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德摩克利特与赫拉可利特
判断是应付一切问题的工具,而且无处不在使用。正因为如此,在我所写的随笔中,一有机会我就用上它。即使是我不熟悉的问题,我也要拿它来试试,像蹬水过河似的远远地瞪出去,然后,如果这个地方太深了,以我的个头膛不成,那我就到岸上去呆着。承认过不去,这是判断的一大成功,甚至是它最为得意的成功。有时候,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要试试,看看它能不能使问题具体化,使之充实有据。有时候,我用它来探讨重大的、有争议的问题;在这样的问题上,它发现不了任何属于它自己的东西,因为路子是现成的,它只能踏着别人的足迹走。这时,它所做的就是选择它所认为的最好的路;在千百条路中,说出这条或那条路选得最合适。我是遇到什么命题就抓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不错的。不过,我从来不打算将它们完整地写出来,因为根本见不到全貌。有人答应我们让我们见到全貌,可他们并不兑现。每件事情都有方方面面,有时我只是抓住一面舔一舔,有时只是找出一面摸一摸,有时则要一直夹到骨头上。我往里扎一扎,不是尽量扎得宽,而是尽量扎得深。我常常喜欢抓住命题的某个未曾探讨的方面。如果某个方面我还不熟悉,我就斗胆地深入探讨下去。我在这儿写上一句话,又在那儿涂上另一句,算是从各个部分上零零散散地采取的样品,并不打算做什么,也不许诺做什么。我不一定要对这些写上的东西负责,也不会因为觉得不错就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些东西。我还会觉得有疑问,没把握,仍然觉得自己还是老样子——一无所知。
人一活动就会暴露自己。凯撒的内心,不但在组织指挥法萨罗战役时看得出来,而且在安排休闲和艳情时也看得出来。看一匹马不仅要看它在驯马场上的操练,还要看它慢慢行走,甚至要看它在厩内的休息。
人的心灵活动,有的是不太高尚的。看不到这个方面,就不算对人心有彻底的认识。在它平平静静的时候,也许看得清楚得多。感情冲动的时候,它往往显得很高尚。另外,每遇一件事,它就会整个儿扑上去,全力以赴,决不会同时处理两件事。而且,不是根据事情本身,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处理。如果就事论事,世间事情也许都有各自的标准和特点;但在我们的心里,人心就会按自己的意愿将这些标准、特点任意修凿。死亡对西塞罗来说是可怕的,对加图来说是自己希望的,对苏格拉底来说是无所谓的。健康、良心、威望、知识、财富、美丽等等以及与之相反的东西,在进入心灵的时候要剥去衣服,换上心灵给予的新表,染上心灵喜欢的色彩:褐的、绿的、淡的、暗的、刺眼的、顺眼的、深的、浅的,以及它们各自喜欢的;它们没有一起共同对照它们的风格、标准和形态:每一种单列由来都是最好的。所以,我们不要再找事物的外部品质作借口了:我们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们的好与坏取决于我们自己。要烧香许愿就许给自己,而不要祈求命运:命运对我们的品行无能为力。恰恰相反,我们的品行会影响命运,给它打上自己的印记。我干吗不能评评那个在吃饭时聊着天,胡吃海喝的亚历山大呢?干吗不看看在他下棋时这愚蠢幼稚的娱乐触动和拨弄的是他脑子里的哪根弦呢(我讨厌下棋,因为它算不上娱乐,玩起来过分严肃,把可以用来干正事的精力用到这上面不好意思)?他在组织他那光荣的印度远征时也没有这么忙过;另一位亚历山大在解析一段与人类永福有关的圣经时,也最有这么忙过。你们看,人的心里把这种可笑的娱乐看得多么重;不是全力以赴了吗?在这件事上它多么慷慨地给每人以直接认识和评价自己的可能!在任何别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更加全面地看待和审视我自己。在这件事上,什么样的感情不在折磨人呢?愤怒、怨气、仇恨、急躁以及(在最有理由接受失败的事情上的)强烈的求胜心。看重荣誉的人不应在区区小事上展现自己的旷世奇才。在这个例子上我所说的话,对别的事情同样适用: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展示人,表现人。
德摩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是两位哲学家。第一位觉得人生无聊又可笑,所以公开露面时脸上总是挂着讥讽和笑容;赫拉克利特觉得人生可悲又可怜,所以总是愁眉不展,两眼充满泪水,抬脚出门一位笑盈盈,另外一位则哭兮兮。——尤维纳利斯
我更喜欢第一种情绪,倒不是因为笑比哭招人喜欢,而是因为它更加愤世嫉俗,对人的申讨更厉害。我看,按照我们的功罪,我们受到的蔑视还远远不够。我们对一件事情表示遗憾,在遗憾和惋惜中却夹杂几分欣赏;我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却又觉得无限珍贵。我认为,与其说我们不走运不如说我们很虚荣;与其说我们狡猾,不如说我们愚蠢;与其说我们非常辛苦,不如说我们非常无用;与其说我们可怜,不如说我们可耻。因此,滚着他的木桶独白闲逛,对亚历山大大帝嗤之以鼻,将我们视为苍蝇或充气的尿泡的那个第欧根尼,依我看要比那位号称世人的仇敌的蒂蒙的看法更加尖酸、刻薄,因而也更正确。因为,人之所恨会常挂心头。后一位盼我们倒霉,一心希望我们完蛋,避免同我们交往,认为那是与恶人为伍,是危险的,是堕落。另一位对我们不屑一顾,所以同我们接触既扰乱不了他,也带不坏他。他丢下我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屑同我们交往;他认为我们既干不了好事,也干不出坏事来。
布鲁图与斯塔蒂里谈话,让他参与反对凯撒的阴谋,他的回答如出一辙。他觉得事情是正确的,但干事的人不行,根本不值得为之出力;根据埃吉齐亚的学说,哲人干一切事情都是只为自己;因为只有他才有资格让别人替他做事;而根据泰奥多尔的学说,让哲人为了国家利益去冒险毫无道理,为了几个狂人这样做很不明智。
我们自己的人生既可笑又滑稽。
第五十一章
论说话之浮夸
从前有位雄辩家称他的职业是让小的东西显得大,让人觉得大。这可算个会给小脚做大鞋的鞋匠。要是在斯巴达,他会因为鼓吹吹牛说谎而挨鞭子。我想,斯巴达王阿尔吉姆听到修昔底德的回答肯定大吃一惊:阿尔吉姆曾问修昔底德,他与伯里克利交手哪个会赢?“这个嘛,”他答道,“是很难验证的,因为我把他打倒在地之后,他让在场的人相信他没有饲地他就胜啦。有人让女人戴上面罩,给她们涂脂抹粉,这些人为害不那么大,因为看不到她们的本来面目,没有什么大的损失,而前面的那些人蒙骗的不是我们的眼睛,而是我们的判事能力,他们是在篡改、歪曲事物的本质。像克里特、斯巴达这类国势安定、治理有方的国家是不大着重雄辩家的。
阿里斯托给雄辩术下过一个聪明的定义,叫做;说服人的艺术。苏格拉底、柏拉图则说是骗人术、拍马术!有的人笼统地谈到它时否定这种说法,但在他们的训示、命令中却处处在确认这种说法。
伊斯兰教禁止给孩子们讲授雄辩术,因为它毫无用处。
雄辩术在雅典很有影响,雅典人发现雄辩术的运用危害极大,就下令将打动人心的那个主要部分连同开场白、结束语一起删去。
这是一件为操纵、煽动不守规矩的群众而创造的工具,一件像药一样用于病态国度的工具;在雅典、罗得岛、罗马这类国度里,一般百姓、无知群众、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所欲为,局势总如暴风骤雨,雄辩家们便纷至沓来。的确,在这些国家里,很少有人不靠伶牙俐齿平步青云的;庞培、凯撒、克拉苏、卢库卢斯、兰图卢斯、梅特鲁斯等人,都是从中得益爬上他们最后达到的高位的,他们更多地是依仗能言善辩而不是依仗刀枪锏戟;这同太平盛世的情形正好相反。沃卢姆尼乌斯在当众演讲支持克?法比乌斯和帕?德基乌斯氏族的人当执政官时就说过:“他们生来就是打仗的人,是建功立业的伟人;打起嘴仗来很厉害:他们是真正的执政官的人选;精明、能说会道、有学问的人对城邦有用,可当主持正义的大法官。”
在政局最糟糕、内战的风暴造成动荡的时候,罗马的雄辩术最为盛行:就像一块没有垦熟的荒地,野草最为茂盛。由此看来,帝王主宰的政府似乎不像其他政府那样需要雄辩术;因为,众人身上的、使他们容易被这种悦耳动听的声音蛊惑摆布,不能用智力去思考弄清事情真相的愚昧与轻信,要我说呢,在个人身上是不容易都有的,而且良好的教育和劝导也容易使他免受这种迷魂汤的毒害。在马其顿和波斯就没出过任何有名的雄辩家。
我上面说的雄辩家那个字眼同一名意大利人有关系。不久前我同他交谈过,他曾当过已故红衣主教卡加失的膳食总管,直至主教去世。我让他讲讲他的差事,他把他那糊弄嘴巴的学问向我演讲了一大通,一本正经、神气活现的样子简直好像在向我宣讲某个重大的神学问题。他向我揭示了人的食欲的变化,饥饿的时候、吃过第二顿第三顿饭之后,用什么办法满足它,又有什么办法引发并刺激它;讲了调味汁如何配制,先讲一般的,再细细说明各种调料的性质和作用;讲不同的季节做什么不同的色拉,什么色拉要加热,哪种色拉要冷吃,还有如何装点美化使之赏心悦目。讲完这些,他又讲到上菜的顺序,讲得头头是道,大有讲究,
