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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鸟-作者 王跃文

_4 王跃文(当代)
  维娜带上女儿,回到了荆都。她家在大学里有房子,就住在家里。维娜班上拖儿带女的好几位,这些做爹做娘的总开玩笑,叫那些小同学孩子们。维娜上课时,雪儿要么就在走廊里玩,要么就坐在妈妈身边看小人书。雪儿也调皮,那些小同学要她叫叔叔阿姨,她受妈妈怂恿,总叫哥哥姐姐。乐死人了。
  雪儿七岁时,维娜大学还没有毕业。孩子就送到大学附小上学。郭浩然也调到了市农垦局,当个处长。知青们早已全部回城了,农场下放给当地管理。维娜同郭浩然仍是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问。郭浩然在局里住了套两室一厅。他有时会跑到学校来看看孩子。雪儿看见他就怕,远远地躲着。维娜就拉过雪儿,说:"别跑,是你爸爸哩。"
  这时候,维娜开始为郑秋轮的冤案上访。她不具备上访人资格,去找郑秋轮父母。两位老人都退了休,住在市防疫站的宿舍里。一个星期天,维娜提着些水果,敲开了郑秋轮父母的家门。开门的是郑秋轮的父亲,头发花白了,瘦得皮包骨。"你找谁?"老人家的声音很干涩。
  "老人家,我是秋轮农场里的同事,来看看您二老。"维娜说。
  维娜进门一看,家里就只两间房,厨房是后面的阳台改的。也没什么家俱,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旧饭桌,几张旧板凳。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清贫而不显寒酸。
  郑秋轮的妈妈也从里面出来了。两位老人请维娜坐,他们自己却坐不是立不是的。老爷爷倒了茶递上,说:"你看,家里没什么吃的。"
  "不用不用,别客气。"维娜望着两位老人,秋轮的影子就在她眼前晃着。秋轮眉眼长得像娘,清秀润朗,身材和肤色又像爹,高大黝黑。
  老太太手搭在眼眶处,打量半天,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维娜。"
  "你就是维娜?"老太太说着就哭了起来。
  老爷爷叹息一声,说:"他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什么?"
  维娜无地自容。看来两位老人知道他们儿子的死同她和她男人有关。维娜哭了起来,说:"您二老要怪我恨我都行,先请您二老容我把事情说清楚。"
  两位老人不说话了,听维娜哭诉。维娜想让自己冷静些,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说着说着,老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喊道:"儿哪。"两人就搂着哭成了一团。
  "儿哪,我们错怪你了。你的命也真苦啊。"老太太哭着。
  维娜揩着眼泪说:"秋轮不在了,可我一直把自己当作秋轮的人。您二老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当作自己的儿媳吧。"
  老太太哭道:"我就知道,我秋轮孝顺,会给妈妈找个好儿媳的。"
  维娜说:"我必须去上访,替秋轮讨个清白。"
  老爷爷长吁短叹:"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白费劲有什么意义?让他安安静静长眠九泉吧。"
  维娜说:"不还秋轮一个清白,我死不瞑目的。"
  "好吧,我们跑不动了,你替我们上访吧。也算了却我们活人的心愿。"老爷爷说。
  维娜便一边上学,一边四处奔走。案件的主要当事人,就是郭浩然。命运太捉弄人了,维娜得替被自己丈夫害死的人去伸冤!法院本来就不想理这个案子,没有当事人的关键证词,根本翻不了案。当年办案的那些公安、法院的人,有的已做了大官,他们更不愿意把自己的丑事儿翻出来。其实当时就有人议论,说是因为上面追得急,抓着个替罪羊交差就得了,哪管什么冤假错案?而郭浩然正想整死郑秋轮,他们就一拍即合了。
  维娜找到郭浩然,说:"你自己知道,你我虽是夫妻,却是仇人。你毁了我的生活,害死了我的爱人。我心目中的爱人永远只能是郑秋轮。但这么多年,我同你过日子,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请你看着这一点,发一回善心,说一次真话吧。"
  虽是时过境迁了,但郭浩然还沉浸在昔日的梦幻里。他不敢承认自己过去错了,那等于说他几十年的风光是个荒唐。他更不敢承认自己谋害了郑秋轮,那样他越发不敢面对今后的生活。
  "我没有错,我捍卫毛主席,拥护共产党,没有错。"郭浩然说。
  维娜尽量让自己平静些,说:"你不要同我讲大道理,我们只谈具体事情。你凭什么说那谜语是郑秋轮写的?有什么证据?就凭你的记忆就可以定罪,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说得过去吗?"
  "我的记忆不会错。我是个军人,起码的素质是有的。"郭浩然固执道。
  维娜气得喘不过气,说:"你别吹牛了,这同你的军人素质没有关系。你敢指天发誓,你不是挟私报复?"
  "我干吗要报复他?我革命工作几十年,狠斗私字一闪念,心中只有一个公字。"郭浩然说。
  维娜冷笑道:"你的脸皮真厚,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告诉你郭浩然,你一天不说真话,我就一天缠着你不放,叫你永世不得安宁!我还要告诉你郭浩然,你的那套空洞的官话早过时了,听着让人觉得可笑,觉得恶心。你打开窗户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的那出戏早唱完了。"
  "我就不相信,紧跟党和毛主席就有错!"郭浩然吼道。
  郭浩然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人,维娜有空就去找他吵,快把自己弄成个泼妇了。维娜同他争吵了一年多,他终于向有关部门递交了材料。但他只肯证明当年认定郑秋轮犯罪缺乏事实依据,并不承认他故意整人。
  可是,当年办案人员仍是从中作梗。维娜只好给市领导和北京写信申诉。上面层层批复下来,郑秋轮才被平反了。却并不是彻底平反,仍留着个尾巴。法院的裁定书,只承认对郑秋轮的死刑判决错了,仍然认为他思想意识不健康,犯有严重错误。
  望着这份法律文书,维娜和两位老人痛哭不止。老爷爷几乎是干号着:"我儿子只不过就是喜欢想问题,喜欢讲真话,错在哪里?他人都死了,还要说他思想意识不健康,犯有严重错误。我儿子还不到二十二岁哪,二十二岁的孩子,懂个什么?硬得生生的要他性命?"
  秋轮的祭日,维娜瞒着两位老人,偷偷去了北湖农场。她提着酒水、供果和香火,跪在在秋轮遇难的地方,大声哭喊。远远的围着好些农民,他们都摇头叹息。当地农民都还记得那位文质彬彬的郑伢子,别人都偷鸡摸鸭的,就他规规矩矩。
  天一擦黑,亡魂鸟就哀号起来,维娜听着肝肠寸断。
  从那以后,维娜一直照顾着两位老人的生活。两位老人把维娜当作自己的女儿,她却把自己当作他们的儿媳。维娜的孝顺和贤惠,却常常勾起老妈妈的痛苦,她总是流着泪说:"要是秋轮那孩子还在,有你这么个好媳妇,多好啊!"
