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一直都有点儿惧怕娜塔莉。她总是衣着光鲜，自信满怀。以前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就会最流行的俚语，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带我们混进酒吧。公司刚开张的时候，一切都顺利得很。她一下子带了好多生意进来，而且经常出去交际。我负责架设网站，同时跟她学习。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她突然消失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没学到。
娜塔莉很相信商业信条，在她桌上的记事贴纸上写了个遍。我经常溜过来学习研究，仿佛这是什么古老宗教的咒语一样，看过之后就直到要怎么做似的。比如，她的电脑上贴着个便条，写着：最优秀的人才就在市场上。这个我明白，意思就是说要去找已经是市场营销总监的人，而不是去翻那些上周被投资银行裁员的银行家的简历。
可是这要怎么做呢？如果他们连跟你说话都不肯的话？
我自己摸索了几个星期之后，也有那么几条新箴言，譬如：最优秀的人才不会自己接电话。最优秀的人才不会回你的电话，就算你在他秘书那儿留了三通留言也一样。最优秀的人才不想转行做体育用品零售业。最优秀的人才听到你跟他说买网球拍有五折的员工折扣，只会当着你的面大笑。
这不知道是我第几次把沾了咖啡渍、折得皱皱巴巴的候选人名单拿出来了。我郁闷地翻看着，上面的名字就像亮晶晶的糖果一般耀眼。都是有工作的，真正的人才。木屋零售的市场营销总监、达特莫斯塑胶制品公司的欧洲市场总监，他们不会都对目前的工作称心满意的。一定有人想去里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上班的。可是我每个人都打过电话了，一点儿进展也没有。我抬起头，发现凯特担心地看着我，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地脚踝上，单脚站在那儿。
“我们只剩下三个星期地时间来给里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找思维严谨、干劲十足的市场营销总监了。”我很努力地保持乐观。这个项目是娜塔莉争取来的。娜塔莉本该去搜罗那些明星人选，她知道这要怎么做。我不知道。
无论如何，现在想这些也不管什么用。
“好。”我拍着桌子说。“我要打几个电话。”
“我帮你煮一壶新的咖啡。”凯特马上动了起来。“如果需要的话，整晚在这儿也没关系。”
我真爱凯特。她的举动就好像在拍一部关于超级忙碌的跨国企业的电影，而不是两个人在十平方英尺、铺着发霉地毯的办公室里头打转。
“薪水、薪水、薪水。”她边说边坐下。
“一旦懈怠就输了。”我接话道。
凯特也很喜欢看娜塔莉的商业箴言。我们俩的对话也经常引用那些话。问题是，这些箴言并没有告诉你怎么工作。我需要这么一句箴言，能让我在听到“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之后能让对话继续的箴言。
我把椅子滑到娜塔莉的桌旁，搬出所有里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的文件。她抽屉里的硬纸板资料夹上面的挂钩松了，搞得文件散落一地。我低声咒骂着，起身收拾，把文件拿了出来，突然发现有一张从来没见过的记事贴粘在我手上了。我停下手，只见上面的紫色墨迹已经褪色，写着詹姆斯·叶兹，手机号码，还有一串数字。
詹姆斯·叶兹的手机号码。真不敢相信！他是费尔顿酒业的市场营销总监！他在候选人名单上面！他很合适！每次打电话去他公司都说他“出国了”，可他总有手机对吧？我兴奋地发抖，把椅子溜回自己的座位，拨了电话过去。
“詹姆斯·叶兹。”线路有点儿杂音，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得到他的声音。
“你好。”我尽量表现得很有自信。“我是莱拉·灵顿。请问您现在方便说话吗？”以前每次娜塔莉在电话上都是这么说的，我听到过。
“你是哪位？”他的口气有点怀疑。“灵顿公司？”
我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不是，我是L&N猎头公司的，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您是否有意换工作，担任一家正在积极扩张的零售企业的市场营销总监。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约个午饭聊一下，您来选地方……”我一直都没喘气，到现在才停下来出了口气。
