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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秋原传

_8 张漱菡(现代)
  “真的?你没有骗我?三姐呢?她也在船上?”“我骗你干什么?”胡秋原回答,“他是出国考察,你三姐没有来“三姐没有来,真扫兴,不过我还是要去看看罗三哥,走,我们上去敬幼如拢拢头发,整整衣衫,二人便一同来到大厅,与罗学濂见了面,在海上巧遇故人,彼此都十分高兴。
  晚餐前,船上的中国乘客都集中到大厅里来,彼此介绍之后,胡秋原夫妇认识了好几位新朋友。
  其中有天主教神父,后来当了主教的于斌;有当时赴英留学,后来一同当选为“立委”的孟广厚与傅静岩夫妇;还有一位山东某中学的校长,交谈之下,原来那位校长竟是敬幼如的同学冯成璧的丈夫。
  另外,还有山东籍的作家王统照。
  1934年4月15日,“绿公爵号”上的旅客们,都知道即将抵达该轮总公司的所在地,也就是起站与终点码头——威尼斯了。
  大家都很兴奋,天还没亮,人们就起床盥洗,忙着整理行装,不约而同地来到大厅中,彼此殷殷话别。
  胡秋原也在人群中,与相识的朋友们谈了一会,因大厅中人太多了,便悄悄地走到甲板,倚着船栏眺望。
  那时,晨光熹微,天宇和海面上雾气迷濛,像是蒙着一层浅灰色的轻纱;一轮旭日,正在东方海面的尽头缓缓升起,带着橘金色的、扇面样的光芒闪灼生辉,一点一点地增强光度,周遭的景物也随之由灰暗模糊而渐趋清晰光亮。
  威尼斯市的建筑物已隐约可见。
  胡秋原看着这些景色,不禁百感丛生,他想起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他独自一人从上海搭轮,初离国土,到了东海的日本,为求知而在陌生的异域饱尝艰苦。
  于今,竟又意外地来到西海的欧洲,前途如何,完全是个未知数,人生际遇,真是无从预测!
  这次西行,他预计要停留半年。
  这段期间,他将如何利用,才不虚此行呢?首先,他想到了两个人半年的生活费,以及回去的盘缠,不能不预先存下来,但是,既已来到欧洲,又岂能放弃游览的机会,了解一下异国的风土人情,而最重要的,还是应该更深入地研究这些年来在思想上日益集中的两大问题,那便是中国和世界的未来,也可以说,中国和世界的出路。
  为了研讨这两个问题,首先要了解的是历史哲学——历史变动的原理。
  关于这一点,他已由研究文艺史转到中国社会史了。
  他认为,唯物史观虽然正确,但仍有修正的必要。
  也就是说,要从比较文化史着手,进一步地对中西文化作一比较,以期求得一个更坚实中肯的历史哲学的答案。
  其次,他想到中国当前的最大问题出在日本,而日本的问题又与国际形势有关。
  回顾一下日本每次侵略中国,总是利用国际形势对他们有利的条件而为之。
  目前,希特勒勃起。
  陈友仁就曾说过,希特勒一定会发动欧战,而日本与希特勒也终必合作,对中华民族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对全世界又将有怎样的结局?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当胡秋原正思索这些问题而心潮激荡时,耳边传来了两声亲切的呼唤:“秋原!
  秋原那是敬幼如的声音,她一面叫着,一面跑来。
  “哦,是你呀,倒吓了我一跳胡秋原从沉思中回到现实,见到敬幼如那红扑扑的天真美好的面孔,不禁笑了。
  “我喊了你两声,也会吓你一跳呀?”敬幼如好气又好笑地说,“我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神游太虚了,对不对?”“我想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国家大事,可不是胡思乱想哦!
  ”“好啦,不管你在想些什么,暂时停止吧,你看,船马上就要靠威尼斯码头了,我们也该进去照顾行李,准备上岸了吧敬幼如不由分说,拉着胡秋原的手便走。
  “绿公爵”号终于靠岸了,胡秋原夫妇带着陈广生等一行人,各自提着行李,随着众旅客鱼贯下船,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威尼斯。
  重的行李则由公司的工人运到码头上。
  在码头上,敬幼如四下观望着这个世界闻名的水市风光,觉得处处都那么新奇而有趣,这里没有马路,只有运河;没有车辆,只有大小船只。
  她忍不住赶上去,问走在前面的胡秋原:“秋原,我们选好的旅馆怎么走法?我真等不及想到处看看了“别急,行李到齐后,船公司会分批用汽艇送客人去的胡秋原告诉妻子,“不过,大饭店我们可住不起,我选的是一处Pension,坐第三号汽艇“Pension是什么?”“那是私人家庭里有多余的房间,就用来出租给外来的旅客,赚些外快,这和日本的‘贷间’相类似,不过,这里还供应一顿早餐,或是晚餐,这要和房东预先讲好。
  收费呢,当然要比住旅馆便宜多了。
  一般称为公寓,我认为要是翻译为家庭宿舍,倒也恰当一会儿,船公司的接待人员已招呼第三号汽艇的客人了。
  于是,一艘大汽艇,沿途送客,胡秋原等也被送到了一家很不错的Pension,五个人住了两个房间。
  先安顿好大小箱子,休息了一下,胡秋原便向房东请教,旅行社如何去法。
  那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胖子,为人很和气,给了胡秋原一小张威尼斯的地图,并在门口叫来了一艘“弓多拉”(gondola)叮嘱船夫往目的地摇去。
  所谓“弓多拉”,是威尼斯所特有的一种摇橹的平底小船,长约二丈或三丈,头尾上翘,像一只弓的形状,可以在威尼斯市大运河和一百六十条纵横曲折的小运河之间来去。
  这个水上都市虽也有窄狭人行道和四百多座桥,可以通往市内任何地区,并不是非乘船不可,但“弓多拉”和大小汽艇仍然是人们通常搭乘的交通工具。
  不久,胡秋原等五人便看到了那家旅行社。
  “游览名胜,是需要导游的。
  这里的导游说意语法语英语,当然没有说中国话的。
  我问过,他们收费很高,划不来,好在我还知道一些意大利的历史、艺术和古迹,刚才看了看游览指南,更是清楚了。
  所以,干脆就让我来当导游好了胡秋原说。
  “你可别迷了路,带着我们团团转啊!