  平反留下的尾巴,一直是秋轮爸爸的心病。维娜说再去争取,老人家又坚决不同意。他有些看破了,很灰心。多年以后,他还常常感叹:"中国这些年,总是拖着落后的尾巴往前走,历史的进步极其暖昧。老百姓都知道,屙了屎不能老放在裤裆里兜着啊。"
  ********************
  维娜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市外贸局工作。说起来像电影里的俗套。雪儿十三岁那年,一个很偶然的机遇,维娜的命运发生了变化。郭浩然说的那位被天主教毒害的姑妈突然回国省亲来了。
  郭浩然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他是那位姑妈唯一的亲人。原来,他姑妈因为克夫,在美国四十多年,连续继承了五位丈夫的遗产,是位很富有的老寡妇,又无儿无女。已经七十岁了,不想再去克别人,就守着大堆遗产过日子。她这次回国,就是想找个至亲骨肉去美国,作为她未来的遗产继承人。
  老姑妈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却又自小在中国生活,宗教情结和思乡情结都很重。她说本可以将自己遗产全部捐给教会的,因为是主赐福于她,才让她有缘去那个美丽而自由的国家。父母的养育之恩又时刻不能忘怀,年纪愈大,思乡愈切,就想着能有自己的亲人陪伴她的晚年。
  郭浩然跑去找维娜,搓着双手,很是拘谨。好半天,才叹息一声:"维娜,你能原谅我吗?"
  维娜平静地说:"我们不谈这些吧。"
  郭浩然说:"我知道,你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维娜说:"我说了,我们不要谈这些。"
  郭浩然说:"我知道自己过去几十年,什么都错了。我们几十年听到的全是谎言。"
  维娜奇怪地望着他,没有吱声。郭浩然摇头说:"我姑妈把自己在美国几十年生活一说,我人就傻了。她一个孤老婆子,有洋房,有汽车,有大笔财产。她每年都出国旅游,我们去次北京都不容易。她说自己要是不进教堂服务,不是被饿死,也会被人买走。"
  维娜仍不说话,由他说去。郭浩然竟然哭了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就连雪儿小小年纪也看不起我。我活该。我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上面说了就是金口玉牙。我真心喜欢你,又知道自己不配你。我承认自己公报私仇,无法赎罪,可我当时也的确认为郑秋轮思想意识有问题。"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维娜突然愤怒起来。
  郭浩然被震住了,嘴唇微微发抖。"好吧。"郭浩然低头说,"维娜,你娘儿俩随我一道去美国吧。"
  维娜说:"你去过你的天堂生活吧,我是不会去的。"
  老姑妈也找上门来:"维娜,浩然同我说了你们的婚姻。您是很不幸的。浩然他非常后悔,他说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看在孩子份上,你们和好,同我一起去美国吧。"
  维娜摇头说:"姑妈,我非常感谢您。但我绝不能跟他去美国。我这辈子的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是说想赎罪吗?同我离婚,就算他做了件好事。"
  "没有别的选择?"姑妈很是无奈,"您的英语好,您去美国,会有很好的发展。有您去,浩然也会好些。不然,他去美国就是聋子,瞎子。他没法在美国找工作。那是个很上进的社会,不工作自己都会有负罪感的。"
  "我帮不了他。"维娜说。
  老太太已是正宗的美国人了,摇头耸肩,深表遗憾。
  维娜就同郭浩然离婚了。她很感谢老天赐予了机会,终于同郭浩然了清这笔孽债。
  老姑妈回国省亲后八个月,原本对美帝国主义怀着满腔仇恨的郭浩然,兴高采烈地到美国享清福去了。郭浩然带走了雪儿。维娜舍不得女儿,只想多看她一眼,一直送她到上海。他们父女俩是从上海乘飞机走的。郭浩然穿了几天西装,就找到有钱人的感觉了,总是宽厚地微笑着,要维娜好好过日子。
  没过多久,维娜突然收到二十万美金汇款。随即就接到姑妈电话,说钱是浩然要她汇的,请维娜别介意。维娜也不多说,收下了这笔钱。郭浩然欠她的是多少钱都赎不清的。
  过去的生活交割清楚了,维娜蓦然四顾,自己在荆都早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她辞去了工作,跑到南方做生意去了。她把郑秋轮的老父母带在身边,他们两老也习惯跟着维娜了。维娜先是做外贸,这是她熟悉的行当。后来又投资建筑业、旅游业、餐饮业。她的生意很顺,几乎没做过赔本买卖。
  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倦怠。维娜后来感到精疲力竭,就把生意收缩了,只做室内装修。如果她后来不回荆都,会过得很平静的。荆都注定是她的伤心地。
第十六章维娜与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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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突然接到戴倩电话,说是北湖农场的老知青要聚会,请她回去。维娜同戴倩多年不见面了,也没通过音讯。不知戴倩从哪里打听到了她的电话。
  维娜便飞回荆都。她还没走到机场出口处,远远的就有个胖女人招手喊道:"维娜,维娜!"
  维娜取下墨镜,仔细一看,竟是戴倩。戴倩胖得圆鼓鼓的了,只有那双眼睛大而亮,还是原来的样子。记得当年在农场,女伴们就私下议论,这种身材的女人,中年以后肯定发福。果然如此。若不是她先打招呼,维娜根本认不出她了。
  戴倩带着一辆奔驰轿车,司机对她很恭谨,口口声声戴姐。维娜便猜想:戴倩只怕也是个人物了。
  戴倩仍是快嘴快舌:"维娜,你是一点都没变啊,你戴着墨镜我都认出你了。"
  "哪里啊,老了。"维娜说。
  戴倩说:"我是真的老了。你看我这身材,整个像门板了。"
  维娜说:"你这是福相啊。"
  戴倩说:"唉,要说吃苦,你是够苦的了。但老天就是照顾你,让你永远年轻漂亮。我们多年不见面了,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郑秋轮的父母还健旺吗?"
  维娜叹道:"都过世了。老爸是大前年去的,老妈是今年初去的。两位老人越到后来,越是想念儿子,天天念着。"
  戴倩就抹起眼泪来,说:"维娜,你真好。老知青都说,你是他们两老的孝顺儿媳。"
  维娜说:"要是他两老能多跟着我几年多好啊。"
  戴倩径直将维娜送到黑天鹅大酒店,那里早住着很多从外地回来的知青了。知青们见了面,都亲热得不得了。有些人过去本来有点儿恩恩怨怨的,如今都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们都叫戴倩秘书长,不知是什么意思。维娜后来才知道,大家叫她秘书长,既是调侃,又是真的一半,假的一半。她的先生吴伟如今已是荆都市政府秘书长了,大家也就叫她秘书长;这次聚会主要又是戴倩在联络,大家倡议成立老知青联谊会,推她当会长兼秘书长。戴倩自己在财政厅,也是个处长了。
  戴倩将维娜送进房间,坐下来又仔细打量,说:"维娜,真的,别人都老了,就你一个人仍然年轻,同当年没什么变化。你的苦可是吃得最多啊。"她说着又流了眼泪。
  维娜笑笑:"哪里啊,你也没老,看你的皮肤,多好啊!"
