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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鸟-作者 王跃文

_5 王跃文(当代)
  维娜捏了下她的手臂,说:"不准乱讲。"
  罗依说:"这地毯好臭,你拿什么枕着我吧。"
  维娜四处看看,找不到什么可当枕头的,就说:"姐,你枕在我腿上吧。"
  罗依枕着维娜的大腿,笑道:"娜娜,我睁不开眼睛。你看看,肯定有人怪怪地望着我们吧。他们会以为我俩是同性恋。"
  果然有人朝这边看,还有人交头接耳。维娜说:"谁想看谁看去。姐,说真的,如果天下尽是些不堪入目的臭男人,我宁愿找个女朋友。"
  罗依笑道:"好啊,娜娜,你只怕有同性恋倾向。"
  维娜说:"哪里。说归说,我对同性恋者在理智上是尊重的,情感上却接受不了。我很喜欢姐姐,该不是同性恋吧。"
  罗依睁开了眼睛,太阳却很眩目。她抬手遮着阳光,说:"娜娜,我俩真是一对好姐妹。你摸摸我的胸口吧,很不舒服,想吐。"
  维娜轻轻摸着罗依的乳峰间的深沟,说:"姐姐,他们更会以为我俩是同性恋了。"
  罗依笑道:"就让他们看吧,馋死他们。"
  维娜扑哧一笑,说:"姐,看你手搭在眼睛上面,我就想起个笑话。我说了,你别骂我。"
  罗依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吧?好,我不骂你。"
  维娜说:"从前有两姐妹,都很有文采,常开些闺中玩笑。有回,妹妹在房里看书,看的是《后汉书》。姐姐见了,就说出个对子让妹妹猜。她说道:妹妹看书心思汉。妹妹听了,羞得面红耳赤。却一时对不上来。正着急,姐姐嘻笑着出门。一推开门,正好太阳当头,姐姐就手搭凉棚。妹妹马上说,姐姐怕日手遮阴。"
  罗依哈哈一笑,坐了起来,一把将维娜推下池里。她指着维娜笑道:"你快快招认,谁告诉你的?不然我不准你上来。"
  这段子是吴伟在床上说的,维娜曾经笑痛了肚子。罗依又下去了,朝维娜脸上打水。维娜尖叫着求饶,说:"妹妹不敢了。这是酒桌上听别人说的。"
  罗依笑道:"你这傻妹子,这个段子不把姐姐妹妹都说进去了?"
  维娜问:"姐,你好些了吗?"
  罗依说:"没那么难受了,但是没有力气了。"
  维娜说:"那我们就回去吧。今后慢慢的游,过段时间就好了。"
  两人在水里说了会儿话,慢慢游到对岸,上去了。换了衣服出来,罗依说:"娜娜,你开车吧,我没劲了。"
  维娜替罗依放平了座椅,说:"姐你躺着,闭上眼睛。"
  维娜有意将车速放得很慢,怕颠着了罗依。到了家门口,罗依竟睡着了。
  "到了,姐。"
  罗依下了车,头有些晕。进屋去,罗依往沙发里一坐,就躺下去了。
  "娜娜,你自己倒茶吧,我没力气招呼你了。"
  维娜说:"你上楼去吧,躺在床上舒服些。"
  罗依摇摇头,没有答腔。这时,听得有人从楼上下来。维娜傻了眼,下来的是位英俊的小伙子。罗依睁开眼睛,笑笑:"你来了?"
  小伙子望望维娜,有些拘谨,问罗依:"怎么了?"
  罗依说:"游泳,游得太猛了,没力气了。这是娜娜,我的朋友。"
  小伙子朝维娜点头笑笑,就蹲下身子,摸着罗依的脸,问:"怎么会这样?不是病了吧。"
  维娜突然觉得这小伙子好面熟。天哪!她想起来了。这不是曾侃吗?曾侃是荆都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他担纲的娱乐节目《周末哈哈哈》,迷得一帮中学生发了疯。
  曾侃拉着罗依的手说:"上去睡吧,沙发上躺着不舒服。"
  "傻孩子,你抱我不动的,等会儿我自己上去。"罗依笑着,"娜娜,他是曾侃,你应该认得。"
  "认得,名人嘛。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维娜说。
  *******************
  吴伟搂着维娜美美地睡了觉醒来,突然有些神情不安,忍不住叹息。维娜问:"你怎么了?"
  吴伟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哩。"
  吴伟的笑容有些勉强,维娜真担心他出什么事了。领导干部突然间出事了,很常见的。"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维娜摇着他的肩头。
  吴伟说:"真的没什么。"
  维娜越发担心了,缠着他问个究竟。吴伟怎么也不肯说,只摸着维娜的脸,说:"没事没事。"
  吴伟突然哈哈笑着,说起一件趣事儿:"我有回同市长去北京,晚上没事儿,办事处的同志弄了个外国影片来看。是个艳情片,有很多的床上镜头。只要见着床上镜头,市长就嘴里啧啧啧啧,摇着头说,思想性太差了,思想性太差了。在座的都附和着,对对对对。就是没人说不看算了。等影片放完了,灯光通明,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不好意思。市长又点头说,艺术性还不错。"
  维娜笑道:"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假模假样。心里想看,嘴上不说说思想性差,面子上就不好过。"又道,"你可不要老看这些东西啊。"
  吴伟捏捏维娜的屁股蛋蛋儿,说:"我看你都看不够啊。"
  维娜见吴伟轻松些了,就放心了。她知道人的情绪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不知怎么就会沮丧起来。
  吴伟问:"最近手头没做什么事了吗?"
  维娜说:"刚接了个新工程,朋友让给我做的。"
  "有这么好的朋友?是谁?"吴伟问。
  见吴伟的表情有些怪,维娜笑道:"你别小心眼了,是女朋友。"
  吴伟说:"送工程就是送钱,女人有这么大方的?"
  维娜说:"本不想告诉你的。是罗依,你放心了吗?"
  吴伟很吃惊:"罗依干吗对你这么好?没什么条件?"
  维娜说:"要什么条件?罗依是真对我好。说真的,我有时也觉得怪,罗依很精的,满肚子算盘,对我却像对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一样。"
  吴伟仍是不解,摇头道:"这就怪了。罗依倒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朋友们都知道,她生活上很放得开的,养着个小白脸。"
  维娜说:"你管人家这些干什么?"
  吴伟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当然,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但我还是不好理解。她就把一个工程给你了?可是少则几百万,多则上千万、几千万啊。她就不向你要一分一厘?"
  维娜说:"按规矩,她要拿下工程,至少也得花工程造价的百分之五。这笔钱是不能由她白垫的。可是她说,关键人物是她多年的朋友,没花着百分之五,只需给她百分之四就行了。"
  吴伟摇头感叹:"不管怎么说,罗依是个奇女子。我正想着哪里有工程,帮你说说哩。"
  维娜说:"你就不要再为我这些事操心了,怕别人盯着你。我回来这么久,也结交了些关系,自己撑得过去。"
  "真是个好女人。"吴伟刮着维娜的鼻子。
  两人闲话着,吴伟禁不住又叹息喧天。维娜便搂着他的头说:"你望着我,是不是不想爱我了。"
  吴伟捏着她的鼻子说:"傻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
  维娜说:"那你说,到底为什么?"
