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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

_2 肯恩·威爾伯(美)
香巴拉:你想要整合佛洛依德与佛陀,也就是综合「深度心理学」与「高度心理学」,为什么这项工作是必要的,你是否认为这两个体系缺少了对方都不够完整?
肯恩:我认为没有一个东西是完整的,因为法界一直在不停地演化,新的真相不断地显现,新启示不断被揭露,新的佛不断地冒出,这是永无止境的,不是吗?如果佛洛依德与佛陀能互相对话,这两种重要的真理体系就可以互惠。空性并不需要依赖它们之中的任何一方;但由空性显化出的这个世界却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这两位先躯。是的,我认为他们确实可以加速彼此的进展。
香巴拉:你是否认为古老的灵修转化体系对现代而言己经不适用了?因为你所含纳的许多知识体系它们都不采用。
肯恩:不适用?不,就绝对真理的层面而言,它们是适用的,只有在相对真理的层面,它们才是不适用的。因为空寂仍然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化现出万物,不是吗?在这些经典或密续中,你绝对找不到操作电脑的说明,你也绝对找不到有关基因、外科麻醉或肾脏移植的解说。同样的,西方世界在心理学与心理治疗的理解上已经作出了重大贡献,这些贡献对古老的灵修教诲是非常有帮助的。
  因此重点并不在适用或不适用;而是善加利用眼前已有的东西。如果你的修持方法对你有帮助,那真是好极了,可是当你感到停滞不前时,也许心理治疗可以给你带来一些帮助。我不认为双方会因此而受到威胁,因为这个宇宙实在太大了,它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佛洛依德与佛陀。
香巴拉:你对内密的看法是什么,譬如拙火瑜伽、气和气脉明点〔某些内在的灵视〕?这些现象科学都不承认,但是在你的体系中,它们却占据了精微光明与自性两个次元。这一点有些令人困惑,因为有许多的修行人并不承认有这些次元的存在,而且从未涉及这类的修持方法,但是你似乎暗示要想进入高层的发展,这些锻练是有必要的,也许我根本误解了你的意思。
肯恩:我不认为这些方法是绝对必要的。我们应该这么说,在你所提到的精微光明与自性的次元,这些气脉明点的现象有可能会发生,但也可能不发生,主要取决於你的修练方法以及其他的因素。也就是说,在你的冥想练习到达某一个阶段时,各种粗钝的觉受会变得越来越微细,其中包括了能流、气、明点等等的现象,但是有些人可能完全没有这些现象,而只是加强了了了分明的全观能力。我现在只是在做简单的分类,大致描述一下从粗钝到精微次元可能发生的冥想上的各种现象,在传统的经典中,这些都是很常见的现象。
香巴拉:为什么某些修行人在某方面有进展,在其他方面却像个没有开化的混球。
肯恩:我一直企图将发展心理学的典范归类出两种不同的发展路线,一是各种倾向的发展,二是意识波的发展。倾向分为认知发展、情绪发展、人际关系发展、灵性发展等等,每一种发展的倾向都要经过不同的阶段或意识波,研究显示这些不同的倾向乃是各自独立的:你可能在某一倾向上发展得很高,而在其他的倾向上却遭受到阻碍,譬如一个在灵修上发展得很高的人,也许在情感和关系上却是个低能儿。此外,虽然这些倾向是各自独立的发展,它们却必须经过相同的阶段或意识波的阶序,譬如它们都必须从前成规期进入成规期再进入後成规期。
  因此我们虽然有各种不同的发展倾向,但这些倾向都必须通过相同的阶段或意识波的阶序。一个人确实有可能在某一个倾向上发展得很高,而其他方面却像个未开化的混球。(我在《灵性之眼》这本书中,对这项研究作过提纲挈领的归纳。)
  再回到你刚才所说的,发展确实可能很不平均。大部分的智慧传承都是训练人们往更高或後成规期的觉知、认知与情感发展,譬如爱与慈悲,但是他们很可能忽略了成规期的人际关系以及情绪的发展。我们都认识一些在冥想上很有进展却极不讨人喜欢的人,在这问题上,西方的心理治疗就略胜一畴了──虽然心理治疗几乎完全忽略了高层或超个人的次元,这是另外一个我们需要结合佛洛依德与佛陀的理由。
香巴拉:每一个老参都很清楚,成长通常是不平均的,但有的人却说,那些神经过敏的倾向就是退化的现象:一个本来在冥想上很有进展的人,突然受到红尘的引诱,於是放弃了冥想,而陷入轮回的神经官能症中。其他人则说冥想会把潜藏的问题挖出来,令他或她突然莫明其妙地变成一个蠢蛋,你认为这样的观点正不正确,还是你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肯恩:我认为你所提出的这些观点,只有某些时候是正确的。人们会放弃他们的冥想练习,通常是因为这里面的要求实在太严格了,而他们一旦回到自己的老路子上,神经过敏的倾向就会更糟,因为他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但敏感度却增加了,因此反而更痛苦。
 你所提出的情况确实很常见。当你处在高阶的冥想练习时,深埋的一些问题会开始暴露出来,因此高阶的修行者可能会变得非常夸张,因为他们已经解决了表层的问题,剩下的就是严重的业力了。譬如,你在前世谋杀过二十个修女,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说法,我只是要让你有个具体的概念:进入高阶的条练时,某些深埋的问题会浮上台面,这种情况可能会造成困扰,因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种「进展」。其实它有一点像冻疮:起先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你已经结冻了。你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但是你被冻住的那一部分会逐渐解冻,那时候你就觉得痛得要命了。解冻和治疗是很恐怖的,高阶的冥想其实是快速的解冻和觉醒,它通常都会造成极大的痛苦。
香巴拉:冥想为什么会「出错」,就这一点你似乎有另外的解说方式。
肯恩:是的,我的看法是,人类的发展分成好几种不同的倾向,每一种倾向都会随著意识的进阶而逐一显现。伟大的智慧传统只强调这些倾向中的两三种,譬如认知发展(觉知发展)、道德与灵性发展和高层的情感发展(爱与慈悲),但是它们忽略了其他的发展倾向,譬如情绪发展、人际发展、关系的互动以及社会习俗的相互作用。所以,你在冥想与认知上虽然有了进展,你还是有可能在整体的发展上失衡。其他的发展路线有可能被你忽略而因此萎缩,你的心灵可能承载了一个巨人及一堆的侏儒,你的冥想练习越是有所长进,这种失衡的情况就越严重。你的老师告诉你要加强冥想的练习,但是你很快就像一件廉价西装的缝线一样裂开了。
  因此,我们可能需要找到一个更具整合性的途径来支撑我们的生活,这个整合途径应该结合古老的智慧和现代知识的精华,并融合深思默观与社会常理,我希望我的著作能促成双方心怀善意的对谈。
香巴拉:你在前面的谈话中曾说,如果修行者只想打坐,那就「尽情去打坐吧」,这句话是否回答得有点滑头,因为你似乎并不认为只打坐就够了。
肯恩:因为你并没有问我是否认为只打坐就够了,你说的是那些抱持著「不要来烦我,我只想打坐」的态度的修行人,面对这样的人我一定会说尽情去打坐吧。我丝毫没有欲望要干预任何人的修练,但如果你的问题是: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帮助修行人成长?那么我就会以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回答你了。换句话说,明智地融合东方的默观法门和西方的心理动力学,应该是有趣而又健全的发展方式。如果你想得到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其中包括绝对与相对真理,那么西方世界绝对可以为这场盛宴提供几道好菜,相较之下,这些途径中的任何一种都是不完整的。如果你因此而产生了排斥的心态,你大可不必参加这场盛宴,但是每一个人都受到了邀请。这真的是一场香巴拉盛会,我所理解的创巴仁波切所提出的香巴拉之说,指的就是在现世之中将「法」融入於广阔的文化潮流中,而织成一幅完整的图像。《万法简史》勾勒出许多文化的潮流,「法」因它们而更加丰富,它们也因「法」更加充实,我认为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香巴拉:你说的很公平,现在我要问你一些技术性的问题,可以吗?
肯恩:当然可以。
香巴拉:身为一名采用亚洲神秘主义传统途径的修行人,有一件事是最令人感到困惑的。在启蒙运动兴起之前,西方世界早已拥有上千年奠基於基督教神秘主义之上的文明传统,但是你却在《性、生态学、灵性》这本书中表述,这上千年的基督教文明,并没有如其所承诺的那样带来真正的转化。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柏拉图、科尔普斯炼金派、新柏拉图主义、基督教神秘学派都没有造成真正的转化吗?