“L&N？”他听上去颇有戒心。“我没听说过。”
“我们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由我和娜塔莉·玛瑟合伙成立——”
“我没有兴趣。”他打断了我的话。
“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我连忙说到。“可以拓展您的视野，在欧洲有很多机会——”
“抱歉。再见。”
“购买体育用品还能打九折！”我沮丧地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大喊。
他挂了电话。他连机会都不给我。
“他怎么说？”凯特满怀希望地拿着咖啡杯，朝我走来。
“他挂了电话。”我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凯特放下咖啡杯。“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的！”凯特刚开口，电话又响了。“说不定是哪个优秀的经理人要找工作……”她连忙回到她的桌子，拿起电话用她那最擅长的助理口吻说，“L&N猎头公司……哦，思琳！你打过来真好！我帮你转给莱拉。”她开心地看着我。我也笑着回她，总算是有点成绩。
严格说来，这应该算是娜塔莉的功劳，这份工作是她给找到的。不过我也处理了后续工作。总之这算是公司的成绩。
“嗨，思琳！”我愉快地说。“准备好要上班了吗？这份工作很适合你——”
“莱拉。”思琳很紧张地打断了我。“出了些问题。”
我心头一沉。不，不，不要出问题啊。
“有问题？”我故作轻松的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是我的狗。”
“你的狗？”
“我原本打算每天带着‘亮亮’去上班，可是我刚才给人事部打电话，安排放个篮子给它。他们却说不行，说办公室不允许动物入内，你说怎么可以这样？”
她显然认为我也应该跟她一样不满。我迷茫地看着电话机，怎么会跑出一条狗来呢？
“莱拉？你在吗？”
“在！”我回过神来。“思琳，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肯定特别爱亮亮。可是一般工作的地方都不允许带狗进去——”
“怎么可能！”她打断我说到。“办公楼里还有别的狗。我每次进大楼都听到。所以我才想说这应该没问题的！不然我就不会答应下这份工作了！他们这是在歧视我。”
“我相信他们没有歧视你。”我赶忙说到。“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我挂上电话，马上拨给玛克桑软件公司的人事部。“嗨，是琼吗？我是L&N猎头公司地莱拉·灵顿。我想问一件事，思琳·摩尔可以带狗去上班吗？”
“整栋大楼都是不允许携狗进入的，”琼和气地说。“莱拉，抱歉了，这事关保险啊。”
“当然，我明白。”我顿了一下。“不过思琳说她在你们楼里听见有狗叫，而且好几次了。”
“她可能听错了，”琼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说。“这里没有狗。”
“一只都没有吗？连小狗也没有？”她那么停顿了一下，引得我生疑。
“小狗也没有。”琼又顺溜地说到。“我说过的，这桩楼是禁止携狗入内的。”
“不能替思琳破例吗？”
“恐怕不行。”她的态度很礼貌，却丝毫不让步。
“好吧，多谢你了。”
我放下电话，默默地用铅笔敲打着笔记本。有问题。我打赌那儿肯定有条狗。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再打回去给琼说，“我不相信你说的。”
我叹了口气，重拨了思琳的电话号码。
“莱拉，是你吗？”她马上就把电话接了起来，就好像她一直就坐在电话边上等我回电一样。思琳很聪明，感情也很丰富。我可以想象她再电话旁边，不停地划十字的样子。她大概真的需要有条狗，才不会精神失常。
“对，是我。我给琼打了电话，她说大楼里面没有别人养狗。她说这跟保险条例有关。”
思琳在那头思索着，没有出声。
“她在说谎，”她终于说到。“那里真的有狗。”
“思琳……”我真想用脑袋砸桌子。“你之前怎么不提要带狗去上班的事情？怎么没在面试的时候提起过？”
“我以为这应该没问题的！“她反驳道。”我听到那条狗的叫声！我知道那儿有狗。好吧，我不会带亮亮去上班的。对不起，莱拉，这份工作我不要了。”
“不行！”我大喊道，根本就忍不住心中的失望。“我的意思是说……请你不要那么仓促就做决定！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的，我保证。我会尽快跟你联络的。”我喘着粗气，把电话放了下来，双手抱头。“讨厌！”
“你打算怎么办？”凯特焦急地问我。显然她都听到了。
“我不知道。”我说。“娜塔莉会怎么处理？”
