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意思,这是解救秋子的第一步。”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这么做,请你讲讲理由。”
“理由嘛,”黑川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继续盯着我,“要是你不这么说,秋子就不会打消对你的爱意。虽然刚才她也说讨厌你,但那不是她的真心话,正是因为她还爱你,所以才说了一时的气话。那和真正的断绝爱情有天壤之别。
“要是真的一刀两断的话,那就不会生气或者怨恨,她会根本无视对方的存在。
而现在我想让你做的,不仅是让她无视你的存在,更要达到让她憎恶你的程度。“
“我还是不明白。那样一来,秋子自尊心那么强,说不定以后一辈子都不再搭理我了。”
“对对,就是要这样。我就是想让她一辈子都不理睬你。如果不这样,我绝对不会救她。”
“黑川,你是真心诚意的吗?”
“真心诚意?就算我疯了好了,要是真心诚意的话,那就有点儿太对不起你了。”
“对不起我?你到底想……”
“好吧,你别吃惊。给你明说了吧,我想娶秋子为妻。要是她不答应嫁给我,我就绝不帮忙。我会继续不公开我找到的证据。我的决心已经定了,谁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会再变了。这回明白为什么要你和她断绝关系了吧。”
我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握紧拳头想揍他一顿,可又不好动手。
那我就去警察那里检举说还有另外的真凶?不行,恐怕会徒劳无益。现在只有我和黑川两人在场,没有其他的证人,黑川要是坚持不认帐,我也没办法。
“黑川,这也太荒唐了吧。不娶她为妻,你就眼睁睁看着一个清白之人身陷冤狱,想不到你这么卑鄙。”
然而黑川这家伙对言语谴责根本无动于衷,反倒更加无耻地说:“也许我很卑鄙,但你也一样,你也是卑鄙无情嘛。”
“我哪里卑鄙了?”
“你看不是吗,你不也是不娶她为妻就不救她吗?如果你和秋子断绝关系,她就能借助我的力量获救,可你现在却不愿和她断绝关系,这种心理不就是只要你自己的爱情得到满足,就不管秋子会怎样吗?这样看来,其实你和我一样,哈哈哈哈,不只是我一个坏人吧。
“你要是真的能抛弃私情,一心为秋子着想,那你就会和她坦然地断绝关系。
那才叫真正的爱情。那样我就会为秋子洗脱不实之罪。看吧,让她身背恶名,还是还她清白之身,全在你的选择,全在你的决心了。你明白吗?“
黑川巧舌如簧,我不善辩理,一下子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我感觉自己就像陷进了泥沼一样,越挣扎就越往里陷。黑川的这套逻辑,找不出一丝破绽。论力气我有赢他的自信,但是在诡辩的律师面前,我施展不开。
而且仔细一想,黑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确不像绅士,但先别去管他,单看我自己,也确有一厢情愿的地方。我的爱情或许也不是纯粹无暇的。
如果真是只替秋子着想的话,那我就该牺牲私情,让她重获清白,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我在这里固执己见,秋子马上会再次被关进监狱,饱尝痛苦。那样她不就太可怜了吗?
“黑川,如果,如果我要是无论如何不答应和秋子断绝关系,你会怎么做?”
我心乱如麻,抱怨了一句。
“没什么,我会彻底死心的。我可不像你一样犹犹豫豫,我还会向你道贺,然后分手。”
“难道你会满足吗?”
“就算不满足,可我在失去秋子以后,也会取得复仇的胜利。”
“复仇?”
