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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闺蜜是幽灵

索菲·金塞拉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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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跟爸妈说假话,是为了保护他们。都是为了他们好。就拿我爸妈来说吧,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真相,不论我的财务状况、感情生活,还是房屋管道修缮、市政税缴纳,都能把他们吓得心脏病突发。医生一定会问“是不是有人突然刺激二老,让他们担惊受怕了?”到最后,一切不还归咎于我么。所以,趁着爸妈在我的公寓,就刚才那约摸十分钟的时间,我就将下列谎言悉数奉上:
L&N猎头公司很快就能盈利了。对于这一点,我很有把握。
娜塔莉是个特别棒的工作伙伴。当初辞职和她一起做猎头绝对是个英明的决定。
我可不是单以批萨、黑莓优酪乳和伏特加为生的。
没错,我知道如果不按时缴纳违章停车罚款,还得补缴滞纳金。
对,圣诞节爸妈送的查尔斯?狄更斯剧作的DVD我已经看过了。很不错,尤其是那个戴着系带软帽的女人。对,是佩葛蒂。我说的就是她。
我周末正打算去买个烟雾报警器。他们也跟我这么说,真是太巧了。
对,和一大家子亲戚重聚是件好事。
七个谎言。这还没算上关于妈妈衣着的那几个谎。我们根本就还没步入正题。
我穿上条黑色的裙子,匆忙涂上睫毛膏,走出房间。只见妈妈正在端详壁炉架上躺着的过期电话帐单。
“别担心,”我赶紧说到。“我会去处理的。”
“要是你不交费,”妈妈说,“他们会给你停机的。要复机就得等不知多少时日了。这儿的手机信号又那么差。要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可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她焦虑地蹙着眉。她这副表情就好像紧急事件正在上演:卧室里临盆的女人大声喊叫,屋外又有洪水袭来,到底怎么才能联络上救援直升机?怎么办才好?
“呃……这个我还没考虑过。妈,我会去付帐单的。真的。”
妈妈总爱杞人忧天。只要她笑容凝固,深邃的眼里透出恐惧,你就知道她脑袋里又在上演灾难大片了。她来参加我毕业典礼的时候,就忧心忡忡了一整天。后来,她告诉我说,她那时候突然发现用来拴头顶上那盏吊灯的链条快散架了,便开始臆想,要是吊灯跌下来砸到女孩儿们脑袋上,摔个粉碎,那可如何是好?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塞着肩垫、饰有金属钮扣的黑色套装。这衣服都快装不下她了。我依稀记得大概十年前,有一段时间她常去参加工作面试。我只得教她简单的电脑应用,像是怎么用鼠标什么的。后来,她去一家儿童慈善机构上班了。幸好那儿不要求穿正装上班,真是谢天谢地。
我们家没一个穿黑色衣服好看的。爸爸那身淤黑的西服,根本就埋没了他的身材。其实我爸还是挺帅的,属于低调而精致的那一型。他一头棕色的卷发。妈妈和我一样,都是金色的卷发。爸妈心情舒畅,或是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玩乐的时候,总是容光焕发的。像是我们一家子在康沃尔的时候,乘着爸爸那艘年久失修的船,穿着绒衫,吃着馅饼。还有爸妈在他们住处当地的业余管弦乐队演奏的时候也神采奕奕,那个乐队正是他们初识的地方。可是今天,没人能有这份舒畅。
“你准备好了没有?”妈妈见我穿着袜子,说到。“你的鞋呢,亲爱的?”
我往沙发上一坐。“我非得去吗?”