我们俩同时朝着娜塔莉那张闪亮而空荡的桌子看去。我突然可以看到娜塔莉坐在那儿的样子：用她那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敲打着桌子，活力十足地讲着电话。她离开之后，办公室的音量都降了八成。
“她可能会告诉思琳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接下这份工作，不然就会威胁说要告她。”凯特终于开了口。
“她一定会让思琳说服自己的。”我点头同意道。“她会说，这样很不专业，是古怪的行为。”
我有一次听到娜塔莉痛骂一个原本已经答应去迪拜工作，而后又反悔的家伙。那可真是不一般。
其实，我慢慢了解娜塔莉的思考方式和行事风格了……虽然我不是很赞同她的方式，可我也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份工作吸引我的地方在于与人合作，改变他们的人生。以前我们碰到一起，娜塔莉总会跟我说她是怎么找到人才的。我对于结果和期间过程都颇感兴趣，总觉得能够帮助别人的职业生涯比起卖汽车要更有意义。可是在这方面似乎我们也做得不怎么样。
我知道，我是个新手。也知道我可能就跟老爸一直说的一样，有点儿理想主义。可是工作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所以一定要找对工作，不能只看薪水。
不过，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娜塔莉是个成功的猎头，可以赚那么多佣金。而我却不是。现在我们急需佣金。
“我们这么讨论也就是说，我应该给思琳去个电话，强迫她接受条件。”我不情愿地说到。一阵沉默。凯特的表情和我一样痛苦。
“可是，莱拉，”她迟疑地说。“你不是娜塔莉。她不在了。所以你是老板。你应该用你的方式来办事。”
“没错！”我舒了一口气。“说的对。我是老板。所以我觉得……我还要再想一想。”
我装出一副很果断而不是寻找理由逃脱的样子，把电话推去一旁，开始翻阅信件。办公室用纸的账单。送公司员工去美国科罗拉多州的度假胜地阿斯本做团队建设的广告传单。邮件堆底下还压着一本《商业人物》。这就好像是商界的名流杂志。我拿起来翻看，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适合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市场营销总监的人选。
《商业人物》是猎头的必读刊物。这上面基本上都是光鲜亮丽、干劲十足的商业人士的照片。他们的办公室很宽敞，有很多地方可以挂外套。天哪，看了真让人沮丧。我翻看着一个又一个优秀人才的履历，我的心越沉越低。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只会说一种语言。没有人邀请我担任什么跨国委员会的主席。我上班的时候也不会穿着Dolce&Gabbana的西装裤搭配PaulSmith的稀奇衬衫。
我难过地合上杂志，盯着脏脏的天花板。他们都是怎么办到的呢？我的比尔叔叔，杂志里边那些人。他们一创业就获得成功，看来都容易极了……
“是……是……”我突然发现凯特正从屋子那头给我使眼色。我抬起头，看到她正在讲电话，脸上兴奋地绯红。“我相信莱拉一定可以找时间给您的，请您稍等一下……”
她按下通话保留键，尖声说到，“是克里夫·哈克斯顿！就是那个说他对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不敢兴趣的家伙？”看到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又补充道。“那个玩橄榄球的？他现在又有兴趣了！他说要跟你吃个午饭聊一下！”
“我的天哪！是他！”我的心情马上就好了起来。克里夫·哈克斯顿是亚伯锐公司的市场总监，从前是邓卡斯特橄榄球队的球员。他非常适合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我当初刚找上他的时候，他说他不想换工作。没想到他现在竟然主动跟我们联系了！
“自然一点儿！”我赶忙悄声说。“假装我还在和别的候选人谈话。”
凯特使劲点了点头。
“我看一下……”她对着电话说。“莱拉今天的安排很满，不过我可以帮您看看……啊！真是巧！她刚好有个空当！您想约在哪家餐厅？”
她冲着我开心地笑，我在空中跟她击了个掌。克里夫·哈克斯顿是数一数二的人才！他思维严谨又有干劲！完全可以弥补候选名单上其他那个怪人和偷窃癖的不足。如果他真的愿意，我就把那个有偷窃癖的人去删了。另外那个怪人倒没有那么差，要是我们能让他别有那么多头皮屑就好了……
“都安排好了！”凯特放下电话。”你今天一点和他吃饭。”
“太好了！在哪里？”
“问题就出在这里。”凯特的口气很迟疑。“我让他挑一个餐馆。然后他就选了——”她停下口来。
