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正面建筑是古希腊柱头式的。所有从工厂面前走过的人，都会感到一股
巨大的公司精神和生命力。IBM 公司职员的收入高出全国平均水平，他们工
作的车间里，机器一尘不染，硬木地板擦得锃亮。在工厂后面的小山里，也
不难看出爸爸苦心孤旨来改善职工福利待遇的迹象。他买下了一家老的非法
酒店，把它改造成一个乡村俱乐部，饮料全部免费。俱乐部包括两个高尔夫
球场和一个射击场。任何 IBM的职工只要一年交一美元就可以加入。俱乐部
每星期还提供三顿晚饭，为的是减轻一下职工妻子的厨房劳动。爸爸还提供
免费的音乐会和图书馆，开设夜校以提高职工的素质。他相信宽宏大量在管
理方面的作用，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在恩地科特，人们的道德素质和生产
效率非常高。在那个工会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IBM 的雇员们从未感到有组
织工会的必要。
这些做法有些是爸爸发明的，但他的点子有很多来自一个名叫乔治·约
翰逊的传奇式实业家。他是恩地科特约翰逊制鞋公司的创始人。在父亲到来
之前，约翰逊是恩地科特的头面人物。他早年是波士顿制鞋厂的一个小工人，
----------------------- Page 42-----------------------
后来变成了历史上最有进步思想的著名企业家。本世纪初，当他的生意蓬勃
兴隆时，约翰逊来到恩地科特，想把此地创办成 “工业民主”的样板。他建
起了镇中心，一个学校，几个公园和运动场游泳场，还有一个图书馆和高尔
夫球场。他把这些全部捐赠给镇上。他在进出恩地科特的高速公路上修建了
两座用石头砌起来的拱形大门，在门上刻上 “公平之家”几个大字。他为职
工付医疗费，提供低息贷款和镇附近的地皮，以致让他们能盖房子。约翰逊
自己简朴的房子就坐落在职工们的中间。尽管在这片谷地上，约翰逊手下有
两万多名雇员，但他总把自己看成是工人中的一员。无独有偶，爸爸也总是
认为自己是个推销员。
约翰逊从一开始就把父亲置于他的保护之下，欢迎并鼓励父亲到恩地科
特来建立计算制图记录公司的工厂。他教给父亲许多为职工谋福利的方法和
经营销售之道。但是，30 年代的大萧条使约翰逊的庞大制鞋业衰落下去。约
翰逊的生意每况愈下。缺乏足够的资金以阻止职工生活水准的下降。他必须
解雇数千名职员。与此同时，IBM 的生意却继续兴隆，许多约翰逊工厂的职
工子女转而投奔爸爸的工厂。但是，爸爸从未失去对约翰逊的崇拜和敬仰。
他经常去探望约翰逊，即使是在他晚年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是如此。有一次爸
爸带着我的正在耶鲁大学上学的弟弟去看望约翰逊，这位年老的伟大的进步
主义者打量了一眼穿着十分考究的大学生，从枕头上欠起身来大声说道：
“嗨，你这是想干什么？”他是在指整个社会。
IBM 的销售学校坐落在北大街，位于爸爸的企业中心。在那个时代，还
没有多少公司设有自己的学校。爸爸的这个主意是从现金出纳机公司学来
的，并极大地发展了它。学校的宗旨是为公司的未来培养管理人员。爸爸经
常与我们这些学生谈话，就象对待公司里的同事一样。学校所做的一切都是
为了激励忠诚、热情和富有创造性的精神，IBM提倡以这种精神去获取成功。
在学校的大门上，写着两英尺见方的两个金色大字： “思考”。刚进门里，
是一溜花岗岩石的台阶，上边刻着：
思索
观察
讨论
聆听
阅读
其用意是在学生每天踏着台阶去上课时，把学生置于一种发奋努力的气
氛之中。
每天上午上课时，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立唱 IBM公司歌。我们每
