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曾国藩传

_68 萧一山 (民国)
“雪琴,续个弦吧,身边得有人照顾呀!”曾国藩亲切地劝道。
“今生已没有这个念头了,一等长江水师规模整齐后,我便坚决请求开缺,先回渣江守
三年母丧后,再到杭州退省庵住两年,以后便渣江、杭州两个退省庵一处住半年,以此了结
残生。”彭玉麟苦笑着,曾国藩无言以对。
“去年我在九江偶遇广敷先生,他说我前生是南岳老僧。
难怪我喜欢独居,喜欢庵寺。”彭玉麟伸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见到广敷了,他还好吗?”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温甫,又有两三年不见了,不知他近
况如何。
“广敷先生真是个得道真人,跟十年前一个样。”
曾国藩真想把温甫的事告诉彭玉麟,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雪琴,永钊正处在一生学问的关键时刻,渣江虽有叔父照料,毕竟缺乏良师。你要他
到江宁来,和纪鸿一起读书,我为他们请一个好先生。”
“好。”彭玉麟感激地点点头。
几天后,奉命在市井搜集关于马案传闻的赵烈文、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等人,向曾
国藩禀报了这个案件的各种离奇之说。
赵烈文介绍了流传最广的一种——
咸丰五年,马新贻署理合肥知县,因县城失守而革职。时福济任安徽巡抚,委托马在庐
州办团练。一日,马新贻的团练与捻军作战,大败,马新贻也被活捉。这支捻军的头目即张
文祥。张文祥有两个结拜兄弟:二弟曹二虎,三弟石锦标。
曹二虎精于相术。他看到马新贻后,悄悄对张文祥说:“大哥,这个姓马的面相骨相均
极好,将来有一品大官的福分,捻子内部四分五裂,不是成气候的样子,我们何不借姓马的
改换门庭。”
张文祥说:“姓马的被我们所捉,恨死了我们,如何可以借他的力?”
“大哥,先优礼相待,看他反应如何。”石锦标也赞同曹二虎的意见。
张文祥松了马新贻的绑,设酒席款待他。马为人聪明,看出了其中的变化,劝张文祥归
顺朝廷。张文祥说:“我们兄弟早有归顺之意,只是无人引荐。”
“这事包在我身上!”马新贻大喜。“福中丞与我私交极好,你们又有武功,只要肯投
诚,定会得到重用。今后升官发财,我们共享富贵。”
“我们跟着你投奔朝廷,你日后会看得起我们吗?”石锦标稳重,考虑得深远些。
“石三爷,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马新贻立即接话,“你们都是义士,我姓马的今后还
要仰仗各位杀敌立功,只有敬重爱戴的道理,决不会看不起的!”
“那你要当着我们众位兄弟的面起个誓!”张文祥正色道。
“行!”马新贻爽快地答应。他这时一条命都攥在张文祥的手里,不杀已感恩不尽,何
况还要带着一批投降的捻军回去,这时叫他做什么,他会不同意?恰好酒席桌下正有一条狗
在啃骨头,马新贻从张文祥腰间猛地抽出一把短刀,朝着狗身上狠狠一刺,那狗惨叫一声,
狂奔逃去。“我马新贻今后若亏待兄弟们,你们可以像刚才这样,把我当一条狗一样戳死!”
张文祥答应了。第二天,这支捻军随马新贻投降。马新贻在福济面前将自己如何劝降之
事,大大地渲染了一番。福济称赞他能干,并将这支捻军改编成练勇。因马新贻字穀山,这
个营便取名山字营,张文祥做了营官。曹、石二人做了哨官。马新贻仗着山字营,屡立战
功,迁升频繁。到了同治四年,乔松年巡抚安徽,马新贻已升为布政使了。那时山字营裁
撤,石锦标回家当财主,张文祥、曹二虎仍留在马新贻身边,马果然待他们亲如兄弟。
不久,曹二虎将妻子郑氏接来安庆,马新贻和他的太太在藩司衙门设宴招待。曹二虎带
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欣然领宴。谁知马一见郑氏生得美貌,顿起歹心。这马新贻原是个
渔色之徒,家有一妻两妾仍不满足。从此,他便常常变些花样?将郑氏骗进藩署。郑氏见马
新贻高官厚禄,又长得一表人材,于是也情愿。以后马便常常支使曹二虎到外地办事。曹一
走,郑氏便住进藩署。马的妻妾都怕他,由他胡来。
张文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马新贻奸占朋友之妻的丑行大为不满,便悄悄地告诉二
虎。二虎一听,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刀杀了郑氏。
张文祥劝道:“罪魁祸首是马新贻,你不杀他,反而先杀自己的妻子,于理不当。且捉
奸不见双,杀妻无据,到头来你还得抵命。”
曹二虎低头想了半天,说:“若不捉双,杀马亦无理由;若捉奸,藩署警戒森严,我如
何捉得到!”
