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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17 萧一山 (民国)
船数十号,雇民船二百余号,以载辎重。到了咸丰四年正月底,各个方面的准备工作,在周
密的安排下,都大体就绪,曾国藩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朝廷又下达一道紧急命令,令曾
国藩沿湘江北下,兼程赴援武汉。曾国藩决定正月二十八日由衡州启程。
二十七日下午,曾国藩想起明天一早就要誓师北进了,心情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他焚
香盘坐在床上,闭目凝神,半个钟点后,心绪渐渐安静。于是他请罗泽南过来品茗对弈。罗
泽南前些日子又恢复了一营营官之职。经过那次挫折后,罗泽南变得更加老练深重了。金松
龄的营官一缺,则由曾国葆代理。在平时的相处中,曾国藩对罗泽南,与任何人都不同,总
以一种亦师亦友的态度对待。空闲时间,二人常在一起谈些学问上的事。在对程朱理学的研
究方面,曾国藩常自愧不如罗泽南。
曾国藩与罗南泽一局未终,亲兵进来禀报:门外有个年轻的读书人来访。曾国藩一向谦
卑抑己接待来访音,尤其是读书人。他吩咐收起棋盘,传令立即接见。
三 青年学子王闿运的一番轻言细语,使曾国藩心跳血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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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进得门来,在曾国藩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晚生王
闿运拜见部堂大人。”
“足下便是王闿运?”曾国藩将王闿运细细地打量一番。见他相当年轻,约在二十岁左
右,中等身材,宽长脸,两只眼睛乌亮照人,身穿灰色粗布棉袍,头戴黑布单帽,脚着宽头
厚底单梁布鞋。虽穿着朴素,却神采奕奕,曾国藩心中喜欢,亲热地对王闿运说:“久仰,
久仰,不必拘礼,请坐。”
曾国藩“久仰”二字,并非寻常文人见面的客套话,他的确早就听说过王闿运其人了。
那是王世全对他讲的:一日,一个要饭的老花子,持着“欠食饮泉,白水焉能度日”的上
联,来到东洲书院求对,一时难倒了书院那些饱学之士。后来,一年轻士子以“麻石磨粉,
分米庶可充饥”的下联对上了,才免去东洲书院之羞。此人便是王闿运。曾国藩欣赏王闿运
的聪明。现在,这个聪明的士子自己来了,他自然高兴。
王闿运大大方方地坐下后,曾国藩问:“听足下口音,好像是湘潭一带的人。”
王闿运说:“晚生是湘潭云湖桥人。去年来东洲书院求学。昨日在渡口拜读《讨粤匪
檄》,知明公即日将挥师北上,荡平巨寇,解民倒悬,故不惮人微位卑,特来明公处祝
贺。”
曾国藩见王闿运口齿清爽,谈吐不俗,心想此人果然有些才学,微笑着说:“半年来,
湘勇在衡州,多蒙各界父老乡亲支助,现已初具规模。洪杨又转而进犯湖北,践踏湖南。国
藩奉朝廷之命,近日即要出师,灭凶逆而卫家乡,还烦足下代为转达鄙人对衡州父老的感激
之情。”
王闿运忙站起,作了一揖,说:“明公在衡州训练士卒,奖帅三军,一扫衡州官场疲玩
之积习,振作蒸湘士农工商之精神,功在衡清,有口皆碑,尤为我东洲三百学子所倾心景
仰。”
“足下过奖了。”
王闿运重新坐下,说:“晚生昨日诵读《讨粤匪檄》,此文笔力雄肆,鼓舞人心,其作
用当不亚于一支千人劲旅。但愿东南半壁,凭此一纸檄文而定。”
“倘能真如足下所言,则实为国家之福,万民之幸。”
“《讨粤匪檄》好则好矣,然此中有一大失误。不知此文出自明公幕中何人之手,明公
可曾注意否?”
