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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传

_12 萧一山 (民国)
任。”
曾国藩知骆秉章见怪了,为了使谈话气氛和缓,他要稳住这个老头:“骆中丞,我还没
说完,湖南吏治不严,责任当然不在你;你前后在湖南加起来不过两年多。我是湖南人,岂
不知三湘之乱,由来已久。道光二十三年,武冈抢米杀知州。二十四年,耒阳抗粮。二十六
年,宁远会党打县城。二十七年,新宁又起棒棒会。二十九年,李沅发造反。这些,都不是
发生在吁门兄你的任上。”
这段解释,使骆秉章的火气消了:曾国藩的矛头原来并不是对准他的。
“涤生兄,不怕你怪罪,贵乡竟是个烂摊子。当初调我来此,我三次推辞,无奈圣上温
旨勉励,才不得不上任。”
“中丞说的是实话。”曾国藩恳切地说,“湖南为何连年不得安宁,主要在地方文武胆
怯手软,但求保得自己任内无事,便相与掩饰弥缝,苟且偷安,积数十年应办不办之案,任
其延宕,积数十年应杀不杀之人,任其横行。如此,乡间不法之徒气焰甚嚣尘上,以为官府
软弱可欺,相率造谣生事,蛊惑人心,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倘若陆费泉、冯德馨等人忠于
职守,早行镇压,湖南何来今日这等局面。”
骆秉章点头称是:“就因为他们渎职,而造成今日祸害,难得仁兄看得清楚。朝野有些
人不明事理,还以为我骆秉章无能。”
“正因为湖南已烂到如此地步,故国藩愚见,不用重典以锄强暴,则民无安宁之日,省
无安宁之境。眼下四方骚乱,奸宄蜂起,还讲什么仁政不仁政呢?古人说:‘唯有德者能宽
服民,其次莫如猛。’有德者如诸葛孔明,尚以威猛治蜀,何况我辈?国藩唯愿通省无不破
之案,全境早得安宁,则我个人身得残忍之名亦在所不惜。处今日之势,办今日之事。依国
藩愚见,宁愿错杀,不可轻放。错杀只结一人之仇,轻放则贻社会之患。”
“你说的这些诚然有理,”骆秉章说,“不过,就凭串子会一块令牌,处以站笼游街,
无论如何太重了。”
“林明光一案嘛,”曾国藩敛容说,“国藩认为,匪患最可怕的不是游匪,游匪只一人
或三五人,纵作恶,为害有限。可怕的是会堂,他们结伙成帮,组建死党,对抗官府,为害
甚烈。大的如长毛,小的如串子会,就是明证。对会党的处理,尤其要严厉。读书人一旦参
与其事,为之出谋划策,收揽人心,会使会堂如虎添翼,如火加油,其对江山社稷之危害,
将不可估量。想吁门兄不会忘记牛金星、李岩附逆闯贼的教训。我岂不知林明光之罪,不杀
亦可。然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历来为治国者不易之方。杀一林明光,则绝千百个读书
人投贼之路。即使过重,甚或冤屈,借他一人头以安天下,亦可谓值得,不必为林明光喊冤
叫屈,以乱人心而坏剿匪大计。吁门兄,你说对吗?”
见骆秉章不做声,曾国藩换了一种诚恳的语气说:“吁门兄为皇上守这块疆土,做千万
人之父母官,自然会知道,当以湖南山川和芸芸黔首为第一位,而不会把几个人的性命放在
这之上。国藩乃在籍之士,奉朝命协助巡抚办团练,以靖地方,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桑梓
父老,为了你这位巡抚大人。吁门兄,国藩之杀人,别人指责尚可谅解,你怎么也跟在别人
后面指责我呢?”
这番话冠冕堂皇,义正词严,说得骆秉章哑口无言。停了好一会,他才说:“涤生兄,
你这番苦心,我可以理解,但别人就不一定能理解。比如林明光,他是通过府试录取的秀
才,刘学台掌管的人,你不和他打招呼,征求他的同意,他能理解吗?你就不怕他向朝廷告
状吗?”