那当然不简单,知道如何切鸡,如何切兔子!——尤维纳利斯
这一切还都加上了丰富华丽的词藻,甚至用上了谈论帝国治理的字眼。我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位老相识:
太成啦!烧糊啦!淡啦!正好啊!下次就照这么做!尽我的浅薄见识我努力教导他们。最后,德梅亚,我让他们拿起碗碟当镜子照,什么都教他们啦。
不过,在埃米里乌斯?保路斯从马其顿归来时为希腊人举行的宴会上,连希腊人也盛赞宴会的组织安排;但我这里讲的不是宴会的具体做法,而是指宴会上讲的话。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过我一样的情况当我们的建筑师们自豪地讲起壁柱、下楣、挑檐、考林辛、多利安式建筑以及诸如此类的行话术语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阿波里东富;实际上,我发现,那原来就是我厨房门上的那些毫无价值的条条块块。
当你听人说起替代、隐喻、讽喻这类语文学的名词时,不是觉得在说某种罕见陌生的字眼吗?可这都是用来描述你的贴身丫环喋噪不休地说的那堆废话的。
虽然说我们国家的官职同罗马人的毫无相同之处,更没有他们那么大的权力,我们却要用罗马人的那些高级头衔来加以称呼,这可是骗人的把戏,同下面的骗局是一路货色;古人曾将几个最最体面的称号加到一两位要人身上,使他们荣耀了几百年,我们看谁顺眼也给他胡乱加上。这类骗局,依我看,终有一天会成为证据,说明我们这个世纪荒唐透顶。柏拉图号称神人,那是四海认同,无人眼红的;至于意大利人,他们自吹头脑清醒,语言表述清楚,比同时代的别的民族都要高明,这样说有点道理,可不久前他们将这个称号安到了阿雷蒂诺头上。这一位除了表达非常诙谐、俏皮,确实十分巧妙(但过分做作荒诞),总而言之除了尽其所能做到能言善辩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可以压倒当代的一般作家;假如要同那古代的神人称号相比,他还差得远呢。还有那个“大”字,我们将它加在几个君王头上,他们比起普通百姓来,一点也不更伟大。
第五十二章
古人的节俭
罗马的非洲远征军的将领阿提利乌斯?列古鲁斯,同迦太基人作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其间他写信给政府,说留在国内独自替他经管产业(总共为土地二点五公顷)的农耕仆人偷了农具逃跑了,他担心妻子儿女受苦,请求批准他回去照料;元老院委派另外一人为他管理产业,派人给他添置了失窃的农具并下令由国家出钱供养他的妻子儿女。
老加图从西班牙回国任执政官,卖掉了他的役马以节省将马从海路带回意大利的费用。在撒丁岛任总督时,他徒步外出,随身只带一名为他拿袍子的官员和一件祭祀用品,而且他还经常自己提箱子。他自豪地说,他从未有过价值超过十埃居的袍子,一天的花费也从来不曾超过十个苏;他乡下的房子,没有一所外面涂过粉,刷过灰。西庇阿?埃米利乌斯两度凯旋、出任两届执政之后,赴任省督只带七名奴仆。有人断言,荷马从来只用一名奴仆;柏拉图用三名;斯多葛派的首领芝诺一个都不用。
第五十三章
谈凯撒的一句话
如果我们偶尔花点功夫看看找们自己,如果我们将观察别人和了解外界事物的时间用来考察考察自己,我们就很容易感觉到,人的禀性的方方面面都是有缺陷、有毛病的。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能称心满意,就连按自己的愿望和想象去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也傲不到,这不正是有缺陷的很好证明吗?人的最大幸福是什么,这场哲学家的大争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要一直争下去,没有结论,也不会统一,那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郡它就比什么都好。
想要的东西到了手,那就想要另一样。人的欲壑还是那个样。——卢克莱修
不管我们遇上什么,享受到什么,我们还是觉得不满足,还要去拼命追求新东西、没见过的东西,因为现有的东西满足不了我们:依我看,倒不是由于现有的东西不足以满足我们,而是由于我们在胡抓乱拿,他看到人所需要的一切,世人几乎都可得到。有的人富贵荣华享不尽,还有值得自豪的显!替儿孙。可人人都心烦意乱,平白无故地黯然神伤他明白毛病就出在器皿上,从外面倒进的就算是玉液琼浆,器皿脏了浆液会在里面坏掉。——卢克莱修
我们对自己想要什么,犹豫不决,把握不定;什么都不知道留住,什么都不会好好享用。有人认为那都是这些东西不好,于是就醉心于不知道不了解的别的东西,将要求和希望都寄托在上面,对之大加赏识,奉为至宝。这就应了凯撒的那句话:“人出于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惧没有见过、隐秘陌生的东西。
第五十四章
无用的技巧
有这么一种一文不值的技巧,有时被人用来求得别人的赏识;比如有的诗人写下整篇整篇的诗作,每一句诗的开头都用同一个字母。我们见到,古代希腊人将鸡蛋、圆球、翅膀,斧子等词,按照他们诗句的节拍拉长或缩短,最后使它们构成这样那样的图案。有人把时间消磨在计算字母表里的字母有多少种排列上,结果发现这个数目大得难以想象(普鲁塔克的书里有过记载),此人的学问也属于这一类。我觉得有位仁兄的见解很高明:有人把一个人介绍给他,此人有种本事,会用手巧妙地投掷小米粒,投出去百发百中,总能把米粒投进一个针眼;人家要他给点什么礼物,作为对这种罕见本领的奖励。为此他非常风趣——我看也非常正确——地下令,让人送给这位艺人两兰米诺的小米,免得这么高超的技艺得不到练习。如果我们凭希奇、新鲜或难度来推崇事物而不同时考虑其优劣和用途,那就很好地说明了我们判断的失误。
不久前我们在我家里玩过一种游戏,看谁能找出最多的与两个极端有关的事物来。例如“Sire”这一称谓,它可以用来称呼我国地位最高的人,即国王,也可以用来称呼商人一类的普通人,它与两者之间的人没有关系。高贵的妇女我们称Dames;中间的称为Demoiselles;而最下层的还称为Dames。
张在桌子上面的天盖,只有王公宅第和饭馆里允许使用。
德摩克利特说过神仙和野兽的感觉比处在中间的人更灵敏。罗马人举哀日和喜庆日都穿同样的服装。极端的恐惧和过分的逞勇肯定都会影响肠胃,使大便增多。
纳瓦拉第十二代国君桑各的绰号“哆嗦国王”告诉我们,胆大和胆小都会使人四肢发颤。有位国王,侍从们为他戴盔穿甲时见他皮内在抖动,就设法安慰他,尽量把他将冒的危险说得小些。他回答说:“你们不了解我,如果我的皮肉知道我的勇气将把它带向何方,它就会大汗淋漓的。”
对做爱的冷漠和厌倦引起的阳痿,也会由于纵欲过度而引起,过冷和过热都会使人受到灼伤。亚里士多德说铅做的把柄在冬天的严寒里会像在高温下一样熔化和流动。欲望和满足会使接受快感的部位的上下方感到疼痛。在打算和决心忍受人生的不幸时,会同时看到愚蠢和聪明。哲人们向苦难挑战,向它发号藏令,其他人则不闻不问;他们可以说是面对苦难,其他人是背向苦难;他们掂量研究了苦难的性质,衡量估计了苦难的轻重,带着坚强的毅力扑上去战而胜之;他们蔑视苦难,将它踩在脚丁,因为他们有颗坚强有力的心,一旦命运之箭射来,必然会反弹出去,失去它的锋芒,因为它在上面留不下痕迹;中间状态的人处于这两个极端之间。他们看到感受到苦难,却无法承受苦难。儿童和老迈一样,头脑都很愚笨;爱钱如命和挥金如土的人一样,都想吸引和获取。
有了学问之后,还会有一种满腹经纶的无知:学问造成和产生的无知,它由学问产生,就像前一种无知由学问消除一样。
头脑简单、求知欲不强、学问不多的人里,有不少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出于恭敬和顺从,真心实意地信教,遵守清规戒律,智力一般,能力中等的人里,会产生错误的见解;他们根据看到的表面情况,抬出某种说得过去的理由,把我们按从前的方式行事说成天真和愚蠢,认为我们在这方面没有长进。才华出众的人深思熟虑,较有远见卓识,是另一类型的好信徒;他们经过长期认真的探索,透彻了解了圣经中深刻玄奥的智慧,感受到了教会深奥和神圣的秘密,然而,我们看到其中有些人已经带着出色的成果和信念经由第二级达到了最高的一级,这就等于达到了基督教智慧的最高境界,他们带着宽慰、感激、自我克制、谦虚谨慎的态度感受他们胜利的喜悦。在这个等级中,我没有听说过存在这样的人:他们为了洗刷他们过去的错误,为了使人对他们放心,对于我们的事业的指导采取极端、过分、不公正的态度,对之横加污蔑指责。
