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现在早已没有庇护秋子的念头了。好吧,我这就跟您告辞了。”
像是被揭了老底,我赶紧替自己辩解,狼狈地向他辞行。
手腕的伤痕
离开芦屋先生的住所时,天色已近傍晚,开往下关的火车要到半夜才发车。余下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漫无目的地在东京街头游荡,既没有拜访朋友,也没有购物,只是在陌生的街道上乱转。
乘上火车,我一头钻进了卧铺里,蒙头睡到天亮,直到最后一个才爬起来。从东京到下关,从那里再坐火车轮渡到长崎,一路上我只能窝在车厢里,百无聊赖。
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秋子的事情,尽管现在已经不能再爱她了。
回到幽灵塔以后我该怎么办呢。森村侦探也许还遵守着我们私下的约定,正等着我呢。我一回去,毫无疑问侦探会立刻拘捕秋子。到那时,难道我只有回答“请你拘捕秋子吧”?
但是我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正像芦屋先生一语道破的,在我心中依然保留着对秋子的一份爱意。就算看到了那些确凿无疑的证据,已没有再抵赖的余地,但我还是不相信。
我不忍心看到秋子被警察拘捕的身影。不,我甚至害怕回去以后见到她本人,见了她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呢?难道告诉她我已经看到了那两个不祥的蜡面?我实在开不了口。羞辱她,骂她是坏女人,就等于骂我自己一样难受。这些事还是不张扬的好。我想把蜡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仍然相信她是清白的女子。
想着想着,我犹柔寡断起来。接着,我忽然想起黑川律师来。他到底是为什么目的特地跑到芦屋先生那里,取走蜡面的复制品呢?莫非是秋子不遵从他的意志,他要用蜡面要挟秋子?对,除此以外,蜡面不可能有其他用途。我不能坐视不管。
看来,我得在回幽灵塔之前先到黑川在长崎市开设的事务所走一趟,探探他的底细。
黑川远比我更了解秋子的身世,去见他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就这样我决定先去拜访黑川律师。在长崎市下车时,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虽然这个时间去拜访人有点晚,但黑川的事务所兼作住宅,所以只要他从东京回来了的话,就肯定能见到他。在东京时,我从镜子里看到他神色慌张,像是急着往回赶,如果他从芦屋家出来直接赶上中午的特快列车,那么他应该提前我10个小时到达长崎。
他的事务所在一处冷清的街区里。去的时候,附近的人家都已睡了,街上也没有行人,非常寂静。
由于那里离车站不远,我没有坐车,直接步行过去。穿过昏黑的街道,快走到事务所门口时,我忽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奇怪的黑影。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过路的行人,可也不像特地来拜访黑川的客人,行迹有些可疑。难道是贼?于是我故意加重脚步声,迈步来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脚步声显然惊动了这个怪人,他赶快逃开了。在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扫了他一眼。这个人个子挺高,三十四五岁年纪,鸭舌帽戴得很低,戴着大墨镜,外套的领子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这副打扮实在可疑。正在这时,事务所的玻璃门打开了,黑川的秘书请我进去,就没再继续看他。此刻,我的心整个被秋子的事情占据着,没工夫管这个男子的事情。
进了大门,我发现门边放鞋的地方有一双女人的高跟鞋。难道会有如此时髦的女郎深夜来拜访独身的黑川,我觉得蹊跷,就问秘书是不是来客人了,他支支吾吾,暖昧地回答:“不,没什么特别的……”
他把我领进会客室,等了一会儿,黑州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好像不太痛快。
“是北川,啊,这么晚来找我,有急事吗?”
他毫不客气,似乎不太愿意见我。毕竟当初在幽灵塔的温室里,我曾妨碍他胁迫秋子,他还记着呢。
“这么晚来打扰你,实在抱歉。突然有件急事要找你,我便从东京直接到你这里来了。”
“哎,你从东京来?”