曾国藩淡淡一笑:“林明光之事,按理是应该先通知刘学台,由刘学台革掉他的秀才功
名后再用刑。但老夫子办事,吁门兄不是不知道,这个案子到了他手里,起码要拖半年,最
终还是不了了之。昆老育材有方,国藩深为钦佩。但恕我直言,这安境保民之事,昆老尚欠
魄力谋略。况且这案子是一桩会匪大案,与通常秀才犯法不同。当此非常时期,可从权处
理。应该说,我杀的不是秀才,而是一个会匪,一个士林败类。昆老硬要向朝廷告状,就让
他告去吧,我也无法阻拦。朝廷若怪罪下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与中丞无关。”
骆秉章本是大兴问罪之师而来,结果竟被曾国藩充足的理由和强硬的态度弄得无言以
对,只得讪讪告辞。
曾国藩想到湖南官场、民间对自己这几个月来严办匪乱指责如此之多,且其中也免不了
有枉杀的人在内,若不先向皇上申明,求得皇上支持,日后有可能成为被人弹劾的口实。
他思索几天,给皇上上了一道《严办土匪以靖地方折》。不久,奏折奉朱批递回来:
“办理土匪,必须从严,务期根株净尽。钦此。”
曾国藩将这道朱批遍示湖南各文武衙门。从此,官场上的公开指责便销声匿迹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康福从平塘镇办公事回来,悄悄告诉曾国藩:林明光一案冤情重得
很,百姓反应很大。曹克勤受了熊家父子的贿赂,长毛小册子是熊家栽的赃。熊家借此事将
林明光置于死地,是为了报积怨私仇。曾国藩听后,对林明光的冤情并不太感意外,但对曹
克勤受贿却很愤慨,他生平最恨受贿的官吏。曾国藩交给康福一件任务,要他和彭毓橘、蒋
益澧三人秘密查访委员中的受贿情况和冒功领赏的团丁。
不久,曾国藩借“严办土匪”的圣旨,将审案局中的委员作了大幅度的裁汰,从自己旧
日友朋和岳麓、城南两书院中,挑选一批廉洁有操守的乡绅和士子来递补;又将凡有冒功领
赏行为的团丁一律开缺回籍,从荷叶塘募来一批老实的农夫代替。从那以后,他自己对判决
之事,态度也审慎些了。
一日,浏阳县团练所专程派人来到审案局,说周国虞的征义堂又死灰复燃了,在城外山
林里活动猖獗,县团对付不了,请省团派人前去镇压。巡抚衙门也接到浏阳县令的告急文
书,骆秉章请曾国藩办理。
曾国藩吸取林明光一案的教训,对下边报来的匪情不敢轻易相信。他带着李续宾、曾国
葆、康福、彭毓橘,乔装成普通老百姓,亲自到浏阳去,对周国虞和征义堂作一番秘密查
访。
四 鲍超卖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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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周国虞乃浏阳宝塔山下一方大户,其先祖是南明弘光朝大学士、兵部尚书史可
法的贴身侍卫周天赐。明亡后,周天赐隐居湖南浏阳,以反清复明为职志。由于清朝统治严
密,周天赐的宏愿不得实现,但后代子孙恪遵祖训,代代不忘反清复明大业。周国虞及其弟
国材、国贤从小读书习武,广交四方友朋,图谋大事。一次偶然机会,周国虞结识了天地会
首领罗大纲,罗大纲带着周氏兄弟拜见了天地会大头领洪大全。于是周氏兄弟参加了天地
会,并在浏阳县办起了征义堂,明里布仁施义,广结良缘,背地里发展会众,鼓吹反清复
明,会众很快发展到数千人,声势浩大。后来江忠源带领楚勇前去镇压,周国虞和征义堂的
兄弟们退到城外野人山。罗大纲投奔太平军后,几次派人相邀,周国虞因为与太平军的目标
不一致,不愿参加。前几天,他们下山想杀掉横行霸道、强娶人妻的浏阳县团练副总张义
山,结果没抓到张,便一把火烧了县团练所,县令饶丰平吓得惶惶不安,遂火急上报省城。
了解这些情况后,曾国藩制定了一个巧取野人山的计谋。
通过旅店老板买通征义堂一个小头目,小头目带着李续宾、曾国葆、康福进入了人迹罕
至的野人山。李续宾等人化装成湘乡县三合会的头目,以携带十万两银子前来合伙的谎言,
骗取了周国虞的信任。这时,王錱奉命带着八百团勇从长沙赶到浏阳。王錱、李续宾率领勇
丁并挟持张义山打进野人山。在征义堂兄弟们的面前,王錱宣示张义山鱼肉百姓的罪恶,并
当场将这个团练副总一刀杀了,鼓动征义堂的人放下武器,下山做良民。曾国藩这套软硬兼
施的做法取得了效果,征义堂被打垮了,周国虞兄弟不得不带着一批骨干撤离野人山。
这是省城大团成立以来干得最得意的一桩大事,王錱、李续宾等人满心想得到省里各衙
门的表扬,却不料长沙的反应甚为冷淡。曾国藩心里虽不高兴,但并不跟骆秉章谈起这事,
就连左宗棠面前也不提及,仍旧每日办理匪盗案件,并将精力转到操练勇丁上。
曾国藩痛感教官缺乏。王錱、康福、李续宾、彭毓橘等人虽武艺超群,但都任务繁重,
不能以全副精力教练团丁。曾国藩随时注意从团丁中识拔人才,发现有武艺较好、人又实在
的团丁,便加奖掖,并提拔起来充当什长、哨长。每天夜晚,则重温历代兵书,尤其对戚继
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细细加以揣摹,许多地方,都照戚继光所说的办。大团训练
日有起色。
一天下午略有点空闲,曾国藩正和康福饶有兴致地对奕,荆七进来说:“大人,去年在
岳阳楼上见面的那个杨载福来了。”
“快请他进来!”曾国藩喜出望外,一边叫康福收棋,一边已迈步向门外走去。
杨载福一进门来,便跪下磕头行大礼:“曾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岳阳楼上多
多冒犯,请大人海涵。”
曾国藩亲手扶起杨载福,乐呵呵地说:“什么冒犯,说哪里话来!我能在洞庭湖畔结识
足下,实为有幸。这一年来,足下可好?”