张文祥说:“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郑氏送给马新贻,你再娶一个算了。”
夜里,曹二虎对郑氏说,现在市井有传闻,说你与马藩台有染。郑氏听了又哭又闹,矢
口否认。二虎于是对张文祥的话起了怀疑。过几天,马新贻对曹二虎说:“二虎,我与你情
同兄弟,你怎能听信外人的挑唆?你外出时,郑氏冷清,间或进署与娘儿们叙叙话,有什么
不可以的!快莫胡乱怀疑自己的妻子。”
曹二虎想想也有道理。张文祥得知后,心知二虎大祸不远了。
半个月后,马打发曹赴寿春镇总兵徐黱处领军火,允诺事成后有重赏。曹欣然答应。张
文祥对他说:“徐黱驻兵寿州,离安庆六七百里,途中恐有意外,我陪你一道去吧!”
曹二虎不以为然,但感激张文祥的厚意,二人结伴同去寿州。一路无事,二人顺利到
达。第二天,二虎前去总兵衙门办事。刚投文,寿春镇中军官手持令箭出来,喝道:“把曹
二虎绑起来!”
曹二虎惊问何故。中军官说:“你贼性不改,暗通捻匪,领军火实为接济他们。有人在
马藩台那里告发了你,我们奉马藩台之命,即以军法从事。”
说罢,也不容曹二虎分辩,便把他绑到市曹去杀了。张文祥得讯赶到市曹时,二虎已
死。他埋葬了二虎,哭道:“二弟,是大哥害了你,大哥为你报仇!”
从此,张文祥远离安徽隐居下来。他以精钢特制两把腰刀,用毒药淬之,只要用刀尖划
破一点皮肉,人必死无救。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张文祥便发奋练习。他以牛皮蒙一个靶子,
执刀刺靶。刚开始只能贯穿两张牛皮,两年后,一刀刺下去,五张牛皮立即洞穿。张文祥自
觉功夫已到家了,便怀揣这两把腰刀跟踪马新贻。马新贻调浙抚,他也到浙江;调闽督,他
又去福建;调江督,他又随之来到江宁:只是都苦于找不到好机会。这次马新贻考核武弁月
课,喻吉三二十天前就下了通知,给了张文祥以充分的准备时间,终于实现夙愿,故他引颈
就戮,毫无悔意。
赵烈文转述的这个传闻使大家听得入了迷,暗中赞叹刺客是个义气深重的好汉,对马新
贻正人君子表面后的丑恶行径都很愤慨。曾国藩也暗思,此种事只可见于古代,今天几乎绝
迹。接着,吴汝纶又讲述了一个传闻,更令人不可思议。
马新贻是回族人,从小信天方教。天方教即伊斯兰教。明代人称阿拉伯为天方,伊斯兰
教创于阿拉伯,故称之为天方教。清代沿袭明代的旧称。马父为菏泽县回人的头领,与新疆
回民素来关系密切。马在安徽为官期间,在与太平军、捻军作战的时候,其军火饷银多得新
疆回民之助,故而屡立战功,很快由一县令而升至布政使。后来马调任浙抚,在剿灭浙江沿
海匪盗的过程中,又得到新疆回部的资助。故马对新疆回部一直感恩戴德。
马的身边有一个卫兵,名叫徐义,也是山东菏泽人,武艺很好,马很器重他。这徐义原
是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的部下,与一河南人张文祥为至交。徐义与张文祥在太平军中日久,
洞悉其中之弊,久思投降朝廷。同治二年,徐义、张文祥跟着李世贤守宁波。宁波城破时,
二人卷带一些钱财逃走,到杭州后分了手。徐义后来投靠马新贻,张文祥辗转多处后又回到
宁波,并在那里住了下来。同治四年,张文祥打听到老友随马新贻来到浙江,便专程去杭州
拜访。徐义热情款待张文祥,两人喝得醉薰薰的。当张又要举杯和徐干的时候,徐摇摇头,
喷着满嘴酒气问:“张哥,你说世上的人心可测不?”
张歪着头,脸上紫红紫红的,手中的杯子仍高高地举着,眯起眼睛答道:“如何不可
测?好比你我兄弟之间,彼此的心思都明明白白的,你想什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也告诉
你。”
徐又摇摇头:“张哥,你我之间当然没得话说,当官的人心就难以猜测,尤其是大官,
更是心眼儿比我们兄弟多几十个。好比马中丞吧,他的行事,就是我们兄弟不能想象的。”
见张文祥醉眼朦胧地望着他,徐义将嘴巴凑过去,对着张的脸说:“张哥,我告诉你一
件绝密的怪事,你听后莫对别人说。”
张文祥胡乱点点头。
“前天,马中丞收到新疆回王的一封诏书。诏书上说,回部大兵已定新疆,不日东下,
浙江一带征讨事宜,委卿就便料理。马中丞得书后回报,东南数省,全部交给我马某人。”
张文祥一听,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骂道:“这不是叛贼逆臣吗,我要杀掉
他!”