肯恩:请你想像一下,如果佛陀在证悟的那一天立刻被人抓去钉十字架,而他的追随者里面有人声称自己开悟了,也同样被抓出去钉十字架,我个人认为这样的文明是很令人感到挫败的。
  然而这就是拿撒勒的耶稣的遭遇。「你们为什么用石头砸我?这是正确的行为吗?」群众回答:「我们这么做是因为你明明是凡人,却声称自己是上主之子。」这意味这个人的小我不能与大泛合一。这位绅士被钉十字架的原因,除了一些错综复杂的理由之外,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证悟了「我与父乃是一体的」。
  事实证明:任何一个修行人,一旦证悟小我与大泛乃是一体的──人心与本初的神性原来是一体的──恐怖的反弹往往会尾随而至。当然西方的新柏拉图主义以及其他的高阶教诲一直在背後与私底下传递著,但是只要教会能影响到的地方──它掌控了西方的舞台长达一千年之久──如果你跨越了小我与大泛之间的那道防线,你就等於进入了危险的水域。圣.约翰和他朋友圣.德蕾莎都越过了那道防线,但因为他们放低身段以极为小心虔诚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体悟,才勉强渡过危机。艾克哈特大师也越过了那道防线,但是他的教诲所用的语言过於明显,因此而被教会正式宣告废弃,这意味著他虽然没有被打入地狱,他的言论却遭此下场。乔丹努.布鲁诺(译注:十六世纪的哲学家、数学家与天文学家。他的理论影响了十七世纪的科学与哲学,更是十八世纪以後思想自由的象徵与先躯。他终生遭到教会的迫害,最後被教皇判处死刑。)也因为越过了那道防线而被活活烧死,这都是一些非常典型的模式。
香巴拉:你刚说过这其中的理由相当复杂,我也认为如此,你可不可以简略地说明一下。
肯恩:让我先举出一个其中最有趣的理由。教会在早期是被四处游学的「圣灵学派」──圣灵活在心中──所掌控的,他们的灵修大部分奠基在对基督意识的直接体悟(「让基督耶稣心中的意识,也成为你心中的意识」)。大而化之地说,每一个圣灵派僧侣的化身,透过圣灵报身的转化之火,而证悟了基督的法身。不论如何,他们很显然直接体悟了某些非常真实的灵修境界。
  但是数百年来,随著基督教会所承认的真经,以及使徒信经的编纂,一系列的信条因此而取代了真实的体悟,教会逐渐从圣灵派逐渐转为基督的教团组织,其管辖者乃是那些掌握正确教条的区域主教,而不再是那些无法被掌控但拥有圣灵的先知或圣灵派僧侣。教会从此以後被界定成主教团体而不再是证悟者的组织。
  特.突利安(译注:古代基督教著作家与雄辩家,生於一五五~一六○年间的非洲迦太基城)使得教会与教团之间的关系几乎变成合法,圣.赛普利安(译注:早期基督教迦太基主教)则确定了教会在灵修上的法定地位,你不再要觉醒,你只需要被任命就能成为神职人员。神职人员不再是神圣或属灵之人,因为他不需要解脱、觉醒或净化,他只须要坐镇在他的办公室就够了。同样的你不需要觉醒自己,你只需要经过合法的宣誓就可以「得救」,如同赛普利安所言:「他如果没有如母一般的教会,就无法拥有如父一般的神。」
  这么一来可就扫兴了,为什么?因为救赎变成了律师的专利,而律师通常都会说我们应该让那个身价百万的花花公子与神合一,就这么决定了!别再提纯然一体那回事了。
香巴拉: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肯恩:说得白一点,原因之一就是政治上的权利。因为你知道的,直接的神秘体悟根本不需要经过像主教之类的中间人,你可以直接通达到神的源头。石油公司不喜欢太阳能也是基於同样的理由。
  因此任何人只要拥有了直接通往神的管道,不但会触犯教会的法令而被视为宗教上的异端,连你的灵魂也会永远受到诅咒;而且你很可能会犯下叛国罪,你的肉体将因此而被分尸万段。
  因为上述的这些理由,至善──小我与大梵的合一──或凡心与神性的合一──上千年来一直是西方教会公开禁止的禁忌,至於你刚才所提到的新柏拉图主义或炼金派,它们确实是存在的,但是却局限於社会的边缘。虽然西方出现过非常多属於精微光明次元(报身)的神秘主义者,但是达到自性次元(法身)和不二境界(Svabhavikakaya)的神秘主义者就少之又少了。後者不只与神合一,还进而证入了纯然无相的神的源头:在西方世界只要一说出这句话,很快就会被活活烧死。
香巴拉:让我们再谈一谈那些被边缘化的灵修潮流。请问柏拉图所谓的「忆起」到底和解脱有什么关系?自从读过《美诺篇》之後,我一直认为这两者之间有某种关系,但又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
肯恩:没错,我认为它们之间确实有非常直接的关系。以佛教徒所熟悉的语言来说,那就是众生皆有佛心,我们都同意开悟的那一刹那我们并不是达到了佛心,而是突然发现到它的存在,如果以柏拉图的话来说就是重新忆起了自己的佛心。
  换句话说,我们无法获得佛性,就像无法获得我们的脚一样。当我们低头看到自己的双脚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脚。我们忘了自己有脚,所以如果有人提醒我们脚是本来就存在的,一定会带来一些帮助。禅师通常很乐於帮助我们,如果你很坚决地说:「我没有脚,」禅师一定会狠狠地踩你的大姆指,看看你会不会放声大叫。然後他会看著你,冷冷地问你:「没有脚?」
  这些「直指的技法」所指的并不是我们尚未拥有而必须获得的东西;他们所指出的那个东西完全存在於我们的眼前,但是我们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从最根本的本质来看,就是要忆起或发现这个永远存在於当下的纯然无相的本觉,从这个角度来看,那确实是一种忆起的作用。
香巴拉:所以你认为柏拉图所涉及的是一种发现。
肯恩:我认为是这样。从後来新柏拉图主义的老师的学说更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一点,可见苹果掉落的地点总是在苹果树的附近。柏拉图说过我们曾经是完整的,但是却把这件事忘了,「失忆」令我们从整体向下坠落,一旦忆起自己是谁,就能将分裂的自我「治愈」。柏拉图说得非常确切,让我把这些话念给你听:「这件事无法像其他的知识那样假以言传;你必须长时间地献身於对这件事的深思,真理才会像火焰中的火花一样突然照亮你的灵魂。」就这是所谓的顿悟。他後来又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不管这件事存不存在,我绝不会为此而作出任何论述。」
香巴拉:完全是一派不立文字的作风。
肯恩:是的,我也认为如此。这种作风很像「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当然我们要避免太快下结论,但是如果众生皆有佛性,而你又不会因为忆起自己的佛性而被钉十字架,那么像帕门尼德、柏拉图或普拉提诺这样的智者,很可能直接忆起了自己的真如本性,就像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而突然大叫一声「啊!」。如同波伊提乌陷入苦恼时,费罗苏非亚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已经忘记你是谁了。」
香巴拉:我想问你一个有关绝对与相对真理的问题。你说过佛家的教诲完全适用於绝对真理,但为空性在相对次元的显化却是一直在改变的。依照佛法的教诲,整个法界同属一智,大圆满称之为本慧,基本上和般若慧或观照都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这种「一智」的说法?能理解微积分的,也是那同样的智能吗?发现量子力学的也是那同样的智能吗?微生物学家用来绘制遗传图的,难道也是那同样的智能吗?