“莱拉!”妈妈训道。“她是你姨婆。你知道她都一百零五岁了。”
妈妈跟我说姨婆105岁,已经说了大概105次。我觉得肯定是因为除了年纪之外,其他关于姨婆的事情连妈妈也不知道。
“那又怎么了?我认都不认识她。咱们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一齐跑到波特斯巴,就为了见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老古董?”我耸着肩膀,这感觉更像是个倔脾气的三岁小毛孩,而不是个二十七岁、自己还经营着生意的成熟女人。
“比尔叔叔还有别的亲戚都去,”爸爸说。“连他们也能这样……”
“就当它是个家庭聚会嘛!”妈妈聪明地插上一句。
我的肩膀耸得更高了。我特别抗拒家庭聚会。我时常想,要是我们都像蒲公英一样肯定更美好没有家庭,没有历史,飘零到这个世上,格局其所。
“不会待很久的。”妈妈在那儿哄我。
“会的。”我盯着地毯说。“而且大家会问我……那些事情。”
“不会的,他们不会的!”妈妈马上接话,瞥了爸爸一眼博取支持。“没人会提……那些事儿的。”
一片静默。那个话题盘旋在空中。好似我们都在躲闪,不要看到它一般。最后还是爸爸开了腔。
“那,说起那件……事情。”他迟疑地说。“你基本上……好了?”
我能看出妈妈听这话时的高度戒备,虽然她在那儿假装一心梳理头发。
“哦,你知道的,”我顿了一下说到。“我很好。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指望我马上就回复到……”
“不会,当然不会了!”爸爸顿时把话收了回去。然后又探道。“不过,你现在……精神还不错吧?”
我点头称是。
“好!”妈妈说到,一副释怀的样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忘掉……那些事情的。”
我爸妈再也说出“乔许”这两个字了,因为之前只要我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泣不成声。有段时间,妈妈管他叫做“那个不能提名字的人”。现在他已经变成“那些事情”了。
“你最近……没跟他联系过吧?”爸爸说这话的时候避开我的眼光,妈妈则一心翻弄她的手袋。
这不过是另一个委婉的试探而已。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最近又给他发余情未了的短信没有?”
“没有,”我红着脸说。“我没有,好不好?”
他真不应该提这件事。其实,整件事都被无线夸大了。我不过就给乔许发了几条短信而已。发了三条,一天里。根本就不算多。而且也不是什么余情未了。我是很诚实,很坦白的。本来,谈恋爱的时候就应该这样嘛。
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对方的绝情就让自己也冰封情感,对不对?你总不能说,“好吧!你的意思是,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再也不亲热,也永远不要说话或者用任何方式联络了。乔许,这主意太棒了,我怎么没想到过?”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你把心里的感受写进短信,因为你想分享这份真情。而你的前男友却马上换了手机号码,还把这事告诉你爸妈。他是个十足的懦夫。
“莱拉,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这段时间你也过得很痛苦。”爸爸清了清嗓子。“不过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亲爱的,你应该往前看。去认识些别的男孩……出去玩,让自己开心一点儿……”
天哪,我真不想再听老爸跟我讲什么我有多漂亮,有多少男人会拜倒在我脚下之类的话了。我是说,第一,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男人会这么做,谁都知道。其次,我这个一米六的身高,长个朝天鼻,还没有小麦色的健康肤色,根本就不是什么漂亮女孩。
好吧。我知道有时候我还是挺中看的。我长着一副瓜子脸,一对碧绿的眼珠,鼻子上缀着几点小雀斑。最要紧的是,我那片樱樱红唇可是全家人里的独一无二的。反正我这不是什么超模的长相。
“所以你和妈在波尔泽斯分手之后也是这么做的?出去玩,去认识新人?”我忍不住还是扔出这么件陈年旧事。爸爸叹了口气,跟妈妈交换了个眼色。
“我们真不该把这事告诉她,”妈妈低声说到,揉了揉眉头。“我们根本就不该重提这事……”
“因为要是你那么做了,”我继续在那儿坚持着,“你们俩就永远不可能重归旧好,对不对?爸爸就不会说他要像琴弓陪伴小提琴一般与你同在,你们也不会结婚了。”
这个琴弓和小提琴的说法已经成了我们家的经典。这故事我都听了成千上万次了。爸爸骑着自行车,大汗淋漓地赶到妈妈家。妈妈都以泪洗面了,不过她还假装是因为感冒流涕。后来他们重归于好,外婆给他们煮了茶,还准备了酥油饼干。(我也不知道这事跟酥油饼干有什么关系,可每次它都被提起。)
“莱拉,亲爱的。”妈妈叹了口气。“当时是很不容易的。我们交往了三年,已经订婚了……”
“我知道!”我反抗道。“我知道这是两回事。我只是说,有时候是可能破镜重圆的。这是可能实现的。”
一片死寂。
“莱拉,你的想法一直都很浪漫式……”爸爸又开了腔。
“我不是在浪漫式的幻想!”我喊道,好似这是一种羞辱。我盯着地毯,用脚趾蹭着毯上的毛毛,不过我的余光可以看到爸妈他们正使劲努嘴让对方接着说话。妈妈摇着脑袋,冲着老爸,好像是在说,“你说!”