  ”敬幼如笑着。
  “怎么会呢,”胡秋原很有把握的样子,“首先,我们去看看马可波罗之家。
  好不好?”小蔡说:“我听到过马可波罗这个名字,他的家好玩吗?”“好不好玩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意大利人和我们中国的关系太密切了,同欧洲人的关系更重大,当然值得到他的家去看看胡秋原说。
  几人当然不再耽搁,当即雇了一艘“弓多拉”,直驶“马可波罗之家”。
  那是一栋很古老的石造老屋,当局为了保存古迹,曾经整修过。
  大门上钉着一块大理石的牌子,镌刻着“马可波罗之家”几个字,旁边还有一间马可波罗商店,门前有一座小桥,也刻了字——马可波罗桥。
  那儿有专人接待游客。
  房子很小,进到屋子里,立即看到几件中国的玉器、瓷器点缀在一些古老的家具之间,还有一幅马可波罗的画像,而最珍贵的还是马可波罗游记的一些手稿,以及绘着他往返中国的一张地图。
  他们去中国的路线是由叙利亚到波斯的鄂尔谟斯,经过布哈尔到阿富汗,越帕米尔到和阗,然后到长安和北京;而回来则是由泉州经马六甲海峡,再过锡兰,然后到鄂尔谟斯,经由君士坦丁堡回威尼斯的。
  看过了这栋令人兴思古幽情的马可之家,胡秋原等五人便又雇了只“弓多拉”,来到“圣马可广场”。
  翌日上午,仍由胡秋原领队,一行人到博物馆去看名画。
  下午,几个人又坐上“弓多拉”,沿途欣赏那些著名的建筑物。
  很多过去的豪门富户之家,都已改为旅馆,也有的成为玻璃古玩的营业场所,其中最有名的首推“金屋”。
  “金屋”确实华丽绝伦,屋子里的天花板和四壁不仅有极考究的五彩花饰,还镶了金,举目四望,真是光芒夺目,壮观极了!
  这座“金屋”不久以前捐赠给国家,并包括了屋中所收藏的许多名贵的艺术品。
  隔着大运河,与金屋相对,有圣方济各派的马丽亚修道院(Frari)。
  这也是哥特式建筑,中有蒂善的《圣母升天图》,蒂善的墓也在这里。
  还有朵那推诺的《施洗者约翰》雕像,也是知名的。
  饱览了那些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艺术珍藏后,胡秋原等又回到寄宿的人家,稍事休息,吃了一顿风味特殊的晚餐,敬幼如说:“明天我们该动身到佛罗伦萨了吧?”胡秋原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才说:“我刚才就考虑过了,这次在威尼斯,我们买了一些书和画片,还有那些小玩意,又乘了很多趟弓多拉,已经花掉不少钱了,今天晚上再住一夜,又得花钱。
  我想,如果你们无异议,我们现在就到车站去玩玩,搭夜车到佛罗伦萨去,在火车上打打瞌睡,大约六七个钟头,明天一早就到了,不是可以省下一笔住宿费么?”他这个建议,敬幼如不反对,陈广生等三人也一致同意。
  于是,收拾行李,结了账,雇弓多拉来到火车站。
  胡秋原等五人当夜上了火车,在摇篮似的车行途中,倒也沉沉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被嘈杂的市声吵醒,原来已经抵达佛罗伦萨了。
  他们将行李寄存车站,先去吃了一顿早餐,然后雇车先看但丁的故居。
  几人在但丁的故居徘徊思古,谈了一阵出来后,又到“贵人广场”去参观,那儿有座“故宫”(Palazzo Vecchis),但丁曾在那里任职过(六行政官之一),现在的市政府办公处就在这座宫内。
  宫前广场上有座高达三十多丈的钟塔,那附近有喷泉和大理石雕像。
  胡秋原一面翻着旅游指南,一面留意着眼前景物,这时,他停住脚步,指着喷泉的大理石盘上的字说:“你们看,石盘上的字是‘不义的判刑’,这是佛罗伦萨改革家萨伏那若拉失败以后被处绞刑,并将他的尸体火化的地点胡秋原说着,又指着一座雕像:“再看,这就是米开朗基罗最著名的雕塑——大卫像,是代表男性美的杰作!
  不过,这里的是座复制品“为什么把复制品摆在这里?原作呢?”大蔡问。
  “原作是他们的国宝,妥藏在佛罗伦萨学院里面五人边走边看边谈,从故宫往右走,就看到了麦地齐家储藏武器的“戈廊”中许多有名的雕塑人像。
  再走到故宫的侧面,便是“大公府”(Uffizi),那里面藏有13世纪到18世纪的许多佛罗伦萨派名画。
  如觉陀(Giotto)的《荣耀中的圣母》,波提采利(Botticelli)的《女神之诞生》、《春》、《赞歌中的圣母》等等,还有达文西的《报喜》,米开朗基罗的《神圣家族》,拉斐尔的《金鸟之圣母》,以及蒂善的两幅画。
  正如佛理采所说,威尼斯派的色彩绘画和佛罗伦萨的线条绘画,是绘画上的两大典型。
  波提采利所画的《女神之诞生》中,那些女神们的秀发,迎风飞扬,飘逸而生动,把线条技巧发挥到极致。
  注目于这么多的艺术杰作,大家都有些累了,走出大公府时,日已正午,这才感到饥肠辘辘,胡秋原便提议:“我主张午餐就简单一点,好省下时间去参观,好不好?”于是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吃店吃了一些披萨和饮料,然后开始了下午的游程。
  首先,他们去的是“大教堂”(Duomo)。
  这是一座八角形的仿罗马式建筑,也是用多色的大理石所造,气韵十分生动雄伟,在这儿,也陈列有米开朗基罗晚年的作品——“耶稣下降十字架”雕像。
  从这里转到“报喜广场”,看到了许多有名的建筑。
  其一是“弃儿医院”,那是文艺复兴时代所兴建。
  旁边的“报喜教堂”,那里面所供奉的圣女像,据说是天使之笔。
  再过去,就是麦地齐的家庙“罗任左堂”,以及“基督教殉教者图书馆”。
  在这座图书馆中,藏有珍贵的达芬奇的《杂记》手迹,佩脱拉克的著作和薄伽丘《十日谈》的原稿。
  此外,在麦地齐的家庙中,还有米开朗基罗未完成的、有名的作品《画与夜》、《朝与夕》的四座雕像。
  看到这四座未完成的杰作,胡秋原不由又兴奋、又欣喜地对敬幼如说:“你看,这就是以前我谈到过的四座雕像,你还记得我翻译过他的诗么?”“嗯,我也看过,可是,现在已经不记得你的译文了敬幼如回答。
  “怎么,米开朗基罗还会作诗呀?”陈广生走过来说。
  “当然,”胡秋原很高兴地说道,“他为这座题为《夜》的雕像题了一首诗。
  那是因为当年西班牙军队进攻佛罗伦萨的时候,佛城的人民起而反对麦地齐家族。
  米开朗基罗被推为革命领袖,他就放下雕刻刀,参加了抗暴的战争,就在那时候他为这座《夜》的雕像题诗为记的“你怎么翻译的,读出来我们听听敬幼如说。
  胡秋原想了一下说:“我是这样译的:举世滔滔,安于败辱!