  吴伟说:"没事,真的没事。"
  维娜说:"你不想说,就是不想爱我了。你不想爱我了明说得了,我会很坚强的。"
  吴伟摇摇头说:"你总神经兮兮干什么?我在想,清官怎么这么难当?我一惯两袖清风,结果,别人都轻轻松松把子女送出国,我却得问你借钱。最近,我分了新房子,本来是喜事,我却发愁了。"
  维娜问:"你愁什么?"
  吴伟苦笑道:"没钱装修啊。"
  维娜真有些生气了,重重地擂了他一拳,说:"你也太见外了。"
  吴伟揉着肩说:"你打这么重,就不怕打死我?打死了不关我的事,这条老命又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男人撒起娇来更会让女人胸口生生作痛。维娜在他的肩头揉着吹着,说:"你不把我当自己的女人,就该打,就该打。"
  吴伟将手指插进维娜的头发里,柔情地梳理着,说:"我不能总问你借钱啊。"
  维娜生气说:"谁说是借给你的钱?我是给你的。"
  吴伟说:"那我就更不能问你借了。"
  维娜叹道:"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再说了,钱是拿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让自己和亲人开心的。"
  吴伟只好说:"好吧。但说好了,是问你借的。"
  维娜说:"借你个头,说得多难听。"
  吴伟说:"请你原谅,这是我的原则。不是说借,我就不要了。"
  维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你这个人呀!好吧,就算是借的。"
  吴伟说:"只要十五万就够了。"
  家里保险柜里正好放着二十万元现金,维娜说:"你全部拿去吧。"
  吴伟说:"我说了,只要十五万元。"
  维娜说:"你听我的吧。房子要么不装修,要么就弄漂亮些,别搞个四不像。"
  吴伟像个破涕为笑的孩子,脸上愁云顿消。他将维娜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重重地往床上一丢。维娜在床上弹得老高,像个波比娃娃。见他真的很高兴了,维娜才开心起来。吴伟又开始脱她的衣服。维娜闭上眼睛,任他摆布。他似乎不好意思,说:"你不要说我坏好不好?"
  维娜很兴奋,抱住他的肩头,说:"就要你坏,就要你坏,我就喜欢你坏!"
  吴伟趴在维娜身上,嘿嘿一笑,说:"讲个段子你听。"
  维娜睁开眼睛说:"看你一脸坏笑,准不是什么好段子。"
  吴伟说:"那我就不说了。"
  维娜撒娇道:"偏要你说。"
  吴伟捏捏维娜鼻子,说:"你才坏。又想听,又要装淑女。"
  "我偏要这样。"维娜耍起蛮来了。
  吴伟这才说:"乡下结婚,有个风俗,深更半夜,小孩子和半大后生躲在新房外面偷听。这叫听房。有回,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外面的人没听出什么名堂,只听得新娘先说,嗯哪,又说,不嘛。你猜猜看,那新郎说了两句什么话?"
  "这算什么段子?又不像谜语。"维娜想了半天,猜不出。"你说嘛,新郎说了什么话?"
  吴伟笑了老半天,才说:"新郎问,痛吗?新娘说,嗯哪。新郎说,出来?新娘说,不嘛。"
  维娜哈哈一笑,在吴伟肩上咬了一口,骂道:"看你痛不痛!"
第十九章维娜与戴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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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很久没有陪戴倩玩了。戴倩老是打她的电话,无非是约她打麻将。星期六,维娜正同罗依一起游泳,又接到了戴倩电话。维娜说:"我正在工地上,好忙的。"
  戴倩说:"你就不要吃饭,不要睡觉了?晚上一起玩玩嘛。"
  罗依在一旁做手势,维娜会意,说:"这样吧,我过会儿同你联系。"
  罗依说:"没办法,我见你也很难的。这样,今天晚上我俩去应付一下吧。"
  晚上,照样在天元大酒店。维娜去的时候,戴倩已早同几位朋友等在那里了。她见面就数落人:"维娜,你是越来越不够朋友了。是老板越做越大了吧?"
  "哪里啊,的确太忙了。我是干苦力活的,事事都得自己到堂。"维娜说道。她有些讨厌这个女人了,可场面上还得照顾周全。她不能离开这个圈子。维娜暗暗算了帐,戴倩每周都要打三四次麻将,每次赢钱最少五六千,多的上万。一年下来,她光在牌桌上赚的钱就不得了。可是她家连装修房子都说没钱。莫不是这女人只知道攒私房钱?维娜心里越发怜惜吴伟了。
  过会儿,罗依到了。维娜没想到,罗依竟然带着曾侃来了。小伙子没上桌,粘在罗依肩上看牌。罗依也不顾忌,这些朋友都是她约来的。她混到这个份上,早不在乎在戴倩面前打业务牌了。只是罗依从来不想着赢钱,由着性子来,喜欢谁就暗自帮谁,或是看谁输得太多了就私下里相让。
  戴倩的精力不像平时集中,老是出错牌。原来那位曾侃总在罗依肩头磨蹭,戴倩见着有些眼热心跳。晚上一点多,曾侃打着哈欠说:"姐你玩吧,我明天还要做节目,想回去休息了。"
  罗依也就不想久玩,早早地散了。戴倩只赢了两千多,却显得特别兴奋。
  后来,戴倩只要见着维娜,总说:"罗依可真有手段,那小伙子好帅。"
  戴倩的眼睛放着光,脸颊泛红。有回,她私下问维娜:"你老实告诉我,你也有这么一位吗?"
  维娜说:"我都老太婆了。"
  戴倩说:"哪里啊,罗依看上去简直就像你老娘,她都能找这么年轻的帅哥。"
  维娜敷衍说:"罗依有罗依的本事。"
  戴倩感叹说:"唉,还是你们做老板的潇洒。"
  维娜就明白戴倩的心思了。戴倩每次想打麻将,都嘱咐维娜,一定要邀上罗依。罗依有时带上那位小伙子,有时一个人来。罗依对戴倩的印象也还不错,觉得她心直口快。维娜自然不便把自己的感觉告诉罗依,这不是朋友之道。有时戴倩见罗依落了单,总会开玩笑:"怎么了?你的小宝贝呢?"
  罗依很满足的样子,嘴上却说:"那小祖宗,烦死人了,让他一边闲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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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依跟维娜说:"戴倩有那意思,想让我给她介绍个男朋友。"
  维娜望着罗依笑,不好表示惊讶,只说:"是吗?"
  罗依又问:"她跟自己男人关系怎么样?"
  维娜说:"我不知道。"
  罗依说:"要是她同自己男人关系很好,我就不能做这种造孽的事。"
  维娜问:"她自己怎么说?"
  罗依说:"戴倩同我讲,她同男人几十年在一起,两人都疲惫了,想换换新鲜空气。"
  维娜笑道:"那你就给她换换空气吧。"
  罗依也笑了起来,捏了维娜一把,说:"娜娜你也是个小狐狸精。"
  没过多久,戴倩悄悄对维娜说:"维娜,你也找个男朋友吧。"
  见她那喜不自禁的样子,维娜就知道,罗依已玉成戴倩了。维娜却故意装蒜,问:"看你高兴得眼睛油光光的,是不是你有了?"