  戴倩是个快活人,马上就笑了起来,自嘲说:"人胖,撑得皮薄了,就显得嫩。"
  聚会共到了四十多人,无非就是些做了官的,发了财的。还有很多知青都联系不上,有些人联系上了也不肯参加。很多老知青生活都不如意,觉得没有面子同这些人混在一起。
  活动了两天,喝酒、跳舞、叙旧、唱语录歌。有人提议,每人讲一个最难忘的真实故事。不论谁讲完,大家都眼泪汪汪地鼓掌。维娜讲了那个雪夜,她同郑秋轮一块儿在茫茫雪原上往家里赶,然后误了火车,又在湖阳城里呆了一天一晚。她说了每一个细节,说了当时的感受和后来每次回忆时的心情。老知青们都沉默着,有些女知青轻轻抽泣。她讲完了,大家忘了鼓掌,场面有些肃穆。
  戴倩突然站起来说:"我是最早清楚维娜遭遇的人,你们可能今天才完全明白。维娜一直被人误解着,她自己也从来不向别人解释。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必再说了。今天,我想同兄弟姐妹们说一句:维娜是我们的骄傲。"
  维娜笑笑,打破了沉闷:"各位兄弟姐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今天,我还想用郑秋轮一位朋友当年的一句话说:郑秋轮是一个高尚的人。"这时候,掌声响了起来。维娜忍不住啜泣,她知道这掌声是给郑秋轮的。
  戴倩带着吴伟来看了维娜。吴伟见面就说:"维娜,当年我见过你们很多知青同伴,都忘了,只记得你。"
  戴倩就笑话丈夫:"当然啦,我们农场最漂亮的姑娘,你当然忘不了啦。"
  吴伟已修炼得很像回事的了,举手投足都是高级领导干部的味道。他仍很干瘦,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从嘴角慢慢绽开去。正是那种高级干部很有涵养的笑。
  "可以抽烟吗?"吴伟问道。他掏出烟来点上,优雅地吸着。戴倩同维娜在叙旧,他就微笑着,静静地听。他并不大口大口地吸烟,只有淡淡的烟雾在袅袅升腾。吴伟不再是当年那位拘谨的青年了,沉稳而儒雅。
  戴倩说:"维娜,你回荆都发展吧。你现在反正只做装修生意了,哪里不是发财?"
  维娜说:"发什么财?我早没发财的理念了,只是反正得有个事做。"
  戴倩就说:"你呀,尽讲有钱人的话。"
  吴伟也说:"回来吧,朋友们在一起,凡事有个照应。荆都这些年发展快,工程很多,你也只要每年做个把工程,不歇着就行了。这个好办,朋友们都会帮你的。"
  维娜说:"感谢吴秘书长,我会好好考虑您夫妇俩的建议。"
  吴伟笑道:"维娜你就别客气,叫我吴伟吧。我未必要叫你维总不成?"
  维娜说:"不一样,不一样,官场同商场不一样。"
  还真把维娜说动了。她想自己反正不能老死外地,不如早点回来。回南边打理两个月,就把公司开到荆都来了。公司挂牌那天,戴倩联络了好多朋友来捧场。吴伟也来了,亲自替公司揭牌。
  吴伟说话算数,维娜回来没多久,他就帮忙介绍了农业银行办公大楼装修工程。按行规办事,维娜要给他中介费。吴伟就生气了:"朋友就是朋友,按江湖规矩玩,就没有意思了。"
  维娜碰上了第一个不要中介费的官场朋友。吴伟真是个好官员。维娜想那戴倩真是笨人有笨福,嫁着了这么一个好男人。她就同戴倩开玩笑:"你得感谢我,不是我生病,你哪有机会碰得着吴伟这么好的男人?"
  戴倩佯作生气,说:"女人夸朋友的丈夫,可不是好事啊。"
  戴倩是个麻将鬼,三天不上桌,就急得直搓手。她几乎天天缠着维娜叫人打麻将。维娜同荆都生意场上的很多有钱人,很快就有了联系。都是你认识我,我认识他,慢慢串联起来的。戴倩身边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差不多都是做官的,发财的。交际圈子就越来越大。想打麻将,随时可以叫上一桌。维娜烦死了打麻将,却碍着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奉陪。一般不在家里打牌。牌友们很自然地形成了规矩,谁主动发起,谁出钱去宾馆开房。他们通常是去天元大酒店,荆都最好的五星级宾馆。
  麻将桌上无非是三类人:一类是那些要在牌桌上巴结人的,他们把输钱看作投资。他们打牌也有个说法,叫打业务牌;一类是一心赢钱,而且每次必赢无疑的,他们的牌也有个说法,叫打老爷牌。比如戴倩就是打老爷牌的;一类是不计输赢,赢了只当手气好,输了只当消费,这叫打消遣牌。维娜就是这类。牌桌上大家都叫戴倩秘书长,感觉吴伟的魂魄时刻附在她身上。只有维娜叫她戴倩。
  有天,吴伟突然打电话来,说:"维娜,我想去看看你的房子,欢迎吗?"
  维娜刚买下一栋别墅,吴伟和戴倩都还没来过。维娜请人办了些菜,准备请他们吃晚饭。她听得门口喇叭响,开门一看,果然是市政府的车。吴伟从车里钻了出来,就把司机打发走了。他一个人来的。维娜有些吃惊,却没有表露出来。
  吴伟参观了维娜房子,就开玩笑:"你可是资本家啊。"
  维娜也开玩笑,说:"感谢领导,感谢政府。"
  吴伟见维娜调侃他们政府,就诡里诡气地笑。他不提戴倩为什么没来,维娜就没有问。
  吴伟坐下喝了几口茶,便说:"我没什么送你的,请熊然先生写了幅字。这位老先生很有脾气,一般人很难得到他的字。"
  打开一看,写的是"静女其姝"四字。款曰:题赠维娜女士。熊然先生签名钤印。
  维娜隐隐记得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印象不真切了。笑道:"我不懂书法,看不出好歹。这么好的字送给我,真有些明珠暗投了。"
  吴伟也笑了起来:"维娜就是谦虚。你们老知青都知道你是才女啊。熊先生用的是钟繇楷书的笔意,风骨秀妍。这四个字送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维娜就说:"秘书长倒很懂的啊。"
  吴伟笑道:"哪里,我只是鹦鹉学舌哩。"
  "好好,谢谢你了,秘书长。"维娜说。
  吴伟说:"维娜,你就别叫我秘书长吧,多生分。"
  维娜说:"不好意思,我真的叫不出你的名字,太不尊重了。"
  维娜从来不留小玉吃饭的,今天便想请那位姑娘一起吃饭。可她太讲规矩了,执意不肯。小玉走了,维娜不知为什么就有些紧张,几乎不敢望吴伟。从他进门起,维娜就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小玉一走,吴伟也不太自然,只得让声音更响亮些。但他又好像巴不得小玉早点儿离开。
  维娜去洗漱间洗了个冷水脸,匀和一下自己的心情。她想也许戴倩忙别的事去了,没空来吧。戴倩有些大大咧咧,知道男人独自上维娜这里来,也不会介意的。她想两人总不提戴倩的名字,也不太好。出去还是问问戴倩怎么样吧。
  出了洗漱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吴伟正望着她微笑,问:"可以抽烟吗?"