  不如酣睡,如石甘休。
  幸眼不见,幸耳不闻!
  勿开吾目,千万低声!
  我是由两种英文译本重译的,当然不见得有多好,不过,总不失它原文的意思吧“他说得真对!
  ”敬幼如叹道,“举世滔滔,不如酣睡,勿开吾目,千万低声!
  在这种人吃人的世界上做人,最好是这样,免得动辄得咎,一不小心,就会祸从天降!
  ”她这样地发着牢骚,胡秋原也有同感,但他沉默着没有作声,陈广生等也不敢说什么。
  几个人不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去。
  不远就是“圣十字堂”,那是佛市的先贤祠,米开朗基罗、马恰维里和伽利略等人,都长埋此地。
  城里有56座私人府第,其中最豪华的是“皮蒂馆”,皮蒂是佛城的富豪之一,就像我国晋朝的王恺、石崇一样,把自己的馆舍修建得美轮美奂,想要压倒麦地齐家,终因金尽而未完成。
  后来这幢馆舍被科西莫一世的妻子买去,那里面也有很多珍贵的收藏。
  科西莫一世是比齐次子之后,在罗任左一系断绝以后,得西班牙之助取得佛市政权的。
  皮蒂馆的后面有座山,修建成波波里公园,其中除了花果树木、小丘、洞窟、池塘和喷泉外,还有露天剧场、运动场和游泳池等设备。
  胡秋原等在皮蒂馆逗留的当儿,正落着霏霏细雨,等到步入波波里公园时,已雨止天晴,一条带着濛濛水气的彩虹,像幅丝绸般高悬天宇;园中百花盛开,如锦似绣,阿诺河的水澄澈晶莹,一座古桥横跨河上。
  走上桥,环顾那高耸入云的故宫,那大教堂和十字堂的宏伟建筑,衬托在鲜艳夺目的彩虹之下,真是一幅难以描绘的、活动的名画!
  继而几人又游览了另一座花园,又看了刚完成的体育场的新式建筑,然后到火车站搭车前往罗马。
  当夜五人到了罗马,住进了一家旅馆,因连日奔波,一进房,就倒上床,极其沉酣地进入梦乡。
  次晨,9点多了,五人先后起床,早餐后,胡秋原就带领敬幼如等来到中国公使馆,见到了刘文岛公使。
  (那年10月间,公使馆才升格为大使馆。
  )刘文岛很客气地接待了这几位不速之客,彼此寒暄了几句,胡秋原便将陈铭枢的介绍信取出,递给刘文岛。
  1926年北伐时,陈铭枢以前锋入湘,与刘文岛一同劝说唐生智加入革命军,于是湖南不战而定,并会师直入武汉,所以两人交情不浅。
  在看过了那封言词恳切的信之后,刘文岛似乎有一点为难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说:“关于两位的护照问题,我会尽量想办法“谢谢刘公使,”胡秋原说,“如果没有特别困难,这件事便仰仗刘公使鼎力帮忙了“我知道,我知道。
  我想,总会有办法的吧刘公使说着,又问了三个少年的父亲们的情况,正好有个职员进来,将一份文件呈交给刘公使。
  “我们告辞了胡秋原从椅上起立,然后将下榻旅馆的一张卡片放在办公桌上,“我们就住在这家旅馆,要是有什么指教,请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好的,好的,各位慢走,我会和胡先生联络的刘公使也站起身来。
  五人正要转身离去,意外地又进来了几位客人,没想到竟是公差出来的罗学濂等四人。
  大家见面,都很高兴。
  刘公使见他们彼此相识,当即说道:“好极了,原来你们几位都很熟,那我做东就方便了。
  这样吧,今天晚上就请各位到使馆来,替各位洗尘,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如何?”“好哇,”罗学濂头一个笑着回答,“我们就叨扰公使一顿,晚上大家欢聚一下“来不及发请柬了,那就一言为定,晚上7点,请各位驾临使馆刘公使很亲切地说。
  胡秋原道过谢与众人握手告别,走出了公使馆后,敬幼如愁容满面地皱起眉峰说:“秋原,我看,护照的事,恐怕靠不住啊!
  刘公使那为难的样子很明显的嘛;他虽然说会想办法,如果最后真的没办法,那怎么办?”胡秋原竟洒脱地一笑,抬了抬眼镜,说:“何必杞人忧天呢,我的哲学是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刘公使真的没办法,我们就凭着带来的那张证明书闯关,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了,万一闯不过,回威尼斯坐原船回澳门去好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倒看得开!
  ”敬幼如倒被他逗笑了。
  “本来嘛,人要是一天到晚忧愁烦恼,岂不是太苦了,我们好不容易到了罗马,且抛开一切,先去看看古迹吧几人谈谈、走走,又参观了不少当地古迹,直到下午五点才回到旅馆。
  很巧,才进大门,中国公使馆就打电话来了,胡秋原赶紧上前接听,只交谈了几句,他就挂上了话筒,却不禁喜形于色地宣布:“幼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使馆要我们赶快带照片去呢“那就是说,护照的事办好了啰?”敬幼如也展开了笑颜说,“我们跑了一天,大家都有点狼狈了,总该回房间梳梳头发洗把脸,换件衣服吧?别忘了,晚上还要赴宴呢说着,人已一阵风似地跑上了楼。
  五人再来到公使馆时,已经快6点了,一位秘书上前接待,引进他的办公室,很客气地对胡秋原说:“刘公使的意思,护照可以办,不过,胡先生的名字最好改一改“不知道怎么改才合适?”“那倒不难,譬如说,胡字可以改成口天吴的吴字,这两个字的发音,在浙江、广东和福建那些省份的读法都是差不多的“好,那就改成吴秋原吧“名字也最好改一下,如果把秋字改成初、原字改为远,或是彦,那就行了改名换姓成为拿到护照的条件,胡秋原自然无法拒绝。
  他思索了一下,忽然想到从前在武大时期,曾经用过“胡秋野”这个名字,于是,他对那位秘书说:“这样吧,就改为‘吴楚野’好不好?楚国的楚,原野的野“好极了,就这么办那位秘书用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字,不禁赞赏地说,“这名字也很雅,那么英文就是Wu Tsu杫e“只要使馆方便,我就是吴楚野好了胡秋原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我呢?我要不要改名字?”敬幼如问道。