  戴倩说:"你可千万给我保密。是罗依介绍的,一个歌手。哪天我带来你看看。个子很高,一米八,是个靓仔。他每晚要跑几个歌舞厅,总要好晚才回去睡觉,烦死我了。"
  维娜说:"你家里一摊子事,哪有时间玩心跳?"
  戴倩说:"该辛苦的时候,我早辛苦过了。现在,孩子出国去了,吴伟总是忙得不归屋,我干吗要一个人守在家里?就兴我们女人守妇道?解放自己吧。维娜,你别太傻了,你是最自由的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为什么还这么拘谨呢?"
  维娜说:"我缺乏激情。"
  戴倩眉飞色舞地说:"激情是火山,埋在地下的。跟你说啊维娜,你别笑话我。我那小家伙说,就是喜欢姐姐这身白肉。我从来没这样疯过。西方国家流行什么春秋恋,有科学根据的。像我们这个年龄,生理上的需要其实比年轻时更强烈,可是老公不行了。找个小伙子,刚好套得上火候。我那位帅哥真是捧,每次我都在心里喊老天,心想这回我完了,硬要死是他手里了。他是不弄得我翻白眼不放手啊。唉,实在是基本国策不允许,不然真想为他生个儿子。"
  维娜听着,心里怪怪的,几乎有些难受,甚至开始恨这个女人了,因为她伤害了吴伟。维娜暗自想道:一定要好好爱吴伟,这是个不幸的好男人。
  从来都是吴伟找维娜的。现在维娜就老找吴伟。吴伟越发兴奋得像个孩子,见了维娜就手舞足蹈的。关起门来,两人就像连体胎,老是粘在一起。
  有天,两人躺在床上,吴伟突然说:"娜娜,曾经有两兄弟是连体胎,都结了婚。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做爱?"
  维娜想想,笑得气喘,说:"你真是满肚子坏水,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吴伟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哪里乱想了?他们两兄弟总得背着个人做爱,多难受?"
  维娜哈哈笑,赤着身子骑到吴伟背上,说:"我要你背,我要压死你。"
  吴伟说:"是有妻子压死丈夫的啊。报纸上登过篇趣闻,叫胖妻撒娇,压死丈夫。丈夫正坐在沙发里看报,妻子过来往他腿上一坐,被沙发扶手卡住了,起不来,硬是把丈夫活活压死了。"
  维娜说:"你呀,看报尽看这些东西。你当领导干部的,要看头版头条。"
  吴伟笑笑说:"我们要求干部多看报,就是要他们多看头版头条。但是谁都知道头版头条最叫人头痛的。如果把谁隔离起来,让他一刻不停地看头版头条,保证会让这个人变成傻子。"
  吴伟还趴着,背上骑着维娜。他说:"也怪外国沙发质量太好了。要是那老外坐的是我们国产沙发,早散了架,不至于把人压死了。"
  维娜用力坐了几下,说:"我就要压死你。"
  吴伟却在下面拱了几下,说:"我奈不何,要我驮着个人做爱,我奈不何。"
  维娜笑道:"其实背上那个人干瞪眼,还难受些。"
  吴伟将维娜放了下来,哈她胳肢,说:"你这小东西好坏,想得比我还复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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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倩打电话,硬要请维娜去听歌:"没有别人,我就请了你。"
  维娜心里明白,戴倩是想让她见识一下那位小帅哥,推脱不了,勉强去了。果然,见了面,戴倩就神秘兮兮地说:"我去听歌,事先从来不同他说。他在上面唱啊,跳啊,并不知道姐姐我在下面看着,最有意思了。"
  荆都的歌厅文化,据说全国闻名。唱歌、笑话、舞蹈、相声、杂耍,应有尽有,通通是搞笑至上。维娜只要见着不帅的男歌手出场,就故意逗戴倩:"是这个吗?"
  戴倩总摇头:"我就这水平?"
  终于,戴倩拍拍维娜的肩,说:"你看着。"
  戴倩手微微发抖,不停地喝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伙子唱的是首很流行的抒情歌,先是柔和而悠长的哼着。嗓子的确也好,维娜听着全身麻酥酥的。感觉就像水淋在烤热的石板上,咝的一响,冒着白雾。但见舞台上方,徐徐垂下个大花篮,一身雪白西装的歌手,潇洒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里面。小伙子如痴如醉地唱着,慢慢站了起来,走出花篮。果然是个帅哥,眉眼之间的棱角就像刀削出来的。那双大眼睛,闪亮闪亮,又是双眼皮儿,女人们看了,恨不能把它偷了来,安在自己眼窝子里。
  维娜突然觉得小伙子哪地方不对劲。这首歌唱完了,掌声如潮。小伙子微微一笑,鞠躬致谢,一扭身,跳进去了。就在他身体起伏间,维娜见这位高头大汉原来女里女气。难怪她觉得不太舒服。
  戴倩很是得意,问:"怎么样?"
  维娜说:"是个靓仔。"
  戴倩说:"他还有节目,很逗的。"
  小伙子很快从后台出来了,文革时知青打扮,穿着黄军装,两肩交叉背着黄挎包和军水壶,扛着锄头。唱了好几首文革歌曲,乐队将曲子一律处理成摇滚味道。什么"毛主席的书呀,我最爱读哇,千遍哎千遍哎读不够哇。"台下观众也跟着唱,歌厅差不多都要震垮了。
  帅哥的节目完了,戴倩问:"还看不看?"
  维娜知道她的意思,就说:"不看了。"
  出了门,戴倩微觉羞涩,说:"他今天说好去我那里的。他还要串两个场子,很快就回来了。他去了,要是见我不在,会耍小孩脾气的。"
  维娜说:"只怕都是你自己把他惯坏了。"
  戴倩说:"那小东西,叫我心疼,不由我不惯他。"
  维娜说:"戴倩你这么大胆子,把他带到家里去?"
  戴倩笑笑说:"你好傻,这种事,怎么好在家里?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唉,就看他铁不铁心,要是铁心,就买套房子。"
  维娜听得不太真切,隐约记得戴倩这位帅哥名叫黑仔。其实他长得很白,故意唤作黑仔。就像京剧里的花脸偏要叫作净。一看就知道是个艺名。
第二十章维娜与吴伟 【网罗TXT小说论坛 赝如竽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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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伟每次进门,总是满面春风。越是见他踌躇满志,维娜心里越难过。她觉得戴倩在欺负吴伟。多好的男人,他的家里应该有位娴淑的妻子。她每每又会想到自己,似乎她让吴伟也变成了个坏男人。
  有天,维娜忍不住问戴倩:"你同吴伟关系怎么样?"