人都有一本歌本，名字是 《IBM之歌》。打开歌本的第一页是美国的国歌“星
条旗永不落”，接下去是 IBM王国的国歌 “永远向上”。有几十首歌颂爸爸
和其他公司领导人的歌，都是用大家熟悉的曲调配词而成。我最喜欢的是关
于弗雷得·尼克尔的那一首，他最早在现金出纳机公司时是爸爸的秘书，后
来和爸爸一起来到 IBM，就在前不久升任为公司的副总裁和总经理。到处歌
功颂德吹捧父亲是尼克尔的拿手好戏。他的成功显示出，在 IBM，忠诚可以
对一个人带来多大的作用。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写的：
副总裁尼克尔是一位领导，
为 IBM勤奋工作，
多年前他从基层干起，
----------------------- Page 43-----------------------
如今终于登上阶梯，
多么令人鼓舞啊，他的事迹！
许多外部人对我们唱歌的做法视为异端，但是，学校的负责人却不这样
看。他说： “我们有着公司的厂歌校歌，它们对提高我们的士气和道德风尚
功不可没。现在让我们来学唱。坐在钢琴前的弗蓝荷特先生先给大家唱一遍，
然后大家跟着一起唱。”
老师们都是公司里的老家伙，和我们一样都穿着正规的 IBM服装：黑色
的西装，白色的硬领衬衫。爸爸认为，如果你要向商人们推销产品，你首先
要打扮得象一个商人。教室讲台后方的墙上悬挂着一副爸爸的大画像，两眼
炯炯有神地盯着我们，其他的教室里，也是到处点缀着爸爸的口号，如同 IBM
所有的办公室一样，到处都可以看到 “思考”两个醒目的大字。有些杂志漫
画以此为素材作画取乐，还有一些批评者认为这种做法实在可笑。在一个总
头子如此被突出的公司里，众多的员工怎能真正地去思考些什么？但是，对
于公司内的人们来说，这句话的作用象水晶一般的清楚：只要你肯动脑子，
你就会销售更多的机器，提升得更快。
我对新雇员们积极体现公司的精神很是惊异。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公
司里有哪个人拿公司的口号和颂歌来开玩笑。时代不同了。严肃认真的态度
在 1937 年是绝对必要的，并不象在今天这样看起来有多么可笑。当然，在
30 年代工作很难找，人们不能不对公司言听计从。对我来说，由于从小在 IBM
的环境中长大，所以，非常适应公司的文化。只有一次我感到了烦恼，那是
1936年，爸爸承办了一场 IBM交响音乐会，结果给搞砸了。
学校给我们 12 星期学习生产方面的知识，我们无须为磅秤和碎肉机操
心，因为，我在布朗大学时爸爸已将那个部门卖掉了，在此基础上，爸爸又
买了一个小公司，准备着手试产电动打字机，但不是太成功。我们学习这方
面的知识，但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打孔机上。当时，打孔机在市场上的需求
量很大，它的销售占公司总收入的85％。
开始，我一看到打孔机就兴奋不已。我从小就接触这玩意，就象爸爸当
年那样对它充满了兴趣。在工业化的历史上，打孔机与提花呢织布机、棉花
脱粒机和蒸汽机车有着同样的地位。在打孔卡出世之前，所有的会计和记录
工作都由人工来完成。打孔卡系统消除了大量的繁琐劳动，如复制全部的分
类帐和写帐单等，并且把工作做得简便、可靠而迅速。很明显，它将是未来
的新潮流。
IBM开始吸引高质量的人才，因为打孔机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好帮手。
我父亲经常说，当弗林特聘请他时，他就是冲着打孔机而来的。
1904 年，当他还在兜售现金出纳机时，他就琢磨自己最早的打孔卡装
置。他的一个在科达公司工作的朋友当时用一种叫荷乐里斯的机器去为公司
的销售员做记录。它的方法非常简单。每一笔销售做成后，有关的信息都会
打到一张单独的卡片上。这些卡片在一个月以后将会被分类和制表，最后得