“在你和别人分手的时候,”老爸又开始喋喋不休了,“很容易回想从前的日子,觉得要是两人重归于好的话生活有多完美。可是……”
他要跟我说什么人生起伏的大道理了。我得赶紧阻止他。
“爸。听我说,好么?”我尽量用最平缓的调子说。“你都想错了。我没打算跟乔许复合。”我努力想让这显得是个荒唐的主意。“我给他发短信为的不是这个。我就是想好聚好散而已。我的意思是,他提分手的时候一点儿警示都没有,也没有跟我好好谈过。我什么答案都没有等到。就像是……有一桩未尽事宜。这就跟在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却不知道凶手是谁一样!”
好了。这下他们该明白了。
“好吧,”爸爸良久才说话,“我明白你的困难之处……”
“我一直都想弄明白这事,”我努力说服道。“搞清楚乔许是怎么想的。把事情说明白。像两个文明人一样来沟通。”
然后跟他复合,这个念头就像箭一般无声地射进脑中,让我确信不以。因为我知道乔许还是爱我的,就算别人都不相信也无所谓。
不过根本没必要跟爸妈说这个。他们根本就不会理解的。他们永远不会的。对不对?他们压根儿就不明白乔许和我是多么登对的情侣,不知道我们是那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也不理解他做出那样的决定是惊恐而仓惶的,根本就不成熟,也许根本就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原因。他们也不理解只要我能跟他谈一谈,一定能解决问题,跟他重归旧好的。
有时候我也能感知父母眼前的街道是不同的,这就像爱因斯坦做的:当他的朋友坚持说,“宇宙是平直的,爱因斯坦,相信我们。”,可他却悄悄寻思道,“我知道,宇宙是弯曲的。终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妈妈又跟爸爸在那儿悄悄对口型说着什么。我真应该解除他们的此般痛苦。
“不说什么了,你们别替我操心,”我赶紧说,“因为我已经走出去了。我是说,好吧,也许还不算完全走出阴影吧。”看他们神情迟疑,我改口道,“不过我已经接受现实,知道乔许不想谈这事。我也意识到我不该这样。我更了解自己了,而且……现在我挺好的。真的。”
我在脸上堆起笑容。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穿着奇装异服诵经的信徒。我真该穿身长袍,手持铃鼓啊。
哈哈哈哈……我已经走出去了……哈哈哈哈……我挺好的……
爸爸妈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相信我说的,不过至少我想了个法子逃出这个冗长的话题。
“好样的!”爸爸说,看上去也松了口气。“很好,莱拉,我知道你可以走出来的。而且你和娜塔莉的工作也需要专注,看你们的生意多好啊……”
我脸上的笑愈发像是个诵经信徒了。
“当然了!”
哈哈哈……我的生意很好……哈哈哈……根本没什么灾难……
“你能熬过来我真替你高兴。”妈妈过来吻了一下我的头。“好了,咱们该出门了。你找双黑色的鞋,赶快!”