黑川很困惑。
“嗯,我刚刚从东京的芦屋晓斋先生那里来。”
“哎,哎,芦屋先生?”
黑川惊讶得简直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他是个易激动的男人,刷地一下脸就白了。
“正是。我晚你一步也去拜访了芦屋先生。而且还听他讲了秋子的身世。”
“哎,你比我晚一步?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他了?”
“哈哈哈哈,是房间里的镜子映出了你的背影。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带走了两个蜡面模。你取走面模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胁迫秋子?”
黑川好长时间没有回答我,惊异地瞪着两眼直看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着对我说:“唉,既然连这你都知道了,那我隐瞒也没有用了。不错,我是拿了蜡面,而且目的也正像你猜的那样,今天早上一赶回来,我就托人把蜡面送到秋子那里去了。”
啊,这下子可无法挽回了。可他的动作也太快了。这回吃惊的倒成了我。
“那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如我所愿。”
黑川有些自得,冷静干脆地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黑川君,你不觉得秋子是那么可怜吗?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哈哈哈哈,也许是有点儿残忍,但让我这么做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呀。你夺走了秋子的心,逼得我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哎,我夺走了秋子的心?”
“是啊。秋子本来应该要嫁给我,你也许已经知道,有我的鼎力帮助,秋子才逃脱了牢狱之灾,变成野末秋子,开始了新的人生。所以,我当然有权要求她作我的妻子。但是她只感激我的救命之思,每当我一提起结婚的事,她就躲躲闪闪。
“我不愿强迫她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所以我一直在细心呵护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可这时你却从半路插进来,夺走了秋子的心。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她到你舅舅这儿来。现在我后悔极了。”
黑川的话在我心底搅起一层波澜。既然他这么说,说明秋子确实是真心爱我的。
尽管现在我知道了她的身世,但仍然为此感到欣慰。尽管我明白已不能再爱她了,但我还是无法压抑胸中涌起的喜悦之情。我意识到自己的脸红了,为掩饰羞涩,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但你也不该如此卑鄙地去胁迫一个弱女子,你还算个男人吗?”
“我现在不想听你的说教。眼下关键的问题是秋子到底是属于你还是属于我,一必须把话讲清楚。”
“你觉得这是我们两人就能决定的事情吗?”
“其实一句话就能解决。请你回答我,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秋子的身世,你还有没有勇气再娶她为妻?”
他的问题让我难以回答。遗憾的是我不能干脆、痛快地说娶秋子为妻。
“到底怎么样?你有没有勇气在你舅舅面前理直气壮地宣布这个女人就是杀害铁婆的凶手,而且她还是越狱犯,我不惜家族名誉也要爱她,决定和她结婚呢?”
黑川步步逼问,我只能表白自己真实的想法了。
“我不可能娶她为妻,但我对秋子的爱意却丝毫没有改变。听了芦屋先生的话,我的幻想都打消了,对我来说,活在世上已没什么意义了。”
“不对,既然你不能娶她为妻,那你就失去了爱她的权利,你抛弃了秋子。而我却不这样,只要她答应嫁给我,那明天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向众人宣布,并且隆重地举行婚札。就算因此失掉了信用,丢掉了地位,我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我和你的爱情是根本不同的。”
“不,你这是无视道德的禽兽之爱。首先她应该被缉捕归案。那怎么能……”
我们俩正在争执,忽然我听见有细微的动静,一看不要紧,立刻惊得呆若木鸡。
太意外了,不知什么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已经打开,秋子正站在那里,脸色像幽灵一样惨白,双眼噙着泪,哀怨地望着我。
刚才我在门口看到的那双女鞋原来是秋子的。早知道她在隔壁,我绝不会大声嚷嚷蜡面的事情,也不会讲查清她的身世之后,不再和她结婚了。
她在隔壁房间里肯定听到了我们的全部对话,正当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她为了制止我们的争吵,才终于忍不住冲出来阻止我们。
可是此时她已经精疲力竭,手扶着门框,眼看就要跌倒。
“啊,秋子!”