  “那倒不必,胡太太的名字可以不用改就这样,胡秋原办好了手续,签了字,付了手续费,拿到了两本护照,同时也托使馆代办到英国居留的签证手续。
  已经6点半了,就有使馆人员带领他们来到餐厅。
  不一会,刘公使衣装齐楚地走进来,他一面道歉自己的失礼,一面趋前和胡氏夫妇握手。
  当他听说护照的事已圆满解决,也非常高兴,连说:“那就好,那就好,总算不辱使命胡秋原由衷地道过谢,彼此还没落座,罗学濂等四人也一同到达,大家谈笑了一阵,筵席便开始了,在主人的殷殷款待下,大家把杯畅叙游览情形,吃了一顿很精美的晚宴,才在再见珍重声中尽欢握别。
  这一夜,胡秋原夫妇都因护照问题解决,心情开朗,又多喝了点酒,自然睡得十分酣适。
  第二天,胡秋原高高兴兴地带着队,去参观了中央火车站北边的戴克里先浴场与南边的大马戏场,以及卡罗卡拉浴场的遗址;还看了些富豪之家的华丽宅第。
  在我国古来多以人参浸酒,而古罗马的富贵人家,则以珍珠粉浸酒作为补品。
  所用的珍珠是有等次的,其中以绿色的最为名贵。
  古代罗马的贵族与贫民,其生活差距固然有天壤之别,就是现在,当地贫民住宅的狭隘与简陋,和有钱人家宅第的豪奢宏伟,依然是两个极端。
  在亚培道上,还有不少的地下墓道。
  胡秋原等到达时,正好有一导游领着一队游客来到,便随着那些人顺序入内。
  导游手持电筒,沿着阶级往下走。
  下面有很宽的走道,两壁纵横排列着厝室。
  那原是公元3世纪基督徒殉难者的葬身之地,而自尼禄时代起,对基督徒的迫害更趋激烈,地下墓道又成为信徒们的避难所和礼拜的场地了。
  原始的基督徒,原是反对崇拜偶像,并且忌讳艺术的。
  然而,长期住在幽暗窒闷的地下,生活悲惨,心情苦闷,无由发泄之下,绘画艺术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亦且蓬勃发展,进而成为基督教艺术的起源了。
  而现代的“地下运动”一词,也就是由此而来的。
  走出了地下墓道,随即穿过城中心区,看了罗马七大教堂(Basi lica)之一的“圣彼得带链堂”,那里面还保存着彼得在耶路撒冷及罗马系狱时的镣铐。
  还有米开朗基罗所塑的《摩西像》。
  在“带链堂”北面,是2世纪初罗马特拉扬帝的胜利碑,那是罗马版图最大的时期,特拉扬也是对基督徒赶尽杀绝的人。
  接着,一行人又去看了现代意大利统一后,第一任国王——爱曼努第二世的纪念堂,意大利人对他很尊敬,称他为“国父”。
  大家谈笑间,很快地又到了正午。
  饭后,又来到中国公使馆,很顺利地拿到了英国领事馆签证的护照,随即赶往旅行社,买到了经米兰、日内瓦、巴黎到伦敦的联票。
  胡秋原一行五人在米兰、日内瓦略作停留后,搭火车来到巴黎,住进了一家旅馆。
  五人稍事休息后,便乘地铁参观了世界知名的罗浮宫。
  胡秋原等回到旅馆,才进大门,便有个东方女郎迎上前来,一把将敬幼如拥抱住,兴奋至极地说:“小敬,真的是你呀!
  太好了,太好了!
  ”“佩仙,你收到我的信啦?怎么这么快!
  ”敬幼如高兴得又笑又跳,两人疯作一团,原来那女郎是何佩仙。
  这时,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女郎笑着说道:“怎么了,敬家大小姐,你只顾和佩仙亲热,就不理我啦?”“哎呀,是香谷姐,你也来啦,真对不起。
  你看,我都乐糊涂啦!
  ”敬幼如这才转过身,陪礼不迭,又敬礼,又作揖,忙个不停。
  那是胡香谷,她也是敬幼如的学长,在女师大时,彼此虽无深交,却都认识。
  于是,敬幼如一左一右,拉着两位老同学的手,为胡秋原以及三个少年介绍了一番。
  “你们到哪里去了?我一早收到你的信,就打电话到旅馆,说你们出去了。
  连打几次电话还没有回来,等到现在,想你们应该回来了,所以就跑了来,都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何佩仙说。
  “真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收到信,所以先到罗浮宫去逛了一趟敬幼如歉然地笑着。
  “巴黎市区的快信是经由装置在地道中的机械运送的,至多两小时就可以收到。
  ”何佩仙说。
  “害你们久等,真不好意思胡秋原道。
  “那倒没关系何佩仙说,“不过,我们宿舍里还有人在恭候大驾,恐怕已经等急了“谁呀?”敬幼如问。
  “就是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家庭宿舍的那两个嘛何佩仙说,“一个是张邦珍,一个是罗衡。
  她们都是云南人。
  张邦珍也是女师大的同学,你应该知道她的,只有罗衡,不是同学,她是中国大学毕业的“哦,张邦珍,我知道敬幼如说。
  “本来我们四个人打算一块儿来接你们的,后来一商量,终于决定由我们两个来接驾,她们两个在家烧菜,晚上给你们接风“真哪?那太谢谢了敬幼如好不高兴。
  “这多不好意思!
  ”胡秋原歉然地搓着手。
  “应该的嘛,你们远道而来,我们招待一下算得了什么何佩仙说得理直气壮似的。
  “是呀,各位就请吧。
  邦珍她们一定都等急了。
  还有,你们一齐搬到我们那里去,我们那里有空房间。
  你们五个人的行李我们七个人分开提,坐地道车十多分钟就到了胡香谷说着,并催胡秋原和旅馆算账。
  人家如此诚意,怎好推辞,胡秋原等结了账,拿着大小行李,随着何佩仙二人来到她们的住处,见到了清秀的张邦珍和像男孩子的罗衡。
  彼此虽非故旧,但在异国相逢,都有一份亲切感。
  吃了一顿简单而可口的晚餐后,大家聚在小小的会客室里聊天,四位主人问长问短,全都以家乡或故人的近况为念。
  胡秋原也没忘记向何佩仙道谢代寻名画照片的往事。
  谈了一阵,何佩仙想到了件事,忙问:“小敬,我问你,这次你们到巴黎来,准备耽搁几天?”敬幼如看了看胡秋原,说:“我们好不容易到欧洲最热闹最漂亮的巴黎,当然想多看看啰!