肯恩:你问这个问题是因为......。
香巴拉:它们也许都属於同一个智能,但是看起来却不像是同一个。这些西方的科学与哲学教诲似乎是亚洲所没有的相对真理,而你显然也认为发现空性(译注:意即本慧)乃是亚洲人的专长,但我们要如何才能调解这「一智」的问题,简而言之,为什么本慧无法发现微积分、量子力学与人类的遗传基因。
肯恩:因为存在的并不像你所说的只有一个智能。你记得吗?即使是中观学派也提出过两种认知的模式,「俗谛」(译注:世间法)指的是对科学与哲学这种相对真理的认知,「真谛」(译注:出世间法)指的则是发现毕竟空。不论出现的是什么相对现象,这法界一智的本慧都能将它照亮。在空/慧的绝对空间中,各式各样的相对真理、相对事物和相对知识都会升起。本慧从不选边站,也从不强迫,因为没有任何事物是在它之外的,所以它不需要与其对立。
香巴拉:你能不能很简短地告诉我们这「一智」之说是否成立。
肯恩:我们应该说这一智是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展现的。如同基督教神秘者所言,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肉身之眼、心智之眼及默观之眼──它们都是被「本慧」、「一智」或「大心」照亮的。虽然如此,每一种眼睛都有自己的领域、自己的真理与自己的认知,最重要的,学会运用其中的一种眼睛,并不意味你就会运用其他的眼睛。如同我们早先说过的,它们的发展乃是自各独立的。
香巴拉:因此默观之眼有能力揭露绝对真理或毕竟空,心智之眼和肉身之眼则只能揭露相对真理和世俗真实。
肯恩: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议题,不过这个总结还算合理.
  传统的佛法总是用大海及其海浪来作比喻,虽然这个比喻蛮乏味的,但还算差强人意。水的湿性是我们的真如本性,每一波的海浪都是湿的,其中并没有任何一波比其他的更湿一些,因此如果我发现了其中一波的湿性,我就发现了所有海浪的湿性。如果我直接体悟了真如本性或空性,或者你可以说发现了自己生命的湿性,那么在当下这一刻,我就发现了所有海浪的究竟真相。空性并不是小浪中的巨浪,而是所有海浪的平等湿性,这湿性是超越高低、大小和圣凡的──因此空性不能用来支撑你的偏好。
  开悟并不是抓住其中的一波巨浪,而是发现眼前任何一波海浪所早已具足的湿性。开悟以後我不再错将这小小的海浪视为「我」,因为我在根本上与所有的海浪已经成为一体──没有任何的湿性是在我之外的,我和整个大海及其海浪结成了「一味」,那滋味就是湿性、空性、真如本性和大圆满的透明本质(译注:法界之光的本质)。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知道其他海浪的所有细节,譬如它们的高度,它们的重量,它们的数量等等。这些相对真理我必须逐一去发现,没有任何一本「湿经」会告诉我,没有任何一本有关湿性的密续可以带给我任何线索。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默观深思只适用於绝对真理:它会直接让你看到所有波浪的湿性、所有现象的真如本性、法界的空性、当下你所拥有的本觉。但是默观深思永远也无法告诉你所有波浪的细节。就像你所说的,它无法让你懂得微积分、遗传基因或量子力学,有史以来它从未在这方面让我们产生认识。
香巴拉:我想问一个有关大存有链的问题,我突然发现大存有链也许和你所说的相对真理有关。
肯恩:是的,它们是非常相似的概念。换句话说,大存有链的理论家──从瑜伽行派(译注:又名唯识学派)到吠檀多哲学到西方的新柏拉图主义到香巴拉神秘主义派──都主张不二的空性会显化出一层又一层的意识次元或意识的光谱。意识光谱的各种次元属於相对或显化出的真相,而显化出意识光谱的则是空性或绝对真理。从最究竟的角度来看,绝对真理与相对真理并不是分开的两个东西,而是不二的,因为空性并不是从事物分离出来的一个独立的东西,它就是所有事物的真如本性,所有波浪的湿性,而本慧则是对真如本性的觉察或发现,它就是你当下那了了分明的觉知,整个宇宙都是从其中升起的。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味乃是单纯直接而又清晰的体悟,处在这种状态,你将很清楚地体会到你就是天空,你就是大地,风就在你的内心,它并不是在外面吹拂著你。处在一味中,你可以一口饮尽大西洋的水,一口吞进整个宇宙,超级新星在你的心中生灭,你觉得那不断运转的银河就是你的头,这一切都像知更鸟在水晶般清澈的黎明唱出的歌声一样清纯。
香巴拉:这些都是空性的各种形式,大圆满的意识波。
肯恩:是的,新的真理不断出现在相对世界中;它们正从你当下这一刻开放的觉知或空性中升起。这些从你的本觉中升起的相对真理也许是微积分、物理学、陶艺学或制造牛油的技术;无论如何,它们都必须仰仗不同的相对真理与相对的能量。它们都不等於空性,但却是从空性中升起的各种姿态──它们都是从当下的纯然觉知中升起的。
  因此在「一智」或「大心」中,升起了各种的「小心」和次级智能──这就是大存有链──这些相对真理就像天空中的云朵和海中的波浪一般,各自与自己在相对世界的业力和命运有约。
  西方有自己的相对真理,东方也有自己的相对真理,但是从东方我们可以得到对绝对真理的理解。我主要的观点就是明智地融合东方与西方的相对真理,双方共同以空性做为基础,相互交织成完整的脉络。我认为这才是最清醒而明智的研究态度。
转译&转化--<<一味>>摘录
作者:肯恩·威爾伯
转译VS.转化
在一系列的书中(《可亲的神》、《出伊甸园》、《灵性之眼》)我试著向读者说明,宗教一向具有两种非常重要而又截然不同的作用。其一,它为小我制造了生命的「意义」:提供神话、故事、传说、口述的典故、仪式与信仰的复兴,帮助小我产生意义感,而有能力承受噩运之矢。这种宗教的作用,通常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因为它无法带来基进的转化,也无法带给小我粉身碎骨的解脱。反之,它安慰小我,加强小我,护卫小我,助长小我,只要这个分裂的小我相信这些神话,执行这些仪式,说出这些祷词,拥护这些教条,小我便热切地深信自己能得到「救赎」──被眼前的男神或女神所拯救,或者死後进入永恒的惊喜中。
其二,宗教对极少、极少数的人而言,是具有基进的转化与解脱作用的。这种宗教的作用无法加强自我,反而使它粉身碎骨──不是慰藉,而是支离破碎;不是巩固,而是放空;不是自满,而是爆破;不是舒适,而是革命──简而言之,不是一种对意识的保守支撑,而是在意识的最深处产生基进和突变的转化。
我们可以用几种不同的方式,来说明宗教的两种重要的作用。第一种作用──替自我制造意义──一种横向的活动;第二种作用──转化自我──一种纵向的活动(更高或更深,随你比喻)。第一种作用我称之为「转译」;第二种作用我称之为「转化」。
「转译」可以使小我以新的方式思考或感觉现实。小我被赋予一种新的信仰──譬如整体论取代原子论,宽恕取代谴责,连结取代分析。小我因此而学会以新的语言或新的典范来诠释它的世界和它的存在。这个崭新而迷人的诠释活动,可以暂时减轻自我心中的恐惧。
「转化」却是对转译的本身加以挑战、目睹、挖掘,最後进行分解。「转译」的活动赋予自我(或主体)一种新的方式来看待世界(或客体);然而基进的转化却是要探索自我,深入观察自我,掐紧自我的脖子,直到它窒息而死。
让我以最後一种方式来说明:「在横向的转译之下──这是最盛行,传播得最广,被最多人分享的宗教作用──自我至少能暂时在执著中得到快乐,在监禁中得到满足,在令人尖叫的恐惧来临之前得到自满。在转译之中,自我可以梦游尘世,带著深度的近视在轮回的恶梦跌跌撞撞;它面对的世界地图是以吗啡镶边的。这确实是宗教人口普遍的局限。那些基进的或彻底转化的解脱者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挑战和解除这个局限。
真正的转化不是一种信仰,而是要使信仰者死亡;不是诠释这个世界,而是转化这个世界;不是找到慰藉,而是在死亡的彼岸找到永恒。自我不会因此而得到满足;它会被烤焦。
虽然,我偏好转化而轻视转译,但事实上从整体看来,这两种作用都非常重要,而且缺一不可。大部分的人都不是解脱的,他们生在一个充满著罪恶、痛苦、希望、恐惧、欲望与绝望的世界。他们从生下来就准备好并急於紧缩,他们的心中充斥著饥渴、泪水与惊恐。他们从很早就学会诠释世界的方式,并赋予它各种不同的意义,以此护卫自己,对抗表层快乐之下的恐惧与折磨。