“小声点!”徐忙用手捂住张的嘴。“你说,这人心可测吗?
马中丞当了这样大的官,还要背叛朝廷,投降回部,真不可想象。”
说罢,二人又接着喝酒。张文祥在杭州住了几天后,回了宁波,在宁波城里开起了一家
小押店来。
小押店是做什么的?其实就是小当铺。附近人家有一时银钱周转不过来的,拿样实物来
抵押。换些钱去。到还钱时,一千文加一百二百利息,比大当铺高得多。但大当铺不押小物
件,贫寒之家便只能求助于小押店。张文祥带着老婆孩子开个小押店,日子过得很艰难,心
里已经很不痛快了,岂料马新贻又宣布取缔小押店,简直不让他活下去了。张文祥这一气非
同小可,记起徐义说的私通回部、蓄谋造反的话,便起心要杀掉马新贻,既为国家除害,又
为自己泄愤。就这样,一等数年,才遇到校场阅课的机会,一刀刺死了仇人。藩司梅启照审
讯,他大模大样地坐在地上,叫他跪,他不肯,问堂上坐的是何官。衙役告他是藩台,他笑
着说:“藩台,小官,不足以审我。我有绝密大事相告,非将军来不说。”
梅启照被弄得很尴尬,无法,只得请魁玉。魁玉来后,张文祥说:“请发兵将总督衙门
围起来,命令家属统统出去,我再对你说。”
魁玉怒了,骂道:“这是个疯子,不要睬他!”
张文祥大笑:“我是个疯子,你们不必审了,快杀吧!”
梅启照把魁玉拉到一边说:“将军请勿发怒,即算是疯子,也听听他说些什么。”
于是,所有无关人员全部退出,仅留下魁玉、梅启照、张文祥三人。这时张文祥才将为
国除一大回匪之事说出。魁、梅听后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子,魁玉才拍着桌子嚷道:“你
这是诬蔑!”
“将军先不要骂我。”张文祥平静地说,“你亲自带人去搜查马新贻的卧室,若不得回
王伪诏,将我五马分尸都行。”
魁玉、梅启照四目相对,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到底不敢去搜查马新贻的卧室。
吴汝纶这段传闻说得绘声绘色,听的人惊异不已。曾国藩浅浅一笑:“这真是海外奇
谈,马穀山死后还要背上一个通回谋反的黑锅,可怜可悯!”说罢问薛福成、黎庶昌,“你
们还听到些别的没有?”
黎庶昌说:“我听到的又是一种说法。”他也不慌不忙地说出一段故事来。
刺客张文祥为河南汝阳人。道光二十九年,张文祥变卖家产买了一批毡帽,到浙江宁波
去贩卖。在宁波结识了同乡罗法善,后又娶罗之女为妻,生有一子二女。子名长福,长女名
宝珍,次女名秀珍。咸丰年间,张文祥开起小押店来,并雇了一个帮工叫陈养和。咸丰十一
年十一月,太平军将来宁波,张文祥将家里的衣服、银两和几百洋钱装箱,交给妻子罗氏,
要她带子女出城避难,张文祥则和陈养和在店看守。
恰好张文祥有一同乡陈世隆在太平军中充后营护军。太平军攻下宁波时,陈世隆便派几
个兵士保护张文祥的小押店,又在门口插太平天国旗帜一面,贴告示一张,张文祥的店铺因
而无事。不久,陈世隆撤离宁波,将张文祥、陈养和带在军中。在打诸暨县沙家村时,陈世
隆战死,张文祥、陈养和仓皇逃出,投奔侍王李世贤部,后又随李世贤转战各地。同治三年
九月,张文祥在漳州抓到一个清廷的把总,名叫时金彪。时金彪也是河南人,张文祥见太平
军大势已去,便和时金彪一起逃走了。后来时金彪经人荐至马新贻署中当差,张文祥乘海轮
回到宁波。这时其妻罗氏已跟一个名叫吴炳燮的男人同居了,那一箱银钱也归吴所有。张文
祥报官,县官将罗氏断回给张,银钱则断给吴。
张文祥心怀不满,又无钱,转而求助于昔日的狐朋狗友王老四等人。王老四又介绍张认
识龙启云。龙启云与海盗有联系,他给一笔钱与张文祥,张又重开小押店,并代龙销赃图利。
同治五年正月,浙江巡抚马新贻巡逻到了宁波。张文祥欲借巡抚威力压服吴炳燮,迫他
交出银钱,遂拦舆喊控。马新贻见是这点芝麻小事,将状子向轿外一扔,吩咐起轿,任张在
后面呼喊,不理不睬。吴炳燮得知后十分得意,四处讥笑张无能,乘此机会,又将罗氏勾引
走了。张再向县衙门告状。告准后将罗氏追回,逼罗氏自尽。过几天,龙启云、王老四请张
文祥喝酒。几杯酒下肚后,张文祥心中的怨怒发作了,将告状而巡抚不理睬,遭吴炳燮欺
辱,弄得家破人亡的痛苦心情,对龙、王发泄了一番。
“张大哥!”龙启云拍着张文祥的肩膀,煽动性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再没有比妻子被
人霸占更耻辱的事了,暗中支持吴炳燮的就是那个马新贻。他掷状不理,让你当场出丑,长
了吴炳燮的气焰。”
“马新贻真不是个东西!”王老四也乘着酒兴骂起来。“前向捕捉龙三哥,虽说没抓
到,但一笔三万两银子的买卖给吹了,还死了几个兄弟。”
“我真恨不得杀了那个杂种!”龙启云气愤极了。“只是我功夫差了些,久闻张大哥武
功好,又是最讲义气的江湖好汉,你替我们报了仇如何?”