曾国藩心里吃了一惊,坐在一旁的罗泽南等人也感到意外。曾国藩素知“十步之泽,必
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何况眼前这位年轻人是个聪明过人的才子,决不能以世俗
观念看待他,他既然敢于进赵家祠堂来当面指出檄文的失误,必然有一番深研。曾国藩不露
声色,摸着胡须,和颜悦色地对王闿运说:“《讨粤匪檄》仓促写成,必定多有不妥之处,
望足下坦率指出。”
王闿运侃侃而谈:“大军出师,颁发讨伐檄文,以振人心而作士气,向来为统帅所重。
故当年汤王伐桀,有《汤誓》传世;武王伐纣,在孟津作《泰誓》,在牧野作《牧誓》。征
讨有罪,恭行天罚。徐敬业起兵伐武曌,骆宾王为其作《讨武氏檄》,千古传诵,遂为一代
名文。明公出师衡州,此事将永载史册,为当今天下第一等大事。《讨粤匪檄》一文配合此
次出师,自张贴之日起,便已传遍衡州城内城外千家万户,日后也定当如《讨武氏檄》一样
流传下去。但可惜的是,此文回避了洪杨叛逆的主要意图。明公一定读过长毛的《奉天讨胡
檄》。”
曾国藩想起被太平军俘虏的那天夜里,罗大纲要他抄的那份告示,于是点了点头。
“不怕明公怪罪,恕晚生直言,洪杨的《奉天讨胡檄》虽然胆大妄为,罪不可赦,但就
文论文,在蛊惑人心、欺蒙世人这点上,却有它的独到之处。文章开头几句就极富煽动性,
其中如‘用夏变夷,斩邪留正,誓扫胡尘,拓开疆土。此诚千古难逢之际,正宜建万世不朽
之勋。是以不时智谋之士、英杰之俦,无不瞻云就日,望风影从。诚深明去逆效顺之理,以
共建夫敬天勤王之绩也’等也能打动那些急功近利之辈。洪杨叛逆用来煽动人心的正是所谓
‘用夏变夷’‘誓扫胡尘’,此中祸心,恶毒至极,厉害至极。窃以为《讨粤匪檄》正要从
此等地方驳斥起。然则遗憾的是,檄文绕过了它,使人读后,觉得明公的军队不是勤王之
师,倒是一支卫道之师、护教之师。”
曾国藩的扫帚眉微微皱了起来,王闿运似乎没有觉察到,继续高谈阔论:“其实,洪杨
檄文不值一驳,说什么满人是夷狄,是胡人,纯是一派胡言。若说夷狄,洪杨自己就是夷
狄,我们都是夷狄。荆楚一带,在春秋时为蛮夷之地,我们不都是夷狄的后人吗?满洲早在
唐代,便已列入华夏版图,明代还受过朝廷封爵,怎么能说满人不是中国人呢?”
王闿运这几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般震动了曾国藩和罗泽南等人。曾国藩坐在椅子上,斜
眯着眼睛,将眼前这位刚过弱冠的后生刮目相看。自己在执笔为文时,不是没有想到要批驳
洪杨的夷夏之论,只是不好措辞,故有意回避这个问题,着重在维护君臣人伦、孔孟礼义上
作文章。难怪檄文力量不足,看来不是气势不够,而是识见不高的缘故。“有志不在年
高”,诚哉斯言!曾国藩微笑着说:“足下高见。足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将来前程
不可限量!”
王闿运起身答谢“明公夸奖,晚生荣幸至极。请屏退左右,晚生尚有几句心腹话要禀告
明公。”
“请足下随我到书房来。”
进书房后,王闿运自己关好门窗,压低声音对曾国藩说:“晚生愚见,《讨粤匪檄》不
宜再张贴,以免有人从中挑刺,议论长短。满人入关二百年来,历代都对汉人防范甚严。明
公今有水陆万众,且皆为明公一人所招,兵强马壮,训练有素,此为我朝从未有过的事。朝
廷对此,将会一喜一惧。望明公师出以后,于此等处时时加以检点注意,免遭不测。”
曾国藩轻轻点了一下头,王闿运把声音再压低:“明公治军严明,礼贤下士,衡州有识
之士咸以为,明公乃当今扭转乾坤之人物。秦无道,遂有各路诸侯逐鹿中原。来日鹿死谁
手,尚未可预料,愿明公留意。”
王闿运这两句轻细得只有曾国藩一人听得到的话,却如千钧炸雷,使曾国藩为之心跳血
涌。他本想大声斥责一句“狂妄荒谬”,但他看出王闿运纯是一片好心,且又喜爱他的才识
过人。对这种初次相见的有为青年,他优加宽容。曾国藩采取回避的态度,不予回答,说:
“今日天色已晚,足下不必回东洲了,就在我这里留宿一夜如何?”
王闿运学的是帝王之学,本想以这番主意作为投靠曾国藩的进身之阶,见他对此毫无兴
趣,亦不便再谈下去。他极想在曾国藩身边呆一段时间,伺机再进言,于是高兴地说:“谢
明公美意。晚生拟近日到省城走一趟,不知大军几日启程?”
“明日一早出发。”
王闿运大喜:“倘蒙明公允许晚生随军同行,则感激不尽!”
曾国藩满口答应:“明日就请足下和粮台众委员同船吧!”