“你别害怕,用不着我来复仇,上天会替我惩罚你们。你可以想像一下,你们俩为了避开警察的搜捕,不得不逃到深山老林里生活,除此以外没有安全的方法。
“可是秋子过去的所谓罪恶,就算我不讲,森村侦探也全都知道了,他肯定会一直追踪下去。你们会终日不得安宁,生怕哪天被警察抓到。白天你们怕见生人,晚上则会不断地做噩梦,你们过不上一天的幸福生活。微笑将从你们脸上消失,而忧郁和恐惧的阴影则会时时伴随你们。这样你们很快就会衰老,生活一点儿也不快乐,你们很快就会变成憔悴的老头儿和老太婆。
“想想那时你们的心情吧,会不寒而栗吧。你会悔恨自己当初怎么不听黑川的话呢,要是听他的话,那妻子脸上就不会再布满愁云,而是堂堂正正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成为交际场上的明星。到那时你想哭都哭不出来啊。
“这样一想我就满足了。想想那时你们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惨景,我的心灵就得到了宽慰。
“明白了吧,你们最幸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否则,也许明天秋子就会被关进大牢。那样,你们连夫妻生活也不能过,话也不能讲。就算想讲话,顶多也是通过监狱的小窗户,在狱吏的严密监视下,互相含泪看着对方憔悴的面孔,讲个三五分钟,那是多么可悲啊。
“北川,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能了断和秋子的感情吗?”
越听他讲,我心里越凉。他花言巧语描述的我们的悲惨前景,的确有点儿恐怖,但黑川魔鬼般的执著更让我发怵,甚至连看看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都让我汗毛倒竖。
如果我和秋子结婚,他肯定明天就会想办法报复。我自己有什么不测无所谓,可为了秋子着想,我还是不能和他为敌。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用最真诚的爱情去爱秋子。附加条件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我什么也不求,就用牺牲之爱去爱她。
“好吧,我答应你,秋子是你的了。”
黑川听后却没有特别兴奋,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请到我会做出让步一样,平淡地说:“嗯,这才像北川。今后你可别后悔啊。如果那样,秋子会立即又进监狱,请你一定记牢。
“好吧,话就说到这里。离最早一班的下行列车发车时间只剩下两三个小时了,你也累了吧,那就躺一会儿吧。明天你回到幽灵塔,请务必履行今天的承诺。先去见秋子,做出鄙夷她的样子,嘴上也别含糊,开口跟她断绝关系。
“要是你心太软就麻烦了。秋子的幸与不幸全在你的态度,请你一定集中精力,演好这出戏。一定别忘了你这是为了她的幸福。要是你不忍心,就想想监狱,想想秋子被关在里头的凄惨情景。你明白吗?”
“好的,我决不会失约的。但你也别忘了你的承诺,一定要证明秋子是无罪的。
说实话,我现在就想问你元凶到底是谁,可我知道就算问,你也不会讲,那是你的秘密武器嘛。我不会强人所难,只希望你记住约定。要是你撒谎的话,我可饶不了你。我可不会慢条斯理去找法官论理,我会直接采取行动,请你记住,那时你就性命难保了。“
“哈哈哈哈,这个请你放心。只要秋子答应嫁给我,我会立刻到警察那里检举真凶。我手里握有确凿的证据,很容易定他的罪。
“你现在可以想像一下那时的情景。到那时秋子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奇女子的消息会传遍全国,人人都称赞她,尊敬她,你所珍爱的女人,就从名誉扫地的最底层一下跃到名誉的顶点。你也满足了吧。哼,难道不是吗?到那时你会从心眼里感谢我,当初幸亏把秋子让给了我。”
黑川简直就像捉到老鼠的猫一样,美餐之前,还不忘了戏弄一下我这个失败者。
我紧咬着嘴唇,忍受着痛苦的煎熬,抑制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心底发出真切地呼唤:“秋子啊秋子,我是多么爱你啊,为了爱你,我才忍受住这痛苦的折磨,秋子,秋子……”
绿色圆盘的奥秘
黑川同我做完残酷的交易,建议我休息一下,然而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真没想到人世间还有如此痛苦悲惨的处境。为了相恋之人,我却不得不抛弃她,而且是必须不做任何解释,彻底地断绝关系。否则,黑川就不会帮忙。只有他掌握着最有力的反证,我要是不接受条件,他就不向警察公开证据,假装不知道。这样的话,秋子只能背着罪名在牢狱里呻吟。
谋杀养母,越狱逃亡,毒害养父未遂,这三重罪名就像恶魔一样压在弱小美丽的秋子肩上。可这些全都是不实之罪,但她却无力辩解,令人阻咒的命运摆布着这薄命女子。拯救她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我必须抛弃她,这是多么残酷的逻辑啊。
我最终下决心抛弃私情拯救她,强忍住泪水,把我的心上人让给这个坏律师。
“你可不要忘了昨晚的约定。回到幽灵塔,先见秋子,一定要表明你同她断绝关系的坚决态度。这是救她的惟一方法,你记住了吧。”
临出发前,黑川还没忘记特意嘱咐我几句,但我无心听他啰嗦,连招呼也没打,就急奔车站赶最早的一班火车。
坐火车从长崎到K镇需要一个小时。下火车的时候才刚过6点。我叫了辆人力车,告诉他拉我去幽灵塔。在车上,我向车夫问起秋子的情形,他对我讲:“噢,是钟楼宅院的大小姐啊,她昨晚很晚才下火车,是我送的她。”
真是凑巧,我居然坐的是昨晚秋子坐过的人力车。
“那她回幽灵塔了吧?”