  我想,至少……”“至少也得三四天吧胡秋原接口回答。
  “三四天不够的,”胡香谷说,“巴黎这么大,可看的太多了,花一星期的时间,也只能看个大概“我看,你们就多留几天好了何佩仙说。
  “好,那我们就住到月底好了胡秋原也欣然同意,“到月底有整整七天,可以畅游巴黎,我们就决定在5月1号动身到伦敦吧当天晚上,何佩仙等四位热心的主人,也已拟定了一个游巴黎的日程表。
  “你们的运气不错,”何佩仙笑着说,“现在是最好的游览季节,正巧我们的功课又不忙,每天都可以派出一两个人当导游。
  从明天4月24号开始,一直到28号,我们轮流奉陪,留下月底的最后两天,让你们自由活动或是休息。
  这样的安排,如何?”敬幼如和三个少年也非常高兴,只有胡秋原有些不安地说:“只不过太麻烦你们几位了,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不用客气,我们乐意这么做有着男儿气概的罗衡说。
  游程既定,次日上午就由何佩仙、胡香谷二人陪同,乘地下火车先到塞纳河中的“市洲”去玩。
  这地方在恺撒征服高卢后,就成了一个小镇,是最早期的巴黎,也正是巴黎的核心。
  “市洲”之东的圣母院,是最古老而美丽的哥特式教堂。
  法国文学家雨果写了一部著名的小说,就以这座教堂作为背景。
  后来拍成电影——《钟楼怪人》,曾轰动一时。
  圣母院之西,除了造形很美的法院和圣礼拜堂外,还有座古桥,名“新桥”,是16世纪的产物。
  在圣母院东北面是巴士底广场——法国革命的起源地。
  在广场之西是市政府,法国在14世纪才有市政建设,16世纪时将市政厅改为文艺复兴式。
  自有市政厅以来,前面的广场就成为革命中心,也是经常发生群众示威、暴动和流血事件的场所。
  看过这些地方,胡秋原想到西洋史上所记载的这些事,不禁感慨系之。
  中午饭后,再往西走,便是有名的香舍丽榭大道。
  这条林荫路长一公里有余,两旁有很多的咖啡店、珠宝店、夜总会和游乐场,还有供儿童看的傀儡戏,却也有余地可供人散步。
  北面的总统府和外国使馆区内,有最阔绰的商店,常有贵妇人往来其间。
  协和广场有座八角形的堡垒,那是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的地方。
  以后在恐怖时代,断头机工作了3年,断头者1300余人,法国其他城市断头者之数大体相等。
  19世纪时,埃及的阿里送来一块高大的碑,使广场更为壮观。
  香舍丽榭大道的另一端,是拿破仑建立的凯旋门,有趣的是,当初拿破仑从威尼斯抢来四匹铜马,用以装饰他的凯旋门。
  后来他失败了,法政府不得不退还给威尼斯。
  其实,那些马是威尼斯从君士坦丁抢去的,而君士坦丁又是由罗马得来,再追根溯源,罗马则是从希腊夺来。
  坐在林荫大道的咖啡座上,啜着香喷喷的咖啡,一面闲聊,一面欣赏往来的红男绿女,是巴黎人所喜欢的生活情趣;法国的艺术潮流,也由此而日趋鼎盛。
  这天,胡秋原等人也享受了一个下午的巴黎情调,还逛了几家商店。
  敬幼如买了一瓶香水,三个少年也选了几条领带和一些零食,一直消磨到傍晚,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的游程,是由何佩仙、胡香谷两人上学时,先送五位客人到塞纳河南岸的“拉丁区”,因那儿是巴黎大学和科学院等机关所在地,也是文人学者荟集之所,在中世纪是说拉丁语的区域。
  在那里有座先贤祠,福禄特尔、卢梭、雨果、左拉等人的墓都在其中,刻有铭文——“有可感的祖国,斯有伟大的人物何佩仙和胡香谷要去上课,约好下课后大家在校门口会合,于是,胡秋原等五人就在拉丁区自行游览了一番。
  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回到学校门口,没等多久。
  何佩仙与胡香谷便从校园里走了出来。
  “刚才你们到哪里去玩了?”何佩仙一见面就问。
  “我们在街上转了转,发现这里的电影院特别多敬幼如说。
  “这条米雪街呀,全都是供学生去看的电影院,所以票价很便宜,咖啡馆和餐厅也都不贵,可是品质并不差!
  ”何佩仙答道。
  众人走到一家广东人开的饭馆前,看到橱窗里陈列的腊味,小蔡不禁停了脚步,小声地问:“胡老师,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一句话提醒了何佩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呀,怎么忘了解决民生问题啦!
  蔡小弟一定饿坏了“真的,我们就在这家粤菜馆吃吧,他家的菜很有名哦胡香谷说着,已挽了敬幼如的胳臂,走进了广东馆。
  于是,众人鱼贯而入,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最高兴的要算陈蔡三少年了。
  他们自从离开槟榔屿后,这还是第一次吃到最合口味的家乡菜,而且听到了亲切的乡音,真是万分高兴。
  饭后,大家步行到卢森堡公园,那儿有座现代艺术博物馆,里面展出现代绘画和雕刻。
  众人入内浏览了一下,便又乘地铁去逛了逛塞纳河南岸的露天书摊、军事博物馆和拿破仑墓。
  拿氏死后,他的声誉才又突增,巴黎市内也有了他的雕像。
  七月王政时代,国王路易菲立普于1840年派人将拿氏的灵柩运回,安葬于此。
  胡秋原徘徊在墓前,想着拿氏的一生,虽然他是个失败的英雄,但毕竟是法国革命之子。
  法国大革命是为了自由、平等和博爱而产生的民族主义的革命,而拿氏不论是在正面或是反面,对欧洲的民族主义,都有促进之功;而且,他没有那些假英雄所表现的暴虐、残忍、庸俗而又卑劣的种种恶习,即以对女人而论,他的表现也是很高尚的。
  因此,拿氏确实称得上是个真正的英雄!
  由拿氏墓园,再到拿氏曾经就读过的军事学校和战神园,然后去看在法国革命百年纪念时,举行万国博览会,由工程师艾菲尔所设计的铁塔。
  那塔高三百公尺,是埃及金字塔的两倍,为当时最高的建筑物。
  但在当时,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很难看,而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却承认是工艺上的一大成就,并且视为法国的象征。
  第三天,依照日程表的安排,就在拉丁区南端,去见识一下法国平民的生活。
  一行人在街上闲逛着,看到了一些小饭馆的门口,有夫妻合作,在整理鱼蚌,准备出售;也有些妇女,在门前花畦上浇花除草,虽不像城中那么豪华,但人人都显得安闲自在,怡然自得。
  尤其可喜的是,区内随处可见绿油油的草坪和整洁美丽的花畦,还有几处供儿童游乐的小型公园。
  令人感到那里的居民,才真会享受人生。
  那晚,由四位主人合请五位客人到歌剧院去看戏,来到门口,敬幼如发现,男男女女的观众,都像是盛妆赴宴,妇女们穿着坦胸露背的晚礼服,带着满身香气,让服装考究的绅士挽着入场。
  这景象很令敬幼如不安,她小声地说:“佩仙,怎么巴黎人看戏,都打扮得这么考究?我穿得这么随便,是不是不大合适?”“这有什么关系,巴黎人就是这样,出来看场戏,也像是时装表演,打扮得珠光宝气的。
  等一下休息的时间你看好了,他们都会到休息的大厅去自我炫耀,好像比赛财富似的,很可笑。
  我们是中国人,才不理那套,管它呢!