王闿运拜谢。
四 曾国藩踌躇满志,血祭出师;一道上谕,使他从头寒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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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石鼓嘴到演武坪一带沸腾了。五千陆勇全部穿上一色的新装,什长以上的
官员都配上了马,刀枪晃动,战马嘶鸣。全体陆勇聚集在演武坪上,等持出征的炮响。五千
水勇全部登上新船。这些新船整齐地停泊在石鼓嘴下湘江水面上。近三百座西洋大炮已安装
在快蟹、长龙上。一个多月前还只是些不起眼的船民农夫们,现在神气十足地站在洋炮边,
仿佛已变成了勇士似的。从桑园街渡口到石鼓嘴渡口一段的蒸水上,则停泊着临时雇来的两
百多号民船,六七千夫役忙着装上最后一批粮草煤盐。
三声炮响后,塔齐布、罗泽南等人率领陆营官兵从演武坪出发,走过青草桥,向北前
进。曾国藩带着郭嵩焘、刘蓉、陈士杰、黄冕等一批人来到石鼓嘴江边,他们将在此乘船随
同水师顺流北下。
江边早已竖起一根两丈多高的旗杆,旗杆用白漆刷得发亮,杆顶端挂着一面杏黄旗,旗
上用黑丝线绣着斗大一个“曾”字。江风吹动着旗帜哗哗作响,吸引石鼓嘴上上下下成千上
万看热闹的百姓。旗杆旁边摆着一张大方桌,桌上满是点燃了的蜡烛、线香。桌边有一只空
木盘。离方桌十余丈处,临时搭起了一个帐篷,衡州知府陆传应带领衡阳、清泉两县县令和
各衙门官员,在这里为曾国藩等置酒饯行。
曾国藩在众人簇拥下,来到石鼓嘴边。因为尚在丧期中,他仍着往日常穿的黑布旧棉
袍,只是由于过度兴奋,脸上泛着红光,显得神采焕发。他双手抱拳,向四方围观人群不停
地拱手,算是对他们表示问候、答谢。山上山下发出一阵阵轰动,许多人在高喊:“曾大
人!曾大人!”曾国藩径直向旗杆边的方桌走去。方桌前早已铺好一块蒲垫。曾国藩跪在蒲
垫上,望天拜了三拜。
这时,一个团丁牵了一头水牛过来。这水牛虽然骨架庞大,但皮褐肉瘦,步履蹒跚,显
然是一头已精疲力竭的老牛了。昨天,曾国藩临时决定,要在湘江边举行隆重的血祭仪式,
吩咐国葆买一头牛来。国葆懂得血祭仪式的重要,在附近农家用高价买来一头油光水亮、高
大精壮的水牛。当国葆将牛牵到大哥面前时,曾国藩抚摸着牛背,很是满意,随后叹了一口
气,对国葆说:“换一头不能耕田的老牛吧!它还在出力之时,杀了可惜。”
于是换成了现在的这头羸牛。昨夜,这头牛被清水洗了三遍,又喂了些精饲料。清早起
来,脖子上又套上一条彩绸。
这头老牛并不明白此行是在奔赴杀场,因受过昨夜的精心款待,今晨一反平日奄奄待毙
的神态,居然扬起四蹄,欢快地走到石鼓嘴下。队伍中走出十个穿戴鲜艳、年轻力壮的团
丁,他们来到老牛身边。八个人蹲下去,二人一组,分成四组,都用手促住牛的四只脚,前
面两人,一人捏住一只角。只听见牵牛的团丁发出一声口哨,十个人同时一声吆喝,将老牛
掀翻在地。牵牛的团丁迅速从腰中拔出一把短刀来,朝老牛的喉管猛地一刺,鲜血从喉管喷
出。一个小团丁赶快跑过来,用木盆将血接住。老牛在地上四蹄乱踢,全身痛苦地抽搐着,
两只榛色大眼珠鼓鼓地望着苍天,嘴里发出一声声悲惨凄厉的吼叫。它挣扎一番,慢慢地气
竭力尽,终于平静地躺在沙砾上,再也不动弹了。
国葆过来,双手捧着牛血,走向跪在方桌边的大哥身边,曾国藩站起来,神色异常庄重
地接过血盆,将它举过头顶,缓缓地走到旗杆边,跪下,默默地祷告,然后站起,将牛血淋
在旗杆上,看着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洁白的旗杆流向土中。最后,他将木盆猛地一摔。随着木
盆落地声,锣鼓声、军号声、鞭炮声一齐响起,直震得地动山摇,水波晃荡。
陆传应率领文武官员们走过来,向曾国藩敬献美酒一杯。
曾国藩接过酒杯,用手指弹出几滴落在地上,然后一饮而尽。
随之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响起,陆传应后面,两个大汉抬着一面黑底金字横匾走过来,那
匾上漆着八个大字:“国之干城,民之瞩望”。曾国藩喜出望外,双手捧过,立即有亲兵过
来接了去。曾国藩拱手向陆传应道谢:“陆太守,衡州父老所送的金匾,国藩担当不起,请
太守转达一万湘勇的谢意。国藩亦将勉力为之,不负众望。”
陆传应说:“祝大人此去旗开得胜,早平逆氛,造福社稷。”
陆传应说完后,王世全也捧着一杯酒走过来说:“大人,世全受东洲书院、石鼓书院四
百学子的委托,向大人敬一杯酒,祝大人一路捷报频传,凯歌高奏。”
曾国藩笑着说:“国藩与全体湘勇深谢东洲、石鼓两书院学子的美意。”
从世全后面也走出两个青年学子,抬着一块蓝底白字横匾恭恭敬敬地送给国藩。国藩看
时,那匾上也是八个字:“剪灭邪教,卫我孔孟”。曾国藩也高兴地收了。
锣鼓军号鞭炮声又响起,曾国藩与衡州官员、东洲石鼓两书院学子,以及衡州城里昔日
的亲朋好友和半年来新交的各界人物,一一告别,满怀着壮志将酬的豪情,迈着稳重的步
伐,向停泊在江边的拖罟走去。
正在这时,一骑飞马从北边奔来,踏过青草桥,直向石鼓嘴冲去。快到欢送的人堆边
时,马上的人高喊:“曾大人接旨!”