  "怎么说呢?"戴倩欲言又止。
  维娜怕她说他们关系很好,也怕她说他们关系不好。便不再问下去了。戴倩却埋头低叹:"维娜,你还记得吗?在农场时,有回我劝你嫁给郭浩然算了。你生了气,说把郭浩然介绍给我。我听着就哭了起来。"
  维娜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
  戴倩说:"你当时其实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呢?"维娜问。
  戴倩仰天长叹:"维娜啊,我同你遭遇一样,也是被郭浩然欺负过的。"
  "啊?"维娜吃惊道。
  戴倩说:"他先追我,要我嫁给他。我很傻,相信他了。后来你来了,他看上你,就不要我了。"
  维娜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戴倩显然是故作轻松,说:"维娜,不要哭了。我这二十多年,别人总见我嘻嘻哈哈。我一个人流泪有谁看见?我早不哭了。"
  维娜忽生恻隐之心,说:"戴倩,你该珍惜自己同吴伟这个家啊。"
  戴倩笑笑说:"你不知道啊,我同吴伟看上去和和美美,其实从结婚开始就有矛盾。他发现我不是处女身,几乎要杀了我。但那个时候,他不大不小是个领导,不敢离婚。后来有了孩子,就只好将就了。可他这二十多年,心里一直记恨这件事。处女情结恶梦一样缠着他,想着就心里不甘。所以他就乱玩女人。他身边的女人一直没有断过。这些年,领导干部养情妇很时髦,他更是无所顾忌了。他常常整夜不归,我也管不了他。想通了,也就不管了。好吧,他玩他的,我玩我的。"
  维娜听着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她从来没有把吴伟往坏里想过,总以为他一个正正派派的官员,终于碰着红颜知己了,便豁出去了,要真真实实活一回。有时想着戴倩,她会有道德歉疚感。但她总能找到理由,让自己灵魂安慰些。
  突然知道吴伟是这么个人,维娜心如死灰了。她想,不管他荒唐的理由多么充分,都是不能原谅的。她固执地把人分成好人和坏人,认为坏人变坏纵有千万种理由都不可饶恕。
  维娜每天过问了工程上的事,就同罗依去游泳。她总是潜水,钻进水里就不想上来。直憋得两耳发胀,才猛地浮出水面。她真想就这么闷在水里不上来算了。
  罗依见着奇怪,说:"娜娜你怎么这么喜欢潜水了?每天都弄得眼睛红红的。"
  维娜说:"锻炼肺活量。"她眼泪直流,却叫满头满面的水掩饰着,罗依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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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念就像陈年老伤,遇着天气变化,就会隐隐作痛。维娜痛苦了好些日子,又想念吴伟了。那套青花瓷茶具,忽然让她胸口生生的痛。
  这时她才想到,吴伟也有些日子没有打电话来了。维娜不敢再打他的电话了,怕戴倩接了不好说。吴伟没打电话来,她只好干着急。她感觉吴伟就像大海里的一条鱼,浮出水面了,她才能见到他;沉下去了,就不知他在多深的海底游弋,只能守在海边发傻。
  有天黄昏,他突然来了。人更瘦了,脸黑黑的,很疲惫。维娜本是怨他的,见他这样子,就心疼了,摸着他的脸问:"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吴伟说:"老娘病了,我在医院守了几晚。"
  维娜责怪他:"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吴伟说:"告诉你干什么?让你也跟着着急?"
  维娜说:"她前天都还让我叫人打麻将呀?我没有去。"
  吴伟有些生气:"她当然照打不误,又不是她的娘!"
  维娜无权责怪戴倩,就问:"你娘怎么样了?"
  说到娘,吴伟眼圈就红了。他说:"娘患的是绝症,拖不了多久了。娘自己心里明白,不肯用药,说是花冤枉钱。娘一辈子很苦的,却不得善终。我只想让她老人家多活几天,拖一日是一日。"
  维娜忙问:"你告诉我,要不要钱?"
  吴伟低了头,说:"每天得花两千多。"
  维娜又急又气,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天已晚了,没地方取钱了。维娜说:"你先别急,安心休息,明天再说。"
  吴伟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今晚不去医院了,她在那里守护。"
  整整一夜,吴伟都在说她老娘。维娜听着很感动,心里便只有吴伟的好了。第二天,维娜早早的起了床,上银行去了。正好是星期六,她要吴伟睡睡懒觉。维娜取了十万块钱,要吴伟暂时用着,少了再说。吴伟接过钱,泪水直流,说:"这是我娘的救命钱啊。"
  维娜慢慢的觉得不对头了。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非常害怕。她愿意相信是自己多虑了。她尽量想着他种种的好,她需要他宠着,娇纵着,时时刻刻想念着。维娜越是害怕自己受骗,就越是暗自念叨着:"他是我的一日三餐,他是我的海洛因。"
  可是,吴伟总有紧急情况需要钱用,维娜就疑心了。他每次拿了钱,就满心欢喜,就要同维娜做爱。有次,吴伟接过钱,又一把抱住了维娜。她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说:"我身上不舒服。"
  吴伟有些恨恨的,就像男人出差回来,恰好碰着妻子例假。这本是很让女人心疼和负疚的,可维娜感觉一片茫然。吴伟一出门,她的眼泪止不住哗哗直下。
  八个月时间,维娜共给了吴伟八十五万元。她钱越来越多,就把钱看得越来越淡。心想能有心爱的人用她的钱,是自己的福气。可是,她发现自己被欺骗了。想着那个男人每次钱一到手就要上床,维娜羞愧难当,伤心欲绝。
  她想:他简直把我当作贪求肉欲的浪荡女人了,他是在恩赐。
  维娜没有同任何朋友打招呼,独自旅行去了。她切断所有联系方式,等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孤身飘零着,她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认识她。不论何时何地,她想哭就哭,想喊就喊。哪怕别人当她是疯子,也由他们去了。坐在飞机上,她不知不觉间会泪流满面。空姐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摇着头道谢。
  维娜在外逛荡了一个多月。珠海、海口、厦门、青岛、烟台、威海、大连。她跑遍了东部所有的沿海城市。正是十月份,海风凉了。维娜几乎每天都在海边傻坐,整日整日地坐。涛走云飞间,总映现着郑秋轮的影子。夜里,维娜坐在海边,曾隐约听见了亡魂鸟的叫声。那是北湖地区特有的鸟,不会飞到海边来的。
  维娜几乎患了狂想症,总想着要是郑秋轮还在,他会干什么工作?当干部?不适合。做生意?也不行。在企业里做技术工作?似乎又屈了他。也许他自己最乐意的是从事某方面理论研究吧。
  那他就搞经济研究好了。研究经济的可能经济收入就经不起研究的。她不会让他为生活操半点心。她愿意他是个埋头书斋的书呆子。她会好好做生意,挣好多好多钱,他要什么就买什么。
  哪怕清贫也没关系,她会持家,饿不着他,冻不着他。他一定会是中国出类拔萃的著名经济学家,也许他会经常提前给中国经济发展发出预警,不一定有人听进去,却会屡屡应验。
  他该是什么样子了?头发花白了吧,只怕还戴着眼镜。女伴都劝她:"你让你老公把头发染一下嘛,都成老头子了。"她却很得意,说:"我就喜欢他这样子,知识分子嘛。"
  突然间,凉凉的海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猛然梦回,眼前只有风激浪迭的大海,海鸥在空中划着忧伤的弧线。郑秋轮早就不在人世了!恐惧顿如惊涛骇浪,朝她汹涌而来。她孤苦无助,抬着头望望天空。可那天空犹如张开的巨嘴,马上就要把她吞噬了。她很久没有这么想念过郑秋轮了。那种想念啊,叫她哀伤、绝望、万念俱灰、乱箭穿心。
  维娜回到荆都,直接去了罗依那里。罗依眼睛睁得天大,说:"我的祖宗哎,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也不管老姐急不急,我差不多要报警了。看你黑得瘦得,啧啧,你从非洲回来?"