“不是。”
车夫一边跑,一边冲我笑着说。
“不是?那你把她送到哪儿去了?”
“是个奇怪的地方,少爷,您知道乌婆开的千草屋吧。”
“嗯,我知道。”
千草屋就是大家私下流传偷偷卖毒药的花店。我曾经从在那家店跑腿的小伙计口中打听出假电报的寄件人,而那人正是服侍秋子的肥田夏子。
“小姐让我在那家花店门口停了下来。”
“然后你就走了吗?”
“离钟楼宅院还有一段路,我劝她夜路黑有危险,可以等着她,但她却不让我等。”
秋子为什么要去那家花店,不可能深更半夜去买花,而且还不让车夫继续送她。
我搞不懂,就决定让车夫在花店前停一下看看情况。
离开市镇,人力车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奔跑。早上的空气尤其清新,紫色的云气环绕着群山,山脚也是薄雾缭绕。
快到幽灵塔的一半路程时,我忽然发现有个脏兮兮的少年,为躲车子站在路边。
咦,好面熟啊,那个少年看到我以后笑了起来。原来是他,就是那个在千草屋跑腿的小伙计,他曾特地跑到长崎告诉我发假电报的人。真是太好了,先问问他吧。这个贪婪的小伙计,给他个银元就什么都会说。
我叫车夫停下车,把小伙计招呼到一个离车夫挺远的地方。
“大叔,你是想问钟楼宅院大小姐的事吧。”
小伙计跑到我身边,一下就猜到了我的用意。这家伙真有歪主意,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厉害的无赖。
“是啊,你知不知道小姐昨晚来过千草屋?”
“知道,我全看到了。”
“你看到她来千草屋干了什么?”
“知道,不过不能随便讲,这可是小姐的秘密。”
“别说大话。给,这个你拿着,只准给大叔讲,小姐来干什么了?”
我掏出一枚50钱的银币,小伙计立刻伸手接过去。
“50钱,太便宜了。不过呢,既然是大叔问,我就讲了。小姐她付钱给乌婆,买了点儿东西。”
“买东西?是买花吗?”
“不是花,好像是药,装在一个棕色的小瓶里。乌婆刚拿出来的时候还四下看看,好像不一般哪。”
一听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毒药。秋子深夜造访乌婆,是来偷偷买禁制的毒药的。为什么买药呢?不用问,肯定是她要自杀。啊,莫非已经迟了?
黑川自信地认为没有事,但女人就是女人,也许她还是要自杀。
看来我得马上回幽灵塔看看,她的同伴肥田夏子还在,要是有什么事,去幽灵塔应当最先知道。
我上了车正要走,小伙计又上前扯住我的衣袖,叫住了我。
“大叔,还没完呢。难道你不想听听小姐拿了药之后干什么了吗?”
“怎么搞的,怎么不早说呢。快说,她拿了药瓶后又干什么了?”