“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张文祥刷地撕开衣衫,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脯,右手掌在胸
口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老子反正是山穷水尽的人了,拼上这条命不要,为我自己,也为兄
弟们出这口怨气,宰掉姓马的!”
龙启云大喜:“张大哥果然是个义烈好汉,我们也不亏待你,明天我拿三千两银子来,
你把家安顿好,无牵无挂地去办事。”
第二天,龙启云真的交来三千两银子。张文祥请来罗氏的寡嫂罗王氏代他照料未成年的
一子二女,三千两银子他自己一两都不留,全部文给了罗王氏,又向罗王氏作了一个揖,然
后离家而去,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张文祥为使行刺确有把握,便隐居一个山村里,每天半夜起来,燃香于数步之外,将匕
首朝香火掷去,火灭为度。一年后,香火在十步内百发百中。两年后,香火在二十步内百发
百中。三年后,香火在三十步内百发百中。张文祥自知功夫到家了,便出山找马新贻。这时
马调任江督,又访得时金彪在马的身边做事,在与时金彪晤谈中,得知七月二十五日马新贻
要在校场考试武课,于是便选定在校场下手。出事后第五天,时金彪因丧母告假回老家去了。
黎庶昌说完后,曾国藩轻轻颔首:“莼斋说的这个故事有几分可信。”又问薛福成:
“你还听到什么好的故事,说出来大家听听吧!”
薛福成笑笑说:“现在江宁城里,百姓头号感兴趣的事便是刺马——张文祥刺杀马新
贻,连来江宁参加乡试的秀才们都无心读书作文了。各种传说沸沸扬扬,有的有板有眼,有
的荒诞不经。前面三位说的,我也断断续续听到过,也还有其他说法的。有的说马制军逼死
了张文祥的妻子,张文祥蓄意报仇;也有的说马制军幼时与盗首四人相交,张文祥为其中之
一,马制军发迹后,张文祥等人投营自效,马制军怕少时事暴露,密谋杀张文祥等四人。张
侥幸逃出,另外三人被杀,张为朋友报仇。还有一种说法,说张文祥为捻贼头目,所部八百
人皆能战,屡败马制军。马遣人说降,言辞恳切,张信以为真,与马歃血盟誓。谁知降后八
百部下全被马所杀,张侥幸逃走,遂与马制军结下血海深仇。还有说张是漏网长毛,要为他
已覆灭的天国报仇。
“昨天,我去夫子庙闲逛。升州茶楼赫然挂出一块粉牌,上书:苏州第一金嗓岳美娥演
唱长篇评弹《金陵杀马》。我一看奇了:案子还正在审,怎么评弹倒就出来了?我进茶楼一
看,所有茶座全部坐得满满的,生意比以前兴隆十倍还不止。
茶博士带着我转了多时,才找到一个位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边弹边唱,我足足听
了一个时辰,都给它迷住了。弹词里说,张文祥的妻子被马制军奸污逼死,他立誓报仇雪
恨,从杭州追到福州,又从福州追到江宁,前后六次都未成功,这次是第七次了,老天保
祐,有志竟成。那写弹词的完全站在张文祥一边说话,把马制军说得一无是处,百姓也借机
发泄对官府的怨愤,都说张文祥是条好汉。还有人当场出面为张文祥募捐,要为他修墓刻石
碑,居然不少人捐了钱。真正是怪事!”