  维娜说:"随便。秘书长,你不必客气,像个英国绅士。"
  吴伟就笑着摇摇头,意思是怪维娜总叫他秘书长。
  两人共进晚餐,喝了红酒,讲了些漫无边际的话。吴伟说的无非是官场不太好呆,似乎他当这个官实在是勉为其难。维娜总是顺着他的意思,安慰几句。维娜见吴伟总不提起戴倩,她也就不好问及。这顿饭就吃得有些不是味道。
  饭后,吴伟很自然地去了客厅,坐下来吸烟。维娜见他没有马上走的意思,就过来泡茶。她拿出个竹雕的茶叶筒,拿出一个竹茶勺,一个竹茶漏,再取出一个紫砂带盖茶杯。先用开水将茶杯烫过,将茶漏放在茶杯上,拿茶勺舀出茶叶,倒进茶漏。端起茶漏晃了晃,这才拿掉茶漏,往茶杯里冲水。头半杯水,维娜用茶盖虚掩着杯口,轻轻泌掉。再冲上七分满一杯,端给吴伟。
  吴伟早看呆了,没想到维娜喝茶这么讲究。单看这套行头,就很繁琐了。维娜却是行云流水,举手投足好似带着股清风。吴伟感叹道:"维娜,你这哪是泡茶?简直就是舞蹈。"
  维娜说:"你就别夸我了,不过就是一杯茶而已。茶倒真是好茶。这是上好的碧螺春。"
  吴伟抿了口茶,叹口气说:"这么好的茶,真是喝不够。"
  维娜说:"碧螺春第二道茶味最醇,你不着急,喝完第二杯再走吧。"
  吴伟忍不住笑了起来,暗想维娜真是个聪明女人,下逐客令都妙若天成,竟然还沾着些风雅。便打电话叫了司机。司机到了,他的第二道茶也喝完了。
  吴伟走了,维娜就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她今天总觉得吴伟有些特别。望着"静女其姝"几个字,她心里竟突突儿跳。第二天,她专门去了书店,买了本《诗经》回来。翻到《国风·邶风·静女》。诗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维娜禁不住耳热心跳。这是写情人幽会的诗,不知吴伟真的不懂诗的意思,还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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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吴伟又来了,带了套茶具。说:"朋友送的,我喝茶不像你那么讲究。还是宝剑送英雄,明珠赠美人吧。"
  维娜接过来,见是一个深蓝锦缎裹着的木盒子,里面一个茶壶,四个茶杯,四个闻香杯。青花细瓷,造型古雅,绘的是缠枝莲花纹,甚是清丽。维娜心里欢喜,说:"哎呀,倒真是我喜欢的东西。我若是没看错,这是明慧佛院出的茶具,确是茶具中的珍品,很难得的。"
  "难得你喜欢,我算是松了口气。就怕你看着我俗气。"吴伟玩笑着,又说,"不是我表功,真的维娜,我一看到这套茶具,马上就想着只有你才配用它。"
  维娜心里一动,说得却很淡然:"我只是喜欢品茶,知道些鸡零狗碎的茶道掌故。佛家最懂用茶之道。茶道见佛性。明慧佛院的茶、茶具和茶道久负盛名。"
  "维娜真是个雅人。喝什么茶,配什么茶具,怎么个品法,都有讲究。"吴伟半真半假的说,"像你这么清雅漂亮的女子,就难得有好人相配了。"
  维娜低头一笑:"秘书长笑话我了。"
  吴伟长舒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感慨,说:"维娜,我虽是玩笑,也是真话。你是个不寻常的奇女子。"
  维娜笑道:"一介草民,何奇之有!这么好的茶具,我们别光看着。我请你品茶吧。正好我有上好的台湾冻顶乌龙。"
  维娜拿出个紫檀木的茶架,摆上吴伟带来的青花细瓷茶具。先用清水洗过,再用开水烫了。维娜今天穿了件宽宽松松的米色丝裙,式样简单,只在腰间轻轻束着根丝带。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额上没有一丝乱发,端端正正坐在茶架前。泡好茶,维娜端起茶壶,先将茶水注入闻香杯,把茶杯倒扣在闻香杯上,双手端起闻香杯,手腕一翻,闻香杯就倒扣在茶杯里了。维娜按住闻香杯,在茶杯里轻轻转了三下,再把闻香杯揭起,送到吴伟面前。维娜神色那样沉静,就像空谷幽涧的栀子花,自开自落,人间悲欢都不在心里了。
  吴伟不禁肃然,直起身子,双手捧过闻香杯,深深吸着,不由得闭上眼睛。维娜又将茶杯端到他面前。吴伟喝了口茶,说:"维娜,你说怪不怪?好茶我也是喝过的。今天硬是不一样。望着你泡茶,就像进行某种宗教仪式,我是大气都不敢出。再拿闻香杯一闻,喝上一口茶,我真要醉了。整个人就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真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就是个新人。"
  维娜笑笑说:"这就是喝茶的好处了。我是开心的时候喝茶,不开心的时候还是喝茶。有时不开心,独自泡上壶好茶喝喝,心里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吴伟说:"维娜,你已活到某种境界了,常人做不到的。像我们官场中人,凡事都得中规中矩,其实又多少有些假模假样。有些官场中人总说难得潇酒,可事实上,他们要么是故作轻松,要么干脆就是荒唐。"
  维娜就真相信茶道的神奇了,它可以唤起一个人纯良的天性。她颇为感慨:"吴秘书长,你们官场中人,也真难啊。"
  吴伟便说:"维娜,真的谢谢你理解我。我们是很难有知音的,平时听到的也多是场面上敷衍的话。"
  维娜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不再顺着这意思说下去。两人静静地喝茶,好长时间谁也不说话。
  后来,吴伟经常去维娜那里玩,总是独自来去。先是司机送来,后来就自己开车来。开的不是政府的车,说是问朋友借的。维娜就越来越害怕吴伟的到来了。可是他逢上哪几天太忙了,没时间去玩,她又会盼着他。事情就像她担心的那样,终于有一天夜里,吴伟留下不走了。
  维娜没想到这位快五十岁的干瘦男人,猛起来像头野兽。在她面前,他完全不像什么市政府秘书长,甚至不像成年人,简直就跟孩子一样。他每次进门就要,像个馋嘴的小男孩。
  维娜是个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性爱的女人,被他激活了,疯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刚开始,两人整日整夜缠绵在床上,饭都懒得吃,只是喝水,弄得两个人眼窝子发黑。
  吴伟总是搂着维娜说:"娜娜,我会死在你手里,我会死在你手里。"
  维娜听着好心疼,直想哭。她抱着他的头,摩挲着,发疯似的亲吻,嘴里语无伦次:"我的宝贝,宝贝,你真是个好男人,好男人。"
  两人再也不能回避说起戴倩了。维娜有时想着真的难过:"我同戴倩毕竟算是朋友……"
  吴伟说:"维娜,有些事情,我们是不能想的。它是个死结,解不开的。"
  "你想着她心里没有愧疚?"维娜问。
  吴伟叹道:"维娜你这话问得太残酷了。我心里没有她,只有你。可这话我不想说,太残酷了。真的,娜娜,我只爱你。"
  维娜知道这话真假难辩的,却宁愿当作真话听。她越是痛苦,吴伟就显得越真诚、越执着。吴伟有时真像个顽皮的孩子,怎么能让维娜开心,他就怎么玩。吴伟最好钻到维娜下面去,衔玉弄欢,撩得她飘飘欲仙。每当维娜死去活来了,他便排山倒海而来。维娜想哭、想笑、又想叫,心想死也要跟着这个男人。
  戴倩仍是老叫维娜打麻将。最初见着她,维娜还有些愧疚,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见戴倩这么疯狂地打麻将,她也替吴伟难过。心想这样一个好男人,应该有女人好好陪着的。可戴倩却几乎夜夜在牌桌上。维娜这么想想,似乎自己同吴伟在一起,就心安理得了。她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很多次,维娜正同戴倩一块儿打麻将,吴伟电话来了。她就告辞,请别人接手。通常是四个人上桌,还有两三个人站在旁边观阵,总不至于三缺一。上桌的,观阵的,都是出来玩的,多是来打业务牌的。只要哪方出缺,他们就嬉笑怒骂,争着上桌。不论男女,通通豪情万丈。戴倩从来舍不得下桌的,头都不会抬一下,仍是望着手中的牌说:"维娜,又去会男朋友?"
