。
  说巴斯总在下雨的人侮蔑了这座高贵的城镇。在这座高贵城镇高耸的十八世纪房子看来像十八世纪寡妇,对火车或汽车假装没看见。但这天早上确实是大雨倾盆。艾略特在进入旅馆时心情很坏,他想找人诉苦,或丢下案子告诉督察长他不干了。
  他昨晚睡得很少,早上八点开始就一直进行例行查问。他无法从心中除去陷入狂言呓语状态的威尔伯·埃米特的图像——他那贴膏药的头发、他的红鼻和有斑点的面容——那是昨晚的最后梦魇。
  艾略特走到旅馆柜台,要求见基甸·菲尔博士。
  菲尔博士在楼上房间。尽管时候不早,菲尔博士尚未展开活动。艾略特发现他穿着大如帐篷的法兰绒睡袍坐在早餐桌旁,喝咖啡、抽雪茄烟、读侦探小说。
  菲尔博士系在宽黑丝带上的眼镜紧紧地夹住鼻子。他的短髭竖起,两颊鼓进鼓出,深呼吸的温柔起伏使大紫花睡袍活泼起来,好像他正企图指出凶手是谁。当艾略特进入,他蓦地起身,几乎打翻桌子,像海中巨兽在潜水艇下升起。灿烂的欢迎映上他的脸,使脸发出粉红、透明的光彩,艾略特觉得好多了。
  “哇!”菲尔博士搓着手说,“太棒了!坐下,坐下。必定是有事情吧,嗯?”
  “海德雷督察长要我来找你,先生。”
  “没错,”菲尔博士低声轻笑,并往后贴在椅背端详客人,彷佛艾略特是他从没见过的人。他的高兴使整个房间活泼起来,“我在喝水。这水的名字有种精致、宽阔、冒险的声音——Crasingensiterabimusaequor。但实际的表现不如名字,我在喝完第十或第十五品脱后很少想唱饮水歌。”
  “但你该喝那么多吗,先生?”
  “所有饮料都该喝那么多,”菲尔博士坚定地说,“如果我不可能漂亮地做事,我就根本不做那件事。你好吗,巡官?”
  艾略特试着鼓起勇气:“我好一些了。”他承认。
  “哦,”菲尔博士脸上不再容光焕发,他眨眼,“我猜你是为切斯尼案而来?”
  “你听说了?”
  “哼,是的,”菲尔博士嗤之以鼻,“我的侍者,一个听不见铃声却将读唇术练至出神入化的好人,今早告诉我此事。他从卖牛奶的人那儿得知此事,卖牛奶的人不知从谁那里获知此事。此外,我!嗯,多少认识切斯尼。”菲尔博士看来不安。他搔搔油亮的小鼻翼,“我在六个月前的一场接待会里遇见切斯尼和他的家人,然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博士略显犹豫。
  “如果你认识他的家人,事情就好办了。”艾略特慢慢地说,“我不是只为了案子来找你,我还有个人问题。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但问题就在那里。你知道切斯尼的甥女玛乔莉·威尔斯?”
  “是的。”菲尔博士锐利的小眼注视着他。
  艾略特站起来:“我爱上她了。”他大喊。他知道他让博士吓了一跳;他的耳朵发热。如果菲尔博士在那一刻低声轻笑,如果菲尔博士要他降低声音,他可能护卫他的苏格兰人尊严,走出房间。他实在没办法,他的感受是这样。但菲尔博士只是点头。
  “相当可理解,”他低沉而响亮的声音表达出相当出人意料的同意,“怎么?”
  “我之前只见过她两次,”艾略特豁出去地大喊,“一次是在庞贝,一次是在——暂时别管了。如我所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没把她理想化。当我昨晚再看见她,我几乎想不起她前两次的相貌。我知道她可能是毒杀者,或伶牙俐齿的背叛者。当我走近庞贝的那群人——你不知道那件事,但我在那里——而她站在花园里,帽子脱下、阳光照在手臂上;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然后我转身、走开。她移动、说话、转头的样子吸引我。 我不知道怎么了。
  “我不敢跟随他们、跟他们交朋友,虽然那是哈丁先生所做的事。我不知道我为何无法强迫自己这么做,那不会只是因为我听说他们在安排她嫁给哈丁的事。帮帮我,我甚至没想到那。如果我想到哈丁,我想那是因为我运气背的缘故,一切就让它去吧!我只知道 ,第一,我爱上她了;第二,我必须把爱上她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因为那是胡思乱想。我不认为你了解。”
  除了菲尔博士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外,房间里一片宁静。
  “如果你认为我不了解,”博士严肃地说,“你就太瞧不起我了。继续说。”
  “就这么多了,先生,我想着她。”
  “一直,对吧?”
  “对!你想知道我第二次看见她的事吧。那是命定的。我知道我会再遇见她。曾遇见一个人,试着忘记她或逃避她,然而你每次转身都遇见她。我第二次看见她是五天前,在皇家艾伯特码头附近的小药房。
  “我在庞贝看见他们时,无意中听到切斯尼先生提及他们回程将要搭乘的船名以及船期。翌日我离开意大利,比他们早一星期回到家。上星期四,二十九日,我刚好到皇家艾伯特码头附近查一案子。”——艾略特停止讲话——“我甚至不敢告诉你事实,不是吗?”他痛苦地问。“是的,我那天找藉口到那里去,但其馀必定就是巧合了——或者由你来判断。
  “这位药剂师的毒物登记簿遭到怀疑。他似乎卖出比正常量多的毒物,那就是我去那里的原因。我进去要求看他的毒物登记簿,他立刻把毒物登记簿给我看,并安排我坐在药房后面的小诊疗室里。我正在检视登记簿时,有顾客进来,我看不见顾客,她也看不见我 ;她以为药房里没有别人,但我晓得她的声音。那是玛乔莉·威尔斯,要买‘摄影用的’ 氰化钾。”
  艾略特又一次停止讲话。他眼中的不是波那许旅馆的房间。他彷佛看见午后微光里的肮脏药房,闻到化学药品的气味。地板上有杂酚油,矮胖玻璃瓶的顶端透着微光;在药房另一边的暗处,有面肮脏的镜子。他看见那镜子里玛乔莉·威尔斯的影像,她的眼睛朝上翻,一边紧挨着柜台询问 :“摄影用的”氰化钾。
  “可能因为我在那里,”艾略特继续说,“药剂师问她为何要买氰化钾及氰化钾的用途等问题。她的回答显示她对摄影的了解就如同我对梵文的认识。药房的另一边有面镜子 。就在她十分困惑时,她刚好向镜子一瞥。她必定看见了我,虽然我不认为她看清楚了我 。突然地,她骂药剂师——唉,我就不说了——然后跑出药房。
  “干得很漂亮,对吧?”他无礼地加了一句。
  ——菲尔博士沉默不语。
  “我认为那位药剂师有问题,”艾略特徐徐说道,“虽然我没发现什么。但最重要的是,海德雷督察长交给我——我——索德伯里克罗斯毒杀案,我已在报纸上读过这案子的每个细节。”
  “你没拒绝这案子?”