出一个总的信息分类，如：每个人销售了多少，哪种产品在哪个地区卖得最
好，等等。这些卡片可以自动地加减乘除，存档，累计，印成报表。爸爸相
信它是世界上解决会计问题最好的方法。所有他要做的都是发展这种机器，
IBM将给商界带来一场革命。不管什么时候某人提到 “打孔卡”，他都会说：
“那是IBM的卡。”
我进恩地科特时，打孔机已发展得相当精密了。它一分钟可以处理 400
----------------------- Page 44-----------------------
个卡片，并印付款单和地址表，同时卜还可复制出公司正在手头处理的会计
数字。我还设想着用一套卡片让用户以 10到 12种的方式来使用同一种数据，
对此，我相当有信心去销售它们。但是，不久我就发现 IBM学校的学习内容
要比仅仅欣赏打孔卡复杂得多。每个人都必须学会操作机器，去完成特殊的
任务。这项工作涉及到在一张电话总机交换台似的工作台前接线头。我们每
人守着一部接线台。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实际接线操作能力要比理论方面的
理解力差得多。两个星期下来以后，为了不至于掉队，我不得不配备了一个
老师专门给上小课。我花费了许多晚上跟着那位老师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学
习如何接线头。
后来，我感到 IBM培训学校要比过去上过的任何学校都苦得多。倒不仅
是因为我的表现象通常那样很差，还由于难以逃脱托马斯·沃森的儿子的名
声。学校中所有的人都在猜想父亲在我身上的用意，而不管我想怎么样。学
校的领导是我在哈恩中学时的校长伯里格。他和父亲过去熟悉，正因为此，
父亲选他为 IBM培训学校的校长，我自认为伯里格担当这一职务不太称职。
他想出一个主意来取悦父亲：让我来担任班长。因此，他采取措施让其他的
同学投我的票，而大家都知道我的学习不咋样，下课后还要上小课。不幸的
是，我当时没有勇气说： “我干不了。”
在恩地科特侍的时间越长，就越感到它荒凉无聊。这个地方提供不了多
少有趣的活动，即使有的话我也感到拘束得慌。平常，我和同学们都在旅馆
里吃饭，如果出去吃的话，饭食较贵，大多数的同学都属于穷学生，吃不起。
另外，也没什么饭馆好去。恩地科特的餐馆都是意大利籍的工人们常去的地
方，做的饭经常让我吃了烧心。有一次我说服了班上的几个斯堪地那维亚的
同学在一个周末一起出去滑冰，但是，当地的地形坡度不是十分理想。很快
我们就回到弗里得里克旅馆的房间，不得不把精力放到看书上，而所看的书
不过就是 《会计机器原理》一类的又大又厚的黑皮书。
我经常对学校外边的朋友发牢骚。于是，原未兄弟会的一位哥们尼克准
备拿我这只抱窝的母鸭子开开心。他打电话给我，说要飞到恩地科特来一趟。
我很高兴。他说： “如果你班上朋友有哪个想坐坐我的飞机，就带他们一起
来。”于是我把副班长和生活委员叫上了。这两位在 IBM都很努力。尼克的
飞机来晚了，我们在恩地科特小小的机场等了半天。后来，飞机终于降落了。
我看到尼克坐在驾驶室里呲着个牙在笑。接着，舱门打开了，首先露出来的
是两条裹着丝袜的腿，一双真正漂亮的腿。在我看来它们大约有四码长。后
来，那个女人全身出现了，是一个令人消魂荡魄的性感女郎。这一天我不知
尼克是怎么安排的。那女人跳了下来后，径直抄捷径向机场边跑去。有一个
孩子牵着一匹马等在那里。然后，机舱的门又一次打开了，一个赛马场的经
纪人走了出来。他穿着蓝色的双排口的皮衣，戴着圆礼帽，手里拿着一瓶苏
格兰威士忌酒。我的二位同学见景开始后撤。那个姑娘骑上马，在机场上疾
驰起来。风把她的裙子掀起来，一直撩到露出屁股。最后，尼克走下了飞机。
我说： “尼克，看在老天的份上，这是怎么搞的？”
“我知道你想见见维恩奶奶，”他说，“她一会儿就从马上下来，但是