曾国藩上下打量着杨载福,见他身穿一套绿营军官衣服,便又问:“足下在哪个营做
事,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杨载福恭恭敬敬地回答:“去年蒙大人给我指明出路,第二天,我便将排上事安排好,
带着大人写的荐书,到长沙投奔骆抚台。骆抚台问我:‘曾大人是你什么人?’我说:‘曾
大人与我非亲非故,得荐书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骆抚台问我荐书怎么来的,我把当时
的情况说了一下。骆抚台说:‘你这个毛头小子,你知道曾大人是什么人吗?’我摇摇头。
骆抚台说:‘曾大人是当今礼部侍郎,因回家奔丧,让你给有幸碰上了。’我当时大吃一
惊,想起大人的确说过回家奔母丧的话。
骆抚台把我留在抚标右营。见我武艺尚可,今年初,提拔我当了个外委把总,派我到辰
州协训练新兵。前几天才回长沙来交差。昨日在街上见到大人出的告示,方知大人在省里办
团练。今天特地请了假,来拜谒大人。”
曾国藩见杨载福不负推荐,很是高兴,说:“足下这一年来长进很大,又有了训练新兵
的经验,我想请足下到大团来训练勇丁,足下肯吗?”
杨载福说:“大人是我的恩人,莫说叫我来大团当教官,就是叫我立即入狼窝虎穴,敢
不从命!”
曾国藩甚喜,当即给骆秉章写封亲笔信,请他放杨载福来大团听命。骆秉章自然准许。
次日,杨载福即到曾国藩衙门报到。吃过早饭,曾国藩带杨载福到南门外操场,分到罗泽南
一营当个哨官,并兼管全营教习。下午,曾国藩徒步从南门口操场回鱼塘口,途经盐道街口
时,见提刑按察使司的几个差役锁拿一个汉子往前走。忽然,从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妇
人。那妇人抱住汉子的大腿,哭喊着:“春霆,我跟你一起去吧!”妇人哭声极为悲哀,引
得路人全都停下来观看。
又见后面跑来两三个汉子,扯着妇人的手往回拖,妇人死命不肯。那汉子满脸是泪,说
道:“菊英,你多保重,过几年我再来接你。”差役们吆喝着,赶着汉子走。
曾国藩定睛看那汉子,年约二十六七岁,身材长大,足比常人高出一个头,膀阔腰圆,
面孔虽黧黑消瘦,但两眼却大而有神,满脸络腮胡子又黑又密。曾国藩心想:好一条汉子,
不知犯了何事?提刑按察使司的差役见是曾国藩,忙点头哈腰问好:“曾大人,你老回府
去?”
那汉子听差役叫“曾大人”,连忙喊:“你老就是曾大人?我鲍超今日落难受辱,请你
老救我。”
曾国藩感觉意外,问:“要我救你?”
“曾大人,你老不是在奉旨操练团练吗?鲍超愿投效你老帐下。我现在好比当年落难的
薛仁贵,日后,我会辅助你老征东扫北。”
曾国藩想:此人口气倒不小,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妨将此人带到审案局详细问问。他
对差役说:“把他押到审案局去,我要审问审问。”
差役面有难色,说:“陶大人要小的们这就押去,若送到审案局,陶大人怪罪下来,小
的们吃不了。”
“不要紧,我这就打发人告诉陶大人,审问后即给他送去。”
鲍超又说:“曾大人,这妇人是小人的女人,请你老发点慈悲心,让她再在旅店住几
天,待小人与她见一面后,再由马家带去。”
曾国藩叫王荆七把那女人送到旅店后,再到臬台衙门去告诉陶恩培,并要那几个汉子先
回去,过几天再说。差役无奈,只好跟着到了审案局。
曾国藩坐在大堂太师椅上,鲍超跪在堂下。他屏退差役后,对鲍超说:“你因何事被锁
拿,要从实告诉我。”
鲍超磕了一个头,答道:“是。”然后慢慢地将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鲍超字春霆,是四川奉节人,自小父母双亡,帮人拾粪放牛餬口。十五岁时,曾
经人介绍到峨嵋山清虚观,为观里道人打柴担水,混一口斋饭吃。鲍超有力气,做事又勤
快,虽性情暴烈,但为人爽直,很得观主清安道长的喜爱。清安道长空闲时教他一些武艺。
鲍超不识字,却悟性好。各种武艺,一经点拨,便熟记在心,又肯下功夫苦练,三四年过
后,鲍超便成为清虚观里第一号高手。清安道长有心想把他留在观里,但鲍超却过不惯峨嵋
山上的冷清生活,他要凭借这身武艺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挣个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的