  “没,先生。我能拒绝吗?我总得告诉督察长我知道的吧?”
  “哼。”
  “是的,你认为我不该参与办案。你这样想没错。”
  “老天,我没这样想,”菲尔博士张开眼睛说,“你的良心不允许你这样做。别说废话,继续查案吧。”
  “昨晚开车来这里时,我想到各种可能的出路。有些想法太疯狂了,今早想到时,我觉得不安。我想到湮灭不利于她的证据。我甚至想到带她到南太平洋。”他停下来;但菲尔博士只是同情地点头,彷佛他了解他的想法;艾略特觉得放心,于是往下说,“我希望警察局长——也就是克罗少校——什么也没注意到。但我必定从一开始就行为怪异,且不时露出马脚,最糟的是当这女孩几乎认出我时。她没完全认出我,也就是她没把我与药房里的镜子联想在一起。但她知道她以前见过我,她一直试着要记起来。至于其馀的,我试着不带偏见地进入这案子——又一次妥协,不是吗——并像处理平常案子那样处理它。我不知道我是否成功,但你看到我今天在这里。”
  菲尔博士沉吟:“告诉我,撇开巧克力店谋杀案不谈,你昨晚可有发现任何使你认为她可能杀害马库斯·切斯尼的证据?”
  “没有,正好相反。她有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我们在争论什么?你为何不把案子愉快地办下去?”
  “我不知道,先生,那就是问题所在。这案子太古怪、有趣、难以捉摸。它从一开始就是个魔术盒。”
  菲尔博士向后靠,喷几口雪茄烟,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他摇摇肩膀,又喷了几口雪茄烟,彷佛有很多话要说。连眼镜上的丝带也在鼓噪。
  他说:“让我们检查你的情绪问题。别逃避,这可能是迷惑也可能是爱情,但无论如何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假定这女孩是凶手,等一等!我说,假定这女孩是凶手。听着,这些案子不是你能轻易找到线索的案子,我认为有必要积极查案。它们不是过失杀人;它们是经过算计的变态行为,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假定这女孩是凶手——你愿意知道吗?”
  “我不知道。”
  “不过,你同意有必要找到答案?”
  “我想是的。”
  “很好,”菲尔博士又喷了几口雪茄烟,“现在让我们以另一角度看事情。假定这女孩完全无辜。不,别让我窒息;让你的浪漫主义脚踏实地。假定这女孩完全无辜,你要怎么做?”
  “我不了解,先生。”
  “你说你已爱上她?”
  艾略特恍然大悟:“喔,别说了,”他说,“我不认为自己有机会。你该看她看着哈丁时脸上的表情。 我看见那表情。先生,我告诉你,昨晚我做的最困难的事是对哈丁公平。我对哈丁无成见 ,他看来相当端正。我只能说每当我和哈丁说话,我就感到不自在。”
  ——他又感觉耳鸣。
  “昨晚我有各式各样的幻想。我想像自己逮捕哈丁——是的,给他戴上手铐——而她看着我,所有讨好的行为自然而然来到脑中。但情绪纠结不那样容易打开,起码我做不到 。哈丁是个扰乱注意力的事物。当你与两个看着你的人在同一房间内,你不可能杀人;而谋杀案就在视线所及的另一房间发生。哈丁可能是个猎财者(我想他是),但世界上有很多这种人。哈丁在意大利遇见切斯尼一家人之前从未听说索德伯里克罗斯。所以忘掉哈丁,也忘掉我。”
  “除了你的良心之外,”菲尔博士批评性地说,“你也必须除去你的谦逊。谦逊是个很好的美德,但没有女人能忍受这美德。不过,我们会熬过去的。不是吗?”
  “什么?”
  “你现在感觉怎样?”菲尔博士问。
  艾略特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了;他想喝杯咖啡、抽根烟,彷佛智慧重生。他不了解是怎么回事,然而甚至连房间的颜色也都不一样了。
  “哼,”菲尔博士搔着鼻翼,“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忘记了我只知道案件的概要,你没让我知道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怎么做?你要像个傻子一样回去跟海德雷说不干了?还是我们理一理事实、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听从你的吩咐。”
  “是的!”艾略特怒吼,“是的,我们一起办案子。”
  “很好。那就坐下吧,”菲尔博士严厉地说,“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艾略特花了半小时解释事情始末。他以浴室药箱里的氰酸作为结束——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直到三点才离开那房子。每个人都否认与氰酸有关系,发誓不知道浴室里有氢酸,说在那晚盛装晚宴时并未看到它。我也探望了埃米特先生,但他健康情况不佳。”
  他清楚记得那卧室,整齐却不见吸引力,就如同埃米特。他记得扭曲在床单里的瘦长身体、强烈的电灯光、梳妆台上整齐排列的发油和领带,工作桌上则有一堆信和帐单。工作桌旁立着小手提箱,里面有注射器、小剪刀和艾略特看来像是外科手术工具的东西。壁纸上则有类似桃子的黄红色图案。
  “埃米特说了很多,但你听不清他说的话,除了他有时喊‘玛乔莉’,他们则试着安抚他。就是这样,先生。我已告诉你我知道的每件事,而我想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想知道你能否解释这案子的玄妙之处。”
  菲尔博士缓缓、用力地点头。他说:“我想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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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必要的问题
 
  “但在我解释之前,”菲尔博士用雪茄烟比划说,“我想弄清楚一点,这一点要不是我没听清楚,就是有人犯了大错。它与切斯尼表演的末尾有关。切斯尼打开双扇门,宣布表演结束。对吗?”
  “对,先生。”
  “然后英格拉姆教授对他说,‘顺便问,你那模样可怕的同伴是谁?’切斯尼回答,‘哦,那是威尔伯,他帮助我计划整件事。’对吗?”
  “是的,没错。”
  “你在这点上除了威尔斯小姐的证言外,还有别人的证言吗?”博士追问。
  “有的,先生,”艾略特困惑地回答,“在我离开房子前,我向他们求证过。”
  菲尔博士脸色微变。他张着嘴,睁大眼睛瞪着同伴,雪茄烟停在半空中。飒飒的声音彷佛飘荡在地底隧道:“噢,酒神!噢,上帝!噢,我神圣的帽子!这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对吗?”
  “取出切斯尼的十道问题表,”菲尔博士兴奋地催促,“看看它,研究它。你没看出什么不对吗?”
  艾略特的眼光从菲尔博士的脸上移到问题表:“不,先生,我看不出来。或许我的脑袋没在正常运作——”
  “是没有,”博士严肃地说,“看表,先生!专心看!你没看出切斯尼问了一个完全不必要、甚至荒谬的问题?”