她非常喜欢骑马。你要是想打赌的话这位老兄正好在场。”
我对赛马还一窍不通。但是，那时我的两位同学已走得不见人影了，他
们不想卷入这些可怕的事情里去。我把尼克和他的朋友带到一家热狗店吃午
饭，在我得以解脱之前，这顿午饭似乎有好几个钟头那么长。最后，我看着
----------------------- Page 45-----------------------
他们的飞机消失在天空中，如释重负般地又回到学校的课本中去了。
我爸爸大约一个月来一次。当地的经理们会变的很紧张，因为父亲总善
于在别人预料不到的地方挑出毛病来，并喜欢把毛病夸大。不管检查哪方面
的业务，他都要深入到每个细节，提出许多想法和问题，所以搞得人们不得
不小心翼翼。他经常在事先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发布命令，只要他来到镇上，
经理们都轻易不敢离开办公室或家里。爸爸的出其不意有时会使下属们做出
一些奇怪的行动。例如，校长伯里格有时就很棘手，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我
旷课去车站迎接父亲。一般的情况下，我都去车站迎接，例行公事地站在寒
冷的月台上，看着火车喷着蒸汽缓缓地开进站来。
在恩地科特，爸爸最喜欢的地方是 IBM的老窝——一幢四方形的深绿色
房瓦的意大利式住宅。它原先属于镇子的创始人。爸爸在它的侧翼进行了扩
建，增加了40 个带浴室的客房。前来洽谈业务的客户可以在这里进行一星期
的操作训练，学习如何使用打卡机。主客房总是给爸爸预备着的。从他的房
间窗户望出去，可以见到 IBM的一切——高尔夫球场，射击场，乡村俱乐部，
还有下方的车间厂房。有时他去视察工厂，在车间里转来转出。碰到问题时
他会把脚踩在登子上与人谈论半小时。然后，他走出来，针对那些问题对秘
书发布一连串的指示，爸爸时刻警觉着工厂的需求。
1934年，在一次巡回检查之后，爸爸纠正了工厂经理的做法，取消了计
件工资制，认为这样做会分散人们制作高质量产品的精力。
在晚上，爸爸回到 IBM老窝的餐厅，与客户们坐到一起开始交谈。他们
都佩戴着能显示身份的徽章。吃完晚饭后，更多的人会围拢到他那张饭桌前。
爸爸有时要与一二十人交谈，人们很容易看出他是个伟大的推销家。他侃侃
而谈，不时做几个手势。不管同不同意他的观点，听者都被他的谈话吸引着。
之后，他会邀请大家： “先生们，比我们到客厅去继续谈吧，”他们一谈就
是大半宿，经常谈到凌晨一两点。对他未说这一切都很正常，但我要是碰到
这种时候就倒霉了。这些谈话对我来说枯燥无味，但又不能走开，因为一离
开，就会伤爸爸的心。
亲眼看到父亲来观察课堂是了解 IBM最好的途径。他讲的一些事对我们
也没有多大意义。他总结了很多自我修养之道，就 象我在布朗大学时他给我
写的那些信一样。但他也通过讲一些故事来阐明他的管理原理。一个最重要
的故事有关他当年如何销售现金出纳机。
1896 年。爸爸在布法罗被现金出纳机公司雇为销售员。头两个星期里，
父亲一台机器都没卖出去。最后他报告给部门经理，这个家伙是个脾气暴躁
的老派人物，名叫兰杰。他一听就气炸了，泼口大骂起来。爸爸只有低着头
听着，直到他疲倦为止。当兰杰发泄一通后，又忽然对爸爸好起来。他向爸
爸担保说他将帮爸爸卖出几台机器。他对爸爸说： “我和你一起去，如果我
们再失败，那就让我们一起玩完。”他们在车上装了一台大个的很时髦的现
金出纳机，当天就把它卖了。兰杰告诉爸爸在对用户说话时如何要说到点子
上，如何用帕特森所要求的那种克制性的语调来临场发挥。兰杰让爸爸跟着
他跑了几次推销，直到爸爸心领神会为止。
父亲对此事一直难以忘怀。他希望他的经理们在认定某个新手不是个干
推销的料之前，必须亲自带着他出去跑几次。他认为每个雇员都有权利从上
司那里得到帮助。他说： “经理是他下属的助手。”这种个人与上级之间的
关系体现到了 IBM的社会契约关系。