前程。清安道长得知他的志向后,深为惋惜,悔不该当初看错了人。二十岁那年,鲍超为一
件小事与观里另一道人口角起来,他挥起铁拳把那道人打得口吐鲜血,晕死过去。清安道长
大怒,把他捆绑起来,打了五十水火棍。鲍超岂咽得下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便卷起包袱下
山了。走到半山腰,想起师傅五年来的教诲之恩,自思这样不辞而别,未免对师傅不起,便
又转身上山,向清安道长告辞。道长并不挽留他,只叮嘱:“日后不管立下多大功劳,不管
有多高官爵,都不要再对人提起清虚观这几年的事,更不要提为师的姓名。”
鲍超下山,来到成都投了军。几年过去,东打西跑,辛苦不已,却没有捞到个一官半
职。鲍超灰心了。
恰好,那年广西洪杨事发,朝廷要调兵到广西前线。鲍超看定是立功的机会来了,主动
请缨,来到广西。一来便被向荣看中,选为亲兵。眼看鲍超要发迹了。谁知时运不佳,永安
一战,鲍超身负重伤。向荣给他几两银子,留他在广西一个老百姓家养伤。不久,向荣带兵
尾追太平军离开广西到湖南去了。
鲍超住的这家姓韦。韦家的姑娘菊英,尽心尽意地招扶鲍超。菊英爱鲍超一表堂堂,鲍
超爱菊英秀气水灵,心眼又好。两人便你欢我爱,偷偷地搅在一起了。菊英父母也觉得鲍超
有股男子汉气概,便同意女儿的选择,为小两口举办了婚礼。几个月后,鲍超伤好了,他和
菊英商量,要到湖南去找向提督。菊英舍不得跟他分开,便和他一同来到湖南。到长沙后,
方知向提督早已到江宁去了,鲍超夫妇好不气馁。盘缠眼看就要用光,伙铺老板又天天催房
租,鲍超气得在一家酒店里喝了两斤白干,醉得昏昏的,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他在酒店里
大嚷:“谁要老婆,二百两银子,我把老婆卖给他。”
大家都觉得好笑,便怂恿酒店马老板去买。马老板四十多岁,去年刚死了老婆,正要续
弦,看鲍超不过二十几岁,料想老婆一定年轻,便问:“汉子,真的卖老婆?”
“真的。”鲍超布满血丝的双眼乜斜着酒店老板。
“不翻悔?”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
“嗯。”马老板心想,连老婆都要卖的人,还有脸说男子汉大丈夫。他用鄙夷的眼神对
鲍超说,“汉子,去看看你的老婆长得如何,麻脸瞎眼的我可不要。”
当场便有几个好事之徒,兴高采烈地跟着去看热闹。马老板见菊英年轻漂亮,大喜过
望,当下拉出鲍超,说:“汉子,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婆娘,诸位帮忙作个
证,可不许反悔呀!”
立即便有人写来一张字据,鲍超印了手模。
这天晚上,鲍超酒醒了,对白天卖老婆的荒唐之事后悔不迭。但木已成舟,他只得告诉
菊英。菊英一听,顿时昏厥过去,老半天才醒过来,对鲍超的绝情灭义恨得要死。鲍超安慰
妻子。说实在是万不得已,与其两人都死在此地,不如换得银子到江宁去,找到向提督,一
两年后立了军功当了官,一定回长沙再来赎回。夫妻俩抱头痛哭一夜。第二天,马老板拿着
二百两银子来,要把菊英带走。老婆是自己卖的,一时反悔不成,但他毕竟是个血性男儿,
见真来抬老婆了,又恼羞成怒,一股无名火起,将马老板痛打了一顿。马老板无辜挨打,如
何气得过,便到臬台衙门告了鲍超一状。又有手模契约,又有十多个人证,臬台陶恩培下令
提拿鲍超,并将韦菊英判给马老板。
曾国藩细细听了鲍超这段叙述,心想:这个莽夫人品的确不太好,日后保不定忘恩负
义,卖友求荣,转过来又想:鲍超也可怜,空有一身本事,却命运不济,英雄短路,也难怪
他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来,吴起不也有过杀妻求将的事吗?现在正要几个有真本领的人来教
习团丁,且不去管他的人品,先看看他的本事究竟如何。
曾国藩唤来差役,打开鲍超手上的锁链,又赏他一顿酒饭,要他当面表演几套拳术刀
枪。
鲍超甚喜,他恨不得在曾大人面前把全身解数都使出来。
当时来到射圃,脱了衣服,先表演了一套长拳。这套拳打得真好!将少林拳和峨嵋拳融
为一路,几声轻啸之后,但听得风声霍霍人影流窜。猛然间一声怒吼,只见他一拳冲出,
“哗喇”一声,三层牛皮绷成的箭靶被打出一个窟窿。曾国藩脱口称赞:“好神力!”