“大人,叔耘说得好,这是件怪事。”赵烈文经过一番深思后说;“依卑职看来,怪在
两点:一是张刺马这件事的本身,二是为何传闻这样多,这样离奇。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赵烈文的提问引起众人的共鸣,曾国藩也在深思:不久前的津案和眼前的马案,是两个
截然不同的案子。一个卷入的人达数万名之多,凶手不易抓到,看似很复杂,但案件的起
因、性质、是非,却是明朗清楚的,它的棘手,在于涉及到洋人。一个卷入的人只有两个,
凶手当场捕获,表面很简单,但它背后的原委却深不可测,今后不知在什么地方一步失足,
便会跌落在万丈深渊中,不仅粉身碎骨,甚至也可能会像马新贻这样,背上许多洗不掉、辩
不清的秽名恶声。正思忖间,亲兵进来禀报:“张大人来访。”
“请!”曾国藩边说边起身向门外走去。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四 曾国藩审张文祥,用的是另一种方法
--------------------------------------------------------------------------------
前来拜访的张大人乃漕运总督张之万。他是马新贻的同年、道光丁未科的状元公,是个
天下读书郎人人羡慕个个称道的人物。他的弟弟张之洞十五岁中解元、二十六岁殿试又得了
个探花。这下可把朝野轰动了。一时间,南皮张氏兄弟成了新闻人物,官场士林莫不津津乐
道。张之万本坐镇在清江浦督办漕运,马新贻被刺后才来到江宁。
张之万书读得好,学问优长,但胆子小,办事不够干练。
其弟张之洞有其长而无其短,故后来所成就的事业也比乃兄大。接奉上谕后,张之万深
知这不是件好差事,论他本人的意愿是决不想插手,但圣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上任,在路
上便作好了打算:暂时应付一下,等郑敦谨和曾国藩来后,由他们去处理。一应付,他就发
觉这个案子果然难办。那一天,他和魁玉提审张文祥。问张基本情况时,他答得很爽快。当
问到有没有人指使的时候,他笑了一下,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要杀要剐由你们的
便,你们也不必再问了,我也不会回答。”再问,便紧闭嘴唇不作声,任动刑拷打亦不说。
这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但打死不说,也拿他无法。张之万无计可施,魁玉也想不出好
办法。后听说曾国藩要来接任江督,便都懒得再审了,且听大学士的主意。
“张大人,刺客的确说过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话?”曾国藩认为这是一句关键性的话。
“老中堂,张文祥的的确确这样说过。”张之万聪慧的眉眼中流露出疑虑的神色。
“外间传说,在审讯张犯时,他说过,马穀山与新疆回部有联系,你听说过吗?”曾国
藩想起吴汝纶说的传闻。
“我没听说过。”张之万断然否定。“现在江宁城里谣琢纷纷,回民多姓马,有人就附
会马穀山是回人,信天方教,进而说他通回部。这纯是瞎扯,是对马穀山的诬蔑。”
“到底是同年,在大是大非上对马新贻的维护毫不含糊。”
曾国藩想。他以恳切的态度对张之万说,“张大人,这件案子你已审过多次了,如何定
案,你拿个主意吧!”
“不,不,主意要由老中堂拿!”张之万急了,他以为曾国藩是要将他推出来。“我和
魁将军虽然审过张文祥,但他要害之处始终没有透露过一句,不能定案。”
“我看这张文祥多半是个无赖,马穀山要整顿社会秩序,无意间在哪里伤害了他,他便
起了杀人之心。张大人,你说是不是?”曾国藩望着张之万。他没有和张之万共过事,对这
个漕运总督充满了钦佩之情。年轻时曾国藩也曾日思夜想中个状元,一举轰动海内,谁知殿
试列入三甲,虽说后来得力于劳崇光进了翰林院,但终生对同进士出身都感到遗憾,因而对
于状元,他从心里尊敬。他的这种心理,与左宗棠截然相反。官场上广为流传一个故事。
左宗棠初为闽浙总督,巡视海疆,来到温州府。温州城内大小官员一个个具名刺等候接
见。按通例,当由大到小。左宗棠先拿来温处台道道员名刺一看,见上面写着“道光乙巳科
进士前翰林院侍读”字样,眉头一皱,将名刺掷于一边,再拿起温州府知府名刺,见上面写
着“咸丰壬子科进士”字样,他不作声,又把名刺放到一边。第三次拿起的是永嘉县令的名
刺,又是一个进士,他连名字都不看,又换了一张,这下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张名刺是永嘉
县丞黄惟清的,他的履历上写着举人出身,左宗棠放着道员、知府、县令不见,却先召见县
丞黄惟清。黄惟清进来时,一向傲慢的左宗棠显得很客气。问他官员中是进士出身的好,还
是举人出身的好。黄惟清答,举人比进士好。左问何故。黄说:“大凡人在作秀才时,整个
心思都在经营八股试帖上,此外无暇顾及。待到中进士,则即刻授官,成天忙于应酬簿书之