----------------------- Page 46-----------------------
我从不反对爸爸给我们的这些教诲，但是，我以前已经听过几百遍了。
一般地说，在他到来期间我总是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尽管他从未说过什么，
但我肯定在我的成绩没有在班上名列前茅时，他是不高兴的。同样，我也是
在极力坚持着，一直到学业结束。毕业期间，我们全班同学来到曼哈顿，出
席 IBM一年一度的销售庆祝大会。这是爸爸从帕森特那儿学来的一种鼓舞职
工士气的方法。几百名完成了他们销售任务的推销员们汇聚纽约，出席由公
司出资在纽约最豪华的饭店华道尔夫饭店举行的盛大宴会。伴随着歌声、奖
金和奖状，每一位销售员都要站在讲坛上说几句话。宴会要持续几个小时。
最后，该轮到我说几句话了。我代表全体新毕业生赠送给父亲一本精美的游
艇画册，然后，他和我在众目暌暌之下作为一对 IBM父子俱乐部的新成员照
了一张像。早在20 年代爸爸就建立了这个俱乐部。因为自那时起他就认为裙
带关系在商业中大有作为。
----------------------- Page 47-----------------------
第十章
走出销售学校，公司分配我负责曼哈顿地区的销售业务。这是公司的一
个重要产品销地，其范围包括整个金融区的西半部，华尔街的一部分。那些
想拍爸爸马屁的人不断地给我揽生意。我卖出了大量的会计机器，总是超额
完成定额。但是，为此我也感到很沮丧。有 “一次，我对上司隐隐地表示出
不满的情绪。他说： “嗨，接着干，年轻人，我们帮助所有的推销员。你是
干大事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所做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你自己的。”在 IBM
年的销售工作期间，我一直忍受着自我怀疑的折磨。
这段期间，我和父亲注在纽约东四区第七十五街一座漂亮的宅邸里。每
天早晨，我步行去 IBM位于麦迪逊大道的总部打卡上班。
IBM是生产打卡机和工作钟的，所以，所有人包括父亲上班时都要打卡。
然后，我下楼到街拐角处的一个杂货店喝咖啡。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有时，
爸爸也会光临，但只要他一来，人们就会赶快离去。我和同事们相处得很好，
主要是因为他们原来把老板的儿子想象得挺可怕的。我甚至还交了几个朋
友。但我决不是想象中的那类成功的推销员。每当我与客户打交道时，总是
腼腆害羞，对自己毫无把握。
我的第一次外出推销产品是在百老汇大街上靠近三一教堂的一幢有年数
了的办公大楼里。我站在门厅里，看着名录牌上的公司名字，犹豫不定该从
哪家开始。我身上带着一份已经拜访过的公司名单。在这栋大楼里还有许多
公司没有去推销过。突然，我在名录牌上看到了马丁公司的名字，这是我熟
悉的一个公司名字，因为我小时候吃过马丁公司生产的鱼肝油。它装在黄色
的瓶子里，瓶口很大，勺子都可以伸进去。这种儿童营养补品含有蜂蜜，味
道甚佳。
我乘电梯去马丁公司，迸了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道低低的橡木柜台，中间
有一个小门，接待员就坐在柜台后面。我说： “我是托马斯·沃森，是国际
商用公司的推销员。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见一见你们的总会计师，谈谈打孔机
的事。”
“我肯定你不能，”她说，“今天我们非常忙。”
“您能把我的名片送给那位先生吗？如果他今天没空，我改天再来也
行。”
她接过名片，等她出来时，她说： “年轻人，快进去吧。”我又惊又喜，