我急切地问,小伙计反倒不慌不忙伸出他的右手来。
“那得再给我一个。这回事情可不一般。”
我又掏出一枚50钱的银币递给他。
“我偷偷躲在树丛里,看见小姐打发车夫走后,沿着小道一个人走回了幽灵塔。
“她好像并不怎么害怕走夜路,脚步飞快,简直快要跑起来。我差点儿跟不上她。”
“这么说你一直跟踪小姐了。”
“嗯,这可是个挣钱的好机会。嘿嘿,接下来呢,小姐就到了钟楼宅院,可她进去的方式真不一般。大叔,您猜她怎么进去的,她像小偷一样不叫门,而是爬窗进去。”
“哎,从窗户进去?里头有人吗?”
“好像没人,因为没开电灯,里头一团漆黑。”
“你看到的就这些啦?”
“还有呢!大叔还想听吗?”
小伙计嘿嘿一笑,又伸手等着我掏钱。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好吧,再给你50钱,赶快接着讲。”
“就一个呀,大叔,我要讲的怎么也值两个啊。”
真是可恨,但没办法,谁让我想知道呢,只好又掏出一枚银币给他。
“好吧,那我说了。小姐的举动很怪,她跳进窗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那里抬头看黑黑的钟楼,过了一会儿,大钟底下的那个房间就有了亮光。
“那不是电灯发出的光线,挺昏暗,一细看原来是蜡烛的火苗。我看见小姐拿着蜡烛在窗口一闪而过。”
“接下来呢?”
“就这些了。她在房间里的情形我看不见。不过呢,她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像是又往上头的大钟楼爬了。我看见烛光渐渐向上,最后就消失了。”
啊,深更半夜从窗户潜人,有电灯不开点蜡烛,然后又爬上钟楼,秋子到底想干什么。莫非,啊,莫非……
我的心绪起伏不定,撇下小伙计,催促车夫直奔幽灵塔而去。
到了地方,我先问看门的仆人有没有看到秋子,他回答说秋子昨天出去之后还没回来。看来,秋子潜回幽灵塔的事情大家都还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我又去舅舅的房间。护士告诉我他的病情已不用担心了,但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我不好打扰病人,又赶到了肥田夏子的房间。
一问秋子的情况,她的回答和看门的仆人一样,只知道她昨天偷偷出去,却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平时她是谎话连篇,但这回不像是撒谎。
看来我的预感是对的,连忙奔上三楼,来到小伙计看到有烛光、其实就是我住的那个房间。进去一看,桌上掀开摆着那本古老的圣经。怪了,我没记得走的时候把圣经放在桌上。舅舅生病,也不可能上来看书,那么知道圣经藏在窑洞里的就只有秋子了。
对,是这么回事。秋子取出圣经,是向我暗示她的去向。她也许是钻进了传说中的塔里的迷宫。为了提醒我,她才打开了这本有奇特咒语的圣经。我上前一看,打开的一页不正是扉页吗,上面写着蹩脚的咒语:
等待钟鸣,等待绿动,先向上登,再向下走,那里有神秘的迷路。
咒语的含义我没顾得上去研究,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秋子告诉我说这些咒语是暗示大富翁渡海屋市郎兵卫埋藏金银财宝的迷路的路标。
秋子昨晚回到了幽灵塔,但找遍所有房间都不见她,而这本写有咒语的圣经偏偏打开着,难道这里头有什么联系?我强烈预感到秋子可能是一个人潜人了恐怖的迷路之中。
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很明显,她是要去那里喝下从千草屋买来的毒药,她要自杀。为了不让人看到她耻辱的尸体,就选择了谁都不知道入口的迷宫,作为她人生的终点。
根据火车的时间推算,昨晚秋子回到幽灵塔时已过了11点,距现在已经六七个小时了。也许已经来不及了。说不定此刻秋子正平静地躺在迷路中的某个地方,身体已经冰凉了。
但这只是我的想像。就算来不及,我也必须找到她。再说,也许她还活着,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迷宫的入口。
我当然不知道入口在哪里。其实连迷路本身是否存在,也仅是传说而已,几乎没有人相信里面埋藏了金银财宝。
然而秋子却相信它的存在。她不断劝我仔细研究圣经扉页上的咒语,肯定是为了让我找到迷路的入口。
现在,秋子自己也神秘地消失在幽灵塔中,让我不得不相信迷路确实存在。到底迷路的入口开在哪里呢?不对,说不定入口是关着的,所以才让人怎么也找不到。