朴实的农民是正派人;哲学家是正派人,或者按现在的说法,是能干、明白,受过广泛有用的知识教育的人。这两者之间的人既不愿坐第一把目不识丁者坐的椅子,但第二把椅于又够不着(他们——包括我自己和另外许多人——屁股悬在两者的中间),这些人本事不大惹人讨厌但很危险,他们是在给这世界添乱。至于我自己,我是在尽量往这第一把天然就有的椅子退去,我犯不着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纯朴自然的民间诗歌朴实无华,优美动人,足以同艺术上完美的诗歌相媲美。从加斯科尼的田园歌以及从来自不知科学不识文字的国度的歌谣里就可看到这一点。二者之间的平庸诗歌不见辉煌,没有价值,不受人们青睐。
在我们的思路打开之后,我竟发现我们同往常一样,又把一个容易的游戏,一个俯拾皆是的题目当成了难作的游戏、希罕的题目了。我们的想象力被激发起来之后,竟然发现了无数类似的例子。由于这个原因,我就只补充一个例子算了:我的这些随笔就算值得人品评一番,我看也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平平常常的人和出类拔萃的人可能都不怎么喜欢;前者可能注意不够,后者可能执着得过分;他们都可以在中间地带凑合着过。
第五十五章
话说气味
据说有些人,比如亚历山大大帝,由于体质特殊、与众不同,汗水会散发出香味。普鲁塔克和另外一些人曾经探求过其中的原因。可人的身体一般说来情况是相反的;最好的状况是没有气味。要说最洁净的气息好闻,无非是没有任何异味,比如健康的儿童的气息。无怪乎柏拉图要说,女人的最佳气味是无臭无味。这也像常言所说,最受人赞许的女人举止是无声无息。对那些异常的香味,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些人使用它,是为了掩盖他们身上原有的某种怪味。这样,就有了古代诗人的这句俏皮话,叫做:香即是臭。科拉西纳,我们身上没有气味你就高兴。
我宁肯没有气味也不要有香气。总有香味可不好闻。——马提雅尔
然而,我却非常喜欢闻到香味,而且十分讨厌臭味,遇到臭味我比谁都躲得远。因为我的鼻子灵得无与伦比,无论闻章鱼还是闻毛茸茸腋窝的羊臊味,都要胜过那搜寻隐藏野猪的猎犬。——贺拉斯
我觉得越是单一、自然的香味越好闻。在这上面下功夫的主要是女人。在远古的蛮荒时代,斯基泰的女人洗过澡后就在全身和脸面上撒抹一层当地产的香料,待要接触男人,去掉这层化妆品她们的身子就光精、芬芳。
说来也稀奇,不管什么气味,到我身上就沾得很牢,我的皮肤很会吸附气味。有人抱怨天地造化,怎么不让人在鼻子上长个盛香味的东西。错啦,因为气味是来去自如的。可是我的情况却特别,我满嘴的胡子就是替我盛香味的。我的手套、手帕靠上去,气味就整天留在上面。它会泄露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年轻人拥抱亲吻,亲得津津有味,亲个没完没了,亲得粘粘糊糊,这吻先是粘在那里,几个小时之后还在那里留着。有些流行病由人多而带来,由空气传染而发生,而我却很少得这种病;我年轻时我们的城市和军队里都发生过的好几种流行病,我也没有得。有人在苏格拉底的传记里看到,他虽然在好几次折磨雅典的瘟疫几度发作时都未离开过雅典,但只有他的身体一直没有病过。
我以为,医生们可以更多地利用气味;因为我常常注意到,不同的气味会使我的情绪发生不同的变化,对它产生不同的影响。有鉴于此,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教堂里燃香置香料这种各个民族各种宗教普遍采用的古老做法意在愉悦、唤醒和净化人的感官,使人更好地静修。
有的厨师善于用特殊的香料调理肉的味道。本世纪突尼斯国王到那不勒斯会晤查理皇帝,有人注意到他的菜肴里肉的味道调得特别好,真可惜能能领教他们的技艺,所以也无从谈起。他们将各种香料塞进肉里分别加以烹制,那香料十分名贵,一只孔雀加两只野鸡要花一百杜卡托;等到做好切开,一股久久不散的香气不仅充满了餐厅,而且飘满宫中所有的房间,一直香到周围的宅第里。
对于住宿,我首先关心的是远离难闻、沉闷的空气。威尼斯、巴黎这两座美丽的城市,由于它们刺鼻的气味——水腥味和污泥味——影响了我对它们的喜爱。
第五十六章
论祈祷
学校里的学生会提出疑问来讨论,我也提出几个不成熟没把握的想法来,目的不是要证明真理,而是要探求真理。我把这些想法交给不仅主导我的行为和写作,而且主导我的思想的人去评判。如果因为我无知或疏忽,有的话违背了我生死不离的罗马使徒公教的神圣教规,那就应该受到诅咒了。所以,批评也跟赞扬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有用的,可以接受的。不过,既然我始终相信他们的审查,任凭他们处置,我就要像这里一样,斗胆说一说各种各样的话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想错,但既然上帝仁慈对我们特别照顾,向我们逐字逐句地口授了一套祈祷词,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更加经常地使用它。如果我说得不错,大家在饭前饭后,起床就寝以及在进行一切别的特别活动时,都要进行祈祷,我希望基督徒在这些场合都念主祷文,即便不把它作为唯一的祷文,但至少每次都要用它。
教会可以根据宣教的需要将祈祷文加以拓展和变通,因为我知道实质内容总是一样的,但是,必须将它突出出来,使人人口中总有它;因为该说的它都说到了,而且它适合各种场合,这些都是肯定的。这是我处处使用的唯一的祷文,我反复念它没有变过。
因此,我脑子里也只记得它。
此刻我忽然想到,不管我们有什么打算,不管我们干什么事,总要求助于上帝;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需要帮助,也不问理由的对错,一有需要就呼唤上帝;不管我们处于什么状况,也不管是在干什么坏事,都在呼喊他的名字,求他施展神通。真不知道这种毛病是从哪里来的。
的确,他是我们唯一的保护人,而且事事可以帮助我们;可是,虽然他与我们仁慈地订立了那份天父与人的美好盟约,但他除了仁慈万能之外,他也一样非常公正,而且他更多的是主持公道而不是施展法力。他是根据公正的理由而不是根据我们的请求帮助我们的。
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里归结了三种错误的神仙观.一是神仙根本不存在;二是世事神仙管不着;三是对人的愿望、供奉和牺牲,他们一概不拒绝。第一种,据他看一生一世不会改变。后两种可能长久不了。
上帝的公正和万能是不可分的。怀着不良动机求助于上帝是无济于事的。至少在向他祈祷的时候,灵魂一定要干净,没有邪念;否则就是自己给他送上惩罚自己的管杖。我们应该向上帝请求宽恕,可是在表达的愿望里却满含着不敬和怨恨,这不能弥补反而会加重我们的过失。正因为如此,我见有些人动不动就向上帝祈祷,可祈祷的同时行动上却不见有多少改进与转变,我就不愿赞扬他们,就算你用高卢礼帽遮住了额头,夜间的偷情人哪……——尤摊纳稠斯
非常虔诚但生活上可憎可恨的人似乎比真诚坦率、处处放荡的人更应受到谴责。但我们的教会却总是给予照顾而不管他已经沾上了可能干出大坏事来的顽固习性。
我们遵照习惯进行祈祷,说得更明白点,我们是念诵我们的祈祷文,说到底那只是表面的东西。
有人念饭前经要画三次十字,念饭后经也要画上三次,可一天的其他时间里,干的都是寻仇、贪婪、不义之事,叫人看了实在不痛快(更可气的是,这是我表示敬意的惯用手势,连我打哈欠时都要用的)。他们干坏事、求上帝各有各的钟点,好像分配安排好的一样。他们如此一贯地干这一件又一件如此不同的事情,在一件到另一件的转换、连接点上竟然看不出丝毫的脱节和不自然,真是不可思议。
让罪恶和法官和谐一致相安无事地共同呆在同一个住所里,多么丑恶的灵魂才会心安理得呢?一个人满脑子卑鄙下流的东西却又觉得这些东西在上帝眼里非常丑恶,他要去同上帝交谈时,向他说些什么呢?他会回心转意;但他又会突然间旧病复发。如果真像他说的,想想上帝的公正,想到上帝会如何主持公道他的灵魂就受到震动,就得到改善的话,那么不管那忏悔多么短暂,畏惧就会使他经常记起这些想法,他就会马上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一贯的、顽固的毛病了。可是,那些明知罪过大得要下地狱却把整个生命都押在它带来的利益土的人又怎么样呢?我们有多少被认可的行当职业本质上就是邪恶的嘛!有人向我承认,他一辈子都在宣扬一种据他说是邪恶的宗教并且为它出力,这宗教与他心里信的根本对立,在他的内心是怎么对待这些话的呢?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用什么语言同公正的上帝交谈的呢?他们的忏悔明摆着是随手拈来弥补过失的,所以在上帝眼里,在我们眼里,他们的忏悔是不算数的。难道他们如此大胆竟敢不弥补过失、不忏悔就要求宽恕吗?我坚持认为满脑子下流东西的人同这些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两类人的顽固不化不是那么容易承认的。他们会突然起劲地捏造出一套互相矛盾倏忽多变的说法来,这种矛盾和多变我觉得真是妙不可言。他们摆出的是一副精神上非常痛苦无法忍受的样子。前几年,有些人的想象丰富得令我吃惊,不论谁头脑清醒一点信奉着天主教,他们就说那是假的;为了抬举这个人,他们甚至不顾他公开说些什么,硬说他内心里一定跟他们一样,信奉的是改革了的宗教。让人生气的是,这些人自以为非常了不起,所以深信这个人不可能跟他们的信仰不一样。更加气人的是,他们竞深信,不管今生的命运如何,这个人一定宁可接受今世的命运安排也不愿考虑将来有无永生的希望。他们可以相信,我的信仰可不是假的。我年轻的时候,如果说有什么事曾令我向往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也能经受从前的那件大事带来的危险和困难的考验。