我发出一声尖叫,就在同时,她也软绵绵地瘫倒在门前,昏了过去。
我赶紧跑到她身旁,可黑川慌忙跑过来阻拦我。
“不行,不行,你不是已经抛弃秋子了吗?你没有权利再用手碰她的身体。让我来照顾她,请你让开。”
他像疯了一样大声吵吵,非常爱惜地跪在秋子身旁,抚平她弄乱的裙摆,取过沙发上的靠垫,垫在她头下,摩挲着她的脊背,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黑川一掺和,让我无法上前,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昏迷中的秋子依旧是那么美丽,不能不让我心动。
难道就是她杀害了养母,而且还从监狱越狱逃跑?我无法相信。就算有一百一千个证据,但只要看一看她无辜的脸,就会打消所有的疑虑。如果她要是这种坏女人,那无论再怎么做手术,都会在脸上有所反映,就算再漂亮的脸蛋儿,也会表露邪恶之相。
但从秋子的脸上却丝毫感受不到邪恶,只让人觉得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么神秘。
看着看着,我追悔莫及。眼前的黑川让我妒火中烧,他怀抱美人,就像是抱着自己的东西一样。
“黑川,我搞错了。我是一时糊涂才说抛弃秋子的,我不能把秋子让给你,请你让开吧。”
说着,我也跪在了秋子身旁。我痴情,可黑川比我还疯狂。
“哎,你怎么后悔了?难道你不是男人?你已经没有拥有她的权利了。好吧,让你看看证据吧,看吧,就是这里,你仔细看吧。”
黑川说着,拉过秋子低垂着的左手,摘下了她常戴着的手套。
为了掩盖她的腕子,秋子费尽了心机。长田长造大惊失色是因为看见了她的手腕,三浦荣子下落不明之前,也是看到了她的秘密。
黑川现在把秋子一直刻意隐藏的大秘密,一点不留地暴露给我看,而且是强迫我看。
我只好看了一眼。啊,那是多么可怕的伤痕啊。就在左手手腕的外侧,有一道深入骨头的新月型伤痕,非常吓人。不用说,这就是她在杀害铁婆时,被铁婆咬下的伤痕,而手上的肉则留在了老太婆嘴里。
我不忍再看下去,赶快把脸扭向一边,太恐怖了。
“看看吧,现在你看到了这道伤痕,难道还会说仍然爱秋子吗?可是我爱的就是这道伤痕,自从我为秋子辩护以来,能这样多次帮她,都是因它让我们结下了缘分。
“芦屋建议把这伤痕也复原,但我立刻拒绝了。我甚至还威胁他说要是他把这伤痕整好了,我就不付报酬。因为一旦这道伤痕消失了,我就失去了主张我权利的理由。
“对我来说,这道伤痕简直就是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神灵。也许你觉得它丑陋,但对我说,它却是美丽无比。我爱的就是这道伤痕。”
说着,黑川双手捧起秋子的胳膊,把脸贴上去,忘情地吻起那道可怕的伤痕来,而且还吻得喷喷有声。
闯入者
黑川继续得意洋洋地说:“北川,秋子是我的人了。刚才你说的话她全听见了。你对她产生了怀疑,她对你很失望,所以才昏倒了。
“秋子自尊心很强,你伤害了她,她不会再理你了。而我呢,不计较她过去的罪恶,爱得那么深,这回她自然会投向我的怀抱了。你等着瞧吧,我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听了这话,我觉得自己真惨,就像被宣判了死刑。我也了解秋子的自尊心,也许她真的不会再理我了。
可是不能和杀人犯结婚,不可以爱一个不能与之结婚的女子,这是人世常理。
良知严厉地命令我不能再爱她,但是爱情这东西却根本不听情理和良知的命令。没见到秋子的时候,我觉得她欺骗了我,万分悔恨,要和她一刀两断,然而面对神智不清却依然楚楚动人的她时,我的心又犹豫了。情理在爱情面前不堪一击。
“黑川,你太卑鄙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秋子在你这里,而且还把她藏在隔壁房间,让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对黑川阴险的做法气愤异常。
“哈哈哈哈,我可没故意这么干,完全是偶然,偶然。”
黑川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毫不在意我的愤怒。
“请你告诉我秋子为什么到你这里来。”
“是我叫她来的。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你也知道秋子老是躲着不见我,如果我直接请她来,她是不会痛痛快快来的。但是今晚她却必须赶到我这里来。
“这是因为今天上午我从东京一回来,马上就托人给她捎去了那两个错制面模,而且没告诉她到底是谁让送来的。