  ”听了这话,敬幼如也就随众入场看戏。
  那晚上演的是法国名剧作家罗士丹的名著《西哈诺》。
  西哈诺是17世纪初的一位剧作家,也是思想家。
  曾写过一部科学小说《月日旅行记》。
  此人还是决斗的高手,并有过人的辩才。
  罗士丹有意将他塑造成一个多情、侠义,但却貌寝的传奇人物;尤其是他那大而丑的鼻子,使他自知不会获得女性的青睐而自伤。
  这戏在自然主义最盛期,重振了浪漫主义的气势。
  胡秋原虽不懂法文,却看过此剧的中译本,因此了解剧情。
  戏一开场,观众被舞台上的五彩灯光,以及演员们响遏行云的歌声所吸引,无不凝神观赏,座无虚席的场子里,竟然鸦雀无声。
  散场后,几人边走边谈,何佩仙头一个发问:“胡先生,小敬,说说看,对这歌剧有何感想?”“他的感想一定比我多,”敬幼如笑着指胡秋原,“让他说众人全都笑了,眼光一齐望了过来,胡秋原也就从容地说出了他的感想:“从香舍丽榭大道到歌剧院,让我联想到班固的《两都赋》和左思的《三都赋》,也想起了白居易的两句诗何佩仙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伸手在敬幼如肩上拍了一下,说:“小敬,你先生毕竟不凡!
  我看了好多次歌剧,从来没有什么联想,他只看一次,就能联想到古人的诗赋!
  ”众人跟着也都笑了,罗衡在旁说:“佩仙别打岔,胡先生你请说,白居易的两句什么诗?”“那就是——‘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飘飘处处闻。
  ’我在想,东方人的生活和西方人的生活,差异太大了,看了法国人的荣华富贵,我越感到中国人真太可怜了!
  ”胡秋原讲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唉——谈到法国人有今天的富庶繁华,固然是因为他们人才多,学问好,可也是由于压榨他们的殖民地——越南、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刚果,和半殖民地——叙利亚和黎巴嫩,甚至由我们中国而来,所以,我并不佩服听了这话,同行的几个人莫不深以为然,因此,大家全都因心中感慨而沉默下来。
  (胡秋原以及任何人绝未想到,仅仅五年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希特勒的闪电战不到一月就占领巴黎而“惊破霓裳羽衣曲”了。
  )在日程表上的第四天,仍由何佩仙、胡香谷陪同,一起到凡尔赛宫去游览。
  那是路易十四聘请当时著名的建筑家所设计的巴罗克式宫殿群。
  他要使其宫殿的富丽堂皇赛过世界上所有的宫殿。
  建好以后,他由巴黎迁都到凡尔赛。
  他自称“太阳王”,他的时代是“大世纪”,又说“朕即国家”。
  他的宫殿终日有音乐、演戏和跳舞,壮丽的楼台,珍贵的宝石,明镜的回廊,加上流觞曲水,奇花异卉,映照着男女贵族多彩多姿的服饰,也曾被称为人间仙境。
  然而,法国大革命也由此而起。
  在排定的日程表中,第五天是游览郊外的风景区——芳登布罗。
  这里有很大的松树林,以及山丘、岩石、花园,风景绝佳。
  这原是中古时代法王的游猎之地。
  到了16世纪,法兰索一世聘了很多意大利艺术家,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文艺复兴式的宫殿,直到凡尔赛宫盖好了才放弃的。
  但是拿破仑却更喜欢这地方,他在滑铁卢战败后,就在此处宣布退位,随即充军到爱尔巴岛,成为囚徒。
  以后这里便成了游乐区。
  在森林的尽头,有一名叫“巴比宗”的小村落,没想到这个小村竟成为艺术史上一个画派的名称。
  法国浪漫派画家,要从希腊、罗马解放出来,大多走向自然。
  塞多·罗梭的画受到沙龙的排斥,也跑到“巴比宗”来研究芳登布罗的大森林,终于获得了艺坛的肯定。
  那时,米勒已创作了他的名画《播种者》、《拾穗者》和《晚钟》等。
  因被认为他有着社会主义的“危险思想”,竟受到排斥而几乎饿死。
  后来,同情他的卢梭,邀他到“巴比宗”村来居住,并暗中委托美国人出面,代为收购他的作品,好让他免于冻馁。
  直到十多年之后,卢梭在一次画展中任主席,米勒的《播种者》才有机会公开展出,而获得了首奖,他也就一举成名。
  其后,第三共和政府礼聘他为“先贤祠”画《四季图》。
  然而可怜的米勒却已衰弱不堪,只画了草稿,他就长辞人世了。
  时间在轻松愉快中似乎特别快,转眼间五个日子就过去了,胡秋原提醒敬幼如和三个少年道:“我们打扰几位主人好几天了。
  月底只剩下两天,本来讲好这两天不麻烦主人,让我们自由活动的,对不对?”“对呀,你说,我们到哪里去?”敬幼如问。
  胡秋原还没回答,陈广生已先开口:“我倒想再大吃两顿家乡菜“好极了,我赞成大蔡和小蔡同声一致地说。
  大概三个少年都患了怀乡病了吧。
  但胡秋原却认为到巴黎来一趟不容易,值得一看的地方还很多,尤其是克留尼(Cluny)博物馆、吉美(Guimet)博物馆、罗丹(Rodin)博物馆,还有巴黎腊人馆等处,都应该去参观一下,于是,他建议:“你们想吃家乡菜,我不反对,不过,我要去参观另外几处博物馆,要不要先去参观,再去吃饭?”三少年商量了一下,认为博物馆全差不多,已经看够了,不想再看,而且怕胡秋原一进博物馆,就留连忘返,他们不耐烦,因此决定不去参观了,五个人便分作两路出游。
  由于一连数日的乘车经验,五个人对地下铁的路线已相当熟悉。
  胡秋原夫妇先到克留尼博物馆,这里收藏的是中古艺术品。
  其次到吉美博物馆,这里收藏的是东方艺术品,其中有伯希和在敦煌得到的佛像。
  出了吉美后,来到罗丹博物馆,在那儿,除看到了雨果、巴尔扎克和左拉的雕像外,最令胡秋原高兴的是,他曾见过的《思想者》的照片,此时原作就呈现眼前。
  《思想者》是罗丹受聘为但丁的《神曲》中《地狱之门》作雕刻未完成的一部分。
  那独坐沉思的人便是但丁。
  罗丹的主张是“天然造形”,所以能表达出跳动的生命和丰富的情感。
  在1900年巴黎万国博览会中展出罗丹的一百五十件作品时,名震遐迩,各地潮涌而来的观众不计其数。
  许多青年都想拜他为师,包括德国诗人里尔克在内,连英王也来访问。
  紧接着法政府竟为他买下了他下榻的那层旅馆,作为他个人的博物馆。
  大家认为他是米开朗基罗以后最伟大的雕刻家。
  后来,他在巴黎南郊的住宅中去世时,英国国会特为他举行了极其盛大的追悼会。
  其声誉之隆,际遇之佳,与米勒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胡秋原想着这些,不禁又联想到曾国藩的话:“不信书,信运气在那天,胡秋原夫妇又去看了“腊人馆”,才尽兴而返。
  翌日(1934年5月1日)清晨,胡秋原等整理好行囊出发,四位主人都有不胜依依之感,坚持要送行,便一同来到火车站,直到列车开动了,驶离了月台,敬幼如伏在车窗上回头遥望,仿佛见到何佩仙等四人还在频频挥手,不禁使她感到压在心头的那一份怅然情绪更深、更浓、更重了!