“什么？”我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该不会是高登·兰西餐厅吧。也不是克拉里奇饭店里的那家高级餐厅吧。”
凯特缩了一下。“更惨。是莱尔餐厅。”
我体内缩成一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莱尔餐厅是两年前开幕的，一开幕就被封为全欧洲最贵的餐厅。里面有一座巨大的装龙虾的水缸，还有喷泉，是政商名流出没之地。我自然是没去过了。我都是从《标准晚报》上看来的。
我们真不该，不应该让他来挑餐馆。我应该先选好的。我会选意大利面餐厅，就在街角，中午的套餐才十二多块英镑，还送一杯酒。我根本不敢想象两人去莱尔餐厅用午餐得花多少钱。
“我们根本就进不去！”我突然如释重负地说。“那儿生意太好了。”
“他说他能订到位置。他在那儿认识人，可以用你的名字来预订。”
“该死。”
凯特焦虑地咬着她的手指甲。“公司的客户餐娱费还剩下多少了？”
“大概五十便士，”我绝望地说。“没钱了。我只能刷我自己的信用卡了。”
“一定会值得的。”凯特毅然决然地说。“这是一笔投资。你要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重要人物。别人见你在莱尔餐厅吃饭，他们会说，哇，莱拉·灵顿肯定生意做得不错，居然能带客户到这儿来！”
“可我没钱啊！”我哀嚎。“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改约喝咖啡？”
其实我自己说话间也知道这么做有多难看。既然他要吃饭，那么我就得安排午饭。既然他想去莱尔餐馆，那么我们就去莱尔餐馆。
“说不定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贵。”凯特满怀希望地说。“报纸上不都说现在经济不景气么？说不定他们降价了。或者有促销活动。”
“没错，而且说不定他吃得也不多，”我突然来了灵感。“他不是热爱运动么。他肯定吃得不多。”
“一定的！”凯特同意道。“他就点一些生鱼片什么的，再喝个水就该走了。而且他肯定不会点酒的。现在谁都不会在中午喝酒的。”
我的心情开始好转了。凯特说得对。现在谁都不在中午喝酒了。我们可以就点两道菜，甚至就一道。一个前菜，再来杯香浓的咖啡。这样总没问题吧？
再说了，不管我们吃什么，也不会花多少钱的，对不对？
我的天哪，我觉得我快要晕倒了。
可是我不能，因为克里夫·哈克斯顿刚才让我跟他重复一遍工作的细节。
我坐在一张透明的椅子上，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我右边就是那个著名的巨大龙虾水缸，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虾蟹，在石头上爬来爬去。偶尔有个人爬着梯子过去拿铁丝网兜捞它们出来。我左边是个鸟笼，里边那些奇异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和餐馆中间的喷泉水声融合在一块儿。
“好的。”我的声音很是微弱。“您应该知道，里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最近收购了荷兰的一个连锁商……”
我的嘴巴在那儿自动地开合。我两眼不停瞄着印在树脂玻璃上的菜单，每看到一道菜的价格就心惊肉跳一回。
生鲑鱼片，三十四英镑。
这不过是一道前菜，前菜而已。
半打生蚝，四十六英镑。
这儿没有什么特价促销。没有任何经济不景气的迹象。环顾四周，用餐的人们都高高兴兴地吃着喝着，仿佛一切都很正常。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打肿脸充胖子？是不是他们心里都害怕得很？要是我站在椅子上大喊，“这也太贵了！我受不了了！”会不会大伙儿都集体离开？
“当然，董事会希望找一位新的市场营销总监，来负责此次的拓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鼓起勇气来看主菜的价格。
香煎鸭肉配橘子泥，五十九英镑。
我的胃又抽动了一下。我一直在心算着，眼见这加起来得有三百英镑，我就觉得难受。
“需要矿泉水吗？”服务生出现在桌旁，把印在蓝色树脂玻璃上得饮料单递了过来。“这是我们的水单。如果您喜欢气泡水，可以试试ChetwynGlen。”他说。“它是经过火山岩过滤的，略带碱性。”
“哦。”我逼着自己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服务生看着我，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他们肯定一回到厨房，就靠着墙壁大笑开去：“她付了十五镑！就买杯水！”