  “哪一个?”
  “问题四:‘从落地窗进入者的身高是多少?’见鬼!那是他准备问他们的一系列问题之一:机灵的问题、有陷阱的问题、令人大感诧异的问题;然而,在他问那些问题前,他平静地对他们宣布这人是谁。你懂了吗?就如你引述威尔斯小姐所说,他们都知道威尔伯 ·埃米特的身高。他们和他住在一起,他们每天见面。所以,当他们事先听见访客是谁, 他们不可能答错问题。因此,切斯尼为何在问问题前就说出答案?”
  艾略特不安地咒骂,然后他开始沉思:“让我想想。这里面有陷阱,先生?”他想起,“英格拉姆教授认为,可能埃米特获得‘在雨衣里曲身,好让身高显得比实际少三寸’的指示?所以切斯尼先生为他们设了一个这样的陷阱。当他告诉他们他是埃米特,他期望他们落入陷阱,给‘六尺’的答案。然而在雨衣里曲身的人身高只有五尺九寸。”
  “有可能,”菲尔博士皱眉头,“我相信,在那表演里有比你所了解更多的陷阱。但要说让埃米特曲身——巡官,我不太相信。你描述那雨衣长而紧身,而要减去三寸身高的唯一方式是弯膝、以小步伐走过舞台。要做到这地步,必定姿势怪异,观众也看得出来; 奇怪的是,大家似乎不对这人的举动感到奇怪。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我承认;但——”
  “你的意思是这人根本就是五尺九寸?”
  “哦,”菲尔博士冷淡地说,“有可能他真的是六尺。两位证人这么说,不是吗?在英格拉姆教授与他们意见分歧的每一点,你都相信教授。可能你这样做是对的;但我们不可——嗯,我们不可落入视英格拉姆教授为占卜师或圣经代言人的错误。”
  艾略特又沉思半晌:“或者,”他提议,“切斯尼可能紧张或慌张,不经意地喊出埃米特的名字?”
  “不太可能,”菲尔博士说,“因为他立刻叫埃米特进来,在埃米特未出现时显得懊恼。不可能,我不太相信,巡官。魔术师不会如此轻易露出马脚。切斯尼不是那种人。”
  “我自己也不相信,”艾略特承认,“但我们该怎么想?这只会使我们更困惑罢了。你看见任何线索吗?”
  “很多。切斯尼认为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如何被下毒的,现在很清楚了,不是吗? ”
  “不,先生,我看不出来!是怎样被下毒的?”
  菲尔博士在椅子里移动。苦恼的表情横过他的脸上,他发出神秘的声音:“注意,”他以抗议语调说,“我不想像个先知似地坐在这里,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厌恶那种势利;我不喜欢势利。但我坚持情绪不安对你的智慧无益。
  “现在让我们考虑特里太太店里的巧克力被下毒的事。这案子的事实是什么?首先,巧克力是在六月十七日某时刻被下毒。其次,巧克力若非被六月十七日到店里的访客下毒 ,就是被威尔斯小姐借由法兰克·戴尔的手下毒。因为大家都认定,巧克力在十六日晚上还很正常,以特里太太抓了一把给小孩的派对。以上是正确的陈述?”
  “是的。”
  “完全不是,”菲尔博士说,“垃圾!”他认真地往下说,“我不认为巧克力一定是在六月十七日被下毒。我也不认为巧克力一定是被六月十七日到店里的人下毒。
  “克罗少校想出谋害者能轻易把毒巧克力放在柜台上的方法。谋害者手里拿着或口袋里藏着毒巧克力进店,他引开特里太太的注意,把毒巧克力丢入柜台的盒子。很好,很好 ,很好!太容易了!是有可能这样做。但对一个聪明的谋害者而言,这方法是不是太愚笨了?这方法有什么用呢?它立即显示下毒是在特定的日子进行,并将嫌疑犯范围缩小到那日到过店里的人。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能提议一个好得多的方法。
  “准备一个柜台上那种开着的巧克力盒的复制品。别把毒药加在复制盒的上层巧克力 ,而是加在盒子下方的六或十颗巧克力。进入特里太太的店,以复制盒取代真盒。除非奶油夹心巧克力销路好,没人会在那天买到毒巧克力。恰恰相反!孩子通常不很喜欢奶油夹心巧克力,他们偏爱甘草或圆形硬糖,同样的钱买到的甘草或圆形硬糖的量比较多。所以 ,可能毒奶油夹心巧克力会在店里待上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甚至一星期;因此谋害者在事发那天很可能没到过店里。无论巧克力在哪一日被下毒,我敢跟你打赌,那日子在六月十七日前好几天。”
  艾略特大声咀咒。他走向窗边,看着雨,然后转身:“是的,但是——你不可能藏着开口的巧克力盒走过乡间吧?将巧克力盒掉包,又怎能不被发现呢?”
  “能,”菲尔博士说,“如果你有个弹簧夹袋。对不起,我的伙伴,但我担忧弹簧夹袋可能撕裂了它。弹簧夹袋(假如我错了请纠正)是由皮把手上的按钮控制。按按钮,袋子就能攫起底下的东西。反过来使用也可以。把某样东西放在袋子里,按按钮打开弹簧夹 ,它就能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到你想放的地方去。”菲尔博士打了个令人迷惑的手势。他抽鼻涕,一副忧闷的模样;终于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我的伙伴。我担心这就是发生的事。如你所说,除非谋害者有东西帮忙,否则他无法将盒子掉包。
  “他带着袋子里一盒毒奶油夹心巧克力走进特里太太的店,在引开特里太太注意的同时,他弹出假盒到柜台上,然后把袋子放到真盒之上,夹盒入袋,再把假盒推到正确的位置。这一切都在特里太太去取烟的时间内完成。然后马库斯·切斯尼明白了这项技巧。为说明盒子如何被掉包,他从伦敦进口了一类似的弹簧夹袋。切斯尼昨晚表演了同样的技巧 ,而且没有人发现。”
  艾略特在沉默里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他严肃地说。
  “嗯?”
  “我说谢谢你,”艾略特再说一次,然后咧嘴笑,“你把我的智慧拉回正常,先生;或者说推了我的智慧一把,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
  “谢谢你,巡官。”菲尔博士满足地说。
  “但你明白此解释使我们比以前更绝望吗?我相信你的解释。我想它是很好的解释,但它扰乱了已建立的事实。我们甚至不知道巧克力何时被下毒,除了它可能不是警方专注于四个月前的那天。”
  “抱歉坏了你们的计划。”菲尔博士用力而抱歉地搓着前额,“但——见鬼!如果你有跟我一样的扭曲心灵,这样的过程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我不同意你‘此解释使我们比以前更绝望’的说法。相反地,此解释使我们更接近事实。”
  “怎么会?”