我苦苦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我的卧室。今天阳光明媚。而讨厌的是,我要去见一大家子人,为的就是过世的那个105岁的老人家。有时候人生还真是不如意啊。
我们到了波特斯巴殡仪中心昏暗狭小的停车场,只见边门那儿有一小群人。又见有架电视摄像机,还有个长着毛毛的录音麦克风在众人头顶。
“在做什么呢?”我往车窗外看去。“跟比尔叔叔有关系吧?”
“有可能。”爸爸点头道。
“我觉得大概是有人在拍他的纪录片,”妈妈补进一句。“楚蒂提起过。因为他的那本书嘛。”
家里的亲戚有名人,就会这样的。你会对电视摄像机习以为常。然后你自我介绍之后,别人会问,“灵顿?跟那个灵顿咖啡有什么关系么,哈哈?”然后你答,“没错。”,便让人大吃一惊。
我叔叔比尔,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比尔?灵顿。他二十六岁那年白手起家,开创了灵顿咖啡,现在已经是遍布全球的咖啡连锁店了。每一杯咖啡上,都印着他的面孔,他简直比披头士乐队还有名呢。你只要看到他就能认出他来。现在,他的知名度可就更高了。因为上个月,他的自传《两枚硬币》出版热卖。皮尔斯?布鲁斯南肯定会在电影里饰演他的角色的。
当然了,我已经从头到尾把书念了个遍。讲的就是他当初身上只剩二十便士,买了杯咖啡,但那味道实在对不住。于是,他受到启发,打算经营咖啡店。他先是开了一家,后来便有了连锁,现在简直就称霸全球了。他有个外号,叫做“炼金术士”。去年,有篇文章说,整个商业世界都期待发现他的成功之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办起了“两枚硬币”学术交流会。几个月前,我还悄悄跑去听了一回。说不定能得些要领,好知道如何经营一盘全新的生意。当时在场的有两百号人,个个都想把每字每句给收了。到最后,大家还手握两枚硬币,伸手到空中说,“这就是我的开始。”这也太俗不可耐了,不过我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颇有领悟呢。就我个人感受来说吧,我真的从头到尾都认真听讲了,可我还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成功的。
我的意思是,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挣了第一个一百万。二十六岁!他一创业就获得了成功。可我都创业六个月了,却马上落得一头雾水。
“说不定有一天你跟娜塔莉也会写书讲讲你们的事业呢!”妈妈说到,就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思一样。
“征服全球,不远了啊。”爸爸高兴地插话道。
“看,有松鼠!”我赶忙指着窗外。爸妈那么支持我的事业,我不可以告诉他们真相。所以,每每他们提起这事,我就会转移话题。
更准确地说,妈妈可不算是马上就支持我的。事实上,那时候我宣布要放弃营销的工作,拿出所有积蓄去开猎头公司,而且我这辈子根本没当过猎头,也对这行知之甚少,她当时简直就要崩溃了。
不过后来我解释说,我会跟最要好的朋友娜塔莉一起创业,她也就平静了下来。我还告诉她,娜塔莉是顶尖的猎头,先期她会主导这方面的工作。而我会负责行政事务和营销工作,还会学习猎头技巧。我们已经有好几单生意等着了,很快就能还清银行贷款了。
这一切听上去都像是个完美的计划。这的确曾经是个完美的计划。直到一个月之前,娜塔莉度假的时候在印度戈亚海滩跟一个男人坠入了爱河。一个星期之后,她给我来了条短信,说她也说不确切什么时候再回来,不过所有的资料都在电脑里,我能行的。还说在那儿冲浪有多棒,说我也该去那儿玩,爱你的娜塔莉。
我再也不要跟娜塔莉一道做生意了。再也不要了。
“这算是关上了吗?”妈妈摆弄着手机,不确定地问道。“我可不能让它在葬礼的时候出声响。”
“让我看看。”爸爸把车驶进停车位,熄了火之后拿过手机。“你是想调到静音模式吧。”
“不是!”妈妈警醒地说。“我要把它给关了!静音模式万一失灵了呢!”