“我喝沛黎洛。”克里夫耸耸肩膀。他四十多岁，头发灰白，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蓄着小胡子。从我们落座到现在，他都还没笑过。
“那一人来一瓶？”服务生问道。
不行！不要两瓶这么贵的水！
“你想吃点什么，克里夫？”我微笑着说。“要是你急着要走，我们可以直接点主菜……”
“我不着急。”克里夫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你有事吗？”
“当然没了！”我赶忙改口。“一点儿都不着急！”我大方地挥挥手。“想吃什么点什么。”
别点生蚝，拜托了，拜托了，千万别点生蚝……
“先来点儿生蚝，”他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我在想是要点龙虾还是牛肝菌意式炖饭。”
我偷偷往下看了眼菜单。龙虾要九十英镑，意式炖饭只要四十五英镑。
“很难挑啊。”我故作轻松地说。“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喜欢意式炖饭。”
克里夫又在那儿皱着眉头，默默地看着菜单。
“我很喜欢吃意大利菜，”我轻松地一笑。“牛肝菌一定很好吃。不过还是由你来挑吧，克里夫！”
“如果您决定不了，”服务生建议道，“我可以帮您准备龙虾和小份的意式炖饭。”
他想干吗？什么？谁叫他多管闲事的？
“好主意！”我的声音比平常高了两个调。“两道主菜！为什么不呢？”
我能觉察到服务生正冷冷地看着我，他很清楚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是个穷鬼。
“女士要点什么？”
“好。”我若有所思地锁着眉，手指从菜单上方滑到下方。“其实……我早上吃得很多。那我就来一份凯萨沙拉吧，不用前菜了。”
“一份凯萨沙拉，不用前菜。”服务生漠然地点头。
“你就只喝水么，克里夫？”我尽量压抑着我话音中的那一丝希望。“还是喝点儿酒……”
一想到酒单，我的背脊就因为恐慌而疼痛。
“把酒单给我看一下。”克里夫眼神亮了起来。
“要不先来杯陈年香槟？”服务生建议道，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
他就不会说香槟么，一定要推荐什么陈年的香槟。这个服务生真是个虐待狂。
“我可以考虑一下！”克里夫假惺惺地笑了一下，我只好勉强也跟着笑。
服务生给我们各倒了一杯价格不菲的陈年香槟酒，总算是离开了。我感觉有点儿头晕眼花。这一顿饭，我得花一辈子才能付得起。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必须相信这一点。
“好了！”我愉快地举起酒杯。“敬这份工作！我很高兴你改变了主意，克里夫——”
“我还没决定。”他边说边一口气喝下半杯香槟。
我气馁地看着他。是我疯了么？还是凯特传错了信儿？
“我以为说——”
“也是有可能的。”他掰开一块面包。“我不是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所以考虑要换。可是里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也不是没有缺点。看你能不能说动我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说不出话来。我几乎花了能买辆小车的钱来请他吃饭，他竟然说对这个职位可能没什么兴趣？我喝了口水，抬起头，装出最专业的笑容。我可以跟娜塔莉一样的。我可以说服他的。
“克里夫。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这样真是很不合适。看看你！你应该去一个懂得欣赏你的地方工作。”
我顿了一下，心怦怦直跳。他很专心地听着，都还没往面包上抹黄油。看来还不错。
“我认为对于你来说，里奥尼达体育用品公司是很不错的一步。你以前是运动员，这是家体育用品公司。你喜欢打高尔夫，里奥尼达有一整套高尔夫球衣！”
克里夫挑了挑眉。“至少你对我做过功课了啊。”
“我对人很感兴趣。”我诚实地说到。“我看了你的简历，觉得里奥尼达最适合你现在的状况。这个机会很不错，也很特别——”
“那个男人是你的情人吗？”有个熟悉而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我吓了一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
不是吧。不会那么夸张吧。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话。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机会很不错，可以让你的职业生涯提升到另一个境界。我相信我们可以谈一个很优厚的薪资福利方案——”