  “巡官,告诉我,你是在村庄里或一小社区长大的吗?”
  “不,先生。我在格拉斯哥长大。”
  “啊,但我在村庄长大。”菲尔博士满足地说,“现在让我们假设状况。谋害者带个小提包走进店里,我们假定谋害者是特里太太认识的人;我们必须如此假定。你不曾经历过小社区里店主的好奇心,尤其像特里太太那种活跃人物的好奇心。假定你携带一提包进 店,她会说:‘去外地吗,艾略特先生?’‘到威斯顿去吗,艾略特先生?’或她什么也不说,因为你带着提包是个不寻常的景况,提包不是你的寻常配备。这记忆会深入她的心里。如果有人在巧克力谋杀案前那个星期带着小提包进入她的店里,她可能会有些印象。 ”
  艾略特点头。他知道自己必须动动脑筋,因为菲尔博士专注地看着他。
  “或者——?”医生催促。
  “我明白了,”艾略特注视被雨冲洗的窗户,“或者谋害者是经常携带那种提袋的人 ,这景象实在平常,以致特里太太不会去注意。”
  “那是个有条理的假定!”菲尔博士发出短促的哼声来。
  “你指的是乔·切斯尼医生?”
  “或许。有其他人经常带着提袋走来走去吗?”
  “只有威尔伯·埃米特,他们告诉我的。他有小手提箱,我在他房间里见到了小手提箱,如我告诉你的。”
  菲尔博士摇头:“只有威尔伯·埃米特,”他说,“‘只有’威尔伯·埃米特,这人说。天哪!如果 皮袋能经由魔术用品店的发明而改装成一弹簧夹袋,那么,同样的事为何不能发生在小手提箱上?显然,当克罗少校和波斯崔克督察长脱离目前的成见后,他们一定会盯住埃米特 ?从你告诉我的片断,英格拉姆教授已盯住埃米特了;我们一入贝勒加宅第查案,英格拉姆教授就会跟我们谈这个想法。我们必须小心陷阱。因此,在现有证据的基础上,我向你保证唯一可能有罪的人是威尔伯·埃米特。你愿意听我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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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又一次在药房
 
  艾略特有时想,当你前一晚喝了太多威士忌,你就不宜在早上和菲尔博士谈话。他的心思动得很快,在你能追上它之前,它已飞向窗外。你听到呼呼声;然后,在你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理论已经建立了,这理论当时听来完全合理,事后却让人想不起来。
  “请继续,先生!”艾略特怂恿,“我以前听过你做这种事,但——”
  “不,听我说,”博士一本正经地说,“你必须记得我是当小学校长起家的。每天的每一分钟小孩都企图告诉我奇怪的故事;或者在伦敦中央法庭,我也没听到足以匹敌的花言巧语。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比警察占了优势,我有更多与说谎者相处的经验。我觉得你太轻易接受埃米特是无辜的。这当然是威尔斯小姐对你产生的影响。别生气;这影响可能是不知不觉问产生的。但那里的事态是什么?你说,‘那屋子里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不是真的。如果你愿意,请解释埃米特如何有不在场证明。”
  “哼。”艾略特哼了一声。
  “事实上,没人看见埃米特。你们发现他无意识地躺在树下,火钳就在附近。某人立刻说,‘他显然已躺在这里一段时间了。’但你有什么医学证据能证明他在那里躺了多久 ?这不像验尸报告推测死亡时间,他可能躺了十秒,也可能躺了两三分钟。检察官可能会称这情况为双重陷阱、故弄玄虚。”
  艾略特沉思:“嗯,先生,这问题我想过。就该理论来看,戴着大礼帽的人就是埃米特。他扮演自己的角色,除了他给了切斯尼先生一颗有毒的胶囊之外。以后他安排让自己的头部受重击——自残以证明清白不是新鲜事,以此表明他不可能是Nemo医生。”
  “没错。然后呢?”
  “他做起来比其他人容易,”艾略特承认,“不必变戏法。不必戴或脱道具。他只消扮演自己的角色就行了。他只消以氰酸胶囊取代无害胶囊。他知道所有细节,他是唯一知道所有细节的人。他——”艾略特想得愈多,愈认为埃米特是凶手,“先生,问题是至今我不认识埃米特。我从未和他说过话。埃米特是谁?他的职业是什么?迄今为止无人怀疑埃米特。他又能从杀害切斯尼先生得到什么好处?”
  菲尔博士问:“他能从在一群孩子间散播番木鳖硷得到什么好处?”
  “那么是纯粹的疯狂罗?”
  “我不知道。但你可能得多考虑一点动机。至于埃米特——”菲尔博士皱眉头,捻熄雪茄烟,“我记得我是在遇见切斯尼的那场宴会里遇见他。高大、黑发、红鼻的家伙,声音和态度很像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他边吟唱边蹑步而行,还把冰水溅在膝上。主题简直是‘可怜的老威尔伯’。至于他的外表——那些大礼帽、雨衣等道具如何?它们的尺寸是只能由埃米特穿着吗?”
  艾略特取出笔记本:“大礼帽是七号,它是马库斯·切斯尼的。埃米特的雨衣是男人的大尺寸;雨衣的尺寸分级不像西装那样详细。我在雨衣右边口袋里发现折叠整齐的橡皮手套,廉价百货店的六便士手套——”
  “还有?”菲尔博士问。
  “还有每个人的身高体重,是波斯崔克为我取得的。埃米特是六尺高、一百六十二磅重、戴七号帽子。乔·切斯尼医生是五尺十一又二分之一寸高、一百八十二磅重、戴七号帽子。乔治·哈丁是五尺九寸高、一百五十四磅重、戴六又八分之七号帽子。英格拉姆教授是五尺八寸高、一百七十磅重、戴七又四分之一号帽子。玛乔莉·威尔斯是五尺二寸高 、一百零六磅重。她显然不是嫌犯,”艾略特满意地说,“其他的人则都能戴这帽子而不显得怪异,除埃米特外每人都有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此刻我们无法说太多;但就目前而言,凶手彷佛是埃米特。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动机?”
  菲尔博士好奇地看着他——他后来一直难忘那眼神。
  博士宣布:“我们的心理学家朋友会说他是苦于权力欲望而不得志的人。我承认许多下毒者都苦于权力欲望,比如珍嘉朵、齐瓦吉哥、莱登、克里姆,这份名单可长了。我也听说埃米特苦于对威尔斯小姐无望的爱。哦,在黑暗的角落里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我跟你保证,但也有可能——”此时他严厉地瞪着他的同伴,“埃米特扮演代罪羔羊的角色。”
  “代罪羔羊?”