径直走进总裁的办公室，他从桌于后面站起来和我握手，然后说： “很高兴
你的光临。”
“是啊，先生，我很喜欢你们公司的营养品，”我说，“我小时候经常
吃，我妈妈经常给我们买。我是新上任的推销员，刚才在门厅看公司名录牌
时，我想应该先到名字熟悉的公司去，于是我就到这来了。”
“你是你们公司的头托马斯·沃森的儿子吗？”他说。我说是的。 “好
的，让我给你讲个小故事，”他说， “我有个朋友掌管着一家大公司，他把
儿子带到公司里来。但是这个儿子光想过奢侈的生活，而不老老实实地工作。
最后，他变成了个酒鬼，让他爸爸给解雇了。”
我听完故事后说： “谢谢您给我讲这个故事。我应当引以为戒。但现在
我想告诉您打孔卡片用在会计计算中的方法。”
他说：“嗨，见鬼，我对这玩意不感兴趣。我只是听到你是托马斯·L ·沃
----------------------- Page 48-----------------------
森的儿子，才叫你进来的。我认为你应该知道很多象你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
长大后都一事无成，所以，很高兴见到你，沃森先生。”他指了指门在哪儿，
我只好放弃游说的念头。但是，我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给我上了这么一堂课。
在我回到家里把这次经历告诉爸爸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后，我的运气慢慢好起来。当我的推销引得一位顾主产生兴趣时，我
发现销售十分富于刺激性。我们最经常做的第一件事是带顾客去看示范。然
后我们问他是否要去他们的公司做一个调查。这意味着去他的办公室找出可
以使用打孔卡的工作，使他们的工作实行自动化。打孔卡片特别适用于处理
帐单、会计收据和销售分析，因为它们都建立在一套相同的数据上。我们很
容易就向顾客显示出这套设备的效率。
最便宜的一套机器我们把它叫做 “国际50”。它包括一台卡片分类机，
一个打孔键和一台不能打印的制表机。一个月才花 50 美元。我们会对顾客
说：“它一个月才50 块钱，几乎能顶上一个姑娘。而你每月需付给一个女办
事员90 美元的工资。”如果一旦机器吊起了顾客的胃口，我们会进一步引诱
他上钩，我们会接着说：“再花200 美元的话，可以再给你们装一套打印机，
这样，可就更节省人力了，你所有的记帐和核查工作都由机器来给你做了。”
IBM 的经营方式有不同寻常之处，我们实际上并不出售打孔机，我们所
说的销售实际上是租赁。我们在实行一种全方位的服务——提供机器设备和
持续不断的售后服务。这种做生意的方法可以上溯到赫尔曼·荷勒里司，他
完全是出自实用主义而采用的这种方法。他的早期的机器很容易出故障，人
们不愿意买，于是，赫尔曼将它们出租，并负责维修。爸爸接管公司之后，
发现这里有意想不到的奇妙之处。租赁制度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但公司的
生意稳定，在大萧条期间也安然度过。如果你在一年里一台机器也买不出去，
但是努力做好原有顾主的售后服务，你也会获得与上一年同样的收入。租赁
制是 IBM成功的主要诀窍之一。
所有的机器出租都为期一年。新租期的签约使我们有机会造访那些使用
我们机器的公司的高级领导人。我们在销售学校时就被教导要眼框子向上，
“打电话给那些决策者们！给总经理打电话！”爸爸教给我们不少发掘决策
者作用的绝招。 《思想》杂志在这方面最有独到之处。它是公司内部出版发
行的一本内容广泛的趣味性月刊，编辑得非常好。人们只有通过扉页下方的
一行小字才能得知它是 IBM出版的。每一期的开头都是一篇由爸爸写的论述
世界进步的社论。如果在外出推销时顾客显示出要送客的样子，你可以说：
“琼斯先生，我看出来你对这种机器不是很感兴趣，它们对你们这里也不是