虽然你和我也许都希望从转译进入真正的转化,但转译的本身对我们的生活而言,仍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作用。那些无法以正确诚笃的态度诠释尘世的人,通常很容易罹患神经官能症(译注:通俗的译法是精神官能症,但本书采用的是张氏心理学辞典的译名。)或精神病:世界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自我和世界之间的界线不但没有获得转化,反而因此而瓦解。这不叫突破,这叫做精神崩溃;这不是转化,而是大难临头。
然而在我们逐渐趋於成熟的过程中,当你达到某个阶段时,诠释的本身不论有多么妥当或令人确信不移,都无法再带给你慰藉。没有任何新的信仰、新的典范、新的神话或新的概念可以再为你的伤口止血;剩下的只有转化这一条路了。
准备好要走这条路的人,一向都是而未来也将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对大部分人而言,任何一种宗教信仰都会落入慰藉的类别;在这个恐怖的世界中,永远会出现一种新的横向的诠释,为这个恐怖的尘世带来某些意义。宗教所提供的服务大部分都属於第一种作用。
我有时也用「正统」这个字眼形容第一种作用,因为宗教所提供的重要服务绝大部分是要让自我感觉正当或正统──对自己的信仰、典范、世界观和生活的方式感到正当。宗教提供正统性的这份作用──不论多么短暂、多么二元对立或充满著幻觉──仍然是世界各大宗教传统最重要的作用。在历史上,这份作用一直是任何一个文化的「社会粘著剂」。
宗教使社会紧紧粘著在一起的现象,并不是任何人可以擅自改变的,因为这份转译的粘著作用一旦消除,结果时常不是突破,而是精神崩溃,不是解脱,而是社会动乱(我们不久将会继续讨论这个重点。)
如果转译的宗教提供的是正统性,那么转化的宗教提供的就是真实性。对那些已经准备好的人而言──那些已经不想在自我感中受苦,而又无法再拥护正统世界观的人──通往真正的解脱与实相的召唤,一定会愈来愈强。你迟早会回应从无垠的失落地平线所发出的转化与解脱的召唤。
转化的灵修途径从来无意助长或合法化时下的世界观,反之,它所提供的真实性就是要摧毁被这个世界视为正统的观点。所谓正统的意识,就是被一般看法所认可,为大家所接纳,被文化和反文化所拥戴,被自我所助长,让这个世界有意义的思考方式。但真实的觉醒很快就把这一切扫荡乾净,它让每一个灵魂瞥见内心深处的那份闪耀的无限性,让它的肺部吸进简单得难以置信的永恒大气。
因此,转化或实修的途径是具有革命本质的,它无意助长世界的正当性,它要瓦解这个世界;它不想给世界带来安慰,它要击碎它;它不想让自我满足,它要使它脱落。
这些事实将引出几点结论。谁真的想要转化?
大部分人都认为东方世界充满著转化和实修的途径,而西方世界无论是过去的历史或今日的「新时代」,除了各种横向的、转译的、正统的、温吞的灵修途径之外,就没有太多东西了。这个看法虽有几分真实性;但实际的情况无论在东方或西方,都是令人相当沮丧的。
  第一,虽然大体而言,东方世界确实产生了较多的真实悟道者,但东方人口的比例中,依循转化灵修途径的人一向是少得可怜的。我曾经问过片瞳禅师(在他的指导下;我得到第一次的突破,但愿不是精神崩溃),历史上到底出现过多少真正伟大的禅师?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人吧。」我又问过另外一位禅师,目前还活在世上的日本禅师中,有几人是大彻大悟的,他说:「还不到一打。」
  让我们先假设这些答案都不够精确,但即使我们设定中国有史以来的人口是十亿,仍然意味著十亿人口中只有一千人进入了真正转化的灵修途径。如果你没有计算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数目只占了总人口的0.0000001(就算不是一千人,而是一百万人好了,也只占了总人口的0.001──水筒中的一滴水罢了。)
  这意谓著,其他人完全依循著各式各样横向的、转译的、正统的宗教:他们涉及各种神话般的信仰、为自我请愿的祈祷、神奇的仪式和特异的修练等等──换句话说,就是以转译的方式带给自我意义。在中国的文化中,宗教的转译作用一向是主要的社会粘著剂。
  然而我并无意小看东方传统的卓然贡献,我的观点其实很简单,基进的转化灵修途径是极为罕见的,不论在历史上或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如此(在西方世界,这样的人更是少得令人沮丧,我就省略不谈了。)
  虽然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哀叹今日的西方鲜有几人真的在转化自我,我们仍然不该假设早期或在别的文化里情况是截然不同的。也许偶而出现过比目前西方世界稍好一点的情况,但事实仍然是:不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实修都是极为罕见的。因此,转化的实修途径是整体人类传统的珍宝,这是无法争辩的事实。
  第二,虽然你和我都深信,我们所能提供的最重要的宗教作用乃是灵性上的真实转化,但事实上我们仍然得尽力提供正统的灵修,也就是带给这个世界更多仁慈而有助益的诠释。即使我们自己正在实修或提供真正的转化途径,我们首先要做的仍然是提供大家妥当的诠释自己处境的方式。在我们提出真正的转化途径之前,必须先给他们有益的诠释。
  理由是,如果我们太急促地或笨拙地夺走个人或文化所需的诠释,其结果往往不是突破,而是精神崩溃,不是解脱,而是瓦解。让我举出两个现成的例子。
创巴仁波切这位杰出但颇受争议的西藏老师起初来到美国时,只要有人问到他密乘的内涵,他总是说,一切都是本自圆满的;换句话说,你永远以解脱之心看待这个世界。自我轮回、马雅与幻觉,它们都不需要被解除,因为它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真实存在的只有大圆满、神性、自性和不二的觉性。
  几乎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没有一个人准备好接受这么基进而真实的本自具足的真理──因此创巴只好开始传授一系列次级的修行途径,他教导了「九乘」作为修证的基础──换句话说,他总共引介了十个修行的阶段与次第,到最後才传授无修无证的「大圆满」。
  这些修证的方法有许多都只是转译,某些则是所谓次级的转化:培养本自具足之解脱的小转化。因此,即使究竟的转化才是主要的目标,而且是本自具足的,创巴仍然得传授转译与次级的修证方法,以便人们能如实见到圆满的自性。
同样一件事也发生在解脱者约翰的身上(另一位在美国生长,具有影响力,同样受到争议的成就者)。他一开始只教导「理解之道」:不是一种达到解脱的途径,而是去探索你为什么要寻求解脱。寻求解脱的欲望就是自我的执著倾向,因此,寻求解脱反而阻碍了解脱。所以,完美的修持并不是寻求解脱,而是探索追寻的动机是什么。你追寻很显然是在逃避当下,然而解答就在当下这一刻:永远的追寻就是永远不得要领。你早已具足解脱的神性,因此追寻神性就是否定神性。你无法得到神性,就像你无法得到自己的脚丫或肺脏一样。
  没有一个人听得懂,於是解脱者约翰和创巴一样,开始转译次级的修证方法──七个修证的阶段──直到不再追寻了,你就能开放地面对你那本自具足、永恒与无限的真相。这个真相从一开始就在你的眼前,却因为你那疯狂追寻的欲望而被忽略了。
  不论你对这两位成就者的观点如何,事实就是事实:他们可能是最早在美国尝试引介「存在的只有神性」──追寻神性就是在阻碍我们对神性的领悟──的老师。此外他们都发现,无论我们对当下的神性有多么鲜活的觉知,转译和次级的转化训练几乎永远是彻悟的先决条件。 
  我的第二个观点是,在提供真实与基进的转化途径之外,我们仍需对次级的和转译的灵修保持兴趣。这种视野宽广的立足点,将帮助我们建立起整合的转化途径,这个途径尊重并且统合了许多次级或转译的灵修──涵盖人类的肉体、情绪、心智、文化和社会的各种面向──使我们准备好进入本自具足的彻悟境界。
  当我们堂而皇之地批评转译宗教与所有次级的转化途径时,让我们同时认清灵修的整合途径乃是包含横向与纵向、转译与转化、正统与实修的最佳途径,它使我们对人类的境遇抱持著平衡与清醒的概论。
智慧与慈悲
  我的观点是不是过於菁英主义?老天!我真希望如此,因为你看一场篮球赛时,你会想看我,还是看麦克、乔登打球?如果去听一场流行音乐会,你会因为我是因为布鲁斯.史布林斯汀而花钱买门票?如果你想阅读一本文学作品,你会花一个晚上阅读我的书,还是托尔斯泰的书?如果要你花美金六仟四佰万元买一幅画,你愿意买我的画,还是梵谷的画?