“这样就行了。”爸爸按了下手机侧面的钮。“彻底关了。”他把手机交还给满眼焦虑的妈妈。
“可要是它在我包里莫名其妙地又启动了怎么办?”她激动地看着我们俩。“上次在游艇俱乐部,玛丽的手机就响了,你知道的。那手机就复活了,在她的手袋里作响,那时候她正在当评委呢。他们说肯定她不知怎么就碰到手机了……”
她的嗓音愈发地尖利,都快透不过气来了。这时候,要是碰到我姐姐唐雅,保准已经不耐烦了,肯定会说,“别傻了,妈妈,你的手机肯定不会自动开机的!”
“妈。”我从她手里慢慢拿过手机。“要不把手机留在车里?”
“好。”她放松了点儿。“好,这是个好办法。我把它塞在放手套的格子里。”
我看了老爸一眼,只见他冲我微微一笑。可怜的妈妈。她脑袋里都是这些奇怪的事情。她真该调理一下思绪啦。
还没进到殡仪中心,我就听到比尔叔叔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话音了。没错,我们穿过人群,果然是他,身着皮夹克,一如既往的健康肤色,还有那头卷发。谁都知道比尔叔叔特别在意自己的头发。那乌黑浓密的头发,要是有哪家报纸说是建议他染个别的颜色,他管保会起诉他们。
“家庭是最为重要的。”他穿着条牛仔裤接受采访。“家庭是我们的基石。如果需要中断我的工作安排参加葬礼,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我看得出人群里有多少崇拜者。有个女孩手里拿着灵顿咖啡外带杯,看着兴奋地很,一直跟她边上的朋友说,“真的是他!”
“我们这儿该差不多了……”比尔叔叔的一个助理冲着摄影师说到。“比尔要进追悼大厅了。谢谢大家。就再安排几个签名……”他对着人群说。
我们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比尔叔叔给每个人的咖啡杯还有殡仪馆介绍单上都签上字,摄影机在一旁记录着。终于,粉丝们都散去了,比尔叔叔朝我们这儿过来了。
“嗨,迈克尔。见到你真不错。”他握了握爸爸的手,然后马上转身跟一个助理说。“你帮我接通史蒂夫的电话没有?”
“这儿。”助理赶忙把电话递给比尔叔叔。
“你好,比尔!”爸爸跟比尔叔叔一向都那么亲切。“有一阵子没见了。你还好吧?恭喜你出了书啊。”
“谢谢你给的那本签名版!”妈妈聪明地插上一句。
比尔冲着我们所有人点了下头,又径直回去讲电话了,“史蒂夫,我收到你的电子邮件了。”妈妈和爸爸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显然,我们这大家庭叙旧就到此为止了。
“咱们看看接下来的安排该去哪儿,”妈妈跟爸爸低语。“莱拉,你过来吧?”
“我想在外面先待一会儿,”我灵机一动说到。“一会儿在里面见吧!”
等爸妈走远之后,我往比尔叔叔那儿走去。我脑中有个坏坏的计划。比尔叔叔在他的交流会上说过,企业家想要成功,必须要把握好每一个机会。好,我算是个企业家,对不对?这算是个机会,对不对?
他讲完电话之后,我有点儿犹豫的说到,“嗨,比尔叔叔。我能跟您谈谈吗?”
“稍等。”他抬起手,把黑莓手机放到耳边。“嗨,保罗。什么事?”
他转过来看着我,冲我做了个手势,我猜该是说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吧。
“您知道我现在做猎头吗?”我紧张地摆出副微笑来。“我跟一个朋友合伙开的公司,叫做L&N猎头公司。我能跟您讲讲我们现在的生意状况吗?”
比尔叔叔略有所思地冲着我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说到,“你等一下,保罗。”
哦!他让电话那头的人等着!为了我!