中,亦无心钻研学问。最好是乡榜告捷,胸襟始展,志气甫宏,经世文章、政治沿革都有充
分的时间潜心研究,到时出仕及膺任显要,可从容施展胸中抱负,极少尸位素餐之徒。”
左宗棠听后拍案叫绝,连声称赞:“好,这真是一篇好议论,我今天有幸听到,足下在
晚近中真不愧为佼佼者。”送黄惟清出去后,又对左右说:“此间好官,仅一黄县丞。可
惜,这样有见识人竟屈抑下僚。”
这番话传出去后,令两浙官场哑然失笑。
这时张之万听曾国藩这么一说,正与他的思想相合。他为人较厚道,笃信“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的圣教,这桩案子,他自己不想多插手,也就不怂恿别人深究。“老中堂分析得
有道理。马穀山为官多年,岂无仇人?有时结怨于人,自己还不知道。世间群氓中心肠歹毒
者大有人在,他拼却自己一死,什么事干不出来?我想老中堂审几次后若实在不能突破,以
后就这样上报朝廷,也说得过去。”
“真是个胆小的笃诚君子。”当张之万起身告辞的时候,曾国藩目送他的背影,无声地
说。
曾国藩不是张之万,哪怕今后再以含浑的语言上奏朝廷,而他自己对此事的了解,却要
做到一清如水。估计郑敦谨就要抵达江宁了,他决定在郑到来之前单独提审张文祥,把事情
弄清楚。对于一个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的刺客,严刑拷打算得了什么!曾国藩暗自讥笑魁
玉、张之万的缺乏见识,他要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处理。
第二天,张文祥由江宁府监狱转移到盐巡道衙门。盐巡道衙门无监狱,临时以一间小空
房代替。下午,曾国藩叫身边的万巡捕带路,他要亲自去见见张文祥。万巡捕说:“一个死
囚,何劳大人亲去牢房见他,叫个人押来就是了。”
“你不懂,此人非比一般死囚。”
万巡捕在前面带路,穿过两栋正房后,现出一个豪华精致的后花园。花园中有一座太湖
石堆成的高大假山,山边筑有楼阁亭台,环绕着清苔流泉,四周是古柏苍松,花圃草坪。
时已深秋,野外早已草木凋零,此处却姹紫嫣红,春色仍浓。
那一条九曲蜿蜒的小河中,画舫轻浮,游鱼戏水。曾国藩路过此地,竟如同到了蓬莱仙
境。他感到奇怪,走近花园细细一看,原来那红花绿草全是彩绢所扎。他不禁叹道:“人家
都说盐官是小天子,此话果真不假。这不是一个小御花园吗?自己住进来半个月了,也没有
发现,惭愧!”花园的左角有一排低矮的房子,张文祥就关在这里。
“张文祥,你转过身来!”万巡捕凶恶地对着面壁呆坐的刺客吼道。
张文祥转过身子,抬眼看了看曾国藩,眼中微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很快又低下了头。
曾国藩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宽脸大眼,浓眉密须,两唇紧闭,面皮削瘦
硬绷,有一股慓悍顽梗之气充溢于五官之间。手和脚都套上沉重的铁镣。似乎是身上痒,他
抬起双手来,两肩紧缩了几下,立时发出一阵铁镣相碰的撞击声来。牢房阴暗潮湿,一角杂
乱地铺了一层干稻草,上面蜷缩着一条薄薄的黑土布被。
“万巡捕!”曾国藩喊道。
“卑职在。大人有何吩咐?”万巡捕走过来,弯腰聆听。
“你给张文祥换一间好房子,摆一张床,铺上棉絮。叫一个剃头匠来,给他剃头刮须,
让他洗个澡,拿两身干净衣服给他换,再招呼厨房,饭要给他吃饱。”
万巡捕惊奇地望着总督。
“还有一件事。”曾国藩不理睬万巡捕的神态。“从明天起,去掉他的镣烤。”
“大人?”万巡捕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此刻,张文祥也瞪起双眼看着曾国藩,满腹惊疑。
“你去办吧!”说罢走了。
三天后,万巡捕遵命将张文祥带到后花园。曾国藩端坐在虎皮太师椅上,两边站着两个
腰插洋短枪的戈什哈。比起三天前来,刺客的容貌大为改观,精神旺盛,气概粗豪。他站在
曾国藩面前,头微微下偏,不作声。
“张文祥。”曾国藩以惯常缓慢稳重的语调问,“本督听说你可以一刀戳穿五张牛皮,
有这事吗?”
张文祥点点头。
“把牛皮靶抬过来。”
两个戈什哈从太湖石假山后抬出一个靶子来,那上面蒙着五张黑黄色的水牛皮。
“把刀给他。”曾国藩命令万巡捕。
万巡捕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来,递给张文祥。张文祥接过刀,冷笑道:“把刀给我,
你不怕我刺死你?”
“冤有头,债有主,想必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刺杀我。当着我的面,你试一刀吧!”
张文祥轻轻地点下头,似对这句话满意。他右手握刀把,左手在刀尖上触摸几下,转过
身去,面对着牛皮靶子。然后双手张开,与肩膀形成一直线,敛容吸气,再吐气,如此三
次。突然,他猛地大叫一声,双手在眼前抡了几个圆圈,双眼紧闭,纵身一跳,落地后,一
阵飓风似地向前冲去。只见握刀的右手用力向靶子一戳,刀尖从背面露出两寸来,五张牛皮
一齐破了!