  维娜红了脸说:"没有啊。"
  戴倩就笑道:"听着是个男人声音,还不承认。又没有谁跟你抢,你瞒什么?"
  吴伟知道戴倩又会在牌桌上玩个通宵,他在维娜那里也就玩得格外放心。他一个平日里满口套话,言行古板的官员,居然把性玩到了一种境界,成了一种艺术。维娜总是如痴如醉,头一遭觉得做女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每次,她都在竭力往高高的险峰冲啊冲啊,然后就从悬崖上纵身飞翔。生命就像完成一次次惊险的蹦极。做女人的享受,男人是无法体会和想像的。吴伟总要问维娜的感受,她偏不告诉他。她觉得向他坦露自己的快感很害羞,又觉得这是属于她独自享受的秘密。
  有次吴伟急了,孩子似的,说:"你今天非得告诉我。"
  维娜说:"我反正很舒服。你呢?"
  吴伟说:"我得感觉着你舒服,我就舒服。"
  维娜亲亲吴伟说:"你真好,你是个完美的爱人。"
  吴伟说:"那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个舒服?"
  维娜笑笑,说:"跟你讲个故事吧。古希腊有个叫提瑞西阿斯的男人,看见两条蛇在交尾,就打伤了其中的一条。宙斯神要惩罚他,把他变成了女人,同男人做爱。阿婆罗神可怜他,悄悄告诉他,你必须找到另一条蛇,再打伤它,你就可以变回男人。提瑞西阿斯依照阿波罗的旨意做了,又变回了男人,又同女人做爱,重新享受男人的快乐。有一天,宙斯同妻子赫拉为男人和女人在性爱中谁得到的快乐最多而争吵不休。他们找来提瑞西阿斯作证,因为他男人女人都做过。提瑞西阿斯说,男人只得到十分之一的性快感,女人充分享受了全部的乐趣。赫拉大为震怒,叫可怜的提瑞西阿斯瞎了眼睛,因为他泄露了女人最大的秘密。"
  吴伟笑说:"是吗?过去都认为女人只是奉献,只是被动,男人才是在享乐啊。"
  维娜笑笑,又说:"阿波罗却在一旁轻声嘀咕:提瑞西阿斯扯谎。"
  吴伟就笑了起来,说:"维娜,你说故事也会卖关子啊。性爱中的男人和女人到底谁最快乐呢?"
  维娜笑道:"这就是古希腊神话故事的高明之处。这是解不开的谜啊。"
  维娜仔细想想,想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又无法言表。她想这就是女人幸福的爱情。他成了她的上帝,心想哪天他冷落她了,她会成为怨妇,她会郁郁而死。
  维娜比任何时候都有生气,生意很红火。她走起路来,感觉世界就是一架小小钢琴,随便踩一脚就会弹出一个美妙的音符。驱车走在街上,看见红灯也好,遇上塞车也好,她都不急不躁,看什么都充满柔情,觉得自己是个满怀爱心的人。她给员工很好的待遇,员工们都说维总是世界上最好的资本家。戴倩老是捏她的脸,说她越来越白嫩,轻轻一掐就会出水,肯定是有男人了。
  有天,吴伟很难为情地说:"儿子要出国留学,手头急,我没地方借钱。"
  维娜听着生气:"你真傻,还扭扭捏捏。要多少?"
  吴伟说:"要三十万。"
  维娜很高兴。能让吴伟花她的钱,真是的很高兴。而且是儿子出国留学。维娜说:"培养好儿子,这是大事,误不得的。"
  从银行取了钱出来,维娜说:"你快去办事吧。"
  吴伟本来说马上要去办事的,却说:"不急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再说。"
  维娜知道他说的休息是什么意思,胸口就狂跳不已。在床上,他俩有时柔情万种,有时相当粗野。在床下,言语就含蓄些了。
  吴伟进门了把维娜搂了起来,扛上了楼。他激动得哭了起来,说了很多疯话。"维娜,维娜,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第十七章维娜与罗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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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依是位盆骨宽大,乳房丰满的美妇人。眼睛大,皮肤白,人也高挑。她年轻时肯定很漂亮。牌桌上,维娜老是琢磨这个女人,觉得她好有意思的。罗依性子像个男人,抽烟,说话声音很大。谁出错了牌,她就板着脸骂人。维娜当初同她不太熟,听着不太习惯。别的人都觉得她很好玩,总是笑着回道:"我的老娘,你嚷什么?"
  罗依也就笑了,说:"我会死在心肌梗塞上的,一急就高声大气。"
  混得很熟了,罗依就高着嗓子说:"我就喜欢维娜。"
  有人就开玩笑:"维娜你也要不成?"
  罗依笑道:"谁不让你们去找?我不像你们,关着门想得哎哟喧天,见了人又假充正经。"
  在场的人就格格地笑。维娜见她们笑得很诡,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罗依又说:"我要是个男人,拼着老性命也要把维娜弄到手。"
  维娜就说:"罗姐你干脆去变个性,我就嫁给你算了。"
  有回,戴倩又想打牌,让维娜约人。维娜打电话给罗依。罗依说:"维娜,我看你打牌也没兴趣,真是难为你了。今晚这样,我多叫几个人去,应付一下,让他们玩去,我俩就溜了。"
  维娜自是求之不得。上桌打了两圈,罗依跑到卫生间给维娜打了电话。维娜接完电话,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姐妹们,我有事先走一步。"
  戴倩就笑:"我说维娜肯定是恋爱了,她硬不承认。"
  维娜站了起来,笑骂道:"戴倩一天到晚只知道恋爱。"
  维娜出去,坐在自己车里,又给罗依打了电话。罗依也就借故出来了。
  罗依说:"维娜,我俩找个地方喝茶,聊聊天好吗?"
  维娜说:"行呀。你说去哪里哩?"
  罗依说:"不如就在这里吧,荆都找不出哪里的环境超过天元。"
  两人找了个僻静地坐下。一位身着白色晚礼服的小姐正弹奏钢琴。琴声悠扬,恰似清风拂过早晨的森林,又如山涧湍急的流水激荡着石岸。小姐过来问两位喝什么茶。维娜喝茶本是很讲究的,在罗依面前想随意些,就说:"罗姐你喝什么?我来杯菊花茶。"
  罗依说:"我也来杯菊花茶吧。"
  琴声梦幻般飘忽着,维娜的手不经意间轻轻敲击起来,说:"这姑娘钢琴弹得不错。"
  罗依笑道:"我是不懂。"
  维娜说:"音乐没什么懂不懂的,觉着好听就听听,不好听就不听。这是肖邦。"
  罗依说:"维娜,我们一起玩的这个圈子,就你与众不同。"
  维娜说:"罗姐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太喜欢打牌,你眼尖,看出来了。我也很喜欢你罗姐,是个爽快人。"
  罗依笑道:"应该说是个粗人。"
  "哪里啊。"
  罗依说:"维娜,可不是我有意刺探你啊,听别人说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维娜说:"一定是戴倩了,她是个高音喇叭。"
  罗依说:"戴倩也算是心直口快。听她说起你的故事,我都哭起来了。"
  维娜摇头道:"都过去了。罗姐,可以同我说说你吗?"