曾国藩此时正走在跳板上,猛听得“接旨”声,赶紧停下脚步。飞马已来到江边,马上
坐的是巡抚衙门的聂巡捕。聂巡捕跳下马来,对曾国藩说:“请大人接旨。”
曾国藩回到岸上,望北跪下。聂巡捕摊开圣旨,高声念道:
“前任礼部右侍郎曾国藩轻信一面之辞,为革职降级业已亡故之前湖北巡抚杨健请入乡
贤祠,实属大干律令,部议革职严办。朕思曾国藩将统率湘勇北上剿贼,改为降二级留用。
钦此。”
聂巡捕念完后,江岸所有为曾国藩送行的人莫不惊愕万分,一齐望着跪在地上的着国
藩。只见曾国藩脸色铁青,两眼冷漠。他机械地说了声“谢旨”,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
来,整整衣袍,昂首向跳板走去。
拖罟缓缓启锚,水师按预定时间启程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衡州府城,曾国藩对此时忽然
接到这样一道圣旨百思不解。
即使那份奏请完全不当,也不至于受这般重的处分,何况那份奏请用辞极为稳当:“名
宦以吏治为衡,乡贤当以舆论为断。”既然原籍舆论尚可,以一故巡抚而入乡贤祠,又干了
哪条律令呢?更何况其孙今日有功于国!昨日王闿运书房密言浮现在曾国藩脑海里,莫非是
出于王闿运所指出的那个缘故?
想到这里,曾国藩从头寒到了脚。在一万湘勇喜气洋洋,充满着升官发财的热望时,曾
国藩的心头却蒙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五 定下引蛇出洞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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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湘军首领石祥祯是翼王石达开的胞兄,今年二十八岁,长相酷肖翼王,英俊雄壮,是
太平军中一位杰出的青年将领。
他手下三个副手,个个勇敢忠诚,三万将士能征惯战。这是一支真正的雄兵。这次过洞
庭南下,除服从于整个西征战略部署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为战死在长沙城下的西王萧
朝贵报仇雪恨。
曾国藩从衡州出师的当天,石祥祯带领三万将士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攻下岳州府,知府
贾亨春弃城逃亡,巴陵知县朱燮元投井自尽。接着华容、湘阴等县相继攻克。整个湘北,大
半都在征湘军的控制下。
大半年来隐藏在连云出的周国虞三兄弟和幸存的六七十号征义堂骨干,在失败中总结教
训,明白了溪涧之水只有汇入江河才能掀起波澜的道道,当他们听到太平军重回湖南,在湘
北一带闹得热火朝天的消息后,遂一致决定投奔太平军,接受太平天国的领导,加入拜上帝
会。石祥祯、罗大纲等热情接纳了这批迷途知返的兄弟,并请周国虞参加征湘军的领导。
周国虞对湘北地形很熟悉,指出湘鄂交界之地的羊楼司地势险峻,宜在此处打埋伏。石
祥祯欣然接受这个建议,并由此而拟定了一个作战方案。
离开长沙半年之后,统率连同夫役在内,水陆约二万人马的曾国藩,在朱张渡码头登
岸,从小西门再次进入长沙城的时候,正是征湘军控制湘北,对长沙和全省形成巨大压力之
际。湖南巡抚骆秉章必须依靠这支力量,他亲率文武官员数十名到小西门外迎接,只有鲍起
豹借口军事紧急未来。朝廷终于准许了曾国藩的所请,以塔齐布为长沙协副将,取代清德的
地位,鲍起豹认为这是对他的一次重大打击。当前天在湘潭舟次接到这个上谕抄件时,曾国
藩也的确认为这是他与鲍起豹较量的一次大胜利。这个胜利,将降二级处分的那层阴影大为
冲淡。“皇上对我毕竟还是相信的。”曾国藩心里想。