  在火车上,胡秋原等人谈着在巴黎的七日之游和几位主人的热忱款待,都感到既愉快,又亲切。
  轻松谈笑中,四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地消逝,列车已抵达加莱站。
  几人下车,再乘船过英伦海峡,那便是英国地界了。
  出国后,在波涛万顷的大洋上航行一个多月,胡秋原都未尝稍感不适,不料这次渡过仅仅三十五浬的英伦海峡,他竟感到头晕目眩,胃里一直在翻腾,十分难受。
  幸而只有一小时半的航程,在蔚蓝的海面上看见了白垩色的岩壁,船就靠了英国的多佛码头,上岸后再改乘火车,当日下午两点钟左右便到了伦敦维多利亚车站。
  王礼锡和陆晶清夫妇在事先就接到胡秋原的信,所以准时来到车站相迎。
  好友们异域重逢,快慰之余,同样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满腹牢骚,反而变得无话可说了。
  于是,一同乘车驶往市郊汉普斯特草原王氏夫妇的寓处。
  那是一栋半古老的大屋,房东太太是当地居民,她将多余的三个房间出租。
  除王氏夫妇租了一间外,还有个福建留学生郑震宇租了一间单人房;另外一间正好有一英国人刚刚搬走,王礼锡就预先代为定下来了。
  新居虽距离市区较远,却环境幽雅,又有老友相伴,敬幼如觉得很满意,心情也就开朗起来。
  胡秋原也因三个少年的宿食问题,已由王礼锡安排妥当而放了心。
  原来王礼锡早就在城中觅得一家专租给外国学生的公寓,租妥了两个房间,那儿不但包办伙食,公寓主人的女儿还可以为住客补习英文,一切都很方便。
  当日晚饭后,王礼锡就将三少年送往寓处。
  胡秋原来到英国居留,旅费只够住半年之用,他不愿让宝贵的时间在空白中虚度。
  因此,在旅途中他便已拟好了计划。
  他决定利用语文上的便利多看些书,并且研究世界思潮,观察国际间的变化趋势。
  而英国也是适当之地。
  英国自击败法国之后,已取得世界的霸权,同时也是第一个侵略中国的西方国家,享受着最大的不平等条约的利益,控制了中国海关和很多的工商企业,还办了好几所大学,让英文成为中国的第一外国语文。
  由此之故,中国人所了解的西方文化,其实就是英国文化,甚至是胡适所说,只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文化!
  那时,国际间最有权威性的言论,出自唐宁街而非白宫,各国外汇的标准依据,是英镑而非美元,最大的图书馆是大英博物馆而不是国会图书馆,最著名的大学是牛津、剑桥,而不是哈佛或普林斯顿。
  至于最具代表性的通讯社和报纸,则是路透社与泰晤士报,并非美联、合众和纽约时报。
  胡秋原相信,在这样一个国家逗留半年,应该是可以读到不少、看到很多的。
  从1934年的5月1日起,胡秋原夫妇就在伦敦西北郊区的议会山,汉普斯特草原的一个英国人家住了下来。
  初来的前两天,胡、王两对夫妇的大半时间,都在畅谈中度过。
  他们谈到别后一些朋友们的近况,谈到文化界的情形,也谈到日本,谈到共产党和南京政府。
  随后,胡氏夫妇问到英国的生活程度和留英华人的情况,问到英国内政、外交、以及英国和欧洲大陆思想界的动向。
  谈不完的话题,往往持续好几个小时。
  敬幼如有时参加,有时随陆晶清上街买菜购物,回来时一起下厨。
  夕阳西下时,王礼锡和陆晶清便陪同胡秋原夫妇出去散步,好让他们熟悉一下新居的环境。
  这儿是一处中等住宅区,房子盖在一个斜坡上,胡秋原住的是坡下最后的一间房,外面就是个广场,有卖报纸和日用品的小店,有出售香烟的自动贩卖机,也有卖食品的合作社,还有邮局、电车站和公共汽车站。
  如要搭乘地铁,也仅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
  住在这里,一切都很方便。
  在斜坡的另一面,连接着议会山的是一片草原。
  其实,议会山只是一个小丘,但山边有个水清似镜的鱼池可以垂钓,草原上还有个网球场,可供人们假日游憩,环境称得上十分幽雅。
  这一带的房子虽已老旧,却非常整洁,居民似乎都过得安闲而愉快。
  两人休息了两三天,王礼锡才问起胡秋原有何打算。
  胡秋原胸有成竹地答道:“这我早就计划好了,头几天呢,我想去看看这里的古迹、名胜和博物馆,然后到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去看半年的书。
  半年之后,看情形再说,如果能回上海,就回上海,否则就到新加坡、澳门或是香港去教书、写文章,或者找个吃饭的工作“我就知道你最大的目的,就是到大英博物馆去啃书王礼锡笑道,“我每星期也至少要去三趟。
  不过,那里的座位是有限制的啊,就是他们本国人,也得要大学或是研究机关介绍,才能够进去。
  至于外国人,就必须使馆介绍才行“还这么麻烦?”“倒也不难,你去,我可以找人帮忙王礼锡说,“关于游伦敦,我和小陆可以先带你们各处跑一趟,把路线记熟了,以后你们就可以按图索骥了王礼锡说着,从桌上找出一本书来,递给胡秋原:“喏,我这里有本游览指南,里面还附有伦敦地图,你拿去看看好了那天上午,王礼锡夫妇陪着胡秋原夫妇搭乘公共汽车,先到老伦敦市区,看了训练和考试律师的机构“四法学院”,再到圣保罗教堂,又由报馆集中的舰队街转到银行集中的龙巴德街。
  再过去看了看市长官邸,然后到伦敦塔,这个英国历史上的一个恐怖地区。
  伦敦塔是诺曼征服者威廉一世入英以后,虽承认了伦敦市的地位,却在城墙之内筑了一座白塔。
  那白塔实际上是一要塞,其目的是向伦敦人示威。
  以后继任诸王又在四周建了十几个塔,有“血塔”、“钟塔”等,其中都有监狱和地牢。
  靠泰晤士河岸则有一门,叫作“国贼门”,凡是判了“国贼”罪名的都经此门分别囚禁于塔内,并处以铁烙、绞死与四马分尸的酷刑。
  所谓“国贼”,其实并非祸国卖国的叛国者,而是触怒了国王的人。
  在亨利八世时代(十六世纪、明世宗时),就有三个有名的案例:第一个是大法官莫尔。
  (名著《乌托邦》就是他的杰作。
  )他因不赞成亨利离婚再娶,又不参加婚礼而获罪,被判了“国贼”的罪名。
  亨利八世并因此脱离罗马教廷,自立英国国教,同时处死的有50人之多。
  第二个便是新后,即伊丽莎白的母亲,她是以据说与人通奸而判罪。
  第三个是亨利八世的第五位王后霍华德,也因同样的罪名在塔中处死,陪斩者还有安排他结婚的大臣。
  此外,伊丽莎白即位以前,也在塔内囚禁过一个时期。
  不过,白塔在19世纪时,已是一座博物馆了。
  其中陈列的是古代武器,盔甲和各种刑具。
  另一塔中则陈列着英国王冠上的名贵无比的珠宝钻石。
  敬幼如和陆晶清被那些璀璨夺目的珍宝所吸引,不禁驻足流连,叹为观止。
  而胡秋原和王礼锡却在看了那些令人心悸的刑具后,同时联想到我国古代对犯人所用的酷刑。
  很多人以为英国人从来就讲民主。
  其实有了权力以后,人类的冷酷无情,中外并无分别!