  所有最杰出的作品都来自菁英份子,当然也包括灵修在内,但最上乘的灵修途径是欢迎所有人加入的菁英主义。不论任何一位大师──从莲花生大士、阿维拉的泰莉莎修女、释迦牟尼佛、耶喜措嘉、爱默生、艾克哈特、迈蒙尼德(译注:生於1135年,犹太教的法学家、哲学家与科学家。)商羯罗、拉玛那.马哈希、菩提达摩到格拉.多杰,他们的讯息都是相同的:让我的觉醒也成为你的觉醒。一开始你一定主张菁英主义;结果你一定成为「平等主义者」。
  介於菁英主义与平等主义两者之间的,就是从心中发出的愤怒智慧的呐喊:我们所有的人都必须注意那基进与终极转化的目标。因此,任何一个整合或实修途径,都会涉及从转化阵营对准转译阵营所发出的具有强烈批判性的、有时充满辩证的呐喊。
  如果我们以中国禅宗证悟者的百分比为例,假设只有0.0000001的人涉及了实修,那么就有0.99999999涉及非转化、非实修,而只是转译或横向的信仰系统,这意谓著中国大部分的「灵修追寻者」遵循的都是不太真实的宗教仪式。一向的情况都是如此;目前也一样,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今日的美国更令人不安,因为这些横向的灵修支持者时常声称自己是转化灵修的先锋、改造世界的「新典范」与意识转化的先驱。然而情况并非如此,他们完全没有在深入地转化自己;他们只是在气势汹汹地转译罢了──他们并没有提供彻底解构自我的有效方法,而只是带给自我不同的思考方式罢了。那不是转化的方式,而是新的诠释方式,事实上,他们所提供的大部分都不是修练的方法或一系列修练的方式;不是读法本、坐禅、只管打坐(译注:坐禅时的一种方式,也就是无所依恃,只安住在机警而清醒的觉知中。这是一种自然无念的状态,是诸佛之共法。)或瑜伽,他们所提供的大部分只是一种建议:请阅读我新书中的「新典范」。这是非常令人不安,非常令人焦虑的现象。
  虽然实修阵营拥有伟大转化传承的心髓,但他们一向同时进行两种方式:欣赏并采用次级和转译的修练(他们自己的成就通常以此作为基础),并同时从心中发出呐喊:转译的途径是不够的。
  因此,那些已经透过真实的转化途径而身心脱落的人,我认为他们有道义上的责任,必须从心中发出呐喊──也许是含著不情愿的泪水发出轻声细语;也许是带著智慧的怒火发出嘶吼;也许是给予缓慢而仔细的分析;也许以无法动摇的公开举证说服对方──不论如何,实修者永远怀有一份责任:你必须尽最大的力量说出实话,摇撼这棵灵修之树,把你的前灯照向那些自满的人。你必须让那基进的领悟在你的血管中发出隆隆之声,振奋你周围的人。
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就背叛了自己的神性,隐藏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你不想颠覆自己,而只是在腐坏的信仰中行动。
  因为深刻的证悟中都负有大责重任:那些被允许看 ??????漱H,必须以毫不含糊的话语,将洞见表达出来:这就是交易的条件。你被允许看到真相,因为你早已同意将它告知别人(此乃菩萨誓言的终极意义)。你已经见到,就必须说出。你可以怀著慈悲说出,或怀著愤怒的智慧说出,或以善巧方便说出,反正你一定得说出。
  这真的是一份大责重任,一种恐怖的负担,因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你都没有胆怯的份,即使怕犯错,也不能成为一个藉口:表达正确或表达错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同克耳凯戈尔曾粗鲁地提醒过我们的,只有以高度的「热情」探察及说出你的洞见,真理才能穿透尘世的抵抗。不论你是对了,还是错了,只有你的热情能逼著人们去发现真相。促成这项发现是你的责任,因此你必须拿出心中所有的热情与勇气说出你的真相,你必须以你所能找到的方式发出呐喊。
  这庸俗的世界早已充满著刺耳的恶言,真实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这物化的世界早己充斥著广告、诱惑与商业化的嘶吼;他们以哀嚎和叫卖招揽著你,要你向他们靠拢。我说这些话并无恶意,而且我们必须尊重次级的修练,但即使如此,你也一定注意到,在畅销书中,「灵魂」这个字眼已经是最热门的题目了。然而在这些书中,所谓的「灵魂」大部分指的都是碍手碍脚的自我。在这一片疯狂的诠释声浪中,「灵魂」所代表的已经不是你心中那个超越时间的东西,而是以最吵闹的噪音在时间中翻腾的自我,而所谓的「灵魂的关注」,也令人费解地意味著集中焦点於那炽热的自我。同样的,虽然每个人嘴上都挂著「灵修」,但通常它只意味著强烈的自我感受,即使「爱」也只不过是自我紧缩之下的一些真诚的情绪罢了。
  真的,这一切都只是把老旧的转译重新加以浓妆艳抹,但如果这些戏论不那么积极地声称自己就是转化,倒还可以被接受。换句话说,披上新的诠释外衣,而声称这就是伟大的转化,这个把戏中隐藏著非常深的虚伪,然而不论东西南北,世上大部分的人对这场灾难都是充耳不闻的。
如果你已经被允许看到真正的实相,你怎么可能对这个近乎耳聋的世界轻声细语呢?不!我的朋友,你必须大声呐喊,把你的所见以任何方式呐喊出来。
  但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让我们以谨慎的态度,进行转化式的呐喊,让这一小撮孤军奋斗真的在转化自己的人,集中他们的力量转化他们的学生。让这一小撮人缓慢地、仔细地、负责地、谦卑地开始扩散他们的影响力。虽然你可以采用例证,可以热力四射,或者以明显的解放来提倡一种真实与整合的灵修,但也要对其他的观点抱持容忍的态度。让这一小撮真正在转化自己的人,温柔地劝导这个世界及其不甘愿的自我;让这一小撮人挑战它们的正当性,挑战它们受限的诠释;让这个充耳不闻的世界得到觉醒。
  愿我们从此时此地起,怀著承诺,融入於无限,直到无限成为世上唯一的声言为止。让我们的脸上放出基进的彻悟之光,让我们的心中发出怒吼,让我们的脑子放出雷呜──事实是那么显而易见──在你当下的觉知里,整个世界不论寒与暑、荣耀与恩宠、胜利与泪水全都尽在其中。你并不是在看太阳,你就是太阳;你并不是在听雨,你就是雨;你并不是在感觉大地,你就是大地。在这个简单、清澈而无误的洞见中,诠释的活动完全停止了,你已经转入法界的核心──非常单纯地,非常安祥地,一切都脱落了。
对你而言,迷惑与自责将变得十分陌生,自他之分、内外之分将不具任何意义。在这巨大的发现与震惊中──我的老师就是我自己,自我就是法界,而法界就是我的灵魂──你将缓缓走向这尘世的浓雾中,以无为来彻底转化它。
  然後,然後──你将以慈悲之心,审慎地、明白地,在那从未存在过的自我的墓碑上刻下:一切都是本自圆满的。
迈向全球之路
肯恩·威尔伯 著 / 李孟浩 译
发问者:我们听到很多关于「全球观点」、「全球意识」之类的事情--思考要全球化,但行动要本土化。大部分的「新典范」进路都在强调我们居住于地球村这样一个行星网路,因此我们需要一个全球的或系统的地图来反映全球领域。
威尔伯:全球地图是一回事。制图者是否能身体力行又是另一回事。全球观点并非与生俱来的;婴儿并非一出生就有;人类祖先也没有。全球观点是一种少数优秀精英才有的深度观点,实际上也只有少数人达到那个深度(深度越大,幅度越小)。所以,我们只有在了解全球意识的进化与浮现的过程中,才能真正开始实行「新典范」,如果那是我们所想要的话。
但全球的或系统的地图,绝对和制图者的内在发展如何发生完全一点关连也没有。可这是目前为?垠的议题。因此,当那批「新典范」的家伙急著推出他们的全球地图或系统地图时,其实用处很有限--它只是右手边的地图--可是关键议题在于左手边的发展:如何让个体真正发展到能够安住于全球意识的地步。
只有从这全球观点的内部或超越中,才会浮现出真正的灵性或超个人境界,因为绝对精神开始认识到它自己的全球层面。
发问者:这正是我所想谈的东西。我们用抽象术语--阶梯、攀登者和观点--讨论过这一点。但我想看看迈向全球之路或进化到全球我的发展过程中,有哪些具体实例。让我们把整个阶梯爬完吧!就从起点出发。
原始基质(The Primary Martix)
威尔伯:我们暂且把出生称为起点。婴儿出生时基本上是一个感官运动(sensorimotor)的机体,一个内含细胞、分子和原子的全息单子--超越和含摄这些次全息单子。
但是婴儿没有语言、逻辑或叙述能力;它无法掌握历史时间,也无法在内在心理空间中替自己找到定位。基本上,婴儿认同于感官生理的层面或图9-1的第一阶段。正如皮亚杰所说:「可以这么说,自我在这里就等同于物质。」
当然,自我并非只有生理层面,不过它仍以最低阶和最基本的物质和感官运动层面为主。事实上,自我大部分都认同于感官运动世界,以至于无法区分内在与外在。生理自我和物理世界合而为--也就是说,它们尚未分化。婴儿无法区分内在与外在的差别--椅子和大拇指没啥分别。
这个早期的合一状态经常被称为「原始基质」,因为它是最基本的基质,它在往后的发展中会逐渐分化。这个状态也被称为原始自闭(primary autism)、原始自恋(primary narcissism)、海洋情感、原生质的、未二分的(adualistic)、未解离的(indissociated)等等。
我们看到每个进化点都有1-2-3的过程:自我首先认同那个梯级或与其合一;然后它从这个梯级分化或超越;然后再整合和含摄它。这个原始基质只是第一进化点的第一期。自我与感官运动世界合而为一,不管内在或外在。
发问者:这种原始融合是否超越了主客二分?