只在长沙停歇两天,曾国藩便率领湘勇分别由水陆两路向岳州进发。离城只有三十里
了,探马报,岳州城三万长毛已卷旗退出城去。曾国藩一行兵不血刃地进了岳州城。真个是
旗开得胜!全体湘勇莫不高兴万分。
第二天清早,先锋王錱、李续宾带着一千号勇丁,兴冲冲地沿着岳州到武昌的大道进
发,两天行军途中未见半个征湘军影子,必定是望风而逃!从王錱,李续宾到每个勇丁无不
都是这样看的。这夜,他们宿营羊楼司,连夜间巡逻的人都没派一个。半夜时分,罗大纲,
周国虞率领五千征湘军从四周山里冲出,他们举着灯笼火把,持着刀枪,呐喊着向羊楼司镇
上奔来。湘勇毫无准备,睡梦中被惊醒,许多人连衣裤都找不到,王錱、李续宾不敢恋战,
慌忙率部南逃,在羊楼司丢下了一两百具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埋伏在岳州城附近的石祥祯、曾天养、林绍璋率领二万五千征湘军,趁
夜重新杀进岳州城,藏在城里的周国材、周国贤等三百人与之配合,点火烧屋,杀死守城门
的官勇,打开城门。驻扎在城里的湘勇也没有提防这一着,仓卒应战,打不了几下,便纷纷
败逃。曾国藩在康福的保护下仓皇逃出城外,幸而宿在洞庭湖上的彭玉麟、杨载福闻城内有
变,匆匆率水师前来接应。曾国藩慌乱地上了船,朝长沙方向奔去。在鹿角附近,与从羊楼
司败下的王錱、李续宾相会,湘勇水陆两支人马夺路逃命,直到过了湘阴后才喘过气来。
将到长沙了,曾国藩不好意思进城,把船停泊在水陆洲附近,陆勇在域外扎营住下来。
清点人数,共死散五百多人,哨官、哨长也丢了十余名。曾国藩虽气恼,但并不灰心。他总
结教训:失利在于虚骄轻敌。曾国藩不理睬城内官场中的闲言碎语,在城外整顿队伍,下次
再跟征湘军决个雌雄。
岳州城原知府衙门里,征湘军首领们在大吃大喝,庆贺与湘勇开战的首次大捷。周国虞
说:“可惜让王錱、李续宾这两个妖头跑了。若捉住,非取出他们的心肝来祭死去的弟兄们
不可。”
石祥祯说:“曾国藩这个老贼奸诈。他若和王錱等人一同出城,这次要让他来个出师授
首。”
林绍璋说:“听说曾国藩手下尽是一批书生在带兵,难怪老子刀一举,便吓得他们屁滚
尿流。来日再打几仗,叫他们全军死在湖南境内,确保武昌包围战不受干扰。”
罗大纲一直未开口。他在湖南多年,对湖南地形民情都较为熟悉。进入湖南之初,石祥
祯就委托他在军事决策方面多出主意。待大家兴奋心绪稍微平息下来后,他把几天来所设想
的一个计划,讲了出来:“这次初与湘勇交锋的胜利,对全军是个很大的鼓舞。不过,我想
曾国藩等人并非蠢才,这次失败,也会给他们以教训。与这个老贼打交道,还须谨慎为
是。”
石祥祯对罗大纲的话深表赞同:“骄兵必败。大纲说得对,要切诫将士不要因这次胜利
而骄傲。”
“现在,曾国藩又退到长沙。”罗大纲接着说:“我们要对长沙形成一个包围之势。紧
靠长沙南面的第一个城市是湘潭。
湘潭物产丰饶,城内粮食堆积如山,只有长沙协右营五百人驻扎在那里,兵力很弱。且
湘潭居水陆要冲,占领湘潭,不但可以得粮饷,压长沙,还可以阻止曾妖头南逃衡州。”
“大纲这个主意好,占领湘潭好比关住了南门。”周国虞很赞成这个计划。
石祥祯也点头说:“很好,你再说下去。”
罗大纲说:“以偏师攻取湘潭后,大军再继续南下,逼近长沙,在长沙附近,再与曾妖
头决一死战。”
石祥祯说:“曾妖头战败后,无颜进长沙城,但如果大军进逼,他也会顾不得脸面而进
城了。长沙城易守难攻。前年攻了八十余天攻不下,旷日老师,不是办法。”
曾天养说:“要吸取西王攻长沙的教训,这次要想办法将曾国藩这条毒蛇引出洞。”
“引蛇出洞。好主意!”石祥祯很赞赏这个点子。
林绍璋说:“军事瞬息万变,难以在事先都料定好。我看偏师取湘潭之策,可以立即执
行。国宗爷,就让我带一万人马把湘潭拿下来吧!”
“行!限你七天拿下湘潭。”石祥祯果断答应。他想,如果曾国藩带兵去救湘潭,毒蛇
不就出洞了吗?