很合适，但既然我来到这里，就让我送给您一本或许您能感兴趣的杂志吧。
你瞧，这一期是有罗斯福和杜威的讲话，还有一篇电子管发明者福里斯特的
文章。我把这份杂志和名。片留给您。如果您喜欢，您可以免费订阅。只要
跟我说一声，我把您的名字写到名单上就是了。” 《思想》杂志散发给所有
使用 IBM机器的用户。但它决不仅限于此。它的发行量达到 10万份，而我们
的用户仅3.5 万。爸爸把它赠送给所有可能帮助 IBM的人，包括使用 IBM机
器的地区的高校教师和教区牧师，所有的大学校长和参众两院的议员们。
我父亲在我做推销员时从来没表扬过我。对于他来说，只用一句话就可
以剥夺我的自信心。我们在家时偶尔会说上几句话，他会问我： “你认为新
的销售计划怎么样？”或者 “你认为琼斯先生怎样？”不管我回答什么，他
总是不到一分钟就打断我的话，说： “你看，在对琼斯先生的评论上，你是
----------------------- Page 49-----------------------
真正的缺少社会阅历。”我发现父亲很乐意做这些小的感情练习。或许他是
在考考我，但这种考试没人能够通过。
我的销售成绩越好，工作也就干得越少。我认识一个名叫米得费德的推
销员。他也喜欢飞行。有时我们早上通完电话之后，就开车去飞机场。当时
纽约片的经理是一位十分讨人欢喜的女士露蒂·洛麦克丝，我和她很熟，她
也经常包庇我们。我对她说： “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外出推销了，晚上6
点我会回到父亲的家里。”我并不在乎这样做会有什么影响。到了 1940年，
我几乎用半天的时间玩飞机，半个晚上泡夜总会。
我的父母知道我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还带着满身酒气。但是他们对此
很少说什么。一个星期里，我最少要有三四个晚上泡在斯多克一家夜总会里，
总是和姑娘或一群人在一起。斯多克俱乐部是纽约两大咖啡馆夜总会之一，
另一家是莫罗格夜总会。在斯多克夜总会，一条天鹅绒绳带把酒吧和其他部
分分隔起来。你可以走到绳带旁边，要一张桌子。如果你象我那样在那里花
了许多钱，你立刻就可以被招待员引到一张最好的桌子上。
吸引我去夜总会的并不是酒，而是跳舞。那个时候流行伦已和探戈，还
有一种疯狂的刚果舞，主要是表演者们跳，我一般地不跳这种舞。我结识了
一位舞蹈教练，名叫泰迪，他的名片上写着舞蹈教授”的字样。他在他的公
寓里给学生们上课。房间四面全是大镜子。我们经常随泰迪外出，经常是由
我给他和他的女朋友付费。他是个体面的家伙，但有时废话太多。有一个星
期六上午，由于昨晚在夜总会玩得太晚，我 10点半才起床。当我走下楼时。
妈妈正等着我。她的表情很严肃。她说： “你应该好好想一想应交一些什么
样的朋友，应该怎样花费你的时间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拉丁人在9 点钟左右打电话给你，说他发现你的钱包撂在夜总会
的桌子上。他好象把我当成昨晚陪你出去玩的女人了。他评论我的舞跳得如
何好，还告诉我在跳伦巴时懂得扭动屁股了。”说到这，妈妈忍不住笑起来。
泰迪错把她当成我们一伙中的一个姑娘了。
不用说，我的这种夜夜笙箫的生活在 IBM引起不少议论。每当我喝过酒
后，我从不企图掩饰。那时我常这么说： “我不能让IBM支配我的生活。”
当然，我父亲却不这样看，但是，他采用给我讲故事的方法来引导我，而不
是简单地命令我改正恶习。这个故事与摩根和施瓦伯有关。那是在 1901年，
摩根刚刚组建起美国钢铁公司，他让年轻的施瓦伯担任高级领导职务。有一
次施瓦伯去巴黎寻花问柳，有关他吃喝嫖赌的丑闻很快就越过大西洋传回了
美国。当他返回纽约时，摩根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去，告诉他不要象个傻子一