“我想你也能猜得出秋子看到蜡模时会是多么惊讶。有人送蜡模给她就表明有人知道了她的前身,对她来讲这是最可怕的要挟。而且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送来的,所以她待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能和秋子商量对策的就只有我了。不论她再怎么讨厌我,可碰上这种事情,她只能来找我商量。
“所以一个钟头以前,秋子赶到了我这里。这回你明白了吧。我的计划非常奏效。”
我终于明白了黑川的计划。他竟然为了引诱秋子来找他,不惜千里迢迢跑到东京去要蜡模,这个家伙为爱而疯狂的执著劲儿实在令人惊异。
“啊,等等,她醒过来了。”
我刚要开口问他,他却示意我不要讲话,原来秋子苏醒过来了。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惊奇地看着我们两人。
“啊呀,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很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幸好黑川早又重新给她戴上了手套,所以她以为自己可怕的伤痕没有在她昏迷时露出破绽,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我一把推开黑川,跪在秋子面前,用手揽住她的肩头,关心地问:“秋子,你醒了吗?是我啊,我是北川。”
尽管她已十分疲惫,但一看到我,她却猛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我说:“不许你碰我。我可是和田银子。”
大概是自尊又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她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秋子,请你等等。也许我说了冒犯你的话,但那未必就是我的真心话,请允许我解释一下。”
我已成了爱情的俘虏,痴情地哀求她。
“不,我什么都不想听。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秋子脸色苍白,出现了我很久未见的像钢铁般的冷峻表情。看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我。
我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离去,可我又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又再次追上了她。
“请你等等。好吧,我不再解释了,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处境很危险,赶快逃吧。否则事情不妙。
“森村侦探要拘捕你。他答应我推迟两三天,等我从东京回来再抓你。现在我们必须商量一下对策,黑川也来一起出出主意吧,不能让你被警察抓住,必须赶快逃走才行。”
没等我的话说完,会客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北川先生,我们约定的期限到了,你们再商量也没用了。”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森村侦探。
“北川,你的做法不像是绅士所为嘛。要是我听信你的话,现在还傻呵呵地在幽灵塔等,可就全坏事了。
“我一直在监视这位小姐,看她偷偷溜出来,我也从幽灵塔跟踪到了这里。在门口监视的时候,偏偏北川你也来了。我猜这回肯定有情况,就偷偷跟了进来,躲在门后头,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哈哈哈哈,你们不能再做坏事了。”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门外那个戴墨镜的鬼鬼祟祟的男子是乔装打扮过的森村侦探。
唉,早知是他,我会更小心。
侦探有些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们三个人,然后又威严地走近秋子。
“野末小姐,立刻跟我到警察署去吧。理由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赶紧跟我走吧。”
平日里通情达理的森村侦探此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简直成了法律的威严化身,一点儿不徇私情。
啊,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秋子就要被投进暗无天日的牢狱,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她美丽的容颜了。