威尔伯:不,它还没到这个阶段。许多浪漫主义者喜欢把这样的原始融合状态视为某种宇宙意识、神秘一体意识、无分别性等等的前身。但这样的原始融合状态并未超越主体与客体;它根本还无法辨识它们的区别。这是原始的自恋主义,自闭我在此吞没了物质世界--婴儿全是嘴巴,世界全是食物。这是物理的事务。
这个状态没什么特别灵性的地方。它无法取代他人的角色;它被困死在自我中心的轨道;它缺乏互为主体的博爱与慈悲。它还无法辨识身体内在与外在的区别,因此这种融合状态虽然「宽广」,但却极度浅薄。它在水平面上没有任何阻碍,但在垂直面上卡在地下室。而那些平板世界的理论家只重视水平面的区域:主客合一。因此,完全忽略了最重要的因素--它根本没有垂直区域,因此这种状态的自由度比后来的发展阶段还少。这是你能想像最浅薄和最别脚的意识!
最后,这个早期的融合状态无法取代他人的角色。也就是说,它还没有身处他人环境和以他人眼光看世界的认知能力--它卡在只有感官运动层面的立即印象,可说是极度自恋。所以,它无法展现任何跟实际爱情有关的东西--除非你能了解他们的观点,甚至选择将之置于自己的观点之上,否则你无法真正爱一个人。因此,这里没有慈悲,没有真爱,没有宽容、善意和利他主义。
所以,融合状态在许多方面是与真正的灵性意识、慈悲或爱完全相对立。可是,某些理论家仍然相当深信这种大规模的自恋主义,虽然这完全缺乏博爱与慈悲,但他们仍然很诡异地把它视为天堂的前身。我猜他们在这种强烈的自恋主义中,看到了某些透露出他们强烈欲望的东西;我想,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徵兆。
出生创伤
发问者:那么,更早的子宫时期呢?你的模型是否包含它?
威尔伯:关于子宫时期与出生创伤的证据还颇具争议性。但我想其中有些证据是可信的,所以我把这些更早的发展阶段称为进化点-0。
就像所有的进化点,它也有基本的1-2-3结构:开始与子宫的融合,然后是一个痛苦的分化过程(实际的出生创伤),然后经过一段巩固与整合时期,才能做为一个分化的机体(后子宫)。这时,婴儿的自我已经开始进入第一个进化点--它现在与周围和内部的物质世界相融合。
史坦·葛罗夫(Stan Grof)写了许多有关出生过程次阶段的资料,他称之为「基本出生母轴(Basic Perinatal Matrices)」。史坦的研究认为任何一个次阶段的创伤都会造成病理情结。相反的,自我在强烈压力、冥想或药物滥用的状况下,也会退化至进化点-0,重现自己所经历过的次阶段与创伤,以试图减轻自身的病理状态。史坦的证据颇具启发性,如果你对这个领域有兴趣,我建议你可以从这里开始。
假性自我
发问者:所以,出生过程的创伤会形成一种影响后续发展的病理情结。
威尔伯:是的,但它只是众多类似的一个例子,事实上任何进化点的创伤都会形成病理情结,并「感染」所有后续发展。正如我们所说,自我能够在任何一个进化点上走错一步,其所造成的病理型态端看意外在那个层次上发生。
发问者:为何如此?
威尔伯:当自我每次登上意识扩展的新梯级,就会面对1-2-3的过程。而在这些次阶段--融合次阶段、分化次阶段和整合次阶段--之中,都有出错的可能。自我如果仍然待在融合期不走,便会形成次阶段1的固著问题。自我如果在次阶段2分化的不够乾净俐落,便无法形成一个有责任的自我界线。自我如果在次阶段3没有把前一层次整合和含摄进来,就会形成疏离和压抑的情况。
一旦意外发生,我们就会得到「次阶段畸形物(subphase malformation)」,这种意识的机能障碍(leison in consciousness)也会感染和扭曲所有的后续阶段。就像蚌壳能把一粒砂子裹成珍珠一样,畸形物又扑又绞又扭的作风也能令所有后续层次「沙沙作响」。
发问者:攀登者会断手断脚喽。
威尔伯:没错,自我现在有了某些自己不承认的侧面,并想把它们藏起来。换句话说,自我开始欺瞒自己。假性的自我系统开始称王,实际自我却被否认、扭曲或压抑。基本上,压抑就是对你心灵的实际运作内容不真诚。
因此,个人潜意识开始自己的作为。这个潜意识有一部份是自我谎言的住所。就如我们早先说的,分裂出来的意识侧面--小水滴、小自我或小主体--会被迫进入隐蔽的黑暗角落。这些待在当初分裂出去层次的小水滴会停止成长。它们仍然固著在当初被压抑下来的层次。它们藏在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门则由谎言把守。
所以你的部份潜能就此被疏离所封印,并吞食你的能量和意识。它们是个排水设备。它们会阻碍你进一步成长与发展。它们是累赘,这早在过去的岁月就已不再适用。但它们受到谎言的庇荫,而能继续威胁恐吓你。
发问者:治疗会帮我们揭露那个不真实的谎言吧。
威尔伯:从弗洛依德、容格、完形到认知等解释治疗法是会攻击谎言。我们已经在第七章讨论过这一点。
发问者:所以,当我们经历意识扩展的阶段时,要观察这些进化点有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才能让我们顺利迈向全球意识,对吧?
威尔伯:没错,这就是重点。
第一进化点:物理我的孵化
发问者:所以,我们从第一进化点开始谈发展的故事。
威尔伯:是的,自我在此与感官运动世界相融合--原始融合状态或原始自恋主义。自我的认同是物理中心取向,与物质层面混在一起。
但婴儿大约在四个月大时,就开始能分辨出身体和环境的物理感觉并不相同。婴儿咬毯子,自己不会痛;但咬自己拇指的话,可就会痛了。因此,婴儿学到毯子和拇指并不相同。这就是第一进化点的分化阶段,根据本领域先驱马荷的说法,此阶段通常在一岁前完成,大约在五到九个月大这段时间。
她把这个阶段称为「孵化(hatching)」阶段--物理我从原始融合的母轴中孵化出来。(也就是说,这个孵化是第一进化点的第二阶段。)我们可以说这个孵化是物理我的「真正诞生」。
梅蓝妮·克莱茵(Melanie Klein)对这个最早期的分化阶段很有兴趣,爱嫡丝·杰克森(Edith Jacobson)和雷妮·史毕兹(Rene Spitz)也是如此,更别说马荷了。有趣的是女性好像特别对这些早期发展有敏锐的感受,不是吗?