我觉得,教会规定不得胡乱冒失地吟唱圣灵口授大卫的圣歌不无道理。在我们的行为牵扯到上帝的时候,必须恭恭敬敬,专心致志,满怀敬意与尊重。这种声音太神圣了,不能只拿它来闲唱闭听。它应该从我们的内心,而不应从舌头发出。允许一个店铺的伙计一边想着无聊的心事一边哼着它解闷是毫无道理的。
当然,拿着记载我们信仰的神圣奥义的圣书在饭厅和厨房里胡乱挥舞也是不对的。从前那叫研读奥义,如今却成了消遣解闷了。这样严肃认真的研读是不应该插空乱哄哄地进行的4这件事必须事先准备,平心静气地进行,每次必须先说这句做日课的序祷文:“永不灰心”,而且要坐姿端正,显得专心致志,毕恭毕敬。
那不是人人都可研读的,需是上帝要求的专事研读韵人。恶人、无知的人越读越糟糕。那不是讲给人听的故事,而是叫人肃然起敬顶礼膜拜的历史。有人以为把它译成了通俗语言,老百姓就能理会领悟,那真是可笑之至!他们不完全理解书上写的东西难道只是文字的关系吗?这还用我说明吗?为了给百姓提供这么一点点 指十六世纪上半叶的宗教改革。理解它的方便,他们将百姓推得离它更远了。其他人的完全彻底安安稳稳的无知比起他们这种在字面上做文章、毫无用处、助长狂妄自大鲁莽冒失的有知更有益处,更加明智。
我还认为,人人都来把这么神圣这么重要的经典任意翻译成各种语言,其危险大大多于益处。犹太人、穆斯林以及几乎所有的其他民族,都接受和尊重最初用来写他们的宗教奥义的语言并且禁止篡改和变动。那不是没有道理的。知道吗,在巴斯克和布列塔尼有相当多的裁判官能用他们的语言翻译圣经的?普天下的教会没有比作这样的“裁判官更艰难、更庄严的了。在希道和说话时,解释可以含糊、随便和变通,而且谈的是一个部分;译圣经就不一样了。
一位希腊的历史学家曾正确地批评说,基督教的奥秘当时在大庭广众中传播,落到了卑贱的手艺人手里;人人都可以妄加评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既然贵族们从前曾禁止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大贤哲们谈论和打听德尔福斯的神甫们领受什么任务,如今看着纯洁的宗教奥义在无知百姓的口中遭到亵渎,那些托上帝之福得以了解这些奥义的人,应该感到莫大的耻辱。他还说,在神学问题上君王们行事不是依仗虔诚,而是依靠发脾气;虔诚行事按部就班,稳重节制,符合上帝的道理,合乎公道;但是,一旦它受到人的感情的支配,就会变成仇恨和嫉妒,种出毒麦和荨麻而不是小麦和葡萄。另外有一位也说得对,他向罗马皇帝提奥多西乌斯进言道,争论解决不了教会的分裂,反而会激起分裂鼓励异端邪说;必须避免一切争论争辩,干脆按照古人定下的规矩和信条行事。拜占庭皇帝安德罗第库斯在宫中遇到两名大臣在与洛帕第乌斯争论一十重大问题,便将他们训斥一顿,甚至威胁说,如果继续争下去,就将他们扔进河里。
今天,孩子和女人给年纪最大的、最有经验的人讲解教会的法规,可柏拉图《法律篇》的第一篇就提出,对于为什么要有像上帝命令一样的民法,他们连问都不能问;他还提出,老人们互相间可以交换看法,也可以同官员讨论,他同时又提到;只要没有年轻人和不信教的人在场。
有位主教在回忆录里写道,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个岛屿,古人称为迪奥斯里德岛国,岛上舒适宜人,盛产各种树木、水果,空气有益健康;岛上居民信奉基督教,设有教堂、祭台,里面除了十字架没有其他圣像;居民人人循礼守斋,准时向教士交纳什么税,他们人人都很忠贞,一生中只能娶一个女人;另外,他们非常知足,所以身在大海却不知用船;他们又非常纯朴,以致对自己笃信的宗教竞一无所知;这些虔诚地崇拜偶像的教徒,对于不了解他们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们对自己的神灵的了解,仅仅是名字和塑像。
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那里普》原先的序幕中有这样的话:啊,朱鹿特,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年轻时也见有人抱怨过,说有些文章光谈人文、哲学,不谈神学。但是,反过来这样说,可能也有几分道理:神学最好像国王和君主一样,有它特殊的地位;它应该处处为主,而不应为次、为辅;也许语法、修辞和逻辑方面的例子以及戏剧、游戏,演出方面的题材应该从别处去找,而不应从如此神圣的学说中去找;令人肃然起敬的上帝的话,应该满怀崇敬地单独加以研究,它的风格也是一样,决不能同人的说话混同起来;神学家写东西过分像人文学家,这种情况要比人文学家写东西一点不像神学家的情况更常见: 即印度洋中的索科特拉岛。圣?克里索斯托姆说:“哲学这个无用的奴仆早已被逐出了神学院,对这个收藏上天学说宝库的圣殿,它连从门口经过张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人的言语有时非常卑贱,不应使用神的语言中崇高、庄严、训导的方式。于是我就让神的语言,以它的方式替我说出,只能当面向神吐露的话,诸如运气、命运、机遇、祸福、神等等。
我把别人的以及我自己的想法,仅仅作为人的想法提出来,单独加以考虑,而不将它们看成由上天命令确立、规定的,不容怀疑和讨论的想法,是作为看法而不作为信仰提出,作为我自己的思考而不作为我的宗教信念提出,就像孩子们交的习作一样;是接受训导的而不是训导他人的;用的是世俗的方式,不是教士的方式,不过总是非常虔诚的。
那么,会不会有人说,规定除了明确宣布信教的人,其他人只能非常谨慎地写写关于宗教的事,那不是没什么益处,也不公道吗?这样说不是也有道理吗?也许连我也在内,不是要让我闭嘴不谈吗?
有人告诉我,在别的民族中,人家都禁止在平时说话中提上帝的名字。他们不许人以感叹与惊呼的方式提上帝的名字,不管是为了作证还是为了比较: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有道理。不管我们在互相交往与相处中以何种方式呼唤上帝,都应是严肃的、虔诚的,
在色诺芬的著作里,好像有过这么一段话,他在其中指出,我们向上帝祈祷的次数应该少一些,因为祈祷时我们的心理状态必须符合要求,要毕恭毕敬、诚心诚意,而要经常进入这个状态不是轻而易举的;若是做不到,我们的祈祷非但徒劳无益,而且还有害处。我们常说:请宽恕我们,我们也宽恕曾经冒犯我们的人。我们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说我们向他奉献一颗没有仇恨和怒气的心吗?可是我们却在呼唤上帝求他帮助我们的错误,促使他丢掉公正。这只能当面向神吐露。——佩尔西乌斯
守财奴向他祈祷是因为保不住自己的财产;野心家是为了争取胜利和医治痛苦;盗贼求他帮助克服危险和困难以顺利地实施自己的罪恶勾当,或因为顺利地杀死了过路人而向他致谢。在他们行将翻越一座房屋或将它炸掉的时候,他们在房前祈祷,诉说他们充满残忍、淫意、贪婪的打算和希望。休想悄悄向朱庇特恳求的事情,你就告诉斯泰乌斯吧,
——啊,天哪,是仁慈的朱庇特呀!他喊道。朱庇特也会对我这样说吗?——佩尔西乌斯
纳瓦尔的王后玛格丽特谈到过一位年轻君王的事,虽然她不提他的名字,但根据他的显赫地位,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她说他每次去同巴黎一位律师的妻子幽会、睡觉,都要在途中穿过一座教堂;来去路上穿过这个神圣的地方,他都要祈祷和祷告。请诸位评判一下,他心里想着寻花同柳,把上帝的恩惠用到了什么地方!然而,玛格丽特提起这件事,却是为着证明他的虔诚是值得赞赏的。不过,仅凭这么一件事并不能证明女人不大适宜于谈论神学问题。
真正向上帝祈祷,虔诚地求得上帝宽恕,灵魂肮脏的人,在祈祷同时还在受着撒旦摆布的人是做不到的。一边干着坏事一边呼唤上帝帮助的人,就好比是个一边割着别人的钱袋一边要求法官帮助的贼,也就等于抬出上帝的名字来为他的谎言作证。我们压低了声音无耻地作着祈祷。——卢克莱修
很少有人敢于公开他们私下里向上帝提的要求。不在教堂里低声吐露心愿,而要大声祈祷,并非人人都做得到。——佩尔西乌斯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毕达哥拉斯派要求祈祷当众进行,人人都能听见,免得有人向上帝提出不适当和不合理的要求,就像下面这一位一样:他先大声说了句;阿波罗啊接着他又像怕人听见似地动动嘴唇:美丽的拉凡娜呀!请允许我行骗、装出公正善息的样子,请在夜间用云彩掩护我的罪行与盗窃。——贺拉斯