样在外边做事。
施瓦伯说： “摩根先生，您这样做是不公正的。您当然知道我干的事情
火未超过您所做过的范围，更不用说您在门后于的那些事。”
“施瓦伯先生，这就是门的作用。”摩根回答说。
在他自己的生活里，爸爸以身示范，为人师表，几乎没有多少需要隐藏
的事情。但是，他认为作为公司领导能把一些缺点或隐私掩藏起来要比公开
出去更好。如果我的行为确实是不检点的话，爸爸会把这一观点更多地强加
给我。但是，尽管我喜欢取乐，却总是注意不让自己卷人丑闻中去，尽量避
免新闻界那些流言蜚语栏目。我总是和姑娘们在一起，但我躲避那种挑逗性
的骚浪女人。部分原因是我上过当。在那些日子里，许多泡咖啡馆的姑娘同
----------------------- Page 50-----------------------
时与多个男人来往，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钟情于谁。我曾经被一个美丽而有
教养的姑娘伤害过，因此我知道女人具有给人极大痛苦的能力，即使是她们
的本意并非如此。在我卷人纽约的这种放荡生活中之前，如果不是早先认识
过伊莎贝尔·亨利，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直到 1939年初，在一次偶尔的约会中认识了奥利夫·考蕾之前，我从未
和哪个女孩子动过真情。那是一位哈恩中学时代的朋友介绍我们俩在周未与
他们夫妇一起去滑雪。他们前来普拉扎旅馆接我，当我走下台阶时，看到一
辆小型的福特牌汽车停在那里，里面装有滑雪板，后边还坐着一位令人吃惊
的妙龄女郎。到佛蒙特路上需六七个小时，我和奥利夫整整谈了一路。她是
个楚楚动人、开朗活泼的女性。她出身上流家庭，但不是多么有钱。我感到
有趣的是她现在自食其力，独立生活。她住在巴比松旅馆，在罗伯特公司里
当模特儿。这一行当在当时十分走红。她上过数次杂志的封面，做过许多广
告。例如， 《走运》杂志曾登过她的一张照片，她拿着一片烟叶站在烟草地
里。很多人熟悉她的面孔。当我们一起外出时，她经常被人拦住， “嘿，你
怎么这样面熟！”在交往过程中，我发现即使我们吵过架，我也难以从心中
把她忘记。她的照片经常出现在一些杂志的封面上，不时地提醒我。奥利夫
有一套给别人小恩小惠的方法，显示了她善良和乐善好施的性格。我曾经与
许多漂亮的女孩子打过交道，但没有一个象奥利夫这样慷慨厚道。虽然她和
我都有些轻浮，但我对她从一开始就是真心实意的。
后来，我父母从我妹妹那里听说我在和一个模特儿谈恋爱，他们虽没有
公开反对，却暗示我是在犯错误。但我却需要一个人能给我温暖，给我爱和
支持；在我真正地想去完成人生中某件事时，这个人不是摆出一付高高在上
的姿态。当我开始把臭利夫带到家里参加一些活动时，妈妈起先总是和她保
持一定的距离，爸爸却听之任之，表示欢迎。他在感情问题上是很讲究实际
的。
我在 IBM工作的时间越长，就对爸爸周围的偶像崇拜气氛越不满意。在
IBM 每周一期的报纸 《商业机器》上，经常有爸爸的大幅照片和通栏标题。
象 “托马斯·J ·沃森给奥尔良分公司开业剪彩”等内容，比比皆是。爸爸越
是成功，人们就越是阿谀奉承他，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片吹捧之中。一切事
都要围着他转，他不停地在发号施令，身后总有个秘书拿着笔记本在团团转。
他经常亲自为《思想》杂志写社论，就好象他是《时代》杂志的总编辑亨利 ·卢
斯，有千千万万的观众在等待着倾听他的呼声。
我对父亲的轻蔑在家庭饭桌上表现出来。平时吃饭时，全家人都唯爸爸
马首是瞻。当他讲话时，大家全神贯注。唯有我闷闷不乐，爱搭不理；有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