次日,林绍璋带着一万人出发了。一路晓行夜宿,衔枚疾进。过汨罗镇时,驻扎镇上的
绿营都司早已逃跑。林绍璋没有在汨罗停留,继续南下。第四天夜晚,部队宿在桥头镇。
为不惊动长沙,决定翌日转而西行,过湘江,沿小路继续南下。在离宁乡县城三十里的
地方,林绍璋叫一名军帅带三千人奇袭宁乡,并吩咐拿下县城后,即驻扎在城里,不再赶到
湘潭。林绍璋带着余下七千人,翻过嵇茄山,从小道前进,过靳江,进驻姜畲市。第六天下
午,仿佛从天而降似地出现在湘潭城下。长沙协右营守备崔宗光,做梦都没想到西征军会越
过长沙来打湘潭。五百营兵平素骄懒惯了,这下都慌慌张张地爬上城头。这五百少爷兵如何
是七千征湘军的对手,到掌灯时分,湘潭城便告易主。
在湘潭攻下的同时,石祥祯带领大队人马从岳州南下,迅速收回湘阴。
湘潭失守的消息传到长沙,骆秉章急忙来到水陆洲拖罟上,请曾国藩派勇夺回。曾国藩
对此则另有想法。他想征湘军既然分兵占领了湘潭,北边一定兵力空虚,不如趁此机会冲过
去,越过洞庭湖,赶到武昌城下。救武昌,是皇上屡次上谕中都强调的大事,湖南的长毛实
力雄厚,让骆、鲍去与之周旋。如果救援武昌成功,这个功劳就将震动天下。他将北进的想
法提出,跟身旁的谋士们商量,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反对最力的,则是在衡州城里搭船
来到长沙的东洲书院学子王闿运。王闿运到长沙后,即去岳麓书院会友,前几天才又来到曾
国藩船上。他对曾国藩说:“冲出洞庭,救援武昌,自然是明公的出师宗旨,但目前此策不
宜采用。湘勇初败,军威尚未复振,此次北进,倘若能冲出去诚然好。只恐冲不出去,前被
麇集岳州的长毛拦截,后被占领湘潭的逆贼堵住,形势则危矣。南下先救湘潭,胜则明公为
朝廷复一城池,战功立见。万一有失,则可退至衡州府,尚可徐图再进。向南向北,还望明
公三思。”
陈士杰也进言:“王壬秋此言极是。我听人说,占据湘潭的贼首林绍璋有勇无谋,轻率
大意。我军拼命进攻,湘潭必可克复。”
塔、罗、彭等人都赞同王闿运的分析。于是曾国藩派塔、罗率五营陆勇,彭、杨率五营
水勇前去收复湘潭。
早有细作报告给驻扎在汨罗镇的征湘军老营,石祥祯召集众人计议。祥祯说:“曾妖头
老奸巨猾,并不离开水陆洲,如何是好?”
曾天养说:“一定要把他引出来,择一有利之地,一鼓聚歼。”
国虞说:“此去向南百余里,离长沙城六十里左右,有一处名叫靖港的地方,为沩水入
湘江口,水流湍急,船易北下而难南进;且对岸铜官山,山深林密,便于伏兵,设法把曾妖
头引到此处,定叫他有来无回。”
“如何引他来呢?”石祥祯问。
是的,如何引蛇出洞呢?
六 利生绸缎铺来了位阔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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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长沙城内利生绸缎铺里,走进一位客人。此人年在二十岁左右,身穿一件簇
新天青底酱色团花贡缎袍,头戴一顶黑亮呢帽,帽额上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红宝石。他面色
微傲,器宇昂扬,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仆人。绸缎铺里的帐房先生见来人这身打扮和气概,知
道不是贵公子,便是阔少爷,赶紧起身上前去迎接:“少爷来了,请坐,请坐!”
帐房将来人带进旁边一间客厅,一边张罗着倒茶递烟,讨好地笑着,试探问:“少爷尊
姓,是来看货的?”
一个仆人答:“这位是隆之清隆老爷的侄公子。”
“哦,原来是隆少爷,失敬失敬!”帐房满脸尽是谄笑。
隆之清的父亲曾在朝中当过户部员外郎,后外放江西臬台,当了十几年的地方官,为家
里积蓄了万贯家财。隆之清也做过几任小官,四十岁便致仕,在家乡铜官山下建起一座大宅
院,管理着几百亩水田和分布在长沙、湘潭、湘阴等地的十余家店铺。长沙各大商号都知道
铜官隆家是个财大气粗的阔主顾。
隆少爷跷起二郎腿,端着茶杯问:“孙老板呢?”