一路拳打下来,鲍超心不跳,脸不红。曾国藩自己并不会武功,但见多识广,一看就知
道他身手不凡,心想大团一千多号勇丁,只怕少有能超过他的,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拍着
他的肩膀,说:“你有这等本事,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大丈夫要的是封妻荫子,怎能做出卖
老婆的蠢事来。你也不必到江宁去找向提督了,本部堂派你当个哨官,也管百十来号人,你
愿意吗?”
鲍超受宠若惊,赶快跪下磕头,激动地说:“谢大人!大人好比鲍超的再生父母。今生
今世,鲍超跟定大人,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曾国藩扶起鲍超,说:“今后要将本事全部教给勇丁,莫要保留。从我这里拿五十两银
子回去,给二十两与酒店老板,当养伤之费;给人赔个不是,把字据取回;另三十两给你的
老婆,把家安顿好。后天就到我这里来上任。陶大人那里,我叫人去了结。”
鲍超喜从天降,千恩万谢,回旅店去了。这里曾国藩修书一封,说明鲍超是个人才,要
留下他教习团丁,不必再追究云云,交给差役回去复命。
五 拿长沙协副将清德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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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中丞,这曾国藩做事,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不久前才从衡永郴桂道任上提拔起来
的陶恩培,拿着曾国藩写给他的信,来到骆秉章的签押房。
“什么事?”骆秉章问。
“一个兵痞子,自愿卖老婆,与人讲好了,还盖了手模。第二天翻脸不认帐,还打得人
家半死。状子告到我这里,情况属实,我把兵痞锁拿到衙门来审问。半路之中,曾国藩把他
截走了,说是一个人才,他要留用。骆中丞,你看这办事还有个规矩吗?杀了那么多人,还
弄些个什么站笼,惨无人道。杀人抢人,自行其是,全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样下
去,湖南一省,只要他曾国藩就行了。”陶恩培越说越有气。
“这曾国藩也是跋扈了些。”骆秉章同情陶恩培,“那十个站笼,倒是经我劝说,又拿
出几份状子给他看,总算拆了。可是专断自决,则一点未改。上月到浏阳剿征义堂,又擅自
杀了县团练副总张义山。张义山的副总是我批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杀了。对不起,回来后
我虽不讲他,也给他碰了个冷钉子,平征义堂的事,一句不提。”
“那还提得,再提,尾巴都会翘到天上去了。”陶恩培把身子往骆秉章跟前凑了凑,
说,“中丞,听说鲍提督也讨厌这个姓曾的。”
正说着,左宗棠进来,把刚起草的《湖南境内匪患次第肃清》的奏稿送给骆秉章过目。
“中丞,肃清湖南境内土匪,主要靠的是曾涤生的团练,尤其是这次剿平征义堂,厥功
甚伟。征义堂闹了好几年,浏阳县对之束手无策,上次江岷樵也只是把他们赶到山中,全赖
曾涤生彻底扑灭。但奏稿对此只一笔带过,曾国藩的名字都未提及。我虽然按中丞的意思写
了,但终究有点为涤生抱屈。”
“怎么是彻底扑灭?周国虞三兄弟一个都没逮住,难保不死灰复燃。”陶恩培不买曾国
藩的账,更看不起连个进士都没中的左宗棠。
左宗棠瞟了陶恩培一眼,权当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对骆秉章说:“添不添,由中丞决
定,但有功不赏已不当,现在连在皇上面前一句好话都舍不得说,只怕将来难以服人心。”
说完,抬脚就走。骆秉章连忙叫住:“季高,你看着添几句吧!”把奏稿又塞给了左宗
棠。待左宗棠走后,骆秉章对陶恩培说:“曾国藩虽然专断了些,但他勇于任事,也难能可
贵。皇上信任他,你就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陶恩培说:“我倒无所谓,只是中丞你处于这种地位难以应付。论年龄,论资历,论现
在的官位,哪样不在他曾国藩之上?团练就只能做团练的事,不能事事都插手。安徽的吕贤
基、江苏的季芝昌,哪个不是在巡抚的管辖下办事?团练大臣几十个,没有哪个像他曾国藩
这样!”
骆秉章没有作声。从他心里说,对曾国藩快刀斩乱麻、敢于任事、不避嫌疑的作风,并
不反感。他是个老官僚,对官场那种推诿、敷衍、不负责任、办事拖拉的习气看得多了,深
知国事就坏在这种风气上。难得曾国藩这几个月来雷厉风行,湖南境内的动乱已渐次肃清,
功劳是大的。但曾国藩也太不顾各衙门的面子了,开口闭口总说湖南官员暮气深重,要起用
一班书生来代替他们,气势咄咄逼人。办事从不与他们商量,许多超过自己职权范围的事,
也擅自处理。长此以往,弄得各衙门都不痛快,叫他这个巡抚如何当!停了一会,骆秉章
问:“你刚才说鲍提督讨厌他,是什么事?”