要救秋子只能趁现在了。黑川和我都已深陷在爱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此刻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互相递了个眼色。
刚才我们还是仇敌,可在共同的大敌面前,我们又站到了同一条战壕里。虽然都没说话,但我们已用眼神默契地分好了工。
小个子的黑川把力气活留给我,自己像只松鼠一样敏捷地奔到了门口,堵住了侦探的去路。
我力气大,欣然接受分配的“任务”,一个箭步冲到森村身前,和他扭在了一起。
侦探力气也不小,但我学生时代练过柔道,一般人不是我的对手。最后我终于制服了他,把他按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勒住脖子,勒得他直咕噜。
“不错不错,北川,你把他按紧点儿,别让他出声。我马上去取工具结果了他。”
黑川飞奔而去。他说得挺吓人,难道他还真会杀了侦探不成。我有点儿胆怯,但手上却不敢松劲。侦探憋得脸通红,两眼射出愤怒的目光。我故意避开他的眼神,只顾用力卡住他的脖子。
一会儿,黑川带着他的秘书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卷麻绳和一块白棉布。
“你赶紧帮北川把这家伙的腿按住,好让我把他捆结实点儿。还得把他的嘴堵上。”
黑川吩咐着,自己也不停地忙活,就像一只捉住猎物的蜘蛛围着侦探窜来跳去,很快侦探的身子就被他用麻绳捆了个结实,动作相当利索。
“这下好啦,侦探先生,先委屈你一下,暂且到壁橱里待一会儿吧。”
黑川吩咐我和秘书把他抬起来,搬到隔壁房间,打开橱门,把他扔了进去。
“侦探的事摆平了,现在该商量商量秋子的事了,到底让她躲到哪里去呢。”
黑川忙得直喘气,掸掉西服上的尘土,要回会客室。我也整整弄皱的衣服,跟他走了进去。然而等我们回到会客室一看,秋子却没影了。
“咦,怎么回事。秋子——,秋子一一侦探已经被我们收拾了。没事了,快出来吧。”
黑川在房间里四处搜寻,一下反应过来,扭头对我说:“糟了,秋子跑了。你看——”
果然,刚才黑川为了防止侦探逃跑而关上的房门,现在则大敞着。
我们立刻赶到大门口,玻璃大门也开着,门边的高跟鞋也不见了。
秋子是趁我们忙着捆绑侦探时偷偷溜走的,也许她不忍目睹我们和侦探的格斗。
我走出大门,来到大街上。已近深夜了,周围静得出奇,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呆呆地望着前方,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啊,秋子,难道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黑川,她不会想不开,做出傻事吧?”
“你是说自杀吗?”
“嗯。”
“我想不会的。现在的秋子已是历经磨难的考验,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这几年她已经过了不少次,她不是性格脆弱的女人,更不会去自杀。
“我想她可能是回幽灵塔了,那里还有她没有干完的事。”
黑川对自己的判断好像很有把握,一点儿也不慌乱。
“也许你猜的对,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秋子苍白忧郁的脸。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的秘书去车站看看吧。她肯定是乘开往K镇的末班火车回幽灵塔了。”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只有亲眼确认我才放心。”
我在黑夜里飞奔起来。
“那就由你去吧。不过,当你确定她坐车回幽灵塔之后,请一定回我这里一趟,我有事要商量,而且我们还得处置侦探。”
我听见黑川在我背后大喊。
我不顾一切地奔到火车站。刚到检票口,正赶上开往K镇的末班车就要发车了。
还好,我拿的是从东京到K镇的通票,赶紧出示了一下,奔上站台。看到了,我看见秋子登上了一节二等车厢。
我远远看到她的侧脸还是很苍白,但却毫无慌乱之色。这下我才放了心。她回幽灵塔,而森村侦探还被关着,不用担心她被抓了。
我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跟她一起乘车回去。但是和黑川的话还没有谈完,况且我也不能逃避拘押侦探的责任,所以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秋子离去,然后又回到了黑川的事务所。
奇特的交易
回到事务所一看,黑川正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等我。
“秋子是回幽灵塔了吧?”