  维娜说:"心里太闷了,到外面走了一圈。"
  罗依说:"你说得好轻松,到外面走了一圈。你这一圈走得工程无法验收交付,甲方老是找我,我到哪里去找你?你手机关了,传呼不回,你手下没一个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等着付违约金吧。"
第二十一章维娜与陆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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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好些天不在荆都。陆陀打了她的电话,她只说在外地办事,言辞有些闪烁,好像还不太畅快。陆陀不便细问,只是隐隐担忧。今天知道她回来了,他便去了银杏居。
  服务小姐站成两排,听维娜训话。她没看见陆陀,只顾自己说着。她语气很亲和,如此如此嘱咐一番,就完事了。突然回头,见了陆陀,笑笑,说:"你来了?去,上去喝茶吧。"
  她领着陆陀去了紫蓝包厢,小姐随后就端茶过来了。维娜说:"这个包厢从不对外,是我自己同朋友聊天的地方,沙发、桌椅都同家里一样,干净些。"
  陆陀玩笑道:"你神神秘秘的就走了,我怕你又是要出去走一圈哩。"
  维娜说:"我再经不起那种打击了。要是再那样出去走一圈,只怕回不来了。可以这么说吧,郭浩然让我觉得屈辱,吴伟让我觉得羞辱。"
  陆陀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触着了她的痛处,便想说些轻松话,问:"你女儿回来过吗?"
  维娜粲然一笑,抬起头,目光辽远起来:"雪儿长大了,正在上大学。她是学医的,这在美国算是比较稳定的职业,很适合她。孩子每周都会打电话给我。她每年回来一次,陪我二十来天。雪儿很漂亮,哪天我让你看看照片吧。真的很漂亮。"
  陆陀问:"像你吗?"
  "我自己觉得不像,别人看着都说像我。"
  陆陀说:"像你就更漂亮了。"
  维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笑,又说:"那孩子很有些美国味了,自强、自尊、宽容、善解人意、彬彬有礼。她在我面前也十分客气,开口闭口'可以吗'、'对不起',我还有些不习惯,说她太见外了。她便又道歉,连说'对不起'。没办法,她接受的是那种文明的教育。"
  陆陀想知道郭浩然的情况,又不便问。维娜自己却说了:"郭浩然也回来过一次,我们见了面。他的生活习惯改了,言行举止同以前也大不一样了。他在那里找不到适合的工作,本也可以闲着的,可不到六十岁就无所事事,不是美国式的生活方式。他在一所大学里做花工,养活自己没问题。他的老姑妈仍很健旺,上帝真是保佑了她。"
  维娜十分感叹地说到上帝,然后就沉默了。她慢慢地品茶,低头望着地毯。地毯是草黄色的,起着几何图形花格。陆陀也望着地毯,默然数着花格。横十格,顺二十格,共两百格。陆陀有个毛病,没事就数东西。坐在车上就数路边的行道树,望着房子就数窗户,蹲在厕所里就数地上和墙上的瓷砖。碰着数字太复杂了,手头没有笔,就耿耿于怀。哪怕回到家里,还要拿计算器算一下。陆陀从来没有把自己这个毛病告诉别人,怕人家说他神经病。
  "想想他一辈子,其实也很可怜。"维娜突然又说起了郭浩然,"他的内心世界,也许是杂乱无章的,你用正常理性无法替他梳理清楚。他现在很富有,上帝真会开玩笑。可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自己的灵魂。我们见面时,他向我说了声对不起。他向我道歉时,望都不敢望我。我不是上帝的女儿,可是那一刻,我想上帝一定饶恕了他。他老了,见他那西装革履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从美国回来的,倒像台湾回来的老兵。"
  陆陀感叹道:"我不能理解西方人的宗教精神。但是按照我们中国人的宗教情怀,维娜,你说的上帝其实就是你自己。是你在那一刻原谅他了。按中国佛教说法,人人心中都有尊佛。"
  "也许是吧。"维娜点点头,"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
  陆陀苦笑道:"我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很难入睡。睡着了,又不断地做梦。维娜你别笑话,我老是梦见你。"
  维娜红着脸说:"我有什么好梦见的。"
  陆陀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话,禁不住心跳了。怕弄得两人尴尬,就故作玩笑:"梦又不归谁管的,要梦见你,我也没办法。"
  维娜问:"都梦着些什么?"
  陆陀说:"总梦见你憨憨地笑。"
  维娜说:"看样子,我在你心目中整个就是傻大姐,只知道憨笑。"
  陆陀胸口突突跳了起来,他很想顺势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但心跳越来越狂,心脏怕是要从喉咙口窜出来了。他害怕了,想马上逃掉。他的害怕有时是莫名其妙的,并不知道自己怕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害怕。感觉大脑就像被洪水泡得松疏了的堤防,随时都会决堤。他怕脑子里的洪水泛滥起来。
  他反复数着地毯上的花格,平息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上午妹妹来了电话,说她才在报纸上读到一条消息,说是北方有位记者,专门披露社会阴暗面的,最近突然被人暗杀了。案子扑朔迷离,至今没有任何线索。妹妹没说别的话,可她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让我也小心些。其实我有位同学说得更直。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兄,你想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你不是迟生了五十年,就是早生了五十年。反正目前这一百年,用不着你。中国知识分子从来都是好论时务,不识时务。你还是识时务些,写点儿风花雪月吧。"
  "我同你说过,如果郑秋轮现在还活着,我会拼命护着他,不让他受半点伤害。"维娜停顿片刻,"老陆,你也正想同你说,收收锋芒吧。"
  陆陀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维娜望着他,她的目光里渗透着哀愁。他不敢面对这双眼睛,又低下头去数花格。他忽然发现花格中间还有道暗暗的条纹,棱形花格就成三角形了。心里本来很明了,知道花格不再是两百个,而是四百个了。却仍是横二十个,顺二十个,一一数着。
  中饭时间了,小姐端了饭过来。维娜知道陆陀的口味,又给他准备了红烧牛肉煲仔饭。陆陀闻着牛肉香,就笑了起来。维娜抿嘴笑道:"你是个牛肉宝。"
  维娜不想吃米饭,要了一份牛排,一杯果汁。"我是近墨者黑,也喜欢吃牛肉了。"她说道。
  吃完饭,维娜请小姐打两盆水来洗脸。陆陀说:"我自己去洗漱间洗不得了?"