陶恩培说:“听说曾国藩要撤换清德副将,提拔塔齐布。清德到鲍提督那里诉苦。鲍提
督大为恼火,这不是清除异己,培植亲信吗?塔齐布还只是早几个月前才授与都司衔,现在
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署理抚标中营守备,比起清德来,还差得远呀!”
“呵,呵。”骆秉章漫应着,一连打了两个哈欠。他今年六十岁了。常常感到精力不
支,陶恩培见状,便起身告辞了。
两个月前,当曾国藩把大团三营勇丁整顿好后,便与提督鲍起豹商量,这三营团丁和驻
长沙的绿营兵平时分开操练,五日一会操,由他亲自来检阅。太平军撤离长沙后,外省奉调
来的兵勇已全部回防,本省一部分士兵随张亮基去了湖北,长沙还有三千本省兵。鲍起豹把
他们全部留在长沙,合长沙协左营五百兵(右营五百兵驻湘潭)在内,还有三千五百人,一
旦有事,以资防守。鲍起豹同意曾国藩的建议。军队吃皇粮,战时打仗,平日操练,这是天
经地义的,只是自己懒得吃那个苦,不想到操场去督促。现在曾国藩自愿领这分苦差,何乐
而不为呢?
在操练过程中,曾国藩发现绿营中几个尖子。一个是署抚标中营守备塔齐布。他带的营
每次会操都按时到齐,自己短衣紧裤,脚穿草鞋,为兵士作示范。曾国藩见塔齐布是上三旗
中的人,对他格外亲切。为了今后办事方便,曾国藩要把这个满人推上来。因此特别把他去
年守城时的功劳提出,向朝廷保奏他为游击将军。另一个是提标二营的千总诸殿元。他是武
举出身,技艺精熟,训练士兵有方。还有一个把总周凤山,是镇筸兵中的小头目。此人不仅
武艺好,且熟悉兵法,在镇筸兵中很有威信。大团中的三营,带队的几乎都是书生,虽然热
情很高,有的武艺也很不错,但毕竟缺乏行伍经验。近来虽有杨载福、鲍超做教师,两个人
究竟不够,于是曾国藩将塔齐布、诸殿元、周凤山请来当大团勇丁的教师,给他们双份饷。
大团勇丁的武艺在一天天进步,绿营的训练也有起色。但不久,麻烦事来了。
原来,那些绿营兵,平素懒散惯了,一个月难得有一两次操练。就这一两次,去的人也
不多,用几个钱雇个人代替,本人则睡觉、上馆子、下妓院。操练也有名无实,集个合,点
个名,走走步伐,各自拿刀枪挥舞几下,就算完了。三伏天、三九天照例是不操练的。但曾
国藩练兵,作风却大不一般。
大团一天的操练总在四个时辰以上,事事讲认真过硬,一丝也不许马虎。他自己一天到
操场去几次,严格督促。这样一来,绿营兵也只能陪在那里。到了逢三、逢八会操这一天,
天还没亮,就得集合上操场。那些绿营兵油子擦着惺忪的眼睛,胡乱穿上号褂,昏昏沉沉地
跟着走,个个嘀嘀咕咕。曾国藩整天一刻也不离开练兵场。将士们无奈,只得一遍又一遍地
练习。一天下来,浑身骨架都散了。不仅如此,他还要训话,喋喋不休地聒噪个把时辰,讲
军纪,讲作风,讲吃苦耐劳,讲尽忠报国等等,讲得那些绿营兵烦腻极了,个个昏昏欲睡,
一回到营里,便骂开了:“这个曾剃头,早点死了好!”
“曾国藩不过是个团练大臣罢了,他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跟那些作田佬一起操练,脸都丢尽了。”
一个湘乡籍的兵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你们知道吗?曾国藩是个蛇皮癞,他每天都痒不
可当,死命地抓,抓下的癣皮有一饭碗,血流不止。”
“活该!这是天报应。”
“让他一天痒到晚,上不了操场就好。”
士兵们在一阵笑骂中放出满肚皮怨气。
个把月后,除塔齐布的抚标中营外,其他营的士兵常常缺席。最近一段时期,上操场的
绿营兵越来越少了,抚标中营也受到影响。曾国藩对此很恼火。尤使他难堪的是,长沙协副
将清德,几个月来,凡会操一概不参加,派人请也请不动。这两次会操,长沙协缺席的又特
别多,经打听,原来是清德对曾国藩重用塔齐布很嫉妒。塔齐布还是火器营的护军时,清德
便已是副将了。曾国藩一来,便保奏塔齐布为游击,最近又保奏为参将,眼看就要与他平起
平坐了。清德如何能服气!他认为这是曾国藩明显地在讨好满人,想用满人来取代他。因
此,清德不但自己不会操,而且对不会操的长沙协士兵也暗中支持。对于清德明目张胆的对
抗,曾国藩十分恼怒。他听说太平军围攻长沙时,有一次清德竟摘去顶戴,躲到老百姓家里
去了。查实以后,便决定拿清德开刀。
机会来了。六月初八日,是清德最宠爱的四姨太二十五岁寿辰。早在五天前,清德就大
发请柬,准备为四姨太热闹一天。而这天,又恰恰是逢八的会操期。
初七日上午,曾国藩以团练大臣的身分出了一个告示,晓喻全体绿营和团丁,明早在南
门外大操场会操,要对半年来的操练作一番全面大检查,不管是谁,不管任何原因,一律不
得请假。
当晚,长沙协中被清德安排为酒席服务的兵士,公推几个代表到副将衙门,把曾国藩的
告示给清德看。清德看完,把告示揉成一团丢到脚下,冷冷一笑:“不要理他,他神气得几
天?长毛一平,他就得滚蛋。”
“大人,是不是让他点了名以后再来?”一个外委把总试探地问。
清德眼睛一瞪:“你们的饷是谁关的?长沙协归谁管?曾国藩的一张告示,你们就这样
怕得要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副将!明天,操办喜事的人一个不能少。另外,有事有病的
兄弟都可以不去。你们就说是我清德讲的,看他曾国藩能奈何我个屌!”