“孙老板有点小事出去了。”帐房向门外望了一眼,见铺里几个伙计都在忙着应付顾
客,便起身拱手,“隆少爷宽坐片刻,敝人亲自去叫孙老板来。”
趁着等老板孙观臣的空闲,隆少爷将客厅浏览了一遍。房间不大,布置得倒也整洁雅
致,没有一般店铺客厅的粗俗气味,显示出老板书香门第的出身。正面墙上的装饰,尤其引
起隆少爷的注意。这里悬挂着三幅字画:正中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满山大大小小的竹子,
竹杆挺挺,枝叶森森,竹林上飘浮着两三朵闲云,旁边蜿蜒一溪山水,林间飞跃着三四只杜
鹃鸟,整个画面情趣清幽,生机盎然;右上角题了四个字:苍筤谷图。隆少爷脱口说了声:
“好一幅墨竹!不亚于板桥手笔。”
画的左右两边是两幅字。隆少爷本无心细看,却瞥见上首那幅字的落款是“涤生曾国
藩”五字,下首那幅的落款是“湘上农人左宗棠”七字,顿时生了兴趣。
他先看曾国藩的字,是一篇七言古风,题作《题苍筤谷图》: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房修竹一万竿。
春风晨锄劚玉版,秋风夜馆鸣琅树。
自来京华昵车马,满腔俗恶不可删。
苦忆故乡好林壑,梦想此君无由攀。
钱塘画师天所纵,手割湘云落此间。
风枝雨叶战寒碧,明窗大几生虚澜。
簿书尘埃不称意,得此亦足镌疏顽。
还君此画与君约,一月更借十回看。
再看左宗棠的字,也是一篇七言古风,也是十六句,也题作《题苍筤谷图》:
湘山宜竹天下知,小者苍筤尤繁滋。
冻雷破地锥倒卓,千山万山啼子规。
子规声里羁愁逼,有客长安归不得。
画师相从询乡里,为割湘云人湘纸。
眼中突兀见家山,数间老屋参差是。
频年兵气缠湖湘,杳杳郊垌驱豺狼。
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
归来共枕沧江眠,卧看寒云归谷口。
隆少爷看罢,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隆少爷光临,敝人未及迎迓,实在对不起!”孙观臣刚进客厅,便高声打着招呼。隆
少爷起身作答:“孙老板,打扰了。舍弟拟今年端阳节完娶……”
“恭喜恭喜!”孙老板一听,便知财神爷进了门,忙关心地问,“令弟娶的是哪家千
金?”
“湘阴李文恭公的孙女。”
李文恭公就是做过两江总督的李星沅。又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富家,孙观臣心里好不欢
喜,对隆少爷说:“想必尚未用饭?”转过脸吩咐帐房,“赶快到菜根香去叫一桌菜来!”
“家叔叫我到长沙、汉口一带采买些绸缎首饰。”隆少爷慢条斯理地说,“久闻得利生
铺绸货齐全,孙老板为人厚道,故特来宝号拜访,并看看货。”
“隆少爷光临,是小铺的福气。小铺虽谈不上齐全,但在长沙城里,不是敝人自夸,却
也算得上第一家。敝人经商多年,向来把信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八方来客,敝人不但将他
们当作主顾,也视如朋友。少顷吃完饭后,敝人陪同少爷看看货,倘若还缺些什么,只需少
爷开个单子,要不了十天半月,必将货物备齐。”
“孙老板果然商界豪杰,怪不得在长沙久享盛誉。听说前年长毛围攻长沙,孙老板仗义
捐助巨款,使长沙城得以保住。
家叔每提起此事,总是称赞不已。”
前年孙观臣迫不得已借出三万两银子,回得家来,太太哭了几日几夜,帐房也说是出借
荆州,有去无回,他心痛了好久。后来太平军走了,张亮基践诺如数归还,还给了三百两银
子的利息;又说,待湖南全境安宁后,一定在红牌楼铸铜钟刻名纪念。孙观臣与黄冕、贺
瑗、欧阳兆熊一起,顿时成了长沙城里备受尊崇的英雄。太太和帐房也夸他有远见。孙观臣
甚为得意,对张亮基、左宗棠也很敬重。
“隆老爷客气了,这是敝人分内事。”孙观巨不无自得地谦让。
“往日只听说孙老板的豪放仗义,今日见客厅里悬挂的字画,更见孙老板雅量高致,且
与湖南时下两大名人交谊极深。”
“孙家与曾、左两家原是世交,敝人与他们二位亦相识多年,不过,这幅画与曾、左题
诗,都与敝人并无直接关系。”
“那又为何悬挂在宝号客厅中?”隆少爷奇怪地问。
孙观臣正要说明,忽见菜根香的菜已到,忙说:“少爷与两位贵价请入席,容在席间慢
慢叙说。”
席上,孙老板殷勤相功,隆少爷也竭力奉迎,二人十分亲密。
“刚才少爷问起这字画的事。”孙观臣一边擦嘴,一边说,“这幅画,原是家兄鼎臣在
京师请人画的,画的是我们老家的山景。”
“怪不得孙老板一家芝兰玉树,昆仲连袂高中,原来贵府风光这样好,真可谓地灵人
杰。”隆少爷有意恭维。
“少爷夸奖了。”孙观臣心中高兴,继续说,“尽管京中有兄弟二人,但为官日长,离
家日久,这思乡怀土之念是无法消除的,反而与日俱增。想得急了,大哥便请一位钱塘丹青
名手,按自己的叙说画了这幅苍筤谷图,将它挂在家中,公事完毕后便伫目凝视,仿佛回到
了竹山冲,摸到了那根根挺拔直上的翠竹。”
“令兄风雅高情,在京师显宦中怕是凤毛麟角吧!”