  罗依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可能也听别人说了。有些人说到我,只怕当笑话。我才不管哩。我同我先生结婚二十多年了,没有孩子。我那先生没什么本事,人又懒。倒也是个好人。我就让他闲着,家里的事都听我的。"
  维娜笑道:"有你这么个好女人,我也愿意做你那位先生。百事不愁,闲云野鹤的,多好。"
  罗依叹道:"话从你嘴里出来,就好听了。哪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慢慢的,我俩感情就淡了。想过离婚,仔细想想也没必要。我没有孩子生,他也找不到合适的。将就着过了一段,就各过各的生活。只是他的开支,都我由管了。我给他另外买了套房子,两人不住在一起。"
  维娜说:"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让你谈这些。"
  罗依笑道:"哪有那么多忌讳。戴倩说你是学英语的,学会了外国人的礼貌吧。"
  维娜半开玩笑说:"我要找戴倩麻烦去,她把我整个儿出卖了。"
  罗依说:"戴倩还算是位可爱的官太太。官呀,官太太呀,我见得多了。他们有些人我是烦死了,可还得同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有时我想着也奇怪,心想维娜这么个心性很高的人,怎么在生意场上混?我总觉得你不是在生意场滚的人。"
  维娜说:"别说你觉得奇怪,有时我自己也不明白。都说生意场不好混,我也在里面滚了十几年了。我也见识过很多人,自然很多是官场人物。不去多想,只按场面上的规矩玩,也还行。近些年,我感觉事情越来越难办了。好在毕竟还有些真正的朋友。不然啊,我早回家喝茶去了。"维娜说着脸上就洋溢着幸福感,她想起吴伟了。
  罗依点头道:"维娜,你是干什么心里都非常明白的人。我觉得同你很投缘的,今后你有什么事用得上大姐,你只管开口。姐姐我没什么本事,只是在荆都混得久些,比你多认得几个人。"
  维娜感激道:"我会麻烦罗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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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罗依约维娜去家里玩。罗依的别墅背靠荆山,面向荆水,喧闹的市声消遁在河的那边。屋前有个荷塘,莲花开得正好。按了门铃,开门的竟是戴倩。"维娜,你好大架子啊,我们可等你好一会儿了。"戴倩声音大得夸张。
  维娜早望见吴伟了,他正坐在沙发里吸烟,望着她微笑。维娜马上惶恐起来,心脏跳得快掉下来,额上竟然冒汗了。吴伟没有站起来,从容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罗依这才从楼上下来,说:"哦哦,维娜来了。你们是老朋友,我干脆将你们叫到一块儿。"
  维娜没有坐下来,只道:"罗姐,我先看看你房子吧。"
  戴倩说:"我们看过了,好漂亮。你去看吧。"
  罗依领着维娜在楼下看了看,就上楼去。她见维娜背上湿了,就说:"怎么回事?你又不是跑步来的,怎么弄得汗水直流?"
  维娜笑笑,没说什么。上了楼,各处看看,维娜啧啧叹道:"罗姐,你房子弄得这么漂亮,我不觉得稀罕。稀罕的是这块地方,现在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弄不到手了。"
  "算你说对了。我房子周围这些地方现在已划给荆山公园了,天王老子也别想在这里修房子。我房子修得早,捡了便宜。"罗依望着维娜,突然觉得不对劲,"维娜,你脸色怎么有些发白?是不是病了?"
  维娜掩饰道:"我刚才在路上,突然觉得胸口不太舒服。我怕是空调开低了,就关了。结果倒出了汗。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可别大意啊。"罗依问道,"你犯过这毛病吗?"
  维娜说:"我平时挺好的。"
  罗依牵着她的手,说:"哪里不舒服,千万要去看医生,别硬挺着。看你,手都冒虚汗。"
  维娜说:"罗姐,我想躺几分钟,一会儿就好了。你下去陪他们吧。别同他们说我身体不舒服,戴倩是个大炮,马上会跑上来的。"
  罗依带维娜去了自己卧室,招呼她躺下。又在床边站了会儿,忧心忡忡的样子。维娜笑笑,让她下去招呼客人。
  维娜独自躺着,眼泪忍不住地流。吴伟昨天夜里在她那里缠缠绵绵,今天就带着戴倩双双对对的做客来了。她见着就难受。刚才望着吴伟的微笑,她猛然间浑身毛孔都闭上了,差不多要窒息。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见不得吴伟同戴倩在一块儿。流了会儿眼泪,长长地吐了几口气,人就轻松些了。本是明摆着的事,只是没逼到眼前来,就体会不到切肤之痛。
  听得罗依轻轻进房来了,维娜忙爬了起来。
  "没事的,你再躺会儿嘛。"罗依过来,抬手摸着她的头发,像个母亲。"怎么?你哭了?你得告诉我,是不是很难受?那就得上医院去。"
  "没有哩,真的没有哩。"维娜便去了洗漱间。
  罗依站在洗漱间门口,怜惜道:"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放心。"
  维娜洗了脸出来,笑道:"罗姐,你真像我妈。你看,我不是很好了吗?"
  罗依牵着维娜的手拍着,说:"你还别说,我只比你大两岁,感觉你就像我的女儿。你呀,看着就让人怜。"
  维娜就玩笑道:"妈妈看看我的眼睛红不红?"
  罗依仔细看了看,说:"看不出来。"
  两人下了楼,戴倩就叫了起来:"维娜,你洗个脸要这么久,真是让大家宠坏了。"
  维娜没事似的笑笑,也不理她。罗依就骂戴倩:"你说话不凭良心,维娜怎么就叫人宠坏了?"
  戴倩笑道:"我同维娜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还不知道?我有时就是嫉妒她。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哪里,只要是朋友们在一起,好像她天生就有某种特权,大家都依着她,惯着她。"
  罗依也笑道:"你这么说我也有同感。我才认识她没多久,就喜欢她。刚才我还同她说哩,她呀,看着就让人怜。戴倩,我是不会疼你的啊,你有人疼。"
  戴倩就捶了吴伟一拳,说:"他呀,只知道干政府的事,哪知道可怜人?不是我喝着开水都发胖,不早瘦成旧社会了。"
  说不上几句话,戴倩就吵着要打麻将。罗依就说:"戴倩你打麻将比抽大烟瘾还重。"
  戴倩笑道:"不打麻将又干什么呢?"
  罗依就笑了,问维娜:"你说呢?"