“我们公司专门负责找资历高、干劲足的人才,推荐给高级职位,”我尽量口齿清楚地说。“我在想我能不能跟您那儿的人力资源部的人聊聊,介绍一个我们的服务,也许可以准备一套材料……”
“莱拉。”比尔叔叔抬起手示意我停下。“要是我把你介绍给我的人力资源主管,跟她说:‘这是我侄女,给她个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我在那儿乐开了花。我真想唱首赞歌。我这一赌还真成了!
“太感谢你了,比尔叔叔!”我尽量保持平静。“我一定尽全力工作,全年无休,太感谢了……”
“不,”他打断道。“你不该这么想。这样对不起你自己。”
“什……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不同意这么做。”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这是在帮助你,莱拉。如果你能靠自己做到,你一定会觉得更好。你会觉得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对。”我吞吞吐吐地说,羞地脸滚烫。“我的意思是,我想要自己努力打拼。我想要努力工作。我不过就是想说不定……”
“如果我能从两枚硬币起家,莱拉,你也行。”他定睛看着我说。“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的梦想。给。”
哦,不是吧。不要啊。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两枚十便士的硬币给我。
“这是你的两枚硬币。”他深邃而诚恳地看着我,就跟他在电视广告里一模一样。“莱拉,闭上眼睛。感觉一下。你要相信。跟我说,‘这是我的开始。’”
“这是我的开始,”我低头细语。“谢谢您。”
比尔叔叔点了点头,又讲起电话来。“保罗。不好意思。”
尴尬地我满脸滚烫,只得悻悻离去。把握机会到此为止。联络亲戚也到此为止。我就想让这愚蠢的葬礼结束,赶紧回家去。
我往房子那儿走,过了殡仪中心的玻璃前门,就到了前厅,几把布面的椅子,墙上是些鸽子图案的画,气氛很凝重。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前台都没有。
突然我听见浅色木门后边传来歌声。该死。已经开始了。我就该迟了。我赶紧推开门。跟想的一样,一排排椅子上坐满了人。真是挤满了人,我进去的时候,只得从后排站着的人之间推搡过去,最后给自个儿找了个没人注意得到的地方。
我往四周看去,想找找爸妈坐在哪儿,可还是被这人山人海给震慑了。还有那无数的花朵,布满房间的每一侧,白色或是米色,错落有致。前面有个女人在唱安魂曲,可我前面那么多人,根本就看不见。我近旁有几个人在抽泣,有个女孩真是泪流如注。我真有点儿被感动了。所有这些人,都是为了我的姨婆来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我甚至都没送花,瞬间我觉得有点儿自责。我是不是应该写张卡片什么的?天哪,希望爸妈都已经照顾到了。
乐声那么动人,此情此景多煽情啊。我也忍不住了,觉得眼泪快涌出来了。我身边是位待着黑色丝绒帽子的老太太,看见我这样便同情地跟我说起话来。
“你有纸巾吗,亲爱的?”她低声说。
“没有,”我答道。她马上翻开那个大且古董的包包。一股樟脑味儿钻了出来,只见包里面有几副眼镜,一盒薄荷糖,一包发卡,一盒贴了标签的发绳,还有半包消化饼干。
“来参加葬礼可一定要带纸巾啊。”她递过来一包纸巾。
“谢谢,”我哽咽着取了一张。“您真好心。对了,我是她的曾外甥女。”
她同情地点了点头。“你一定很不好受啊。家里人都还好吧?”
“呃……这个……”我折起纸巾,寻思着该怎么回答才是。我也不能就说“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比尔叔叔还在外面打电话呢。”
“我们在这时候都互相扶持啊。”最后,我临时憋出这么一句。
“没错。”老太太认真地点头道。好像我说的是什么至理名言,而不是卡片上都会写的那些俗套话。“我们要互相扶持。”她拍拍我的手。“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说说话,亲爱的。能见到伯特的亲戚是件有幸的事啊。”
“谢谢……”我自说自话地答道,然后停住了口。
伯特?