我忽然记起千草屋小伙计讲的话来。他说他看到秋子拿着蜡烛向上爬,往上的话,上面只有钟楼的机械室了。对,机械室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机械装置中,或许就隐藏着迷路的秘密入口。
“等待钟鸣,等待绿动。”
咒语中不是写着钟鸣吗?这栋房子里,只有钟楼上的大时钟会鸣响。那么绿动呢?对了,我记起在机械室里装有一个漆成绿色的金属圆盘。
我对迷路不感兴趣,没去留意咒语之谜,没想到现在为了能救秋子,我一下就全明白了。对,肯定就是这样。我迅速爬上了钟楼的机械室。
推开小门,就来到了大机械室外侧的空间里。机械室里面也许是些复杂的机械装置,可从哪里进去呢,眼前被一面生满锈的铁板挡住了,看不到入口。
在铁板下方中央,有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形铁盘,像个窗户盖。上面的油漆都快掉光了,但还能依稀辨认出原来油漆的颜色是绿色。
仔细一看,在绿色圆盘的下边,挂着一条两寸来长的布片,像是从西服村里上撕下来的。咦,布片的料子不是和秋子昨晚穿的相同吗,看来秋子就是从这里钻进了迷路。
我用力去按绿色圆盘,但它却纹丝不动。我又猜测可不可以左右打开,又用力去拧,可还是打不开。既然上头挂着秋子西服衬里的布片,就说明它是可以开启的。
但怎么能打开它,我却不得而知。
“秋子!”
我焦急万分,无奈之下大声呼喊起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音。
莫非这西服布片不是撕下来的,而是夹在上头,圆盘那一边就躺着秋子的尸体?
我产生奇妙的幻觉,仿佛这厚厚的铁板一下子变透明了,让我看见秋子就倒在对面的地上。
“秋子!”
明知徒劳,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仿佛是我的呼喊有了回声,耳边传来“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就是吊钟的声音,时钟报时了。
一下、两下、三下……现在刚好是8点,大钟应该敲八下。
伴随着钟声,眼前也出现了奇妙的变化。生满铁锈的圆盘居然缓缓地动了起来。
钟声响一下,圆盘就向旁边移动一寸,露出了一条细小的黑缝。不多时,两寸、三寸、四寸,黑缝越来越宽。
这就是绿色圆盘的奥秘啊。这个秘密的暗门,只有在钟声响起时才会开启。明白了,明白了,咒语中说的“等待钟鸣绿动”,指的就是它。
机械室中的囚徒
绿色圆盘渐渐开启,黑缝在一寸寸增大,上面的布片也跟着一起动。凑过去一看,原来圆盘里面是无数钉子般尖锐的突起,布片就挂在上头。布片是完全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里面没有我原来想像的秋子的尸体。
看来她是安全地通过了这道暗门,向着机械室的更深处走去了。
这时,时钟敲完了八下,绿色圆盘也不再动了,留出一条八寸宽的缝隙。可这么窄,人是无法通过的。于是我用两手去掰,但它却纹丝不动。就这样我和厚达一寸的铁板较上了劲,没想到绿色圆盘突然往口关,我赶快把手抽出来,一眨眼工夫它又恢复了原位,差一点我的手指就被挤在铁板之中。
奇怪,不知道秋子是怎样通过这么狭窄的缝隙的,就算女人的腰身再细,也不可能通过这最宽处才八寸的半月形缝隙。
会不会是这样。这个缝隙可能是一个小时增加一寸,现在是8点,缝的宽度也是八寸左右。照这样下去,10点的时候就会增大到一尺,12点的时候就是一尺二寸。
秋子钻过去的时候,刚好是昨晚11点之后,也许就是12点的钟声响过以后。那样,一尺二寸的大缝,就算我这个大个子男人也能过去。
如果我要是知道大钟的转动方法,那么现在立刻就会把它拨到12点钟,让它敲十二下,绿色圆盘就会露出足够的宽缝,但遗憾的是,我对时钟的事情不热心,所以现在不知所措。看来只能等到12点的钟声响过以后再说了。
不过,幽灵塔的迷路既然能把它的建造者都困死在里面,可见其恐怖,所以为防万一,我必须在进去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离中午12点还有四个小时,这段时间不能白白浪费。
我从钟楼上下来,先去舅舅的病榻前看他。同他告别之后,我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开始起草遗嘱。在遗嘱里,我详细讲明秋子的身世是清白的,为了救她,我钻进迷宫,如果出不来,就让人拆毁幽灵塔救我们出来。