  维娜说:"随便吧。"
  罗依这才对吴伟说:"我先征求女士意见,得罪秘书长了。"
  吴伟笑道:"听女士的。"
  罗依说:"那就等于说听你夫人的了。打麻将是你夫人提议的。你两口子可是一唱一和啊。"
  戴倩就撒娇,头靠在吴伟肩上磨蹭着。吴伟始终不怎么说话,只是菩萨一样笑着。维娜低头理理衣裙,哪里也不看。
  今天罗依倒像换了个人,只是憨憨地笑,打牌不用心思。戴倩老高声叫着,要么说吴伟出牌慢了,要么说吴伟乱出牌。吴伟只是笑,由她说去。戴倩越嚷越有幸福感,身子悠然地抖着,老说吴伟是头笨牛。维娜觉得脸皮子痒痒的,像有蚊子在爬。
  突然听得门铃响。罗依开了门,进来的是位中年男子。罗依也不介绍,仍坐下来打牌。她递了支烟给吴伟,自己叼上一支,点上,咝地抽了口,问:"有事不知道打电话?"
  那男人站在她身后,说:"我想代领一下算了。"
  罗依头都没抬,说:"我说了的,按月到我手上取。"
  男人说:"人家不好意思。"
  罗依笑道:"不好意思,就做点别的呀。"
  那男人支吾几句,就出去了。罗依头也不回,仍是打牌。大家听着不明白,却又不好问。过不了多久,门铃又响了。罗依说:"戴倩,麻烦你开开门吧。"
  戴倩开了门,进来三个女人。罗依仍是不抬头,说:"好快啊,又是一个月了。"
  三个女人都不做声。维娜抬头瞟了一眼,三个女人都在三十岁上下,嘴都涂得像鸡屁眼。
  罗依语气很冷:"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让他染上毒瘾,我饶不了你们。后面桌上有三个信封,你们自己拿吧。"
  三个女人各自拿了信封,一声不响走了。罗依脸色不太好,大口大口抽烟。这时吴伟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说:"很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
  罗依笑道:"一定要走了?"
  吴伟说:"我是身不由己啊。"
  罗依说:"本想今天约在一起好好叙叙,真对不起。"
  戴倩娇嗔道:"每次跟他出来玩都是这样,真是扫兴。"
  吴伟笑道:"你可以把我休了嘛。"
  戴倩紧紧拽了男人的手,说:"谁还稀罕你?"
  吴伟带着戴倩先走了。罗依出门送他们,维娜也只好跟在她身后,却没有挥手。
  罗依又点了支烟,猛吸着,烟雾大团大团地吐。维娜问:"罗姐,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罗依靠在沙发里,眼睛湿润起来。维娜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道:"罗姐,你有什么事,愿意说说,就说说,别憋在心里。"
  "刚才那男人,就是我的丈夫。"罗依眼泪一滚就出来了。
  "那三个女人呢?"维娜问。
  罗依说:"是他养的三个婊子。"
  维娜听着背上冒汗,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罗依说:"他的生活费,全由我开支。我还得出钱给他养情妇。不止一个,养三个。他们四个人一起生活,三个女人每月到我手里拿工资,每人一千五百块钱。"
  维娜嘴张得天大:"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罗依抽泣着:"我已这么过了两年多了。"
  维娜说:"我就不明白了。不知你是爱那个男人,还是怎么的?"
  罗依说:"若是爱他,我也不会这样了。"
  "那你何必这么依着他呢?"
  罗依说:"我们早没感情了,只是名誉夫妻。毕竟还算是家里人,他的生活我就得负责。他愿意这么荒唐,就由他去了。但是,想着还是不舒服。"
  维娜叹道:"罗姐,我就真不明白了。哪怕你就是依着他养情妇,钱从银行按月打给他们就行了,何必每月叫三个女人上门来呢?不是自己找罪受?"
  罗依说:"她们愿意拿这个钱,我就得让她们知道这个钱不是好拿的。可能我有些变态了吧。"
  维娜也早已泪眼汪汪了:"罗姐,你也是个苦命人。"
  罗依说:"我可能是自找的。原先我同男人感情还不错。结婚多年,没有生孩子。我去医院检查,是我不能生育。我提出离婚,他不肯。他心里是有我的。后来,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就同他闹翻了。又提出离婚,他还是不肯。这个时候,就不是他心里有我,而是我有钱,他赚不到钱。"
  维娜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吴伟打来的。维娜不想接,掐断了,关了机。罗依就问:"你有事吗?有事就忙你的去。"
  维娜说:"没事。我今天就陪着你。"
  罗依说:"我有时真的不想管他了,由他自己混去。又总想着自己不能给他生孩子,终究是欠他的。就由着他了。"
  维娜叹惋道:"我的姐呀,都什么时代了,你怎么还三从四德呢?"
  罗依说:"我就记他不怨我不会生孩子。"
  "罗姐呀,你真傻啊。"
第十八章维娜与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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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娜不想再见吴伟了。心想自己再怎么爱他,毕竟是水花镜月。人糊涂在一念之间,清醒也在一念之间。自从在罗依家里见了吴伟同戴倩为俦作对,维娜心就凉了。她没有理由恨谁怨谁,只是自己不舒服。想着就不舒服。凡事就怕逼到眼前来。
  这几天,吴伟老是打她电话,她总不接。她知道,只要接了他的电话,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她不知是吴伟那张油嘴太会蛊惑人了,还是她自己太想他了。他是个知道怎样让她疯狂的男人。
  今天,维娜早早的就回家了。随便弄些吃的,闲散地躺在沙发里。灯开得很暗,听着音乐。是首叫《神赐恩典》的英语歌。
  神赐恩典,
  赐我平和宁静,
  如黎明时的森林,
  绿光洗净我的心。
  神赐恩典,
  让我感知你灵魂,
  如星空下祈祷,
  银光闪烁你眼眸。
  神赐恩典,
  就像你我梦中相见,
  青草沙沙,
  我俩走在柔软草径。
  她喜欢听这首歌,就翻来复去听着。似乎有种宗教情怀从她心肺里升腾着,袅袅娜娜。她的灵魂需要安慰。
  突然听到了门铃声。她猜着是谁来了,懒得起身。可是,门铃声不停地响着。没有办法,只好开了门。果然是吴伟,微笑着站在门口。门厅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慈祥得像位圣诞老人。
  维娜不说话,身子往里面退。吴伟进来了,掩了门。他手轻轻地搭上她的肩头,然后抚摸着她的脸蛋儿。"怎么了?你就这么狠心?"吴伟声音低沉着。
  维娜只觉得某种冷而麻的东西从足底往上漫,先淹没了脚背,然后顺着双腿往上浸,很快没过了头顶。这种不知名的物质迅速从眼眶里出来了,成了泪水。
  吴伟将脸贴了过来,揩着她的眼泪,说:"娜娜别哭,我的娜娜别哭泣,我的好娜娜别哭。我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娜娜,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娜娜,你不高兴你就骂我,打我。你想怎么解气,就怎么惩罚我。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娜娜,娜娜,你别闭上眼睛。你望着我吧,你望着我吧。"
  "娜娜,说真的,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可笑,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像年轻人一样狂热起来了,说着这种年轻人才说的疯话。真的,娜娜,你让我燃烧起来了。"
  "娜娜,娜娜,我的娜娜……"
  吴伟不停地说着,就像梦呓一样。他边说着,边把她搂起来。先是站着,然后坐到沙发里。维娜眼睛不肯睁开,泪水不停地溢出来。她浑身软绵绵的,像去掉了骨头。气息也弱了,手脚发凉。吴伟便捏遍她全身,嘴里说着胡话。
  终于,维娜胸脯高高地隆起,又慢慢地沉下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嘴唇蠕动起来。吴伟忙将嘴贴上去,亲吻着。维娜就像离了水的鱼,嘴皮张开了。
  亲吻越来越疯狂,两人几乎背过气去。维娜突然将头一偏,透了口气,说:"真想不理你算了。"
  吴伟就笑了,说:"好吧,你就不理我吧。我签字同意。"
  维娜扯着他的耳朵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签字。我就要你。你是我的大麻,你是我的可卡因。"
  吴伟将维娜扛了起来,说:"我要签字了,我笔里面的水满满的,想马上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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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依喜欢带着维娜玩。两人一块儿逛商场,一块儿去健身,一块儿做美容,一块儿驾车兜风。她俩一块儿出去,总是罗依驾车。她会上门来接维娜,然后又把她送回来。哪怕维娜开车出去了,罗依也得让她把车存了。
  罗依逢人就说:"这是我妹妹。"
  有些很随便的朋友就开罗依的玩笑:"真是你妹妹?怎么长得不像?你妹妹可比你漂亮多了。"
  罗依听着很开心,笑道:"是啊,当然比我漂亮。你以为这样就刺激我了?我这当姐姐的,听着脸上有光。我这妹妹会讲几国外语,你得罪我了,我就让她用伦敦郊区土话骂你。"
  维娜就腼腆而笑,扯扯罗依,让她别乱说。罗依反而更来劲了,说:"妹妹你怕什么?他们算什么?只认得人民币上几个字。"
  她俩上体育馆跳了段时间的健美操,没兴趣了。罗依问:"娜娜,你喜欢游泳吗?"