  因此两人心里都感到很不舒服。
  翌日,胡秋原和敬幼如就不再需要人带路了,夫妻两人带着一本指南书,自行出门,按图索骥地首先搭车来到大英博物馆,参观艺术品部门。
  这里所收藏的珍品,有埃及全盛时代法老冉木赛斯二世(我国商代后期)的花岗石大石像,以及《死人之书》的残页;其次是英国外交家爱而近所藏的大理石室中的希腊雕刻。
  而最宝贵的则是希腊名雕刻家菲狄亚斯为雅典的女神庙所刻作品的残片。
  据说,原来的女神像,高达38英尺,但此处所残存的,只剩下雅典卫城山上十余根断柱,以及爱而近收购到的一批壁饰和檐上浮雕了。
  那些雕出来的人和马,无不气韵生动,仿佛是活的,可以想见巨匠的不凡手艺。
  当然,大英博物馆中,也有中国的瓷器和绘画,其中最贵重的则是现存的中国的第一幅绘画作品,那就是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
  这幅画是八国联军时,英国的内行人抢去的。
  看了这些,敬幼如很感慨,她说:“秋原,我看到这些本来是属于我们国家的宝物,竟被外国人抢了来公开展览,心里真不舒服!
  ”“可不是,西方列强把埃及、巴比伦、希腊和中国的艺术品或抢、或偷、或买地搜罗而去,装饰他们的都城,炫耀风雅,自抬身价。
  可是,他们偏又轻视被抢夺的国家,真是可恨!
  ”胡秋原说着,不由叹了口气:“唉——我看,中国的许多失地,倒还有收回的一天,可是,这些古代的宝物,恐怕永无归还的可能了。
  不仅如此,那些落魄王孙的不肖后裔,还不断地在盗卖自己的国宝给外国人呢两人感叹着,已来到国民画院,看了不少名画,然后转到国立肖像画院,那里陈设的都是英国名人的画像。
  从国立肖像院出来,再乘车南行,到了推特氏画院(Tate Gallery),这里名作很多,其中有一幅油画,名《希望》,画的是一个蒙目的少女,坐在地球上面,在天色微明中,俯首弹弄着竖琴的最后一弦。
  那是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大画家屋茨(Watts)的作品之一,屋茨自称,“他作画的目的不是悦目,而是诉诸人类的想像和心灵,用以点燃人性中一切最善良、最高尚的情操!
  ”胡秋原一向就认为“希望”正是人类生命、道德和学问的原动力,因此特别欣赏这幅涵意很深的杰作,也就在这幅画前伫立良久,并拍了几张照片。
  伦敦是个灰色的都市,“伦敦雾”是举世闻名的。
  每逢大雾袭来,弥漫一片,走在路上,但闻车声人语,却不见人影。
  不过,伦敦的绿地和花园之多,却也是非常有名的。
  第三天胡秋原和敬幼如以逛公园为主,先来到摄政公园,观赏了其中的动物园。
  园子里从北极的熊到南极的企鹅,一应俱全。
  出了公园,顺便到附近的“杜梭夫人腊人馆”和“华莱士收藏馆”走了一趟,看到了几幅法国格鲁斯(Greuze)的画,其中最著名的是“携鸽之女”。
  由于画这幅人像,格鲁斯得以与画中的美女成为夫妇。
  婚后,他更是大量作画,以妻子作为模特儿,画了很多张姿势不同,却都千娇百媚的肖像,将他的这位娇妻捧成了绝世佳人的代表,因而声名大噪。
  不料,这位美人的内心却并不美,几年之后,她竟将格鲁斯所有的积蓄席卷一空,与情人远走高飞了。
  佳人做贼,格鲁斯所损失的不仅是金钱,更严重的是情感上的创伤和名誉上的打击。
  继而法国革命发生,社会趣味一变,他也丧失了灵感,终于穷困而死。
  一连三日的伦敦游之后,敬幼如就留在家中整理琐务,胡秋原则由王礼锡陪着,一同来到中国公使馆,请求写封介绍信,到大英博物馆去看书。
  使馆中有王礼锡的朋友,虽然知道胡秋原所持护照,用的是假名,却也心照不宣地写了封介绍函。
  因而就在当天,胡秋原便领到了大英博物馆图书部的阅书证。
  从此,他可以天天自由地进入阅览室了。
  大英博物馆的确是座宝库,那是以18世纪史洛安的私人收藏为基础的一座博物馆和图书馆。
  史洛安是继牛顿为皇家学会的会长,并且兼任御医之职的一位学者。
  他那座博物馆,后来由英国政府不断扩充、改建,终成为名震环宇的大英博物馆。
  图书馆中除了书库之外,那间庞大的阅览室,是圆形的建筑,图书馆职员坐在中央,四周幅射式地排了好几圈座位,可容纳450人。
  每一个座位前,都有一张小型书桌书架,可供阅读或写作。
  当年马克思的《资本论》,就是在这资本主义王国的图书馆中所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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