诸神答应了俄狄浦斯无理的请求,同时又给予严厉的惩罚。他要求让他的孩子们互相决斗以解决国家的继承问题。他看到自己的话当真兑现了,他是多么的不幸。我们不应要求事事遂意,而应要求事事符合理智。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们跟那些将神圣的上帝的话用来施展巫术魔法的人一样,也在滥用我们的祈祷;我们自己讲自己的,也不管祈祷的效果是取决于祷词的排列、它的声音或是它的连贯,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态度。因为,我们向上帝送去的,是我们凭借记忆背得的话,我们希望以此来弥补我们的过失,可我们的心中却充满了贪欲,并无忏悔的意思,也没有丝毫重新回归上帝的表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上帝的教诲这样随和、这样温情、这样与人为善。他召唤我们,不管我们有多大的错误,也不问我们多么可憎可恨;他向我们张开双臂,不管我们多么卑鄙、多么肮脏、多么污浊,也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都把我们拥入他的怀抱。不过,作为回报,必须好生看待他,必须怀着感激接受他的宽恕;至少在向他走去那一刻,心中必须悔恨自己的过失,憎恨过去促使我们与他过不去的感情。柏拉图说:“无论神还是正直的人,都不会接受坏人的礼物。”如果奉献祭品的手未沾罪恶,就不必送上这么丰富的祭品,拿出而粉、盐巴做的喷香的糕饼,就可平息珀那忒斯的敌意。——贺拉斯
第五十七章
论年龄
我不能同意我们现在确定人的寿命的办法。我见古代哲人与一般人的算法不同,他们将人的寿命算得短得多。小加固对想要阻止他自杀的人说道:“像我这把年纪,难道人家还能说我死得太早吗?”可那时他才四十八岁。他认为这个年龄已经非常成熟,可以算作高龄了,因为有多步人还达不到这个年龄呢;有的人议论说,按他们说的自然寿命——我不知道该叫什么——人是可以指望多活上几年的;由于人受着大自然的摆布,我们人人都会遭遇许多不测,如果那些人运气特好,可以免遭不测,他们是可以多活几年的,否则不测之事可能使他们活不到他们预期的寿命。等到年老力衰再寿终正寝,这样的死法是少之又少最不常见的;给寿命提出这样的目标,指望着老死善终,那是做的什么好梦啊?我们现在只把老死称为自然死亡,好像一个人从高处掉落摔断脖子,遇上海难给淹死,染上瘟疫得了胸膜炎死去都是违背自然的,好像这些倒霉事都不是我们平时要遇到的。可不要听信这些鬼话州臣许倒应该把一般的、共同的、普遍的东西称为自然的。老死是罕见的,特殊的、非一般的死,不比其他的死更自然;这是最后的、极端的死法!它越是不可企及,我们就越不应该指望它;这正是我们不可能越过的界碑,足自然法则规定不得超越的;它让人活到那个时候,则是它的特别照顾。这是它出于特别的优待,在两三百年的时间里仅仅赐予个把人的豁免权,让他在漫长的一生中不会遇到它所布下的艰难险阻。
因此,我认为要注意到这样一点,就是我们已经达到的年龄是很少有人达到的。既然人一般都达不到这个年龄,那就说明我们年纪已经够大了。既然我们已经超越了通常的限度,即我们的真正寿命,我们就不应再指望超出很多了;既然我们已经看着世人纷纷死去自己却一次又一次逃脱了死亡的厄运,我们就应该承认,庇佑我们的这种非同寻常的好运一定不会长久的。
存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法律本身的弊病;法律规定一个男子不到二十五岁不能支配自己的财产;而且在二十五岁之前勉强允许他支配自己的生活。奥古斯特将旧罗马法令的规定砍去了五年,宣布只要有三十岁就可担任法官职务。塞尔维尤斯?图里乌斯免去了超过四十七岁的骑士的兵役;奥古斯特又将它降到了四十五岁。在五十五岁或六十岁前让男子退休我看不大可能。我可以赞成为了公众的利益尽可能延长从业和工作的年限;但我觉得失误是在另外一面,就是我们从业的时间不够早。奥古斯特十九岁就当上了统治世界的全权大法官了,现在要判决一个檐槽装在什么地方,满了三十岁的人才有资格。
至于我的看法,我认为人的活力二十岁时已经充分显露出来,完全可以看出将来会有多大作为了。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充分显示自己力量的人,以后也决不会表现出来。人的天生的品质和美德就在这个期限之内展示它们的力量和美好,否则永远不会再展现。刚长出来就不扎入的刺儿。可能永远不会扎人。多菲内的人如是说。
据我所知,人类的全部丰功伟业,不管是何种何类,也不管古代现代,可以认为多半是三十岁之前面非三十岁之后创立的;是的,这点往往体现在许多人自己的一生中。对于汉尼拔及其宿敌西庇阿的一生,不是完全可以这样说吗?
他们一生中那辉煌的一半,是躺在他们年轻时争得的荣誉上 度过的;那时他们成了大人物,付出代价的全是别人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讲到我自己,肯定地说,过了这个年龄,我的精神和身体退得多进得少,缩得多长得少。有人善于利用时间,也许知识和经验都 随年龄而增长;但是,生气、活力、毅力以及另外一些人所固有的重 要而又根本的品格都在减弱、衰退下去。时间的无情敲击缩短了我们的身躯,用坏了的弹簧卡住了机械,头脑就会出毛病,舌头和理智都会颠三倒四。
有时,是身躯首先衰老;有时也会是心灵;我见过相当多的人,头脑的衰退比肠胃和腿脚更早;这种毛病病人越是感觉不到,症状越不明显,它的危险就越大。这次我对法律表示不满,不是因为法律让我们干得太久,面是因为它用我们用得太晚。我以为,考虑到生命的脆弱,考虑到人的一生会遇上多少常有的天然暗礁,我们就不应让出生、闲玩和学习占去那么大的一部分生命。
蒙田随笔全集(中)
第一章
论人的行为变化无常
对于愤常观察人的行为的人,最难的莫过于去探索人的行为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因为人的行为经常自相矛盾,难以逆料,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小马略忽而是马尔斯的儿子,忽而又是维纳斯的儿子。据说博尼费斯八世教皇当权时像只狐狸,办事时像头獅子,死时像条狗。谁会相信残暴的象征尼禄皇帝,当有人按照惯例把一份死刑判决书递给他签字时,竞会:“上帝啊,我真愿意不会写字!”判处一个人的死刑叫他心里那么难过?
在这件事上,在每个人身上,这类的例子不胜枚举,以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些聪明人居然费心把这些碎片拼凑一起。因为我觉得优柔寡断是人性中最普遍、最明显的缺点,这有滑稽诗人普布利厄斯的著名诗句为证,
只有坏主意才一成不变。——普布利厄斯
根据一个人的日常举止来评论他,那是一般的做法;但是,鉴于人的行为和看法天生不稳定,我经常觉得,即使是杰出的作家也
往往失误,说什么我们有始终如一、坚韧不拔的心理组织。
他们选择一种公认的模式,然后按照这个模式,归纳和阐述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无法自圆其说,就说这个人虚伪矫饰。奥古斯都这人他们就无法评判,因为他一生中变化多端,出尔反尔,叫人无从捉摸,最大胆的法官也不敢妄下结论。我相信人最难做到的是始终如一,而最易做到的是变幻无常。若把人的行为分割开来,就事论事,经常反而更能说到实处。
从古史中很难找出十来个人,他们一生的行为是有恒专一的。有恒专一却是智慧的主要目的。因为,为了把生活归结为一个词,把生活的种种规则归结为一条规则,一位古人:“同样的东西要或不要必须前后一致、我不想再加上一句:“但愿这种意愿是正确的;因为,意愿不正确的话,就不可能坚定不移。”确实,我从前听说,恶行只不过是放纵和缺乏节制,因而也就不可能始终如一。据说这是迪莫斯西尼说的话,讨教与审惧是一切德行的开端;而始终如一是德行的圆满完成。我们在言词中要选择某一条道路,总是去选择一条最好的道路,但是没有人想去实践;
他不做自己要求做的亊;他却又要求做自己已经放弃的亊,他摇摆不定,一生充满矛盾。——贺拉斯
我们一般的行动,都是根据我们的心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听任一时的风向把我们吹到哪儿是哪儿。我们只是在要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要的东西,然后却像变色龙一般,躺到什么地方就变成什么颜色。我们在那时想到要做的事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会儿又回到那个主意,优柔寡断,反复无常:
我们是木偶,听任强劲的手操纵和摆布。
我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漂流;受到河水的挟制,根据潮水的涨落,时而平静,时而狂暴,
我们不是总看到: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在探索,
在寻求一片土地,仿佛能够放下他的包袱?