不管如何,这个孵化是物理我的诞生。如果自我在此分化阶段失败,而仍卡在原始母轴之内,那么婴儿就无法分辨出身体坐在何处,以及何处开始是椅子。婴儿就容易接受所谓的非二元对待主义(adualism),这也是精神病的主要特征之一。这也是为何许多研究会一再指出像精神病、精神分裂和严重情感异常等病理症状都源自于第一进化点的问题。因此,我们开始看清楚各类病理都有其相关的破裂意识层次。
发问者:你讲的这些东西在图10-1有列出一些了。
威尔伯:是的。以精神病来说,这种严重的现实扭曲有以下特征:没有二元对待的能力或无法建立自我的物理界线;意象和思绪的幻觉性初级过程;对关联的自恋性妄想;意识无法安置在物理身躯;自我和他人的念头相混淆。这里也可能有超个人意识的流动,但这相当罕见,而且一定会受到严重扭曲。
第二进化点:情绪我的诞生
发问者:如果在第一进化点上,一切事情都很顺利,那又如何?
威尔伯:如果婴儿在这个进化点上协调得相当良好,就会开始进入情绪-幻想性的第二进化点。因为婴儿已经完成第一进化点,把物理我的真实界线建立完毕,但是情绪我的界线却尚待建立。也就是说,婴儿能把物理我从物理环境中区别出来,但未能把情绪我从情绪环境中区别出来。这代表情绪我还待在跟母亲融合的阶段。(这是第二进化点的起始融合阶段。)
正因为先前的物理融合阶段没有「深奥」的东西可言,情绪融合状态一样也没有深奥的东西可言,虽然这听起来好像是一个棒极了的「与世界整体合一状态」。但实际上,研究者一致指出这是一种极度自我中心或自恋的状态。马荷就说这个阶段的自我「把世界当成它的生豪。」正因为它无法把自己从情绪和生机的世界中区别出来,婴儿的自我开始把世界当成自身的延伸-这就是「自恋主义」的技术性定义。
因此,这个严重的自恋主义类型-这在本阶段是正常状况-并不代表婴儿是无私地思虑自身,反而是尚未有能力去思虑自身。正因为它无法把自己从情绪世界中区别出来,婴儿就把自己的感觉等同于世界的感觉,把自己的需要等同于世界的需要,把自己的见闻等同于世界的见闻。它以简单的观点玩捉迷藏的游戏;它认为如果它看不到你,就代表你也看不到它;它自己的观点就是存在界的唯一观点。
也就是说,自我在此有一个纯然的生态我、生物域我、原欲我和自然冲动我。它跟整个存在界的生机-情绪层面还融合在一起,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它被自己的生机流推出去又扯回来,也还未能把自己从存在界的生态流中区别出来。它的认同是生物中心或生态中心取向,跟生物域内外融合在一起。
正因为它埋置在自然、生物学、冲动和生机-情绪的领域之内,它就无法挣脱出来,也就无法看到自己的观点并不是存在界唯一的观点。我们以后会常看到生物中心就是极度的生态中心。它有某种程度的水平空间,但垂直深度却很少,因此它是如此彻底地肤浅和自恋(只有许多急于寻求「合为一体」的浪漫主义者才会把这种情绪融合状态捧得很高)。
发问者:所以,这个阶段的自我还没有坚固的情绪界线。
威尔伯:正确。技术上来说,自我表象和客体表象仍然融合在一起。这有助于渲染本阶段的「巫术」和自恋的气氛。但是,情绪我在十五到二十四个月大时开始能把自己从情绪环境中区别出来。马荷把这个现象称为「婴儿的心理诞生」。婴儿在本阶段「诞生」为一个有独自情绪和感觉的自我。婴儿开始醒悟到自己是在分隔世界中存活的分隔自我。它终于撞见了「恐怖的二元对立(terrible twos)」。
发问者:这跟「孵化」不同。
威尔伯:是的。第一进化点是孵化或物理我的诞生。第二进化点是情绪我的诞生。在第二进化点中,真正的独立自我感才被唤起,其中涉及了千般喜悦和万般惊惧。
发问者:许多理论家把这当作真正深层异化的开始,并称之为基本错误(basic fault)或基本的二元对立,这种主客分裂就是意识破碎的开始。
威尔伯:喔,是的,我知道了。现在有非常大量的资料宣布从原来情绪融合状态分化出来是个「损失」。这是从原始天堂中流放出来,而开始超级异化的人类悲剧,也就是失乐园的开幕。我认为这也会造成蛀牙,但我不是很确定。
这里的基本问题是许多理论家把分化和疏离混为一谈。分化是所有进化性成长和发展的绝对必要且不可避免的部分,因为它是完成高阶整合的对应部份。但这些理论家不把所有的分化当成高阶整合的序曲,却视为破坏奇妙大和谐的残酷手段。这就如同把橡树视为对橡实的恐怖干扰。
他们很爱在紧握著双手还气得咬牙的状况下,乡愁式回顾那段奇妙的橡实状态,并悲叹乐园的殒落。他们戏剧性地把欠缺分化的原始状态过度理想化。只因为自我还没察觉到苦受,并不能代表这就是灵性至福的正面呈现。缺乏觉察力不能代表天堂就在眼前!
发问者:但是,那些浪漫主义者对这缺乏分化的孩童期并不作如是观。他们反而是看到很多正面的美德,因此他们必然把融合状态的失落当成可悲的事情。
威尔伯:是的,他们把融合与自由混在一起。可是,情况正好相反。融合是一种监禁;你会被所有尚未超越的东西支配。但当然这样的超越式成长充满了艰辛、冒险和痛苦。
物质显现的世界是个残忍的地方,当人类开始察觉到这点时,就是痛苦的开始。物质显现的世界即是轮回的世界,是个自身被异化也同时异化他人的世界。当婴儿模糊地察觉到这点时,会有很可怕的痛苦感受。的确,这很痛苦,但这也被称为醒悟。
这就像冻疮一样,一开始根本没有感觉,好像没事一般,你彷佛身在无痛的天堂。但你生病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然后,伤口解冻,感觉和情绪开始浮现,你就会痛不欲生。可是,这些理论家偏爱把「痛不欲生」和「产生疾病」混为一谈。
不,第二个进化点只是开始醒悟到轮回的疾病而已。面对著身为独立又敏感的情绪个体这件事实而言,你会向令人憎恨的命运矢石开敞自己。你将被置入一个充满疼痛、苦难和梦魇的地狱。你只有两个选择:退避到先前的融合状态,你就不会察觉到异化的状态;或是继续成长与超越,直到你可以在灵性觉醒中超克异化的状态。
但是,退化的浪漫主义理论家只会歌颂过去的冻疮境界,把它视为神性觉醒的预示状态,把它当成某一类的潜意识天堂。但融合状态不是潜意识的天堂,而是潜意识的地狱。在第二进化点中,地狱开始意识化,事情就是如此。这前进了一大步。
发问者:即使第二演化点是比较「不愉快」的发展。
威尔伯:是的,苦涩的甜味。但先前的状态是麻木,不是无分别;是无知,不是至福。我的狗也不会因为忧虑而满地打滚;因此解脱不在于重新唤醒狗的意识或其意识的「成熟形式」。
不。当我们觉醒为一个独立的情绪我时,带著所有随之而来的喜悦与惊恐,就已经实际上超越了先前的融合状态。我们都已经觉醒至某种程度。我们已获取了更多深度和更多意识,这有它本身的内在价值。就像所有的成长阶段一样,意识的每一分增长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发展的辩证。
发问者:如果在第二进化点上,一切事情都很顺利,那又如何?
威尔伯:嗯,让我们先假定事情不顺利的话-那就是比本就一塌糊涂的正常情形还要糟糕-那么自我不是仍然融合在这个情绪式自恋主义者的阶段(所谓的自恋性人格异常);否则就是分化到某种人格解离的状态(所谓的边缘性人格异常)。我们可以在柯哈特、马斯特森(Masterson)、康伯格、马荷、史东(Stone)和基多(Gedo)等人的著作中,找到这样的分类标准和病因探讨。
不管在哪一种情形,自我都没有实际的情绪界限(emotiuonal boundaries)。在自恋型与边缘型症候群中,个体缺乏一种一致的自我感(a sense of coherent self),这或许就是这些病理的核心特征。自我不是将世界当成自身的延伸(自恋性),就是经常受到世界的侵犯与折磨(边缘性)。这个病理层次之所以称为边缘型,是因为它正处于精神病与精神官能症的边界。它有时也被称为「持稳的不稳定状态(stably unstable)」。自我在这条成长路的第二个大岔口上,又重重地跌了一跤。
第三进化点:概念我的诞生
发问者:但如果在第二进化点上,一切都很顺利呢?