  “是的。还有另一解释可以说明弹簧夹袋和巧克力店里的谋害者。”菲尔博士沉吟, “巡官,许多人提起一八七一年的克丽丝汀娜·垓德蒙兹案,这使我觉得在那故事里有个寓意在。”
  ——怀疑迅速袭上艾略特心头:“先生,你的意思是……”
  “嗯?”菲尔博士从沉思里醒过来,“不,不,不!老天,不!或许我没说清楚。” 他作个慌张的手势;他似乎急于换话题,“嗯,让我们采用你的理论。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的下一个行动是什么?”
  “我们要去看那影片,”艾略特告诉他,“如果你愿意来的话。克罗少校告诉我,索德伯里克罗斯有位药剂师擅于冲洗影片。克罗少校今早三点十五分敲门唤醒他,要他答应今天中午前准备好影片。药剂师在他药房里有部私人放映机;克罗少校说此人值得信赖。我们一点钟在那里见面看影片。老天!”艾略特晃动拳头厉声说,“这可能解决我们的问题。不可能说谎、黑白分明的真实故事。我们想知道的每件事!我告诉你,有卷影片真是太好了。要是影片出了毛病呢?要是影片没冲洗出来?要是——”
  ——他不知道在下一个小时里,他将遭遇他此生最大的震惊。
  当菲尔博士穿好衣服,当他们在放晴的天空下开车到索德伯里克罗斯,当他们停车在霍巴特·史蒂文生先生药房外的灰色大街上,艾略特想像着各种可能,只除了那正确的一种。穿着复褶斗篷、戴着宽边帽的菲尔博士从后座发出轰隆轰隆响的安慰。艾略特的主要恐惧是药剂师搞坏了冲洗;他们抵达时他几乎相信事情就是这样。
  在阴森大街中段的霍巴特·史蒂文生先生的药房很有照相馆的风味。它的橱窗展示堆积成金字塔般的黄色底片盒;一台摄影机从杂物中向外看,摄影机后面是展示许多张放大照的海报。从这里你能看到特里太太店面的橱窗、车库、加油站、一长列食品店、几家小酒馆,及路中央的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周年纪念饮水喷泉。气氛很荒凉,尽管有车经过 ,尽管有人透过商店橱窗往外看。艾略特知道自己正被窥视着,从这里直到“蓝狮”。
  当他们走进药房,店门上方的铃发出一声尖锐的“砰”。霍巴特·史蒂文生的店很幽暗,充满使艾略特想起另一地方的化学药品气味。但这是个小药房,像是被瓶瓶罐罐围住的空间,包括墙上的文凭和柜台旁秤量机的法码。霍巴特·史蒂文生,一个穿着干净白色夹克、肥胖、嘴唇缩拢的年轻人,从柜台后缓缓走出来迎接他们。
  “艾略特巡官?”他显然感受到这见面的重要性,他的眼光飘向门口,思量着是否要关上门以免有客人进来。他的每绺头发似乎都在颤抖;艾略特端详他、决定他可以信任。
  “这位是基甸·菲尔博士,”艾略特说,“抱歉昨晚吵醒你。”
  “不客气,不客气,我不介意。”史蒂文生说,他显然是不介意。
  “好,那影片冲洗好了吗?”
  “都为你们准备好了。”
  “它——没问题吧?我的意思是,它冲洗得如何?”
  “还不错,还不错。”史蒂文生考虑过后高兴地回答。业馀摄影师能有这样的答案已经不错了。他搓搓手,像安慰人似的,“有些曝光不足,一点点而已。”他把头歪向一边 ,又一次考虑。“但不坏,不坏,不坏。”他无法控制兴奋的心情,“我希望你不介意, 巡官。我让影片在放映机上跑过一次,为了确定影片没问题。少校一抵达这里,我就放给你们看。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会说你们会有一些收获。线索,我猜你们叫它线索。”
  毛发在艾略特的颈项骚动,但他平静地说话:“哦,有什么特别的?”
  “线索,”史蒂文生充满敬意地重说一次。他环顾四周,“例如,切斯尼先生从桌上拿起的第二件物品——”
  “怎么样?”
  “如我所说,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必须仔细检查,拿放大镜到银幕上,这样我才能放心。其实答案很简单,令我忍不住想笑,我到现在还想笑。”
  “是吗?那是什么?”
  “你绝对猜不到,”史蒂文生正经地告诉他。“那是——”
  “嘘!”菲尔博士吼了一声。
  此一打雷似的嘘声与门铃声混合在一起,这时门打开,进来的是吉尔伯特·英格拉姆教授。
  英格拉姆教授未显惊讶,相反地,他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戴着方帽,穿着深色斜纹软呢西装,看来有点臃肿。但艾略特较少注意他笔直的眼神,或他礼貌的问候姿势,而比较注意他带来的气氛。当他站在门边,彷佛索德伯里克罗斯所有人的目光都涌进门廊。外面 ,天色因为即将来临的雨而变暗。
  英格拉姆教授关上门。
  “早安,巡官。这位是菲尔博士?”——菲尔博士以诚挚的怒吼回敬。
  英格拉姆教授则微笑:“久仰,先生;但是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在六个月前的一场晚宴里见过面。总之,我听过切斯尼谈论你。我想他几天前写过一封信给你?”
  “是的。”
  “很好。”英格拉姆教授变得像办公事似的。他转向艾略特,“巡官,如果我今早睡过头,我不认为任何人能责备我。我从我的小平房赶过来。”他幽默地喘气,“我昨晚无意中听到你们计划今天在史蒂文生这里看一部片子。我和你们一起看,你们不反对吧?”
  气氛又一次微妙地改变。艾略特怔住了:“抱歉,先生。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教授诚挚的脸上现出困惑:“有什么不可以,巡官——”
  “抱歉,先生。我们自己都尚未看过。你可能未来有机会看。”
  ——一阵沉默。
  “巡官,你不认为这有些不公平?”英格拉姆教授声音有些变化,“毕竟,你视我为专业证人,我尽力帮助你,你得承认我尽力协助;我自然急于知道我是否见解正确。”
  “抱歉,先生。”艾略特移向柜台。他碰撞到秤量机,法码嘎嘎作响。向左边一瞥,他看见墙上肮脏镜子里的自身映影;他突然了解到这一巧合,多数药房必定都有这种镜子,当药剂师在后面诊疗室时,就可了解是否有顾客进店。但多数时候他端详英格拉姆教授——他从斜纹软呢帽底下观视着,然后低声轻笑。
  “嗯,不要紧,”教授恢复快乐的神气说,“我会抑制我的好奇心,虽然你刺伤了我的虚荣心。”他停下来思考,“是的,是虚荣心。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买几样东西 ,买完我就走。史蒂文生先生!一小包普通的刮胡刀片,一盒Strymo喉糖,小盒,是的,在那里。哦,还有!”