天天有新鲜事,我们的情绪也随时间的推移而变换。
人的思想闪烁不定,犹如神圣的朱庇特布满大地的雷电。—荷马
我们在不同的主意之间游移不定。我们对什么都不愿意自由地、绝对地、有恒心地作出决定。
谁若能以自己的想法制订和颁布某些规范和准则,我们可以看到他生活中一切的一切自始至终矢志不渝,行为与原则丝毫不会相悖。
然而,恩培多克勒看到阿格里真托人的这种矛盾性,他们纵情作乐,仿佛第二天就是他们的死期,却又大兴土木,好似可以天长地久活下去。
小加图这个人的性格是很容易说清楚的;拨动他的一根心弦,
也就是拨动他的每一根心弦,因为声音都是非常和谐协调,决不会发出一点杂音。然而我们呢,有多少次行动,就有多少次不同的评论。依我的看法,把这些行动放到相似的环境中去比较最稳妥,不要前后对照,也不要借题发挥。
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有一次纵情的欢庆,听说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名少女,从窗里纵身往下跳,不让她的主人,一名兵痞子——暴力得逞;她没有跌死,不甘心,又用一把刀子要刺自己的咽喉,被人家阻止了,但还是伤得很重。她自己承认,那名军人没有逼迫她,只是哀求她,挑逗她,送礼物打动她,但是她害怕他最后会强迫她的。此外,还有她的言词,她的端庄,她的贞烈,都证明她的品德,不啻是另一位柳克丽希亚.可是我知道事实上,不论从前还是后来,她决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女,就像一则故事说的:“不论你是多么光明磊落,当你在恋爱中完全绝望时,不要认为你的恋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也不意味哪个赶骠的车把式不会碰上好运气。”
安提柯看到他的一名士兵道德高尚,作战勇敢,非常宠爱,还命令他的医生给他治好一种长期使他受尽折磨的病痛。看到他治愈后做事的热情远远不及从前,就问他是什么使他变成了一个懦夫。他回答说:陛下,是您自己,治好了我的病,原来我因有了病才不计较自己的生命广卢库卢斯的士兵被敌人抢走了钱包,为了报复跟他们大打出手。当他收回失物时,一直对他很器重的卢库卢斯派他去完成一项冒险而又光荣的任务,对他谆谆教导,好话说尽。
即使是懦夫听了也会勇气骤增。——賀拉斯
他却回答说;“派一个被人掏了钱包的穷小兵去。”
他粗鲁地回答:“让丟了钱包的人上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去吧。——贺拉斯
他坚决拒绝去。
我们还在书中读到,穆罕默德二世看到土耳其近卫军司令沙桑的队伍被匈牙利人冲垮,自己在战斗中贪生怕死,把他狠狠训斥了一番,沙桑二话不说,转过身,单枪匹马迎者敌人的先头部队不顾死活地冲过去,立刻陷在里面脱不得身,这种做法可能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回心转意;也可能不是天性勇敢而是恨上加恨。
前一天你见他视死如归,第二天你见他胆小如跃,那也不必奇怪:或者是愤怒,是形势,是情面,是美酒下肚,还是号角声响,又会使他鼓起勇气;他的心不是靠思考能够鼓动的,而是环境坚定了他的勇气,若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又使他变成另一个人,那也不要认为
我们那么容易表现出矛盾与变化,以致有的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个灵魂,另一些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种天性,永远伴随我们而又各行其是,一种鼓励我们行善,一种鼓动我们作;若只有一个灵魂或天性,决不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不但偶然事件的风向吹得我任意摇摆,就是位置的更换也会骚扰我的心境。任何人略加注意,就会发现自己决不会两次处于同一个心境。按照观测的角度,一会儿看到灵魂的这一面,一会儿看到灵魂的那一面。如果我谈到自己时常常有所不同,这是因为我看到自己时确也常常有所不同。所有这一切不同都是从某个角度和由某种方式而来的,怕羞,傲慢;纯洁,放纵;健谈,沉默;勤劳,文弱;机智,愚钝;忧愁,乐观;虚伪,真诚;博学,无知;慷慨,吝啬;挥霍……这一切,我在自己身上都看到一点,这要根据我朝哪个角度旋转。任何人仔细探索自己,看到自己身上,甚至自己对事物的判断上,都有这个变幻不定、互不一致的地方。我也说不出自己身上哪一点是纯正的,完整的,坚定的,我对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我的逻辑中的普遍信条是“各不相同,我一直主张把好事说成是好事,还把可以成为好事的事也往好里去说,然而人的处境非常奇怪,如果好事并不仅仅是以意图为准的话,我们经常还是受罪恶的推动而在做好事。因此,不能从一件英勇行为而作出那个人是勇士的结论。真正的勇士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有英勇行为。如果这是一种英勇的美德,而不是一种英勇的表现,这种美德会使一个人在任何时机表现出同样的决心,不论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共处,不论在私宅还是在战场;因为,无论如何,不存在什么一种勇敢表现在大街上,另一种勇敢表现在军营中。他应该具有同样的胆量,在床上忍受病痛,在战场上忍受伤痛。在家中或在冲锋陷阵中同样视死如归。我们不会看到同一个人,在攻城时勇冠三军,在输掉一场官司或失去一个孩子时却像女子似的痛苦不堪
一个人在耻辱中表现怯懦,而在贫因中坚定不移;在理发匠的剃刀下吓破了胆,而在敌人的刀剑前威武不屈,可敬可贺的是这种行为,而不是那个人。
而言的,而不是在任何场合下的勇敢,也不是包罗一切的勇敢。尽管他的这种勇敢超群绝伦,还是可以发现其中疵瑕;我们看到他怀疑他的左右企图谋害他时就惊慌失措,为了弄清内情竟然那么不讲正义,狠毒冒失,害怕到了失去平时的理智的程度。他还处处事事疑神疑鬼,其实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他对谋害克利图斯事过分自责自赎,这也说明他的勇气不是始终一贯的。
我们的行为是零星的行动组成的广他们漠视欢乐,却怕受苦难;他们不慕荣华,却耻于身败名裂。”我们追求一种虚情矫饰的荣誉。为美德而美德才能维持下去;如果我们有时戴上美德的面具去做其他的事,马上会暴露出真面目。美德一旦渗透灵魂,便与灵魂密不可分,若失去美德必然伤害到灵魂。所以,要判断一个人,必须长期地、好奇地追寻他的踪迹f如果坚定不移不是建立在自身的基础上,(“对于那个已经审察和选择了自己道路的人”)如果环境的不同引起他的步子变化(我的意思是道路,因为步子可以轻快或滞重),那就由着他去跑吧;这么一个人,就像我们的塔尔博特说的箴言:只会随风飘荡。
一位古人说—我们的出生完全是偶然的,那么偶然对我们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一个人不对自己的一生确定一个大致的目标,就不可能有条有理地安排自己的个别行动。一个人在头脑里没有一个总体形状,就不能把散片拼凑一起。对一个不知道要画什么的人,给他看颜色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的一生绘出蓝图,就让我们确定分阶段的目标。弓箭手首先必须知道目标在嗶里,然后搭弓引箭,调整动作,我们的忠告所以落空,是因为没有做到有的放矢。船只没有驶往的港口,有风也是徒然。我不同意人们对索福克勒斯的看法,我认为读了他的一部悲剧。可以驳斥他的儿子对他的指控,索福克勒斯完全是有能力处理家务的。
我同样不同意佩里伊赛人根据推断作出的结论。佩里伊赛人被派去整顿米利都,他们到了岛上,看到田地耕种良好,农舍井然有序,他们记下那些主人的名字;然后召集城里全体公民,宣布任命这些主人当新总督和官员,认为善于处理私事的人也善于管理公务。
我们人人都是由零件散片组成的,通体的组织是那么复杂多变,每个零件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我们跟自己不同,不亚于跟其他人不同。“请想一想,做个一成不变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为野心可以让人学到勇敢、节制、自由甚至正义*因为贪婪也可使躲在阴暗角落偷懒的小学徒奋发图强,背井离乡,在人生小船上听任风吹浪打,学得小心谨慎;就是爱情也可以给求学的少年决心和勇气,给母亲膝下的少女一顆坚强的心,
“少女受着维纳斯的指引,偷偷在熟睡的看守中间穿过,单独进入黑暗里去寻找那个青年。”
只从表面行为来判断我们自己,不是聪明惧重的做法;应该探测内心深处,检查是哪些弹簧引起反弹的;但这是一件高深莫测的工作,我希望尝试的人愈少愈好。
第二章
论饮酒
世界是错综复杂的,然而罪恶作为罪恶又是大同小异的,无疑这是伊壁鸠鲁学派对世界的理解。虽则罪恶说来都是罪恶,然而也有轻重之分。—个人走出界限百步,
越过界限或不到界限,都不存在美德。—贺拉斯
不见得比走出界限十步更坏,这句话是不可相信的。亵渎神圣的人不比偷菜园的人更恶劣,也是如此。
说什么在人家的菜园子偷几颗小白菜,跟黑夜上教堂偷圣物一样罪大恶极,这个理由难以令人信服。——贺拉斯
其实罪恶是形形色色的,如同其他事物。混淆罪恶的性质和轻重是危险的,那样,杀人犯、叛徒、暴君太占便宜了。也不能因为别人懒惰、好色或者不够虔诚,自己的良心就有理由减轻负担。人人都对别人的罪恶非常苛求,而对自己的罪恶十分宽容。即使教士,我也觉得,不会区分罪恶的轻重
苏格拉底说,智慧的主要责任是区分善与恶,而我们这些人,即使最好的人也都有罪恶,应该说还要会区分不同的罪恶;没有正确的区分,好人与坏人就会混淆不清,无从识别。