威尔伯:如果一切都相当顺利,那么自我就不再只特定地认同于情绪层次。它开始超脱这个层次,而认同于心智或概念我,这就是第三进化点的开始-表象式思维。
表象式思维类似于皮亚杰所说的前操作期认知。我用这个字眼时,它包含了意象、象征和概念。你可以在图5-3看到所有这些东西。
意象大约在七个月大时开始浮现。心理意象多少貌似它所再现的客体。如果你闭上眼睛描绘一只狗,它看起来就像一只真狗。那是意象。另一方面,象征虽然再现了客体,但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个客体,这是一个更为困难的认知课题。「费多(Fido)」这个象征再现了我的狗,可是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的狗。象征大约在两岁时开始出现,通常是由「妈」或「爸」这类字眼开始,然后快速发展。粗略来说,象征支配了二至四岁的意识发展。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概念开始浮现。一个简单的象征只代表一个简单的客体,可是一个概念却代表了整个纲目的客体。因此,「狗」这个字代表了所有的狗,而不只是我的费多。这是个更加困难的认知课题。粗略来说,概念支配了四至七岁的意识发展。当然,这些都是意识的基本结构,因此它们一旦浮现后,就成为意识可随时取用的基冲动力。
只有当概念出现后,一个特别的心智自我-概念我-才能开始浮现。当自我开始认同于这个概念性心智时,我们就到第三进化点了。自我现在已不只是一连串的感觉、冲动或情绪,同时还有一套象征与概念。它开始进入语言世界,进入心智领域,讲温和一点,这改变了一切事情。它已由第一进化点的物理域走到第二进化点的生物域,而现在又开始进入第三进化点的心智域。
每一个精神官能症都是一种生态危机
发问者:在这个新的语言性自我中,你认为什么事物最重要?
威尔伯:这个新自我存在于心智域,而心智域会压抑生物域。在个体而言,这会产生精神官能症;就集体而言,这会造成生态危机。
换句话说,语言世界的确是个全新的世界空间。自我在里头会思考过去,会计画未来(这是时间性的和历史性的);自我开始能控制身体功能;自我开始能在心中刻画当时并不在感官呈现的事物。因为自我开始能预期未来的种种,就会因担忧而饱受焦虑之苦,又因为自我能思考过去的种种,便会感到自责、悔恨和罪恶感。所有这些都是新世界空间(语言世界或心智域)的一部份。
正因为这个新的广阔天地,概念我才能压抑和疏远较低等的冲动。也就是说,正因为心智域超越了生物域,它不仅可以超越与含摄,也可以压抑、扭曲和否认。这不只是分化,也是在解离。不管个体上或集体上皆是如此。个体而言,这会产生精神官能症;集体而言,这会造成生态危机。
发问者:目前先只谈个体,否则我们会离题太远。
威尔伯:在个体层次,心智域压抑生物域的结果就称为精神官能症。心智可以压抑本性,不管是外在本性(生态危机)或内在本性(原欲)。
就技术意义而言,「精神官能症」一词意味著相当稳定一致的心智我已经浮现,而此心智-概念我(自我)能够压抑或解离某些身体驱力或冲动。而这些被压抑或被扭曲的冲动-通常是性欲或攻击欲-也因而以精神官能症这种伪装的痛苦形式来呈现。换句话说,每个精神官能症状都是一个迷你生态危机。
发问者:有趣的是,严格意义的压抑和古典的精神官能症是在第三进化点出现。
威尔伯:话是没错。你看,在边缘性情境中,严格意义的压抑并不明显可见--因为自我还未强壮到足以压抑任何东西!自我不但无法压抑情绪,反倒完全被情绪流卷走,而迷失浮沈于其中。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广泛的压抑现象,也就没有「被压抑的潜意识」可挖,此即为何这些情境经常被指出是「前精神官能层次的(pre-neurotic)」的理由。
所以,针对边缘性情境(第二进化点)的治疗法实际上也被称为「结构建立疗法(structure-building therapies)」-它们帮助脆弱的自我去分化、稳定和建立结构。这跟精神官能层次(第三进化点)的「揭露疗法(uncovering therapies)」正好相反,后者的治疗目标是在释放压抑的障碍,以重新接触那些被精神官能性自我所压抑的冲动、情绪与感觉。实际上,结构建立疗法的目标之一就是要把边缘性状态「提高为(up to)」压抑的能力!
发问者:所以,精神官能症也是一种进步喔!
威尔伯:没错,然后你又必须去处理它。就如维廉特(Vailant)所说,防卫机制本身就存在一种发展的阶层。第一进化点的典型防卫机制是投射性认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自我在此尚未与他人完全分化。而典型的第二进化点防卫机制包含分裂与融合(全好客体与全坏客体的分裂和自我表象与客体表象的融合)。严格意义的压抑则是第三进化点的典型防卫机制,听说这最后会让位给「最健康」的防卫机制-升华,升华就是「超越」,不过升华这个字眼经过精神分析的净化。
发问者:所以,防卫机制也有全息阶层般的安置。
威尔伯:嗯,当然。当防卫机制正常自然地运作时,就像一个心理免疫系统。它们有助于维持自我界限的完整与稳定,而且会甩掉任何威胁自我系统的入侵者。
但这样的情形总是可能过犹不及。防卫机制也可能成为自我免疫疾病--自我开始攻击自己,耗用自己的资源。防卫部队如今转为镇压人民的国家警察。自我为了防范痛苦与惊慌,开始监禁自己的人民。自我将自身潜能加以封印。自我闭上眼睛开始说谎。不管这谎言位于哪一个「层次」--从分裂、融合、投射到压抑、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n)和替代(displacement)--自我都是在躲避自己,对自己撒谎,变得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为了取代真实自我,假我开始成长。早在第一进化点的时候(有些人说是进化点-0),没经验的自我就开始与自己的某些侧面疏远,因为那些侧面太具威胁性或破坏性,又很令人痛苦。因此,自我就使用所处发展层次的防卫机制,来撒下精神病的谎言、边缘性谎言或精神官能性的谎言。从最一般的意义来说,「潜意识」只是一连串谎言所在地--这种欺瞒与不真诚的层面会遮蔽真实的自我和潜能。
发问者:所以,假我发生了什么?
威尔伯:不管哪个层次的假我也许就这样一辈子主导一切,就跟一个人在内在不真诚的生活中跛行一样。更常见的情形是假我被自己令人窒息的重量压垮了,也就是「崩溃」了。然后,个体便只能面对几种选择:休养完后,重新开动原来的假我轨道;用药物把两难困境逐出意识;增强逃避问题的行为倾向;或开始研究谎言的生活,这通常要跟一位治疗者进行,他可以帮你更真诚地诠释你的内在意向。
发问者:左手边的解释治疗吗?
威尔伯:是的。个体在弥漫著同理、一致和接纳气氛的安全环境中,就能够说出他或她内在的真相,而不必担心受到报复。因此,假我(不管哪个层次)便失去存在的理由。抗拒真实的谎言--被诠释之后,隐蔽的痛苦、惊恐和焦虑便会显露出来,假我就会在如实觉察的火焰中逐渐烧光。在关怀与慈悲的互为主体的圈子中,大家就可分享真实的内在,并从自欺的监狱中释放出来,而加入意识的成长行列--真实我的美正在绽放光明,新深度的内在喜悦就是自己的报偿。
我们现在只讨论了前三个进化点和其病理症状─精神病、边缘性人格和精神官能症。但是,同样的一般现象也在整个发展过程中运作,甚至连高等的超个人领域都不例外。我们不管在哪个发展层次,都可以当真诚的实际自我或是当欺瞒的虚假自我。谎言的层次不同,病理层次就不同。
早期世界观──原始(archaic),巫术(magic),神话(mythic)
发问者:这把我们带到第三进化点--前三个意识成长的主要阶段都各有不同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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