“好!”两个戈什哈失声喊道。
张文祥松开手,让刀留在靶子上,然后走到曾国藩面前,若无其事地垂手站立。曾国藩
以手抚须,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文祥,心里暗暗称赞。
“万巡捕,你去通知厨房,从今天晚餐起,每餐给张文祥加一斤猪肉,半斤白酒!”
张文祥一听大喜,忙弯腰说:“多谢了!”
又过了三天,被带到曾国藩会客间的张文祥,已红光满面,器宇昂扬了。曾国藩着黑布
便长袍,套上那件穿了二十多年的石青哈拉呢马褂,安详和蔼,面带微笑,那神情,完全不
像审讯谋刺总督的钦命要犯,而是与一个多年老友相会。
“你坐下吧!”他指了指对面的一条长板凳,对张文祥说。
又对万巡捕挥了挥手,“你出去,我不喊,你莫进来。”
待万巡捕出去并关上门后,曾国藩和气地说:“张文祥,你是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本该
受尽折磨后再服大刑。本督看你行刺后并不逃走,亦不辩解,一人做事一人当,知你是个光
明义烈汉子。你年富力强,又有本事,哪里不可以混碗饭吃,本督想你若无深仇大恨,必不
会走此杀人毁己的绝路。以前魁将军、张漕台、梅藩台多次审讯你,你都闭口不谈,本督对
你这种态度不能理解。大清朝开国两百多年来,光天化日之下谋刺总督,你是第一人,十年
二十年,百年二百年,后人都会记得这桩案子。你此举或是为自己,或是为朋友,既然人都
敢杀,还有什么话不敢说呢?何必留下一团疑云,让后人去胡猜乱想呢?其后果,很有可能
让你永远背一个恶名。”
这番话,居然出自一个审讯他的人之口,令张文祥既意外又感动,他沉默良久。几次看
曾国藩,见其眼光都是和善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像是在耐心等待,并不催他。说不说呢?
张文祥的心里两种念头在激烈地争斗。最后,他咬了咬牙说:“你帮我办成一桩事,我就和
盘托出,都告诉你。”
“什么事,你说吧!”曾国藩的语气仍然和缓。
“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曾国藩微觉吃惊。
“他叫申名标。”
“申名标!”曾国藩差点惊叫起来。这个他痛恨已极、追捕多年未得的人,怎么又会成
为这个刺客的仇人?真是匪夷所思。
“申名标在哪里?”
“他现在浙江省临安县东天目山法华寺当住持,法名悟非。”
“行!”曾国藩立即答应。他早就想杀申名标了,只是一直不知他的去向,现在正好来
个顺水推舟,一举两得。
“我要验看首级。”
“可以”。
十天后,当申名标血淋淋的头颅出现在张文祥面前时,他脸上露出畅意的表情,不待曾
国藩催促,便把刺杀马新贻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招供出来了。
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五 张文祥招供
--------------------------------------------------------------------------------
张文祥是河南汝阳人,自小家境贫寒,十五岁上死了父亲,十七岁上死了母亲,剩下他
孤零零的一个人四处流浪,八方为家。苦难飘泊的生涯,养成了他倔强凶顽、不惧生死的亡
命之徒的性格,也使他零零碎碎地剽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他有钱则嫖赌鬼混,无钱也能忍受
饥饿寒冷。他残爆横蛮,却很讲江湖义气,为朋友敢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是一个标准的江
湖浪人。二十岁时,他从河南流落到安徽,很快加入皖北淮盐走私集团。不久,又在龚得树
部下做一名捻军小头目。
咸丰十一年,龚得树率部南下救援安庆,被鲍超几发瞎炮轰跑。张文祥没有北撤,他率
领一百余名兄弟归并到陈玉成部,颇受器重,升了个师帅。安庆攻破后,张文祥受了重伤,
他躲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养伤。见太平军势衰,湘军气旺,便在伤好后剃了头发,投入了鲍超
的霆军,在申名标的庆字营里当了一名勇丁。
申名标在庆字营里发展哥老会,张文祥是他的骨干。打青阳时,张文祥偶得一个紫金罗
汉。申名标很喜爱,借口哥老会经费缺乏,把紫金罗汉骗了去。张文祥心眼直,不计较此
事。后来,江宁打下了,吉字营把小天堂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最后连天王宫也一把火烧
了。霆军却没有发到财,从将官到勇丁,个个既眼红又恼火。以后又叫他们去福建追杀汪海
洋部,恰好鲍超回四川探亲,申名标鼓动兵丁索欠饷,霆军哗变了。赵烈文带着十五万饷银
前来安抚,大部分人稳定下来,申名标、张文祥等人见机不妙,匆匆逃走。在途中,张文祥
想起那个紫金罗汉,要申名标把它卖掉,大家分点银子谋生。申名标扯谎说罗汉被人偷走
了,他气得和申名标分了手。张文祥又开始流落起来。
这一天,他又饥又渴地来到东天目山脚,忽听见山坳里传出阵阵钟声,钟声中还杂夹着
含混不清的梵音。他心中一喜:前面不远处必定有座寺庙,不如权借此地住几天再说。他跟
着声音盘山转岭,在一片参天古木中果然看见一处寺庙。这寺庙极为壮观,红墙中围着大大
小小数十间殿堂僧舍。它就是东天目山有名的法华寺,里面有僧众二百号人。
张文祥来到三门,请求在庙里住两天。也是他的机缘好,恰遇住持圆灯法师送一个贵客
出门。圆灯法师对张文祥注目良久,慈祥地问:“施主从何处而来?因何事要在敝寺借宿?”