  维娜说:"懒得动了,让小姑娘走走,没事的。"
  打水的小姐总抿着嘴笑,一定以为陆陀是她老板的男朋友了。维娜察觉到了,瞟了他一眼,目光就躲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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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陀同维娜郊游,突然,几个蒙面人将他按倒在地,往他身上注射一种针剂。他们将猫的基因植入陆陀的体内。一切发生在瞬间,维娜浑然不觉,仍是微笑着。蒙面人会隐身术,只有陆陀看得见他们。
  蒙面人遁身而去,陆陀立即感觉自己正在变形,慢慢就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猫。他望着自己的指甲缓缓地长了,弯了,尖了,成了猫爪子。
  维娜仍不察觉,两人手牵手走着。陆陀怕自己的利爪划破她的手,想挣脱,却叫她抓得紧紧的。
  他早早的就被这噩梦惊醒了,再也睡不着。他很害怕,心跳如雷。他暗暗检验自己是不是疯了,看自己能够不间断的背出多少条成语。就以一字开头吧,于是在心里默念:一心一意、一筹莫展、一举成功、一蹴而就、一波三折、一马当先……似乎还没有疯。
  再过一个月,陆陀就满三十九岁,上四十岁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日之前会不会疯了去。
  陆陀父亲三兄妹,他的叔叔最后疯了。父亲和姑妈每周都去精神病医院看望叔叔,两人轮着去。父亲有时也带着陆陀去。叔叔总是慈祥地笑,摸着他的脑袋。他知道叔叔是疯子,却又不敢躲,胸口怦怦直跳。后来叔叔就死去了。叔叔一天天发黄、发干、发呆,就死了。
  陆陀从小就有印象,父亲和姑妈很爱那位可怕的叔叔。
  陆陀知道,假若他疯了,弟弟妹妹也会很关照他的。他们会经常去精神病医院看望他。爱他就成了弟弟妹妹的情感需要。他们会发现自己很讲手足之情,没有辜负父母的教育。他们也就有资格教育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孝敬大人。看望他,爱护他,想办法为他治病,等等一切,幻化成某种庄严气氛,又将笼罩家族几十年。整个家族会在这种气氛下和睦地生活,享受亲情的温暖。等他死去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平安过去了。下一代又重复他们的命运。
  维娜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陆陀说:"随你吧。"
  维娜说:"我们去郊外钓鱼吧。"
  陆陀正好心情有些沮丧,出去透透气也好。郊外是一望无际的葱绿的禾苗,随风一荡一荡的。车窗紧闭着,听不见外面任何声音。万物生气勃勃,却像在演哑剧。陆陀便按下窗户。顿时清风拂面,两耳瑟瑟有声。维娜的长发飘起来,不时撩着他的脸。
  他俩去了一户农家的鱼池,主人过来谈价。都有通例,不用多说。有人早来了,散坐在鱼池边。钓鱼的人不太多,不是周末。陆陀和维娜约隔三米远,各自放下钓竿。维娜戴了副太阳镜,望着他笑。
  陆陀说:"你给我的感觉很阴谋,不知道那黑色镜片后面的眼睛同你笑容一样,还是凶巴巴的。"
  维娜就取下墨镜,笑道:"让你看清楚吧。"
  陆陀说:"真的,我同戴墨镜的人交谈,总感觉吃力,好像他心不在焉,并没有听我的。"
  维娜说:"这都是你们作家的毛病,太敏感了。"
  "其实这是种很好的心理测试。"陆陀说。
  维娜问:"怎么个说法?"
  陆陀说:"面对戴墨镜的人,人们大概有两种反映。一种如我;还有的人以为别人戴着墨镜,就看不见他了,他可以对着别人作鬼脸。这种人是很自我中心的,总忽略了别人的存在。我习惯望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说明我是个坦诚直率的人,看重同别人的交流。"
  维娜就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杜撰的吧?"
  陆陀笑而不答。钓竿枣红色的,在太阳下熠熠放光。陆陀说:"钓具越做越精良,钓鱼的乐趣反而越来越少了。记得我小时候钓鱼,用手竿,而且必须是在河里钓,眼睛盯着浮标眨都不眨。望着浮标,脑子里无尽的想像。那鱼是怎样成群结队的来来往往,鱼儿们在钓饵旁逡巡再三,怕是个阴谋。终于有条胆大的鱼张开了嘴。可钓鱼人太性急了,猛然起钓,落了个空。现在呢?多用这种海竿,还装个铃子。钓鱼的甚至可以放心打瞌睡,等铃子一响,再慢慢醒来也不迟。"
  维娜笑得身子微微发颤,湿漉漉的牙齿在太阳下白得透亮。望着眼前这位可爱的美人,陆陀突然背膛发麻,却又说不出的悲凉。"维娜,说不定,我哪天会离开一些日子。"
  维娜问:"哪里去?"
  陆陀说:"不知道。"
  维娜脸色异样起来,说:"你别吓我。"
  "我哪天会突然来找你。那时你还是这个样子吗?"陆陀说。
  维娜越发惊愕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没什么事吧?"
  陆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到了这些话,便拿话搪塞了:"这个季节,北湖的芦苇长得正绿,湖水也宽阔,一定很漂亮的。不知划着小船,在芦苇荡里打野鸭、垂钓,是什么味道?"
  维娜说:"现在去北湖,高速公路,三个多小时就到了。不用再过轮渡,有北湖大桥。"
  维娜说着,便抬眼望着遥远的天际。她曾经说过,很想念那次同郑秋轮一块儿钓鱼。她同郑秋轮仅仅钓过那一次鱼,那紫苏煮青鱼的味道叫她终生难忘。偶尔传来鸡鸣狗吠,更显乡间的宁静。天空的白云像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陆陀同维娜隔着些距离,可连她微微的叹息声他都听得很清楚。
  维娜轻轻的说:"你是作家,能够理解人性的最幽微之处,不然我不会如此细致地向你描述我的生活的。我也并不是祥林嫂,逢人就诉说苦难。天下那么多作家,我为什么单独同你说呢?也许你有一天会知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不过你真是个很好的听众,我在你面前说什么都无拘无束。"
  "我从小就是个听讲很用心的规矩学生。"陆陀玩笑道。
  维娜苦笑道:"生活有课堂那么简单就好了。老师可以备课,生活没有给我备课的机会。一切都不由分说地发生了。
  太阳晒着,维娜的脸微微发红,透着些汗星子。陆陀觉得奇怪,这会儿让他怦然心动的,却是维娜眼角那细细的鱼尾纹。这时,维娜的钓竿响铃了。她慢慢收了钓,是条两斤多的鲤鱼,鳍和尾是暗红色的,很漂亮。他想帮忙,维娜孩子似的甩甩手,不让他靠近。她要独享收获的快乐。维娜将鲤鱼放进网兜,浸到水里去。
  维娜说:"我回去给你做葱花煎鱼。这是我自己发明的一道菜,味道不错。"
第二十二章维娜与罗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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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在罗依那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到自己家去。她是下午回去的,请小玉来打扫了卫生。她远远的指着那套青花瓷茶具说:"你把它拿去扔了。"小玉疑惑地望着她,半天反应不过来。维娜说罢就上楼去了,往屋顶花园的躺椅里一坐,忍不住辛泪长流。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衔西山了。她迎着夕阳,闭上了眼睛。先是感觉灰色,然后橙黄,然后桔红,最后红色越来越浓,鲜血一样。浓稠的血在她脑海里弥漫,像是满世界流淌,充塞天地之间。
  住在罗依家的这些日子,维娜隔几天就会见着曾侃。他比电视上见着的还要小些。在观众心目中,他是明星派头。可在罗依面前,他温顺得像只小猫咪。一米七八的个头,撒娇起来像个孩子。罗依老要哄他,不然他就耍小性子。他俩亲热得像两个粘在一起的糖葫芦,也不避着维娜。维娜也见怪不怪,觉得他俩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只要相爱就行。
  维娜再也没有见着吴伟。她猜自己离开荆都的那段日子,吴伟肯定找过她。他比猴还精,不会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辞而别。维娜想着他就恶心。荆都电视新闻里偶尔有他的镜头,她马上换台。他那干瘪的身材,整个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幸好他只是市政府秘书长,上镜率不是很高,不然她会砸掉电视机的。有人说中国老百姓最大的权力就是掌握电视遥控器,真有道理。
  维娜又回到原来的日子,天天同罗依一块儿去游泳。天气凉了,这个季节游泳的人并不多,有时整个下午游泳池里就只有她们俩。工作人员也懒得打招呼,进去聊天去了。
  有天,又只有她们俩游泳,罗依就玩笑道:"娜娜,没人,我俩可以裸泳。"
  维娜就说:"打赌,你先脱光了,我马上跟着你脱。"
  罗依真的就开始脱。她将泳衣背带往两边一扯,露出硕大的乳房。维娜哈哈一笑,她马上又穿上了。维娜就笑话她,说她说话不算数。罗依就过来扯维娜的衣服。维娜猛地潜进水里,游走了。
  有天,罗依没来接维娜。维娜就打了电话去:"姐,去吗?"