第二天一早,曾国藩就穿戴利索,骑马上南门外练兵场。
这是一个酷热的日子。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一丝风都没有,整个长沙城就像一口
烧红了的大锅。而南门外练兵场,无一株树,无一堵墙,灰尘扑面,沙石烫脚,更如同这口
大锅的锅底正中,无情地折磨穿着号褂舞刀弄棒的兵丁们。
点名时,曾国藩知道长沙协缺了不少人,但他没有发作。
到了巳正时分,曾国藩特意来到长沙协操练地。本来应到五百人的长沙协左营,现在不
到三百人了。曾国藩顿时火起,下令全场停止操练,声色俱厉地问长沙协带队的都司人都到
哪里去了。都司吓得结结巴巴地禀告:有五十多号人在清德将军家办喜事,有七十多号人因
病请假,有八十多号人半途溜走了。
曾国藩听后,对全场兵丁大声说:“各位弟兄们,你们看看,究竟是国事重要,还是私
事重要。自己不来会操,还要弟兄们为他办私事。国家出钱招兵,是为他个人招的吗?大家
都还只二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长沙协就有那么多的人吃不了苦,不来的不来,
溜走的溜走,这还像个军队吗?眼前这点苦都不能吃,日后两军搏斗,生死存亡之际,岂不
当逃兵吗?本部堂四十多岁了,还和大家一起操练,所为何来?为的是练出一支能打仗的军
队,为的是保湖南全境不被长毛占领。今天天气是热了点,这样的天练兵确是一桩苦事,但
比起流血杀头,这个苦就小多了。各位兄弟要体谅本部堂的苦心。常言说,夏练三伏,冬练
三九。再冷再热,都不能不练兵。今天缺席的,每人记大过一次。”
曾国藩讲完后,要李续宾带一营湘勇到城里各处去寻找长沙协的兵,记下他们的名字。
这天晚上,李续宾汇报:长沙协昨天有五十八人为清德办酒席服务,有四十六人在营房
里乘凉、赌牌、聊天,有三十三人在酒店里喝酒,有十二人在妓院里胡闹,还有五十一人在
城里逛街,真正生病卧床的只有六人。
曾国藩把这些情况写了一封长信,连夜打发人送到武昌张亮基处。按制度,各省绿营受
总督节制,巡抚除兼有提督衔外,不得干预兵事。湖南绿营由署湖广总督张亮基管辖。张亮
基对湖南绿营的腐败本极为不满,曾国藩又是他一再请出来的,看了曾国藩的信后,也很气
愤,立即复信,交来人带回,请曾国藩按军纪国法处置。
于是曾国藩给朝廷上了一本,亲笔写道:
奏为特参庸劣武员,请旨革职,以肃军纪而儆疲玩事。窃维军兴以来,官兵之退怯迁
延,望风而溃,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种种恶习,久在圣明洞察之中。推其原故,在平日毫
无训练,技艺生疏,心虚胆怯所致。臣惩前毖后,今年以来,谆饬各营将弁认真操练,三、
八则臣亲往校阅。惟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遵训饬。操演之期,该将从不一至,在
署偷闲,养习花木。六月初八日为其小妾过生,竟令五十余士兵为其办酒服役,并公开支持
怕苦不愿上操之兵。该副将对营务武备,茫然不知,形同木偶。现当军务吃紧之际,该将疲
玩如此,何以督率士卒?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以励将士而振军威。
写毕,尚不解恨,又附一片:
再,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去年九月十八日见贼开挖长沙地道,轰陷南
城,人心惊惶之时,该将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
为笑柄。请旨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臣痛恨文
臣取巧、武臣退缩,酿成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情。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
出,治臣欺罔之罪。
撤掉清德,换谁来当长沙协副将呢?论才能,杨载福最合适。但他仅只一外委把总,小
小的九品顶戴,与从二品的副将相差太远了。诸殿元也可胜任,但也只是个从六品的千总,
骤升副将,也嫌太快。从官阶来看,塔齐布是参将,从三品,最高,从才具方面来说,固然
不及杨、诸,但塔齐布老实恭顺,此外尚有杨、诸天生不及之处,那便是塔齐布为镶黄旗
人。曾国藩深知皇上对汉人猜忌甚多,今后要建曾家军,从皇上到朝野满人都会不放心。倘