张文祥想了想说:“我叫张文祥,因经商破产,又让伙伴拐走了剩余银钱,现在一文钱
都没有了,想在这里赊两餐饭吃。”
“我佛慈悲,救苦救难,吃两餐饭不难。但施主折本破产,今后如何生活?家里可有父
母妻儿?”
“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小,今后如何过活,我也没有多考虑,不知你这里要不要人做
事,我有一身力气,砍柴担水都行。”
圆灯法师眯起双眼又细细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可会使枪弄棒?”
“略懂一点。”
“好!”法师高兴起来,“你就在这里住下来,你愿否皈依佛门?”
“佛门好是好,”张文祥笑了笑,说,“只是我喝酒吃肉惯了,耐不得清淡。”
“那也好,你就不削发吧!”法师无半点反感,说,“我这寺院外三里处有一大片枣
林,每年打下的枣子是寺里的一项大收入。到了枣熟时节,总有人来偷,守林的百了和尚孱
弱,你帮他一起守如何?”
“太好了!”张文祥喜出望外,对法师鞠了一躬,“多谢法师收留!”
圆灯法师为何对张文祥这样好,这是有缘故的。原来这个法师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吃斋念
佛人,而是个欲借佛门成大事的有志者。他本是闽南天地会的首领之一,名叫郑南漳,是郑
成功九世孙,智勇兼备,手下兄弟众多。他暗中打造兵器,绘制旗帜,并与洪秀全联络,准
备在闽南起事,与太平天国遥相呼应。事尚未成熟,却不料走漏风声,给福建巡抚吕佺孙破
获了。仓促之间,郑南漳的部下大部分被抓被杀,他仅带着几十个弟兄连夜逃走,北上金陵
会见天王。谁知走到天目山下,便听到天京内讧的噩耗:先是北王杀东王,后是天王杀北
王,再后是翼王出走,京城里杀气弥漫,尸积如山,一片锦绣前程上忽罩满天乌云,太平天
国元气大伤,前景暗淡。
本已心情沉痛的郑南漳,顿时对天国心灰意冷,一气之下,在法华寺里削发为僧,改名
圆灯。随行的弟兄多半星散,也有几个跟他一起遁入空门。不想法华寺方丈慈静长老也是个
隐身空门的热血志士,得知圆灯的情况,便竭力怂恿他借佛门办大事。圆灯精神重振,将法
华寺办成了个少林寺,僧众都习拳练刀,又暗暗地通过弟弟与闽浙一带的天地会取得了联
系。后来天京失落,他们也未消沉,欲伺机再起。圆灯以他武功师的眼力,看出了张文祥非
寻常百姓,法华寺亟需这样的人。
张文祥在枣林住下来。几天后,圆灯来看望他,又叫他当场演练了几套拳脚,果然不
错。圆灯便请张文祥做个教师,教习寺内僧众武功。张文祥在法华寺安下心来,日子也还过
得平静。三个月后,他突发伤寒,全身发烧,大便屙血,整天昏迷不醒,脉搏一天天弱下
去,眼看人世渐远,黄泉路近,医师们皆束手无策。
这天,圆灯法师在大雄宝殿对着佛祖祈祷之后,吩咐医师尽一切力量保住三天不出事。
然后脱去袈裟,换上短衣,带着一把钢刀,几斤干粮,背一个竹篓,只身进了天目山。第三
天傍晚,圆灯回来了,竹篓里关一条极毒的七步小青蛇,篓盖上绑一簇各色草药。圆灯把草
药剁碎,又榨出浆来,然后从竹篓里拖出那条七步蛇,一手掐腰,一手掐头,那蛇痛得张开
口,毒液顺着舌头流进药桨,他亲手撬开张文祥紧闭的牙关,将药浆灌下去。到后半夜,烧
渐退了。第二天上午又灌一剂,两个时辰后脉搏正常,临黑时张文祥已能自己开口吃药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