我觉得酗酒应该说是一种严重与粗暴的罪恶。酗酒时,人没有多少理智;有的罪恶中有一种我难以描述的豪情,虽然话不应该这样说,有的罪恶中掺杂机智、灵敏、勇敢、谨慎、巧妙和雅致,而酗酒则完全是肉体的,粗俗的。因而,今日世界上最粗俗的国家,也就是最崇尚酒的国家。其他罪恶损害智力,而这个罪恶则摧残智力,损伤身体:
当酒力浸入身体时,四肢变得沉重;两条腿迈不动,索索发抖;舌头打结,神志不清;目光游移不定;喊叫,打噎,争少。
人在失去理智和自我控制时,会作出最丑的表现。有人还说,葡萄汁发酵时会使桶底的杂质往上漂浮,饮酒过度也会使心里的秘密不知不觉地吐露。
圣贤纵酒作乐,也会表现忧虑和暴露内心秘密,——贺拉斯
乔西夫斯说起他如何向敌人派遣来的大使灌酒,获得了外交秘密。然而,奥古斯都向色雷斯的征服者卢西乌斯派索倾诉自己最大的隐私,从来没有被他出卖;同样泰比里厄斯向科瑟斯泄露自己的一切计划,也没有被他背叛,虽然我们知道他们都嗜酒如命,经常在元老院中烂醉如泥,被人抬了出来。
像往常一样,杯酒入肚,血管膨胀。
——维吉尔
卡西乌斯只饮水,桑贝尔喝酒,还经常喝醉,然而把暗杀凯撒的计划告诉他们两人,同样不用担心泄露对此,桑贝尔还风趣地回答,“我没有酒量,哪里还有暗杀暴君的胆量!”我们看到我们的德国人狂饮时还记得他们的营地、口令和队形,
要战胜他们还真不容易,虽然他们满口酒气,说话结巴,走路踉跄。
——尤维纳利斯
要不是在历史书中读到下面的故事,我真不相信人还会醉得这样失去理智、昏迷不醒的:阿待拉斯邀请那个波塞尼厄斯赴宴,目的是让他丢丑出乖。席间对他拼命灌酒,以致客人不知不觉把一身好皮肉,如同在野地交媾的妓女,任凭府上一大群赶车夫和低微的奴仆享用。也是这个波塞尼厄斯后来在同样的场合,把马其顿国王菲利普杀了,那位国王却是气宇轩昂,说明在伊巴密浓达那里受过良好的教育。
有一位我特别敬重和喜爱的夫人告诉我,在波尔多附近,朝她的家乡卡斯特尔去的路上,有一名村妇寡居在家,名声很好,觉得自己有妊娠的预兆,对她的女邻居说,她若有丈夫的话,一定相信自己是怀孕了。但是随着日子过去,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她不得不在教堂主日布道那天当众宣布,谁坦然承认这事是他干的,她答应原谅他,他若乐意也可以娶她。有一个年轻的庄稼汉听了这话大胆站了出来,承认有一天节日他看到她喝了许多酒,在宅门旁边沉睡不醒,样子非常不雅,他也没有弄醒她就跟她干起那个勾当来了。他们俩现在还生活一起。
古代对这个罪恶肯定没有大声斥责。许多哲学家的著作讲到这点轻描淡写;斯多葛派中甚至有人主张有时不妨喝个醉,宣泄一下内心;
传说从前在这种高贵的豪饮中,伟大的苏格拉底独占鳌头。——马克西米亚奴斯
为人师表的加图就因爱杯中物而受人指责,有人说老加图经常用酒培养他的道德。——贺拉斯
声名卓著的居鲁士大王,人家对他赞誉有加,他却只说他胜过他的兄弟柯尔塔薛西斯的地方,只是酒量比他大。即使在治理有方的国家,这种劝人喝酒的做法也是很普遍的。我听巴黎名医西尔维
厄斯说过,为了使胃保持良好的消化能力,最好每月痛饮一场,刺激肠胃蠕动,防止退化。
有的书中说波斯人在酒后才处理国家大事。我的情趣与气质要比我的理智更讨厌酒。因为除了我的信念很容易受古代人的影响以外,我还觉得喝酒是一种无聊和愚蠢的罪恶,但是不及其他罪恶那么阴险,危害性大。其他罪恶差不多都直接危害到公共社会。一切恶习给我们带来欢乐,但也使我们遭受损失,我觉得染上这个恶习要比染上其他恶习,在良心上少受责备;也因为这一切都是不难得到和提供的——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我说,他的生活中还有三件乐事,其中就有饮酒。但是他不善于处理。他必须不挑剔,也不能精心选择。因为要满足暍美酒的口福,有时不得不尝一尝劣酒的苦楚,口味必须更粗更随便。豪饮的人嘴巴不能太刁。德国人差不多喝什么酒都觉得香。他们的目的是吞下肚子,不是细细品味。他们较为迁就。他们的乐趣也更实在和更容易满足。
其次,按照法国人的习惯,考虑到健康只是在两顿餐桌上少许呷几口,过分限制了上帝的恩賜。这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悠闲。古代人通宵达旦饮酒,经常笫二天继续进行。那样伙食必须更丰富更耐饥。我见过当代一位大老爷,战功彪炳的将军,他平时一餐喝四升多酒不在话下,酒酣耳热以后处理公务依然不输于最贤明的官员。
我们一生中追求的欢乐,必须给予更大的时空。要像店员和工匠一样,绝不放过痛饮的机会,念念不忘这个欲望。现在这个习俗好像一天比一天衰落。我童年时看到我们这些家里,要比现在更普遍盛行午宴、晚宴和点心。难道我们要对什么事情都进行某种改良吗?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比父辈放浪得多的缘故。有两件事相互消蚀精力,一方面好色败坏我们的胃口,另一方面节食又使我们生活更风流,欲火更旺盛,我从父亲那里听到了许多在他那个时代的贞节故事,由他讲述这类事最为合适,他的天性和风度很讨女人欢心;他话不多,说来娓娓动听!时而穿插几句主要从西班牙通俗小说中看来的花哨话。西班牙小说中他引用得最多的是马克奥莱尔。他外表庄重,但是温和,谦逊和平易近人。不论步行还是骑马,他全身穿着讲究朴实得体。他绝对看重诺言,做一切细致自觉,倾向于迷信而不走极端。他身材不高,但是挺直匀称,充满精力。面孔好看,皮肤带棕色。贵族玩的技艺无不精通。我看到过他的灌铅的手杖,据说是锻炼胳臂准备投石、弄棒、舞剑用的;我还看到过他穿上练习跑步和跳高的铁底鞋。至今人们还记得他惊人的跳跃本领:他已六十开外,嘲笑我们这些人手脚不利落,穿了棉袍飞身上马,撑在一根大拇指上纵身跳过桌子,一步三四个台阶登楼走进他的房间,他跟我说过,全省有身份的夫人几乎没有一位不是名声良好,他提到他跟那些正派女人都有密切的往来,然而绝不引起风言风语。谈到他自己还庄严起誓说直到婚期他还是个童身,他长期参加阿尔卑斯山那边的战争,给我们留下了一部日记,战争的经历,不论是个人的还是军队的,事无巨细都有叙述。
因此,他在一五二八年结婚时已经很成熟,那年他从意大利回来已三十三岁。让我们谈酒的事情吧,人到晚年,产生种种不便,箝要有支持和提神的东西,自然有理由引起我饮酒的欲望;因为这差不多是岁月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种乐趣。据酒友说,夭然的热量首先是从双脚开始的,从童年以来就是如此。然后上升到腹部,热量停留很久,据我看来这是肉体的真正乐趣;其他的乐趣相比之下差了一截。到了最后又像一股气,向上散发到了喉间,在这里作最后的停留。
可是我不能理解,人家怎样解渴以后还能喝得津津有味,在想象中去创造一种人工的和违反自然的兴致。我的胃不会超过这条
界线,满足需要后就适可而止。我的体质只能在饭后喝一点酒,因而我喝最后的一口也是最多的一口。希腊人在饭后用的酒杯比饭前用的酒杯大,阿纳卡西斯觉得奇怪,我想,德国人在开始战斗前拼命比赛喝酒,也出于同样原因,柏拉图告诫孩子在十八岁前不要喝酒,在四十岁前不要喝醉;但是对于过了四十岁的人,他又劝他们尽情享用.在宴饮中大肆宣扬狄奥尼修斯的主张,这位好心的神,给靑年人带来快乐,给老年人恢复靑春;他使灵魂的情欲变得温柔婉约,像火使铁软化,在他的戒律中,这样聚在一起畅饮是有益的(只是要有一位头儿加以调节),因为醉酒对每个人的性格实在是一种良好积极的考验,同时也可鼓动上了年纪的人的勇气,参加歌舞作乐,这是些有益的、然而在他们心情平静时又不敢做的事情。酒可以调节心灵,增强体质,然而,如军事远征时期杜绝饮酒,官员和法官在执行公务或谈论国事时不得开禁,要做正事的白天和生儿育女的夜晚都必须避免,这些一部分从迦太基人那里学来的限制,他也乐于遵守。
他们说,哲学家斯蒂尔博老迈年髙,有意饮烈酒以求早日离开尘世。哲学家阿凯西劳斯本来已经年老力衰,也是同样原因窒息死亡,但不是有意如此。
圣贤不论如何智慧,终究在酒的力量面前投降,这已是一个古老有趣的问题了。
再強的智力也敌不过酒力。
——贺拉斯
我们常爱沾沾自喜,变得多么虚荣!天下最循规蹈矩的人为了克服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以的缺点,已足够自己忙的了。千人中难得有一人,一生中有一个时候站得笔挺,坐得笔直;甚至还可怀疑的是人的本性可不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说做到始终如一,这是他的最终的完美;我说即使没有大事,也有千百桩偶然事件把完美破坏。大诗人卢克莱修徒然用哲学词藻夸夸其谈,一旦饮下爱情的甜酒就失去了理智。谁不认为苏格拉底遇到中风还不是跟脚夫—样昏昏沉沉?有些人遭到疾病打击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有些人受了一点轻伤就失去判断能力。人不管如何智慧总是人,还有什么比人更易衰老,更可怜,更虚妄的吗?智慧对人的处境也不能强求。
在恐惧中,全身湿透,脸孔苍白;舌头抖索,声音微弱;目光模糊,耳朵嗡鸣;四肢无力,总之一切都垮了下来。人在威胁之下眼睛眨个不停,推到深渊边上像孩子似的会哭。这全是天性使然纟天性保留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也象征了自己的权威,是我们的理皆无法克服和斯多葛派的道德无法取代的,说明人的易朽性和我们的虚妄性.他害怕时睑红,他害羞时脸白,患上急性痢疾不是抢天呼地,就是鬼哭狼嚎。
他想,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陌生。诗人可以在诗歌中虚构一切,却不敢让主人翁不落眼泪:
他边哭边说,放开缆绳任其漂流。
——维吉尔
人只能控制和压抑夭性,却无力消灭天性。即使我们的普鲁塔克对人的行为的评论鞭辟入里,看到布鲁图和托尔夸杜斯杀死亲生子,也不禁怀疑人的德操会含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物是不是受其他情欲的操纵呢?对所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动往往说得阴暗可怕,是因为我们的看法既不接受超过常性,也不接受低于常性的行为的缘故。