但这些都是以假设秋子还活着为前提的。要是她的身体早已冰凉的话,我也不打算活着出来了。按照同黑川的约定,就算我们两人都活着出来,我也不能再爱她,所以我更盼望死,期望在不寻常的迷路中殉情。
写完遗嘱,我又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快到时间了,我提前饱餐了一顿午饭,又准备了一些面包和冷肉等食物,并把香烟、火柴、水壶、蜡烛等带在身上。当我再次回到绿色圆盘前的时候,已经是差五分12点了。
如果我的命运和渡海屋市郎兵卫相同,那么现在就是我与人世的最后诀别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发怵。然而一想到秋子还在迷路中不知死活,就把一切恐怖都抛在了脑后。
很快,又传来了“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钟声也响了起来,眼前的圆盘又开始一点一点向旁边移开。钟声响过12下以后,果然如我所料,敞开的缝隙有一尺二寸左右宽,我纵身钻了进去,就像被吞进了一个巨人的大嘴中。
里面很黑又很窄,看不清楚,而且到处都是突起物,让我很难挪动身子。伸手四下一摸,好像没有通道。可这里不可能就是尽头,因为秋子已经钻出去了。
我正在黑暗中纳闷,忽然从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原来绿色圆盘又关上了。
光线被挡住了,机械室中变得更加昏暗,而且现在已经和外面彻底隔绝了。不过,这些我都料到了,就沉住气,点上准备好的蜡烛,借着烛光四处查看。
在昏黄的烛光下,机械室的内部构造显得非常奇怪。这是明治时代以前建造的时钟,所以里面的装置和现代的机械装置有些区别,很多齿轮还是木制的,看上去粗糙陈旧,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大闹钟内部。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齿轮互相咬合,粗粗的铁链互相交错,支撑在齿轮中心的很多铁横木伸出来,全都沾满了油污,散发出一股机械加工厂中的味道。
转动这些大齿轮的发条在哪里呢?或者即使没有发条,也该有利用砝码原理让它运转的装置。但现在不是研究钟表结构的时候,我必须尽快发现迷路的入口,去找秋子,这才是我的惟一目的。
我举着蜡烛四处查找有无通道,然而除了我刚才钻进来的那个绿圆盘,再没有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每个地方我都用手推、拉、按过,可没发现一处可以活动的地方。
我的心情越来越急躁了,这样耽搁下去,就算晚一分钟,说不定秋子就没命了。
我快急疯了,明知无用,可还是拼命拍打,直拍得我两手是血。
就在我茫然乱转的时候,耳边又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钟鸣。原来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钟头,现在已经是一点了。不过这回我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右侧的石壁动了起来。这是一面用花岗石板堆砌成的厚厚的墙壁,没想到这么厚的墙居然也能动。仔细一看,原来石壁上方镶嵌着一个粗铁环,铁环上拴着长长的铁链,通过屋顶的滑轮拴在绿色圆盘那边的一个角上。
靠着这条铁锁的力量,当钟鸣绿动时,这个装置就把石壁向上吊起,露出了下面的缝隙。现在的时刻是1点钟,所以石壁的缝隙和绿色圆盘一样,也只有一寸宽。
我试着用双手使劲去抬,却抬不动。
这是设计得多么精巧的机关啊。过了绿色圆盘一关,这里还有第二道关在等着。
设计者的良苦用心简直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
这样看来,想通过石壁这一关,还得再耐心等待。就是说得等到石壁开启的程度能容我通过,也就是必须等到今晚10点钟以后。无论再怎么爬,起码要有一尺高的空间,才能让我爬过去。
看来我得至少再等九个多小时了。而且这次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憋在机械室中度日如年。