  他沿着柜台移动,更严肃地说:“我必须到贝勒加宅第去。验尸后将有葬礼安排,而且我知道维克斯今天下午或晚上将从巴斯过来宣读遗嘱。此外,我想知道威尔伯·埃米特是否恢复了意识。”
  “我说……”菲尔博士以相当随意的语气说话,以致他们都吓了一跳。彷佛他伸出手去和街上的人说话似的,“你有想法了吗?”他很感兴趣地问。
  “啊!”英格拉姆教授弯下身来指着展示柜下层的一样东西,然后他起身,“先生,即使我有,现在也不是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不是吗?”
  “但——”
  “是有个‘但’字!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我想我能仰仗你。”——艾略特突然完全被忽视,彷佛他是仕女香皂广告牌上的人物——“我昨晚几次告诉巡官,他们对这事的处理方法不对,他们没把重要因素列入考虑。我指的是动机。”他的脸变红,彷佛因为专注的缘故 ,“我现在不讨论它。我只略略提一句。你听过犯罪心理学上所述最有力的杀人动机,所谓的权力欲望?”
  “哦,我的天!”菲尔博士说。
  “对不起?”
  “不,我才对不起,”菲尔博士认真、歉疚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这个词这么快又跳进我耳膜。”
  “你否定它?告诉我:你认为特里太太店里的毒杀和昨晚的毒杀是不同的人所为?”
  菲尔博士皱眉头:“不。相反地,我几乎确定它是由同一人所为。”
  “很好。那么另一可能联系在哪里?两案动机可相同?”
  收银机尖锐地响。英格拉姆教授接过货包,略微转身看着它,彷佛它启发了新想法:“我只能说:两案动机相同。谋害者杀害可怜的法兰克·戴尔得不到什么,他杀害马库斯 ·切斯尼也得不到什么。我指的是物质方面。我们知道,玛乔莉和乔·切斯尼将继承高额遗产。但谋害者——”此时他张开眼睛,“一无所获。嗯,我不该站在这里说话,妨碍你工作。早安,菲尔博士。早安,史蒂文生先生。早安。”
  他离去时未关紧大门。货车从大街上轰隆隆经过,有轻微玻璃响声,湿冷的空气和湿冷树的气味飘进,激起化学药品气味。菲尔博士轻轻地哼着〈我的金发女郎在附近〉。艾略特知道这是一种信号,他踌躇——
  博士举起拐杖,指向大门:“我向你保证我不是多疑,”他说,“但那位绅士有不在场证明吗?”
  “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那就是问题所在。这不在场证明不包含‘某人藉着玩弄火车 或汽车,可能从一地跳到另一地’的可能性;这不在场证明包含有他人看见、有他人确认身份。这不在场证明有无法擅改时间的钟证明。至于——”艾略特停止讲话,突然明白他是在霍巴特·史蒂文生这局外人面前说话。他能发誓, 在他说话时,他在史蒂文生脸上看见欣喜的闪光。药剂师正试图恢复庄严态度,好压抑一大秘密。
  艾略特厉声说话:“史蒂文生先生,一分钟前你告诉我们——”
  “巡官,老实说,我宁可你们自己看。如果你们相信!”
  “唉!”菲尔博士说。
  博士已闲晃到柜台后面的诊疗室,显然被此庞大访客吸引的史蒂文生跟随他。菲尔博士感兴趣地四面观望。
  “你们的毒物情况怎样?”博士彷佛刚动了外科排脓手术之后般地询问。
  “一般情形,先生。”
  “有氰酸或氰化钾吗?”
  史蒂文生头一次显得有点紧张。他用两手把头发往后梳,清清喉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氰酸,没有。有一两份氰化钾,但正如我今早告诉波斯崔克先生的——”
  “销路好吗?”
  “我已十八个月未售出氰化钾了。呃——告诉你没有关系吧?”他怀疑地看着艾略特,后者也已进到这阴暗、狭窄的走廊,“如我所说,我今早回答督察长的问题。如果你们认为贝勒加宅第的人曾向任何人买氰化钾用在果树上——唉呀,这不太可能。温室里的温度全年保持在华氏五十到八十度之问,在室内喷洒氰化钾无异自杀。”
  艾略特不曾想过这问题。
  “如果你们想看,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毒物登记簿。”史蒂文生加了一句。
  “不,不。告诉你实话,”菲尔博士说,“我对摄影更有兴趣,这很像个照相馆。” 他四面观望,“告诉我,你卖照相用灯泡,对吧?”
  “照相用灯泡?当然。”
  “那么,告诉我,”菲尔博士说,“假定我把照相用灯泡插上电,并使它持续点燃, 它能使用多久?”
  史蒂文生对他眨眼:“但你不该那样做,”他精明地指出,“你只要让它保持——”
  “是的,是的,我知道。但假定我是个怪人。假定照相用灯泡插上电并一直点燃,它能持续多久?”
  史蒂文生思考着:“一个多小时。”
  “你确定吗?”
  “是的,先生,相当确定。照相用灯泡很耐用。”
  “嗯,那么,昨天上午可有贝勒加宅第的人向你买照相用灯泡?”
  史蒂文生看来烦躁:“昨天上午?让我想想。”——他并不真的需要想,艾略特认为——“ 是的,威尔斯小姐来买过。她在上午十点左右来,买了一个。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不要引用我说的话。我不想谈论贝勒加宅第的人。”
  “威尔斯小姐经常买照相用灯泡吗?”
  “不常,只是偶而。”
  “为她自己?”
  “不,不,不,为切斯尼先生。他们有时在温室拍摄室内照片。你知道的,拍摄桃子 、样本、广告之类。他昨天要她来买照相用灯泡。”
  菲尔博士对艾略特眨眼:“巡官,你引述她说的,昨晚的照相用灯泡是她为自己买的新照相用灯泡。”他转向史蒂文生,“威尔斯小姐不涉猎摄影?”
  “不,不,不。她从未为摄影目的来这儿买东西。”
  艾略特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这一刻,他看见玛乔莉·威尔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
  他们没听见门铃响声。门依旧半开,摇动并发出吱吱声。他们没听见脚步声。当艾略特发现自己瞪着不到五尺远的镜子里的女孩脸蛋时,他们听见的,是史蒂文生清爽、柔软的声音。
  彷佛影像从镜子里跑出。她的嘴唇半张,她戴着相同的软灰帽子。戴着手套的一只手半举着,彷佛要指什么。艾略特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明白。
  ——她明白。
  玛乔莉·威尔斯像个孩子般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
  就在此时,前门传来玻璃破裂声,落下的碎片嘎嘎作响——有人从街上对她扔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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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读心术
 
  艾略特跳过柜台,冲向前门这是警察所受的训练使然。但这也是因为他不想看玛乔莉·威尔斯的眼睛。
  他踢开门,他的脚踩在碎玻璃里。他对那石头的恶意感到相当愤怒,以致他几乎冲出门外。然后他上上下下打量街道。
  街上无人。唯一的人是个骑脚踏车的递送男孩,他用力踩踏板、望着天空;他离得太远,不可能是他。大街一片宁静、毫无异状。
  镇定一点。虽然怒发冲冠,他感受到风的凉意,控制了自己。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意气用事 ,否则只怕成为笑柄。他该叫住男孩吗?还是该到对街的菜贩处打听。不,暂时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不妨等一等,让别人弄不清楚你想做什么。他初次明白玛乔莉·威尔斯那张因惊吓而说不出话的神秘脸庞所激发的力量。
  他在街上张望了二十秒。然后他走回药房。
  玛乔莉·威尔斯靠在柜台上,手捂着眼睛。
  “为什么?”她认真地问,“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不能这样破坏我的窗户,”史蒂文生脸色苍白,“我也什么都没做。他们不能这样破坏我的窗户。这样是不对的。你会采取行动吧,巡官?”