我敢肯定我姨婆不叫伯特。真的,我敢肯定。她叫莎蒂。
“你知道吗,你看上去跟他挺像的。”老太太端详着我的面孔。
该死。我参加错葬礼了。
“额头挺像的。你的鼻子跟他也像。别人这么跟你说吗,亲爱的?”
“呃……有啊!”我随口说到。“那个,我得要……呃……谢谢您的纸巾……”我匆忙往门口走去。
“那个是伯特的曾外甥女。”我能听见,那是老太太的声音。“她难过极了,真可怜啊。”
我基本上就是从浅色木门里冲出来的,又回到了门厅,差点就撞到爸妈身上了。他们跟个一头灰白卷发的女人站在一块儿。她一袭深色套装,手里有一摞传单。
“莱拉!你去哪儿了?”妈妈看我从那门出来,疑惑地说。“你在哪儿干吗呢?”
“你刚才是去考克斯先生的葬礼了吗?”灰白头发的女人惊讶的说。
“我迷路了!”我回嘴道。“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你们应该在门上都做好标识的!”
那个女人一声不响地抬起手,指着门上的标识,上面的塑料字写着:伯特朗?考克斯下午1时30分。该死。我怎么就没看到呢?
“好吧,管它呢。”我试图找回尊严。“咱们走吧。得去占个座位。”

占个座位。真可笑。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让人郁闷的事情。
好吧,我知道这是在参加葬礼,不是什么暴动的场合。可是至少伯特的葬礼有那么多人出席,花团锦簇,乐声萦绕,气氛正合适。至少那屋子里有那么些感觉。
这间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这里徒有一股冷清,前头放着一具合上的棺木,告示板上面粗劣地挂着几个塑料字莎蒂?兰开斯特。没有花朵,没有芬芳,没有歌唱,只有从喇叭里传来的预录音乐。这地方空空如也,爸妈和我在一边,比尔叔叔、楚蒂阿姨还有我的堂妹戴芒特在另一边。
我悄悄看着在另一边的那几个亲戚。虽然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可他们看起来还是有如明星走出杂志,步入生活一样。比尔叔叔占据了那把塑料椅,好像在说这地盘是他的,一边还在往黑莓手机里敲打着什么。楚蒂阿姨在翻看Hello!杂志,大概读到的也都是她的朋友吧。她穿着紧身黑色礼服,别具匠心梳理的金发垂落在脸颊两侧。看到她坦露的胸口比上次见她的时候肤色更健康,更加让人赞叹了。楚蒂阿姨是二十年前嫁给比尔叔叔的,我发誓,她今天看着比她的结婚照还年轻。
戴芒特浅金色的头发长得都够到屁股了,身上是件有骷髅图案的小礼服。参加葬礼穿这个还真是有想法呢。她一边听着iPod,一边拿着手机发短信,还时不时没好气地看看手表。戴芒特十七岁,有两辆车,还拥有自己的时装品牌TutusandPearls,都是比尔叔叔的功劳。(我还上网看过一回呢。都是四百英镑一件的衣服,购买者可以加入“戴芒特好友”名单,其中有一半是名人的小孩。这就像Facebook一样,只不过靠衣服来串连所有人。)
“嘿,妈妈,”我说。“怎么都没有鲜花呢?”
“哦。”妈妈立马露出焦虑的神色。“我跟楚蒂说过鲜花的事情,她说她会操办的。楚蒂?”她冲那边叫道。“鲜花怎么样了?”
“那个!”楚蒂合上Hello!,转过身来,似乎想要好好聊聊。“我记得我们说过这个。可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她指了指四周。“咱们就在这儿坐多久来着,二十分钟?你要现实一点儿嘛,皮帕。买鲜花就是在浪费。”
“我看也是。”妈妈犹豫不决地说。
“我是说,我这也不是不想给老太太办得像样一点儿。”楚蒂阿姨靠向我们,低声说到。“可你倒是问问自己,‘她替我们做过什么?’我的意思是,我都不认识她。你说呢?”