若有人参一本,随便加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立刻就可满门抄斩。必须推个满人出来!名义
上还要把这个满人摆在自己之上,才可能消除皇上及朝野满人的顾虑。若是推个才大心大的
出来,今后驾驭不了,那就更麻烦。塔齐布虽无大才,但听话,又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
想必日后不会有意为难。主意定了,曾国藩又补一片:查署抚标中军参将塔齐布,忠勇奋
发,习劳耐苦,深得兵心。臣今在省操练,常倚该参将整顿营务。现将塔齐布履历开单进
呈,伏乞皇上天恩,破格超擢。
为使皇上采纳他的建议,并表示自己对满人的绝对信赖,他在片后着重补了一句:
“如塔齐布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即将微臣一并治罪。”
曾国藩参劾清德和保奏塔齐布的事很快传到清德的耳中,他又急又恨,跑到鲍起豹那
里,先不提参劾自己的事,而把营兵对曾国藩酷暑操练的怨气,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遍。他
有意挑拨说:“鲍提督,兄弟们都在说,我们到底是受提督指挥,还是受团练大臣指挥?兄
弟们跟曾国藩讲,鲍提督爱兵如子,三伏、三九天都不在营外操练,只在营内讲兵法。曾国
藩不但不听,反而说你老治军不严,姑息放纵,养了一批老爷兵。”
鲍起豹本是一个骄悍昏庸的武夫,一向看不起文官,听了清德的话,勃然大怒:“曾国
藩是个舞弄笔墨的文吏,他懂什么带兵练兵!朝廷尽用一批文官当团练大臣,真是笑话!曾
国藩竟敢讥笑我治军不严,他懂不懂,哪有酷暑练兵的道理?六月天牛尚不用,何况人?这
哪里是练兵,这分明是虐待士卒。”
清德见鲍起豹支持他,暗自得意,于是提起参劾的事:“六月初八日是贱妾的生日,又
正是会操的日子,卑职想天这般热,有心让士兵们休息一天,在家躲躲热。曾国藩居然叫他
的团丁到我这里清点人数,几个人上街,几个人在营,几个人帮我办酒席。上了一本给朝
廷,要撤我的职,让塔齐布来当长沙协的副将。”
“岂有此理!参劾军中大员,事先不经过我,就上奏朝廷。他曾国藩读没读过大清军
律?张制军不在这里,就是骆中丞也不干预营中之事,何况这撤换二品大员的大事。真是欺
人太甚!”鲍起豹愤怒起来。
“都是塔齐布谄媚曾国藩,坏了咱们绿营的规矩。”
“传我的命令,从明天起,营兵一律不再与团丁会操,塔齐布也不准再到大团那里去教
练。谁敢违背我的命令,先打他五十军棍!”
“鲍大人,卑职这个委屈实在受不了。”清德担心朝廷一旦接受曾国藩的参劾,他的二
品顶戴就会被摘除。
“你放心,我这就向朝廷申述,不能让曾国藩为所欲为。”
从那以后,绿营士兵再也不来会操,塔齐布也不敢再来教练团丁了。大团勇丁无故遭长
沙协士兵的袭击、唾骂之事屡屡发生,甚至曾国葆在街上都无缘无故地挨了他们一顿拳击。
曾国藩心里窝着一团火,但他强忍着,也劝告曾国葆和其他受辱的团丁,天天照旧训练。他
在等待着朝廷的批复,心里想:若朝廷支持,则不怕他鲍起豹嚣张;若朝廷不支持,马上辞
职回荷叶塘守墓!
六 大闹火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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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转眼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十四日这天,绿营兵士每人得了五百钱节礼,又通
知十五日放假一天。外委把总以上的军官,每人都接到一份请帖:十五日下午在天心阁祭吊
去年守城阵亡的将士,祭吊仪式结束后,鲍提督宴请。但藩库没有给大团三营团丁发一文节
礼,包括曾国藩在内,也没有一个当官的收到请帖。这是对团练的公然歧视!王錱、李续
宾、曾国葆等人对这种露骨的不公平待遇气愤万分。曾国藩强压着满腔怒火,将王錱等人劝
阻住,又想方设法,凑了点钱,十四日晚上匆匆发给团丁,总算把大家的怨气暂时平息了。
团丁们每人分得五百文钱。各营各哨平日的伙食费,也都多少节余点,多的有五六百
文,少的也有三四百文,这些伙食尾子也发给了各人。团丁们绝大部分都是乡下老实巴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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