  “是的,”艾略特说,“但现在——”
  史蒂文生踌躇,困惑于几种意念之间:“呃——你要坐下吗,威尔斯小姐?坐下?在后面房间?或楼上?说实在的,”他的谨慎不见了,“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糟。我不认为你现在出去是适当的——”
  艾略特受不了:“哦,是吗?”他说,“我们到底在哪里?在英国,或德国?我们是谁?一群非亚利 安人困在城堡里?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就行了;如果有人斜眼看你,我会把他搁进冰箱。”
  她迅速转头看他,有些事变得很清楚,彷佛印在店里无数的硬纸板盒上。不是他说的话,而是情感所流露的气氛。他又一次注意到她:脸的每一细节,从眼的线条到向后梳的头发——这就是所谓的沟通。
  “别急!”菲尔博士说。博士低沉而响亮的语调恢复稳健,他的声音听来轻快,“毕竟,”他继续说,“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糟。威尔斯小姐要坐下吗?绝对!她要出去吗?绝对!为什么不?你来这儿是要买东西吗,女士?”
  “我!”她仍凝视艾略特,然后振作精神。
  “肥皂、牙膏、浴盐——”
  “哦。我——我来找巡官。”她现在不看他,“少校!克罗少校要他到贝勒加宅第去 。立刻!他们——从十一点起就找不到他,而且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我们试着打电话给史蒂文生,因为克罗少校说你——他——将于一点钟抵达这里,但没有人接电话,我只好自己开车来这里。我的车子在外面,如果他们没有割破轮胎的话。”
  “克罗少校?他为什么在贝勒加宅第?他该在一点钟抵达这里才对。”
  “你是指你没听说?没有人告诉你们?”
  “告诉我们什么?”
  “威尔伯死了!”玛乔莉说。
  菲尔博士伸手到宽边帽缘,把帽子向前拉一些。他的大手停在那里,眼镜蒙上阴影:“真遗憾,”他从眼镜后面咆哮,“是脑震荡要了他的命?”
  “不,”玛乔莉说,“乔舅舅说有人在半夜带着装有氰酸的皮下注射器进入房间,并将氰酸注入他手臂,他在睡梦中过世。”
  ——一阵沉默。
  菲尔博士从诊疗室出来。他步子沉重地走向大门,低下头站在门边;然后他掏出一条红色丝质大手帕,用力地擤鼻子:“你们必须原谅我,”他说,“我曾遇见魔鬼的力量,但魔鬼从未行动如此之快。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玛乔莉努力保持镇定,“我们很晚才就寝,今早近十一点钟才起床。舅舅——乔舅舅说威尔伯不需要人陪。今早帕梅拉进入他的房间,发现——发现他死了。”她轻轻地将手从裙边举起,然后放下。
  “原来如此。史蒂文生先生!”
  “是的?”
  “你的电话坏了吗?”
  “就我所知,没坏,”史蒂文生忧虑地回答,“我整个早上都在这里,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好。”菲尔博士转向艾略特,“现在我要提供一个建议,你必须打电话到贝勒加宅第。你必须告诉克罗少校,不是你去贝勒加宅第,而是他必须立刻来这里——”
  “等一等!我不能那样做,先生,”艾略特抗议,“克罗少校是警察局长,你知道。波斯崔克——”
  “那么让我来打,”菲尔博士温和地说,“我碰巧与克罗十分熟识,自从‘宝剑八’ 案子以来。事实上,告诉你一个事实,”此时他的红脸变得更加显着,“克罗从一开始就请求我调查特里太太事件,我拒绝了。我拒绝,因为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听来实在不切实际,我甚至不敢提出。但现在,我逐渐觉得它一点也不会不切实际,它是照然若揭的事实。我怕这就是我今早如此急于向你提出解释的原因。”他野蛮地摇晃拳头,“而且,因为我崇尚谦逊,嗯,又死了两个人。我要你待在这里。我要克罗到这里。我要看那影片,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我要向你指出我认为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去打电话,像海盗那样下命令。但在我打电话时,”此时他坚定地看着艾略特,发出如下的怒吼 ,“我建议你问问威尔斯小姐在另一间药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玛乔莉怔住,艾略特假装没看到,他跟史蒂文生说话:“你住在药房上面对吗?你能借个房间给我几分钟吗?”
  “没问题。就是我要放影片给你们看的房间。”
  “谢谢。请带路,好吗?威尔斯小姐,你愿上楼吗?”
  她沉默不语。史蒂文生带领他们上楼到一舒适、旧式、俯瞰街道的房间。双扇门(又来了——棒槌学堂注)通向的应该是卧室,门是开着的,但一布幔已钉在双扇门上形成银幕。厚窗帘半拉上,火炉里有明亮的火焰。一部大放映机立在桌子上,播放的软片轴已就位。
  玛乔莉仍然沉默不语地走到沙发坐下。艾略特现在心里很痛苦,他的良心又在活动。玛乔莉环顾亮着火光的房间,彷佛要确定他们二人独处。然后她点头、冷静地说道:“我告诉你我们曾见过面。”
  “是的,”艾略特同意。他在桌边坐下,取出笔记本,小心地摊平,“明确地说,上星期四,梅森父子药房,皇冠路十六号,你在那里想买氰化钾。”
  “然而你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曾,威尔斯小姐?你以为我被派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是个讽刺。他故意这样说,以使自己良心好过些。他想知道他在楼下背叛了自己多少,她注意到多少,她是否想利用它,他无法忍受遭她利用。
  要是他期望获得效应——他得到了。血色从她脸上退去,盯住他的眼睛现在眨了,她无法理解他;她觉得愤怒。
  “哦,所以你是来逮捕我的?”
  “那要视情形而定。”
  “想买氰化物,但没买到,也算犯罪?”
  艾略特拿起笔记本又放下:“威尔斯小姐,老实说,你这样讲话有什么好处?别人会给什么诠释?”