“我刚问你，‘那个男人是你的情人吗？’”那个声音在那儿坚持着，我忍不住转过头去。
不是吧。
这不可能。她又回来了。是莎蒂，她坐在旁边放奶酪的推车上。
这次她没有穿那件绿色的裙子，换了一件浅粉红的低腰裙装，搭配了一件同样款式的外套。她头上绑着黑色头巾，手腕上挎着带珠链的灰色丝质包包。另一只手则放在盖着奶酪的玻璃罩上——不过，她的手指头都已经陷了进去。她突然意识到了，赶紧把手指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罩子顶上。
“他长得也不怎么帅，是不是？我想喝香槟。”她看着我的饮料，眼睛亮了起来，趾高气昂地说到。
别理她。这不过是幻觉。全都是想象。
“莱拉？你没事吧？”
“不好意思，克里夫！”我赶紧转过身来。“刚才分心了。因为那个……奶酪推车！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天哪。克里夫看着似乎不是很高兴。我得赶紧想想办法。
“重点是你要问问自己，克里夫。”我故意往前靠。“这样的机遇还会再来么？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为一个这么伟大的品牌工作，充分发挥你的才华和卓越的领导技巧——”
“我想喝香槟！”我惊恐地看到莎蒂出现在我面前，伸手打算拿我的酒杯，不过她的手穿了过去。“可恶！我拿不起来！”她一次又一次地伸过手来，然后生气地看着我。“这也太讨厌了！”
“住手！”我气冲冲地跟她低语道。
“你说什么？”克里夫皱起他的浓眉。
“不是说你，克里夫！只是刚才嗓子不太舒服……”我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你找到我的项链没有啊？”莎蒂责备地问道。
“没有！”我从玻璃杯后边小声说到。“走开。”
“那你坐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找？”
“克里夫！”我急忙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真是抱歉。我刚说到哪里？”
“卓越的领导技巧。”克里夫面无一丝笑意地说到。
“没错！卓越的领导技巧！嗯……重点是……”
“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她把脑袋凑近我说到。“难道你就不在乎吗？”
“那个……我要说的是……”我要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打人，并且忽视莎蒂的存在。“我认为这份工作是策略性的一步，对于你的将来是非常好的跳板，另外——”
“你一定要找到我的项链！这很重要！非常，非常——”
“另外，我知道这份工作的薪资福利方案相当优厚——”
“不要不理我！”莎蒂的脸都要贴到我脸上了。“不要说话了！不要——”
“闭嘴，别烦我！”
糟糕。
我是不是刚说了这句话？
看着克里夫那瞪得跟青蛙一般大的眼珠子，我想答案应该是肯定的。隔壁两张桌子的客人也停下了对话，那个趾高气昂的服务生也停了下来看着我们。周围的对话声还有餐具撞击的声音都全然消失了。就连水缸理的龙虾也好像都排着队在看我们。
“克里夫！”我干笑道。“我不是……当然不是说你……”
“莱拉。”克里夫恶狠狠地盯着我。“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请你跟我说实话。”
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两颊开始泛红。“我只是……”我绝望地清了清嗓子。我该怎么说呢？
我在自言自语？不行。
我在跟鬼魂讲话？不行。
“我不是傻子。”他打断我的话。“这不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了。”
“不是吗？”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开董事会的时候，总监午餐会的时候，我都得忍着……到处都一样。黑莓手机已经很糟糕了，这些个蓝牙耳机更讨厌。你知道有多少车祸都是你这样的人造成的吗？”
蓝牙耳机——难道他以为……
他以为我在打电话！
“我不是在——”我不由自主地说到，然后自个儿停了下来。打电话是当下最合理的解释。我还是就这么说好了。
“可是这也太夸张了。”他呼吸沉重，狠狠地看着我。“单独午餐的时候打电话，还指望我不要发现。这也太他妈的不尊重人了。”
“对不起，”我谦卑地说。“我……我马上关机。”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假装把耳机给关了。
“你的耳机在哪儿？”他皱着眉头看我。“我怎么看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