“少虽少,但亦不乏知己。曾涤生侍郎便是一个。”孙观臣又劝隆少爷喝酒吃菜,接着
说,“那日,涤生侍郎到家兄处,见了这幅苍筤谷图,赞不绝口,在画前站了一两刻钟,对
家兄说他天天想着高嵋山,念记着山上的幽篁翠竹,只可惜回不去。家兄见他如此喜爱,便
说送给你吧!涤生侍郎连说不敢,只提出借看半个月。半个月后送还画,同时还送了一篇七
言古风。”
“看来就是上首这幅了。”隆少爷指了指对面墙壁。
“正是。涤生侍郎诗、文、字俱佳,这篇古风发自真情,尤其作得好,字也写得出色,
家兄甚是看重,叫人装裱起来。去年冬,家兄回家省亲,随身把字画带了回来。一日,左师
爷来访。家兄拿出字画来,夸奖画、诗双绝。左师爷只微微发笑,不做声。过几天,他也送
来一篇七言古风,题目一样,句数也一样。”
“左师爷是存心要与曾侍郎比一比高低。”隆少爷笑着说。
“少爷真是猜到左师爷的心里去了!”孙观臣笑得满脸肉堆起,两眼眯成一条缝,整个
头脸,活像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肉丸。“家兄读过左师爷的诗后,也是这样说的。家兄也叫人
装裱起来,临回京前,招呼我好好藏于家中,并说:‘曾、左二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之人
才,日后功名都不可限量,几十年后,这两幅字便是宝贝了。’我说:‘涤生侍郎十年二十
年之后,或许有入阁之望,但左季高已年过四十,仍为布衣,这一生的出息怕不会很大。’
家兄正色道:‘你不会看人,左宗棠的发迹,只在这几年之中。’果然给家兄言中了。骆中
丞对左师爷现在是言听计从,皇上也多次表彰,左师爷这不真的要发迹了么!”说完,又笑
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孙老板将这字画挂在客厅中!”
孙观臣没有听出隆少爷话中有话,仍然得意地说:“自这几幅字画张挂之后,小铺生意
真的兴隆起来。长沙官绅名流都喜欢来坐坐看看,欣赏一番。不少人说,曾侍郎的诗虽比左
师爷写得好,但这篇古风却不及左师爷,左师爷的气魄雄健、音韵流转。看来左师爷是比赢
了!”
孙观臣说得快活起来,起身走到墙壁边,指着左宗棠题诗中的“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
区宇净氛垢”两句说:“你看看,多有气概,真有力敌千军、横扫一切的魄力。曾侍郎的确
比不上。”
孙观臣只顾自己说,没有看到隆少爷脸上已渐露不快。他走到隆少爷身边,问:“少爷
以为如何?”
隆少爷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换上笑脸说:“孙老板说得对,看来这压倒元白的
事,也是常有的。”
吃完饭后,隆少爷转入了正题。
“舍弟的喜期定在端阳节。”
孙观臣一直在等待着隆少爷谈起买货事,这时忙接言:“今天是四月初一,这不很快就
到了吗?”
“是不远了,但可恼的是地方不靖。早几天,靖港来了几百号长毛,沩水、湘江上泊着
几十号战船,弄得人心惶惶。家叔有心想在长沙采办些衣料,又怕沿途遭抢窃;且长毛在靖
港,喜事又如何好办呢?老人家意欲将喜期推到中秋,一发等武昌安定后,再到汉口去采
办。”
孙观臣一听急了:“隆老爷也太过虑了,长毛能呆得多久!
况且到汉口去买,盘缠要贵几倍,划不来。”
“我也是这样和家叔说的。再说孙老板是君子经商,靠得住,故一再劝说家叔打消出省
采办的意图。”
“小铺日后还得靠少爷扶持,请少爷一定劝说老爷惠成这笔生意。”
“我是一心要与孙老板做个长久往来的主顾。你看,”隆少爷从靴子夹层里取出一张纸
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支票,且放在孙老板这里作为定金。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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