  她相当敏锐。艾略特欣赏她的智慧。她仍在观察等待,想知道怎么理解他;她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他最后一个问题所流露出的示好讯息。她胸部的急速起伏缓慢下来。
  “巡官,如果我告诉你事实——如果我告诉你我为何要买那毒物,你会相信我吗?”
  “如果你告诉我事实,我会相信你。”
  “不,那不是重点。如果我告诉你事实,你能答应不告诉别人吗?”——他认为她是真诚的。
  “对不起,小姐。我怕我不能这样承诺。要是它关系到调查——”
  “但它与调查没有关系。”
  “好吧,你要氰化物做什么?”
  “我要用它来自杀!”玛乔莉平静地说——炉火在寂静中霹霹啪啪地响。
  “你为何想自杀?”
  她深吸一口气:“好吧,告诉你:因为我完全不想回家。现在我已告诉你。我已告诉你。”她好奇地看着他,彷佛她想知道她为何告诉他。
  不知不觉地,艾略特已从警官质询的态度转变为另一种态度,但俩人都未察觉到——
  “知道了,但听我说,你想自杀有任何原因吗?”
  “想想我在这里的处境。毒杀人,那样的毒杀人;每分钟都可能被逮捕,只因为没有足够证据才未被逮捕。然后去了一趟豪华地中海邮轮之旅,尽管我的舅父是个百万富翁, 我从未参加过邮轮之旅。然后回家——回到原来的处境。试想一下!然后看看你的感受是怎样。”她握紧拳头。
  “哦,我现在已不难过了。只是我下船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我没停下来思考。如果我能思考,我就能编织可信的故事,这样我就不会在药剂师问我问题时结结巴巴了。但我当时只想到我听说氰化钾药见效快又不会痛苦,你只消吃下它就行了 ;而且我认为伦敦东区的人不认识我、也不会记得我。我当是坐船溯河而上,沿途看看房子之类的。”
  艾略特放下铅笔问:“你的未婚夫呢?”
  “我的未婚夫?”
  “你是要告诉我你在准备结婚时想买毒自杀?”
  她作出绝望的姿势:“我告诉你那是种心情!我告诉你了。此外,结婚是另一回事。在这一切发生前,万事都那样美好,我希望我能转危为安。当我在伦敦遇见乔治——”
  艾略特说:“你何时在伦敦遇见他?”
  “哦,该死,”玛乔莉悄声说,然后举手掩嘴。她一直盯着他,然后疲倦、讥刺的表情袭上她的脸,“无所谓。你为何不该知道?说出来也好——也好。
  “我认识乔治很多年了。当马库斯舅舅让我单身进城时,我在伦敦一个派对里遇见他 ,我立刻疯狂爱上他。我常溜进城去与他见面。哦,我们见面时什么也没做。我想我没那胆子。”她瞪着地板。
  “但我们决定暂时不要把乔治介绍给马库斯舅父。首先,马库斯舅父从未——从未— —鼓励人来看我。我是个优秀女管家,把我留在家有好处——你知道我的意思。”她脸红 ,“其次,乔治了解马库斯舅父的脾气。要是马库斯舅父知道我们偷偷约会,他会大声责骂。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
  “要是我们似乎在无意中见面,情况会好一些。最好在国外;此外,乔治说他需要休假。乔治当然没有很多钱,付不起国外旅行费用。但我有几百镑积蓄,我母亲留给我的,于是我把钱取出来,让乔治完成这趟旅行。”
  “——猪——”安德鲁·艾略特内心却说——该死的猪,聪明的猪。
  她睁大眼睛:“他不是!”玛乔莉喊,“我的意思是,他是聪明的,但他不是猪。他是我遇见过最出色的人,且有自信,我喜欢有自信的人。”
  “对不起!”艾略特开口,但他因为茫然失措的感觉而立即闭口——“猪,该死的猪, 聪明的猪。”他没有大声说那些字。他是在心里看见它们,但他没有说出口。这个女孩可能是聪明的,除了与乔治·哈丁先生有关的部分之外;但她不是个心思阅读者。
  玛乔莉似乎不知道艾略特心中的想法。
  “我多么希望,”她疾声说,“乔治能给马库斯舅父留下好印象!哦,我希望他能给马库斯舅父好印象。自然地。但这——这低声下气的摇尾巴太过分了。有一天在庞贝,马库斯舅父决定摊开这件事,在威尔伯和英格拉姆教授面前谈我和乔治的事,就在人人都可进入的公共场所谈。他对乔治下命令,说未来的事得由他做主,而乔治乖乖地接受。你问我下船时为何情绪低落高声尖叫?我下船时当然心情低落,我知道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知道我的生活将和过去完全一样。不管我到哪里,我都逃不开马库斯舅父、马库斯舅父、马 库斯舅父。”
  艾略特振作起来:“你不喜欢你舅父?”
  “我当然喜欢他。我爱他。但那不是重点,你了解吗?”
  “是!是的,我想我了解。”
  “他令人惊叹,以他自己的方式。他为我做了一切,当我需要假期,他就出面为我安排一个美好的假期。但我受不了听他说话!我受不了听他和英格拉姆教授辩论犯罪——甚至现在就有真实的案例在身边,也受不了他那些犯罪学手稿……”
  艾略特突然拿起铅笔:“犯罪学手稿?”
  “是的,我告诉你,他一直在努力从事学术,多数与心理学有关。那就是他与英格拉姆教授交好的原因。他过去常说,‘嗯,你总说一个执业的心理学家让最伟大的罪犯栩栩如生,为什么不为科学界做点事?犯个罪,然后证明你的理论。’天哪!”
  “原来如此。英格拉姆教授怎么回应?”
  “他说不,谢谢。他说在他能设计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之前,他不会犯罪。”
  ——艾略特以前曾在某处听过这说法。
  “到目前为止执业的心理学家了解,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玛乔莉交叉双腿、 靠在沙发上,“令我震惊的是,精于犯罪的人总是那样沉着、冷静。因为,你看,这样的事发生了。发生了这些可怕的事,而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谁干的、什么原因。现在威尔伯死了。威尔伯从不伤害人,法兰克·戴尔、安德森家的孩子、马库斯舅父也从不伤害人 。我几乎乱了方寸,尤其当他们开始对我掷石头,天知道还有什么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譬如私刑、火烧什么的。帮助我,请帮助我!”
  她停下来。她的声音里有温柔、坦率的力量,如此充满吸引力,以致艾略特几乎失去平静。她前倾,她的手伸展,彷佛她在请求沙发帮忙;她的眼神从未离开他的眼睛。他们听见关着的门外有大象踩过地面的声音,之后有重重的敲门声;菲尔博士侧身进门,对他们眨眼。
  “我不想打扰,”他说,“但我认为你最好稍后再问话。克罗和波斯崔克就要来了。我认为你最好现在离开,威尔斯小姐。史蒂文生先生正在关店,但他的助手会开车送你回家。然后——”他注视放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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