  维娜说:"随姐吧。"
  罗依很是爱怜,说:"娜娜就是乖,总是随姐。我只总随你啊。"
  维娜说:"真的,我听姐的。"
  "好吧,我们就游泳吧。"罗依说。
  "今天就去?我好多年没游泳了,不知还游得动不。"维娜说。
  罗依说:"游泳只要会了,就不会忘的,哪会游不动的?不见谁忘了走路。"
  这天下午,两人跑了好几个游泳馆,觉得还是云庄渡假村的游泳馆服务好些。罗依说:"娜娜,我们办月卡吧。只要有空,每天来游一次。"
  维娜说:"好吧,听姐的。"
  更衣室里,望着罗依的裸体,维娜禁不住暗暗感叹:看这女人的身材,实在应该是位母亲啊。罗依的臀部宽而肥厚,却没有下垂;她的乳房大而浑圆,微微抖动着。
  "姐,你的身材真漂亮!皮肤又这么白。"维娜说。
  罗依低头看看自己,摇头道:"姐漂亮的时候你没见过啊。现在老了,腰粗了。你看,肚子上开始有坠肉了。"
  维娜说:"你是个子大,并不显胖。坚持游泳,保证你肚子会平下去。"
  罗依笑了,说:"娜娜你只管望着我,还不快脱衣服。怕羞不成?"
  维娜竟然真的红了脸,转过身去脱衣服。罗依在维娜的屁股上拍了一板,说:"这个鬼妹子,还真害羞了。姐姐又不是同性恋。"
  罗依说着就转到维娜前面,睁大了眼睛,说:"娜娜,你这哪像四十多岁女人的身材?同少女差不多哩。你还是做过娘的,乳房还这么好看?挺挺的,像两个碗扣在上面。"
  维娜忙穿上游泳衣,说:"姐快别说了,丑死人了。"
  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两人就不说了。几个女人,进门就脱衣服。罗依瞟了她们一眼,就朝维娜吐舌头。维娜只当没看见,拉了罗依的手,出了更衣室,往游泳池去。维娜穿的是粉红色泳装,罗依穿了件墨绿色的。
  罗依轻声说:"娜娜,看看她们的身材,我两姐妹还是要充满信心。"
  有个女的,长得并不时髦,打扮却很前卫。头发束成个棒,高高地竖在头顶。罗依轻声说:"娜娜,有个顺口溜说:老太太出门笑哈哈,你猜她是笑什么?姑娘头上长鸡巴,见了个小伙子像妈妈。"
  维娜就追着罗依打:"谁叫你说这些痞话?"
  她俩追打着,正好抵了下水前的预备动作。罗依举手投降了,维娜才不追了。维娜试着下了游泳池,感觉水重得像堵墙,紧紧地往胸口挤。好久没游泳了,水感都很生疏了。罗依却是扑通一声跳了下来,水花溅得老高。维娜被她掀起的水浪呛着了,又是咳又是笑。罗依从水里猛地钻了出来,哈哈大笑:"天哪,不行了,不行了。刚才怦地一声,我肚皮都快炸开了。"
  "游吧,这边人多,我俩游到那边说话去。"罗依说。
  维娜是蛙泳,泳得不太快,像只悠然自得的粉红色青蛙。罗依却是自由泳,动作轻快,三两下就游到前面去了。罗依先抵岸,喘着粗气,望着维娜笑。看着维娜近了,她伸过手,拉了一把,说:"娜娜你游起来就像表演。告诉你,左边那几个男的,望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维娜并不回头往左边看,只道:"姐,我俩是得天天游,身体不行了。"
  "好吧,只要你坚持得下来,我天天带你来。"罗依说,"娜娜,同你商量个事儿。"
  维娜笑道:"选这么个地方商量事儿?"
  罗依说:"这叫襟怀坦白,坦诚相见。"
  维娜掬水往罗依胸脯上浇,说:"姐你那叫虚怀若谷。"
  罗依低头看看,说:"看得见山谷吗?"
  维娜抿嘴笑道:"你那山谷深不见底哩。"
  玩笑会儿,罗依说:"娜娜,我最近新揽了个工程,财政厅宾馆改造装修。我忙不过来,请你去给我做。"
  维娜说:"你是叫我帮忙,还是怎么个做法?"
  罗依说:"我想,就依我名义,由你做。说白了,姐姐送个工程给你。"
  维娜说:"这怎么行?姐对我够好的了。"
  罗依说:"娜娜你就别见外。我看你最近闲着,正好我手头工程顾不上。你今后再帮姐就是了。"
  维娜说:"姐,你让我想想。"
  罗依说:"还想什么?今晚我俩详细谈谈。现在不说了,游泳吧。我想试试自己还能游几个来回。"
  维娜只游了一个来回,觉得很吃力,就伏在池边休息。罗依却飞快地游了两个来回。维娜说:"姐你真行。你的体质比我好多了。"
  罗依张大嘴巴喘气,说:"你,你,是林妹妹,看着就让人怜。我呢,是傻大姐。"
  维娜笑道:"哪有这么漂亮的傻大姐?我想天下男人都愿意娶傻大姐了。"
  罗依突然按住胸口,苦着脸摇头。维娜忙问:"姐你怎么了?"
  罗依只是摇头,想往岸上爬。试了两次,都没有爬上去。维娜又问:"姐你怎么了?"
  罗依苦笑道:"我不该逞能,不行了。你扶我一把。"
  罗依上了岸,坐了才几秒钟,就想躺下来。她仰卧在池边,闭着眼睛,摇头苦笑。维娜伏在她耳边轻声问:"姐,没问题吗?"
  罗依说:"心脏快跳出来了,想呕吐。"
  "那怎么办?"维娜问。
  "没事的,没事的,我躺躺就行了。"罗依眼睛仍是闭着,"娜娜,姐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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