我担心蜡烛用完,于是就把它熄灭了。周围一团漆黑,寂静得简直让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时间也仿佛凝固了。后来,我听到钟声响了五下,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就掏出面包和冷肉,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大口吃了起来。
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外面的天也该黑了吧。虽然机械室里一直漆黑,但我还是感受到夜晚潮湿的气息。
9点钟过后,我隐隐约约听见雨点猛烈地打在屋顶上的声音,还夹杂着风的吼叫。
过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下了场数年来罕见的大暴雨。
不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尽管机械室是密闭的,但是耀眼的强光还是穿过细缝射了进来,伴随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虽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外面风雨交加的情况,但脑中的遐想连篇反而更让我觉得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
可怕还不只这些。当而势渐小、雷声渐远的时候,突然从机械室下方传来凄厉的尖叫,一声粗,一声细。那尖细的声音很明显是女人的悲鸣。啊,这回可不是天公发怒,而是人的可怕惨叫。
机械室封得很严实,但声音却听得非常真切,看来这事蹊跷。我马上联想到了“死”,莫非那是人断气时的惨叫?
哎呀,难道是秋子的悲鸣?
诸位读者,你们可以想像此时我是多么心急如焚啊。我是身处暗室中的囚徒,即使听到声音也无法叫人来帮忙,再没有比这更急人的了。
正在焦躁和苦闷之中,眼前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紧接着响起一个天崩地裂般的炸雷。我感到从头到脚都一下震麻了。
后来我考虑,当时可能是塔上的避雷针引下了雷电。我一下被雷电击倒在地上,一刹那间,地板下极深处的景象在第二道闪电的映照下,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在遥远的地底下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白昼般的光芒将地底的景象深深灼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为什么能看到地板下那么深的地方呢?我这才留意到脚底下的地板是由一个个大方格构成的,中间有缝隙,下面是一个深井一样的竖坑,贯通了全部三层楼板,一直通到地下。
幽灵塔的墙壁修筑得特别厚,而且很不规则,构造独特,原来是有一个秘密的空间藏在厚厚的墙壁之中,一直通到地底。这肯定就是一条秘密通道。真该感谢天公赐我闪电,让我看清了地底的情况。
借着瞬间闪过的雷电,我看见井底好像有东西,是一个人倒在地上,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脸型和衣着。
难道是秋子?除秋子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陷在迷路中,肯定是她。看来她已经服下了毒药,难道我已经没有希望挽救秋子的生命了吗?
如果这样,我也就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意义。我必须赶快下到井底,让我抱着她,和她死在一起。
心一横,我反倒丝毫不觉得害怕了。我只想下到井底就满足了,就算迷路再复杂也没什么,因为我不想再活着出来了。
10点的钟声响过以后,我静静等着石壁向上开启,然后就义无反顾地往更深处钻去。
内殿
石壁对面的通道很窄,只能容我弯腰通过。点着蜡烛一看,眼前有两条小道,一条向上,一条向下。
要下到井底按理说应当往下走,然而当我刚踏上向下去的楼梯时,忽然想起了圣经咒语中写着“先向上登,再向下走”,真险啊,差一点我就中了设计者的诡计。
看上去要往下走但必须往上,看上往上走其实必须往下,这是设计迷路的通常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