好像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我看见她上了开往K镇的火车。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就算她真的回幽灵塔了,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你还认为她会自杀吗?”
“是的,就算她不自杀,说不定也会销声匿迹。你可真能沉得住气。”
“我相信她决不会自杀。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北川,你觉得一个根本无罪的人仅仅因为冤情就会自杀吗?”
黑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专注地看着我。
“哎,冤情?难道秋子是被冤枉的?”
“正是。实话给你说吧,她根本没有犯任何罪,是完全清白的。”
“是啊,我也不相信她会毒害我舅舅。可是现在已经证明她和和田银子的确是同一个人,那个和田银子不是杀害老太婆的大罪人吗?就算这回投毒的罪名不成立,可她还是逃不脱原来的罪名啊。”
“这就是你大错特错了。杀害铁婆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另有凶手。这是我最近才查清的事实,还没有对任何人讲。所以,即使秋子和和田银子是同一个人,现在也没有必要担心。这是连秋子自己都还不知道的秘中之秘。”
黑川好像要吐露一个大秘密,故意把声音压低。
可是这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间我竟然不能相信他的话。
“可是在6年前,我舅舅亲自宣判和田银子就是凶手呀。”
“那个判决本身就是个极大的错误。你知道,当时我是和田银子的辩护律师,为了救她我煞费苦心,甚至不计利益,全力帮她收集证据。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推翻检察官的指控。
“首先是她左手的伤口和老太婆嘴里含着的肉完全吻合。有这种铁证,加上其他所有情况都显示她有罪,我可真是无计可施。
“当时因为工作原因,我常去监狱探视银子,她从一开始就断然否认对她的指控,丝毫也不畏怯。在宣判终身监禁之后,她痛不欲生,认为她是冤枉的。
“她跪在我身边苦苦哀求,让我帮助她。她说既然官府无力查出真凶,那她自己就去查。无论如何她都要查出真正的凶手。从那以后,调查真凶就成了她的一大使命。
“于是我去求助当时的狱医股野礼三,帮她成功越狱,去接受芦屋先生的手术。
我从不认为我是在做坏事。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就坚信银子无罪。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真正的杀人犯果然是另外一个人。凶手是谁、现在何处、犯罪动机、作案手段,这些我全都弄清楚了。”
黑川言之凿凿,看来不会有假。难道和田银子真的不是什么杀人犯,是清白的?
对,光看蜡面模就会很清楚,那么天真可爱的姑娘怎么会犯下谋杀养母的大罪呢?
积聚在我心头的阴云立刻散尽,让我一下轻松了许多。秋子啊秋子,请宽恕我对你哪怕是一瞬间的怀疑吧,我会十倍、百倍地去爱你。
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但冷不丁看了一眼黑川的表情,他好像还另有图谋,偷偷在笑,于是我又对他小心起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秋子呢?你应该先告诉她本人才对啊,那样我们也用不着让森村侦探吃苦头了。”
“就是啊,北川。我也有难处啊,在和你约好之前,我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秋子在内。”
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但难道你不该向警察检举真凶吗?那样秋子不就洗脱罪名了吗?”
“唉,就是啊。检举不检举真凶,全看你的意思了。”
他的话很奇怪,我可不能上他的当,他的话里头肯定有企图。
“看我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立刻反问。黑川眯起他的小眼睛,盯着我的脸,接着说:“我想先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想救秋子?”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那就是说你是真心想救秋子喽。”
“那当然。”
“不过呢,要救秋子,你必须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你能行吗?”
“为了救她,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你敢肯定吗?好的,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我就说了,明早请你回幽灵塔去见一下秋子,你还要向她宣布不希望有杀人前科的人再待在家里,请她立刻离去。也就是说,你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已经不再爱她了。”
这个家伙在胡说什么,简直快疯了。
“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