“这个,她也挺不容易的。”妈妈艰难地答道。“她中风过后,好长一段日子都糊里糊涂的……”
“没错!”楚蒂点头道。“她什么事都不明白。有什么意思?就是因为比尔,我们才过来的。”楚蒂欢喜地看了一眼比尔叔叔。“他是个好人,心太软。我经常跟人说……”
“胡说!”戴芒特掏出耳塞,不屑地看着她妈。“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老爸演戏么。他原本就没打算过来,还不是因为制片人说参加葬礼能‘极度提升他的慈悲形象。’我听他们这么说的。”
“戴芒特!”楚蒂阿姨生气地吼道。
“是真的!他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你也是。原本,我现在应该在哈娜家的。”戴芒特嘟囔着脸,不高兴地说。“她老爸办了个盛大派对,庆祝新片发布,我都去不成了。就是为了让老爸看上去有‘家庭感’还有‘关怀感。’这太不公平了。”
“戴芒特!”楚蒂接过话来。“是你爸花钱让你和哈娜去的巴巴多斯岛,记得吗?还有你整天在那儿念叨要去隆胸,谁来付那个钱,你说说看?”
戴芒特倒吸了口气,像是遭了致命一击。“这也太不公平了。我隆胸是为了慈善。”
我忍不住好奇地凑上前去。“为了慈善隆胸是怎么回事?”
“做完之后我要接受一家杂志的采访,然后把拿到的钱捐给慈善机构,”她骄傲地说。“大概,一半的收入之类的?”
我看了一眼妈妈。她都已经吃惊地无语了。我差点就笑了出来。
“你们好?”
我们一齐抬头,只见有个穿灰色裤子的女人,衣领的式样看着应该是这儿的工作人员。她从走廊往我们这儿走来。
“很抱歉,”她伸出手来说到。“希望你们没等太久。”她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架着深色的眼镜框,声音低沉地像个男人。“请节哀顺变。”她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棺木。“不知道有没有通知你们,其实这上面通常会放上那位亲人的相片……”
我们互相无奈而尴尬地看看彼此。然后楚蒂阿姨突然说起话来。
“我有张相片。养老院送来的。”
她在包里捣鼓了一阵,拿出个棕色的信封来,里面是张老旧的宝丽莱相片。她把相片递了过来,我接过一看,上面是个瘪小的老妇人,满脸皱纹,踞身坐在椅子上,身上是件淡紫色的毛衣,松松垮垮的。她脸上的摺子成百上千。她的白发通透得就像一团棉花糖。她的双眼看着浑浊,好像她根本就看不见这世上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我的姨婆莎蒂。而我与她素未谋面。
牧师迟疑地看着相片,然后把它订在大大的告示板上。那张相片看着真是又悲丧又让人难堪。
“你们哪位想说几句关于逝者的话?”
鸦雀无声,我们都在那儿摇着头。
“我理解。很多时候,对于亲人来说这是件痛苦的事情。”牧师从她口袋里掏出本子和铅笔。“那么我很乐意为你们说几句。如果可以的话,也许你们可以告诉我一些细节。她生活中的琐事。告诉我关于莎蒂的事情,让人高兴的事情。”
寂静一片。
“我们其实不怎么了解她,”爸爸抱歉地说。“她年事已高。”
“一百零五岁,”妈妈说到。“她活了一百零五岁。”
“她结婚了吗?”牧师问道。
“呃……”爸爸皱着眉头。“她有丈夫吗,比尔?”
“不知道。有,我觉得有。不过不知道他叫什么。”比尔的眼睛都没离开过他的黑莓手机。“我们能继续吗?”
“当然。”牧师脸上同情的微笑不再。“那么,或许可以说说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发生的故事……她的爱好……”
接着又是一阵负疚的沉默。
“相片上她穿的是毛衣,”最后还是妈妈试探着说到。“说不定是她织的。说不定她喜欢织毛衣。”
“你们去看过她吗?”明显地,牧师在努力让自己的问题显得客气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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