  罗依声音沉沉的,说:"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你一个人去好吗?"
  维娜问:"你哪里不舒服?我来看看你。"
  罗依说:"你还是去游泳吧,不用来看。"
  维娜笑道:"你不去,说不定就只有我一个人,碰着坏人怎么办?"
  维娜没听见罗依笑,只怕她病得不轻了。她放下电话,直奔罗依家。维娜独自驱车,忽觉辛酸难耐。想着罗依同自己都是单身女人,一旦有个病痛,就可怜见儿的。
  维娜按了半天门铃,罗依才开了门。她倚着门嚷道:"你这死妹子,就是不听话。叫你不要来的。"
  维娜说:"姐,我怎么放心得下?哪里不好?"
  罗依摇摇头,没说话。她的情绪很低落。维娜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却不好多问。维娜陪着她坐,尽量说些开心的事。罗依勉强笑笑,又苦着脸了。正是深秋,有些寒意了,开空调又早了些。两人都快活不起来,屋子里就显得更加冷清。
  维娜忍不住了,又问她:"姐你怎么了?"
  罗依摇摇头,没有开口。
  维娜说:"姐你真把我当妹妹,就跟我说。若是不能说的,你不说也行,那你自己就想开些。"
  罗依眼泪一滚就出来了,低头说:"那该死的,还是个同性恋!"
  维娜倒抽一口凉气:"天哪,怎么会这样?"
  罗依说:"我昨天才知道。"
  维娜说:"听别人讲,同性恋的男人,对女人没有兴趣的,他怎么会同你在一起呢?"
  罗依说:"他是个双性恋。维娜你知道吗?我是个什么感受你知道吗?只要想着他在我这里是个男人,回去又给别人当女人,我就难受死了。我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种人啊!他在我这里那么棒,简直凶猛,让我吃不消。可一回去,他就娘娘腔,就拱着个屁股让人家……"
  维娜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依说:"那男人居然同我争风吃醋,打电话给我了。那个男的是他的制片人,他得在人家手头混饭吃。"
  维娜问:"你想怎么办呢?"
  罗依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听说时,我真想杀了他。他昨晚来了,我很生气,要打他。他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只说要打要杀由你。看他牛高马大的是这个样子,我心又软了。我很喜欢他,离不开他。想着如果没有他了,我日子怎么过?找个男人容易,找个自己哪里都满意的男人,难啊。他在我面前太好了,让我想着就心疼。他比我小这么多,如果我做了娘,他只怕比我的孩子都还要小。想着他小小年纪,跟着我两年了,我也就没什么不可以原谅的了。可是,心里还是难受啊!"
  维娜说:"那你怎么办呢?这不是个办法啊。爱他,恼他,又离不开他。这会磨死你的。你可以叫他离开那个男人吗?"
  罗依说:"我说过,我甚至说你不离开他,就离开我。他说死也不离开我,可是他要离开那个男人也麻烦。"
  维娜问:"怎么回事呢?"
  罗依说:"他们电视台人人都知道那个制片人是个同性恋,却不知道曾侃也是的。那个制片人对这事无所谓,毫不掩饰。可是曾侃生怕别人知道。那个制片人就威胁他,要是他敢背叛的话,就将他们的事散布出去。"
  维娜愤然道:"那是个无赖。"
  罗依说:"我求他大不了不在电视台干了,我可以养着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可是,他做不到。他说他喜欢对着摄影机的那种感觉,离不开电视。娜娜,我的好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维娜说:"你陷得太深了,眼睛都花了,看不清了。依我说,你一咬牙,离开这个人。你肯定会痛苦的,你挺住,你打定主意让自己痛苦一阵。你闭着眼睛挺过这一段,就云淡风清了。"
  罗依瞪眼张嘴的望着维娜,非常害怕的样子,半天才说:"娜娜呀,你说得轻巧啊!我想过,哪条路都想过。都不是路啊!我长到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叫我怎么舍得放弃?别人是想像不出他的好的,别人是想像不出我俩的快乐的。我愿意把这条老命都陪给他,叫我又怎么放弃他呢?"
  维娜说:"我无法叫你认了这个事实,叫你别管他同谁好,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了。我不敢想像,也不可能这么劝你。姐,我只能劝你想开点,离开他吧。"
  罗依说:"我实在做不到,我不能没有他。我真想干蠢事,出个几十万块钱,叫人杀了那个缠着他的混蛋。"
  维娜吓得脸都白了,忙劝她说:"姐你千万别往这条路上想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要想想,你是因为爱那个人,想同他好好的在一起,才这么痛苦的。如果你走了那一步,什么希望都没了。"
  罗依非常绝望,目光怔怔的,说:"那我该怎么办呢?"
  维娜说:"姐,我问句不该问的话,你别在意。他常花你的钱吗?"
  罗依却突然笑了起来,说:"他呀,花钱的祖宗。他自己每年收入也都有十四五万,照说自己花也够了。不过是我愿意,我就爱为他花钱。他的车是我买的,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的穿戴都得由我买,这栋房子,我也打算给他。可是,万万没想到他……"
  维娜自然想到了吴伟,便说:"姐,我愿意相信你们是真心相爱,但我想你也得多存个心眼。他会不会图你钱呢?你不想想,天下有几个你这样的傻女人?好好儿养着他,为他大把大把花钱,如今都这样了还舍不得他。我说,你越是舍得为他花钱,越是离不开他,他越会放肆。不论男人女人,惯不得,越惯越坏。"
  罗依说:"他是不是为了钱,我为他花多少钱,这都不是问题。花钱也是我的需要,我喜欢花钱。花在他身上,我更高兴。我就愿意看到他开开心心的样子。钱赚到了一定份上,多少都没有意义了。我没有什么牵挂了,没有什么负担了。我那不中用的死鬼,他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就让他醉生梦死去好了。我要为自己活了,我要按自己的方式活。什么伦理道德,什么女人规矩,见鬼去吧。"
  罗依说得气喘了,脸飞红云。维娜不禁想起了戴倩。罗依同戴倩几乎说着同样的话,都说要为自己活了。天下有多少女人会这样想?
  罗依望着维娜,眼睛火辣辣的,说:"我愿意这样生活,愿意为自己爱的人生活。他年轻,有生气,让我忘掉自己的年龄。他录节目很忙,我俩每周只有两三个晚上呆在一起。没有他的时候,我会发慌,夜长得没了边。我做了几十年女人,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这是什么?这就是爱哪。娜娜你说我没脸吧,我就喜欢让他搂着睡,让他揉遍我的全身,我夜夜都想同他做爱。他像个屠夫,每次都整得我死去活来,我忍不住像一头母猪一样叫。我越是叫他越来劲,像要杀了我;他越是凶狠我越兴奋,叫得越舒服。"
  罗依说完,叹了口气,又想起那件不高兴的事了。维娜说了很多道理,罗依都不相信。其实说别人容易,落到自己头上,都糊涂了。为了爱一个人,女人傻起来,比男人更傻。维娜原先对吴伟不就是这样?她见过很多家常妇人,替男人买衣服、买皮鞋、为男人补身子,什么都舍得,而她们自己却掐着指头省钱,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一厘。像她和罗依这种女人,手头多了几个钱,就更大方了。她们愿意享受那种为男人花钱的快感。别人以为她们有了几个臭钱,抖阔气。她们已经够阔的了,还要抖什么?不抖也阔。她们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奉献。可是往往没有好结果的。维娜想到自己曾经也是四十多岁的纯情傻大姐,便悔恨交加。
  维娜说:"姐,我真希望你能摆脱出来。我陪你去旅行,我们去最好玩的地方玩,捱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罗依只是摇头。她抬头望望墙上的挂钟,说:"他快回来了。"
  罗依说罢就起身去洗脸,化妆。然后满面春风地坐下来,有说有笑的。维娜知道她是想先酝酿自己的好心情,等待她的帅哥的到来。
  维娜怕自己留在这里不便,就说:"我先走了。"
  罗依留着她:"又不是没见过。"
  过会儿,曾侃回来了。罗依迎了过去:"哎哟,我的少爷回来了。"又是接衣服,又是递拖鞋。见罗依那么殷勤、那么开心的样子,维娜觉得很辛酸。
第二十三章维娜与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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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知青们早早的就传着小道消息:当年梦泽农场的李龙要调到荆都来当副市长。维娜是听戴倩说的。她想戴倩的消息一定准确。果然,过不多久,这年冬天,维娜就在电视里看见李龙了。
  李龙仍是白白净净,只是不再单瘦,已是位略略发福的中年汉子了。维娜头一次看见李龙在电视里亮相,禁不住心跳起来。自从那天晚上,李龙请人叫她出去说了几句话,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这些年,维娜就连李龙的音讯都不知道。他就像从天而降,成了荆都市副市长。
  戴倩活跃得像只喜鹊,叽叽喳喳到处报信,要约些老知青请李龙聚会。维娜说:"你们去吧。我一个老百姓,不想同他们都什么联系。"
  戴倩说:"谁让你去耍巴结?老朋友了,见见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维娜难得同戴倩罗索,嘴上答应着,临时却借故推脱了。她不想见李龙,怕引得自己伤心。因为李龙的出现,她更加思念郑秋轮。李龙是郑秋轮最好的朋友。如果郑秋轮活下来了,现在该是怎样?她整天失魂落魄,公司也懒得打理,天天关在家里,像个孀居的寡妇。
  星期天,戴倩突然打电话说:"维娜,李市长说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维娜说。
  戴倩压低了声音说:"维娜你怎么了?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维娜慌忙换了衣服,洗了脸。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开门一看,李龙站在门口微笑着。他身后居然站着吴伟!吴伟也微笑着。维娜只觉一阵恍惚,几乎要倒下去。她勉强支持住了,扶着门框,说:"欢迎各位,请进吧。"
  戴倩在后面叫着:"维娜,你挡着门,我们怎么进去呢?"
  维娜笑笑,闪开身子。随来的还有两位漂亮女士,维娜猜着是李龙的夫人和女儿。
  "维娜,你真是没怎么变啊。"李龙握着她的手,打量着。
  维娜说:"你变了,变成大官了。"
  李龙介绍道:"这是我夫人,朱敏。女儿,梦泽。梦泽,叫娜姨。"
  "娜姨好漂亮!"梦泽上来拉着维娜的手,盯着眼睛看。
  李龙忙说:"维娜你可别介意,我这女儿,不论生熟的。"
  维娜说:"哪里,我就喜欢活泼的孩子。梦泽长得真好,让我看看。个子像爸爸,高挑,脸蛋像妈妈,漂亮。十几岁了?"
  梦泽说:"都二十了。"
  李龙说:"孩子在清华上学,大二了。刚放了寒假。"
  "清华呀,了得了得。"维娜赞道。
  梦泽说:"清华怎么了?我有些同学,蠢得像猪。"
  李龙骂女儿:"你的坏毛病真多。"
  维娜笑笑说:"梦泽,名字好漂亮。"
  李龙感叹道:"忘不了农场那些日子啊。"
  戴倩喊了起来:"维娜,只顾说话,泡茶呀。"
  维娜不好意思了,忙说:"我见着梦泽好喜欢,泡茶都忘记了。戴倩,劳你大驾,我想同梦泽说话。"
  梦泽突然用英语轻声说:"娜姨,我不喜欢吴叔和戴姨。吴叔阴森森的,像个克格勃。戴姨咿里哇啦,吵死人。"
  李龙马上红了脸,骂道:"梦泽,你别在娜姨面前卖弄英语。"
  李龙分明是听出梦泽说什么了,维娜帮着掩饰:"梦泽英语很好的,发音很准。"
  李龙便望望维娜,有些尴尬。维娜笑道:"现在的孩子,英语都不错。不像我们那会儿,耽误了。"
  戴倩调侃说:"我们那个年龄,很多人ABC都认不全。维娜算是我们那批人中间的稀有物种。"
  见戴倩浑然不觉的样子,梦泽就得意地笑。维娜想这孩子肯定任性,但也直率。没有人附和戴倩,李龙就说:"我是大学时拼命学的,现在简单的还听得懂,复杂了就不行了。很多老知青同我说,维娜的口语很好。"
  维娜说:"这有什么值得大家说的?我能讲几句英语,搭帮了秋轮。"
  李龙显然有意回避着提起秋轮,怕维娜伤心。她自己说了,李龙就长叹道:"秋轮,真是可惜了。"
  "都过去了。"维娜说着就眼泪汪汪了。
  李龙摇摇头,说:"我们那会儿,也许有幼稚的地方,但我们是真诚地,热烈的,善意的。我们爱自己的国家,希望它好起来。我们不懂什么高深的理论,只是凭着良知和直觉,就知道哪些事情是不对的。其实判断对错,有时候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理论,只需要诚实和常识。可是,那是个诚实受压制,常识被模糊的年代。"
  梦泽眼睛张得老大,望望爸爸,望望维娜,说:"怎么回事?你们只要说到从前,就要流眼泪。说到高兴的事要哭,说到难受的事也要哭。能有多少眼泪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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