关于另一个颂扬高傲的学派,我们暂且不提。但是即使那个被认为是最宽容的学派中,我们也听到梅特罗道吕斯这样的豪言壮语广唔,命运啊,我走到你的前面,我腰你保持距禽,我切断你的一切进路,不让你走近我的身边。”
当阿那克休斯受到塞浦路斯暴君尼古克莱翁的惩罚,躺在一只石臼里,遭到铁杵痈击时,他不停地说;“敲吧,碰吧,你们捣碎的不是阿那克休斯,而是他的外壳。”当我们听到烈士在火焰中对着暴君喊叫:“这边的身子烤够丁,切吧,吃吧,是熟的,再烤另一边吧广当我们看到乔西夫斯这个孩子,被安条克的尖锐的钳子和锥子凿得遍身鳞伤,还是声音坚定沉着地向暴君挑战广暴君,你在浪费时间,我还是悠闲自在,你用痛苦和折磨威胁我,这算什么痛苦?这算什么折磨?你就只有这些了吗?你残酷无情叫我无动于衷,我满不在乎则叫你死去活来;哦,卑睜的无赖,投降的是你,坚强的是我,你行,你就叫我呻吟吧,叫我屈服吧,叫我认输吧;还是给你的奴才和屠夫鼓鼓气吧,他们才丧魂落魄,支撑不住了呢;给他们武器!煽动他们的杀性!——当然必须承认在这些灵魂中有点变态和疯狂的东西,尽管是非常神圣。
当我们听到斯多葛的信条广我宁可愤怒,也不愿沉湎。”这是安提西尼说的话;当塞克斯蒂厄斯对我们说,他宁可痛苦欲绝也不愿纸醉金迷;当伊壁鸠鲁说风湿痛痒痒的叫他好受,不愿休息,不愿治疗,还兴髙釆烈向病痛挑战,瞧不起温和的痛苦,认为不屑一提,不值一顾,他还宣称,甚至还希望,出现值得他去对付的大灾大难
他不把小猎物放在眼里,祈求从山上奔过来一头口吐白沫的野猪或凶兽。——维吉尔
谁不认为这是一名脱颖而出的勇士发出的长啸?我们的灵魂以人的常情来说达不到那样的升华。只有灵魂摆脱常情,冉冉上升,指导着人振奋牌飞,然后人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奇。如同在建立军事功肋中,战斗的炽烈推动慷慨激昂的士兵经常奋不頋身地前进,当他们定下心来,首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诗人也有这类情况,经常会对自己的作品赞赏不已,认不出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未之笔。这也称为他们心中的激情和癖好。柏拉图说,沉着的人敲不开诗歌的大门;亚里士多德又说,哪一颗高尚的灵魂不带点疯狂。任何超过我们平时判断和日常言辞的奋进,不论如何值得赞扬,都有理由称为疯狂。尤其智慧,这是我们心灵的正常调节,以心灵为准则指导我们规规矩矩行动。
柏拉图还论证,洞察未来的秉性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我们必须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来。那样,我们的谨慎小心,不是被睡眠或疾病堵塞,便是被灵感驱逐。
第三章
塞亚岛的风俗
如果哲学讨论——如大家说的——即是怀疑,那么,我这样信口开河,高谈阔论,更有理由认为是怀疑。因为学生探讨争论,而老师则解题释疑。我的老师就是神的意志的这种权威,它不容置疑地指导我们,它超越这些凡人的无谓争论。
菲利普率领军队开进伯罗奔尼撤半岛,有人向达米达斯报告,倘若斯巴达人得不到他的宽宥,将会非常痛苦。他回答:“懦夫,死都不怕的人还痛苦什么?”也有人问埃吉斯,一个人怎样活得自由,他:“不怕死广这些话以及在这个话题上听到类似的千言万语,显然说明除了耐心等待死日来临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因为人生中有不少事情要比死更难忍受。比如这名拔安提柯俘虏,随后又被出卖当奴隶的斯巴达少年,主人逼迫他干贱活,他:“你马上会看到你买来了什么;自由就在眼前,要我供你使唤,对我简直是个耻辱。”说着这话他从屋顶纵身跳了下来。安蒂珀特凶狠地威胁斯巴达人就范,他们回答广要是你威胁我们做的事比死还坏,我们还不如去死。”当菲利普下书说他会阻止他们的一切企图,他们又说:“什么〗你阻止得了我们死吗?”
俗语说,贤人应该活多久是多久,不是能够活多久是多久;还说,大自然賜给我们最有利的并使我们不必埋怨自己处境的礼物,就是那把打开土地之门的钥匙。大自然规定生命的入口只有一个,
生命的出口却有成千上万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土地生存,但是总有足够的土地死亡;像博约卡吕斯对罗马人说的,我们决不会嫌少的.你为什么埋怨这个世界?它又不留你:如果你艰苦度日,原因全在于你的慊弱;死不死全凭你的意愿:
到处是归程:这是上帝的恩赐,人人都可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然而无人能够免除_个人的死亡:千条道路畅行无阻。
死亡不是治一病的药方,而是治百病的药方。这是一座可靠的港口,只要用心去找,不用怕找不到。人自己创造末日,还是忍受末日;走在日子前面,还是等待日子来临,结局都是一祥的。末日不论来自何方,总是他的末日。线不论断在哪儿,必然全线松散。
心甘情愿的死是最美的死。生要依赖他人的意图,死只取决本人的心愿。在一切事物中,什么都不及死那么适合我们的脾性。声誉也影响不了这么一件大事,不作如是想的人是丧失了理智。死的自由若要商量,生命无异是一种奴役。
治病其实是在消耗生命,开刀,烧灼,割肢,禁食,放血;再走一步,我们岂不是一劳永逸!为什么咽喉的血管不及腕节的血管那祥听我们的使唤?重病要用霸药来治。语法学家瑟维厄斯患了风湿症,觉得最好的治疗是敷上毒药,把两条腿烂掉。腿爱怎么佝偻都行,只要没有感觉!上帝让我们处于生不如死的困境,同时也给了我们许多回旋的余地, .
屈服于病痛是软弱,延长病痛是疯狂。
斯多葛派说,生活顺其自然,对于贤人来说,也就是在幸运时刻选择适当机会离开人间。愚人尽管处境不妙,只要他们所说的大部分东西合乎自然法则而存在,还是迷恋于生命,
我取走自己的财产,割破自己的钱包,我不算犯盗窃罪;我烧毁自己的树林,我也不算犯纵火罪,因而我剥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被判谋杀罪。
赫格西亚斯说,生的条件与死的条件都应该取决于我们的意愿。
哲学家斯珀西普斯长期患水肿病,要由人抬着行动,遇到第欧根尼,对他喊广第欧根尼,祝你有福广第欧裉尼回应:“你不会有福,落到这个地步还在苟延残喘。
确实,不久以后,斯珀西普斯不堪忍受生活的磨难,自杀了。但是这也不是没有不同的看法的。因为许多人认为我们由上帝安排在这里,不能没有他的正式命令而揸离世界这个岗位,上帝派我们来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他的荣耀和为别人服务,到时候他会批准我们离开的,不应该由我们自己作主;我们不是为自己而生的,而是为我们的国家;法官会从法律的利益要我们解释,又以杀人罪对我们起诉,不然,我们会在这个世界或另一个世界像渎职者那样受到惩罚,那些人就在附近,他们充满忧伤,虽是无辜的,却自戕而死;出于对生命的憎恨,把自己的灵魂投进地狱。
——维吉尔
我们身上的锁链,磨断要比挣断更需要韧性,雷久勒斯也比加图经受更多坚定的考验。我们步履匆匆则有欠谨慎和缺乏耐心。遇到任何变故也不能背离生活的美德;美德寻求不幸与痛苦作为养料.暴君的成吓、苦刑和屠刀使美德更有生命力。
山上肥沃的黑森林内,硬斧子往橡树上砍,断枝、伤痕、甚至铁斧,反而使树木更加生机蓬勃。
——贺拉斯
还像另一个人说的:
我的父亲,美德并不像你说的在于害怕生活,而在于挺立在大苦大难之前决不转身。
——塞涅卡
在苦难中蔑视死亡不难,忍受苦难才是豪迈的行为。
—马尔希埃
为了避开命运的鞭挞,找一只洞穴和一块墓碑躲起来,这不是美德的行为,而是怯懦的行为。不论风暴如何强烈,美德决不半途而废,会继续走自己的道路。
任凭天崩地裂,美德岿然不动。
——贺拉斯
经常,为了躲避其他不幸而使我们落入这个不幸,甚至偶尔为了躲避死亡却使我们奔向死亡。
我要问的是,怕死而死,岂不是疯上加疯?
就像害怕悬崖又朝悬崖扑过去的人;
许多人害怕未来的不幸,反而遇到更大的危险;最勇敢的人既敢正视迎面而来的危险,也善于避开这些危险。
——卢卡努
害怕死亡使人对生命和光明充满厌恶,绝望之际会一死了之,忘了他们的苦难实际正是害怕死亡而引起的。
柏拉图在《法律》一书中主张,人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谁既没受公众评论的压迫,也没受命运的可悲和不可避免的摧残,更没有遭到不可忍受的耻辱,而让胆小怕事,怯信软弱,去剥夺那个最亲近的朋友的生命,切断岁月的延续,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可耻的葬礼。
轻生的思想是可笑的。因为我们的存在才是我们的一切。除非另有一个更可责、更丰富的存在,可以否定我们的存在;但是我们自我轻视,自我鄙薄是违反自然的;这是一种特殊的病,在任何其他生物中看不到这种相互憎恨、相互轻视的现象。
我们渴望脱胎换骨,做其他别的什么,同样是一种妄想。这种渴望正因为自相矛盾和无法实现,其结果也跟我们无关。谁渴望把自己改变成天使,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也不会使自己变得更好。因为,他自己已不存在,谁还对他的改变感到高兴和激动呢?
谁要体验未来的痛苦和磨难,那么在这场痛苦来临时他也必须存在。
我们以死的代价来换取这一生的安全、麻木、无动于衷、免除痛苦,这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不能享受和平的人,避开了战争也是一场空。不能体验安闲的人,避开了劳苦也是枉费心机。
持第一种看法的人,对下述一点相当没有把握:什么样的时机算是一个人决心自杀的适当时机?他们称这是“理性的出路。因为虽然他们说使我们死的原因无足轻重,让我们生的道理也并不充分,然而这里面必然有一个尺度
有时不是几个人,而是整个集体,在荒诞不经的狂热下自杀。我已在前面举过例子。我们还可谈到米利都的少女,她们一时私下恨恨地商量后,一个接一个悬粱自尽,以致一位法官到达现场办理这件事,下令所有企图自悬的少女都一丝不挂地串在一根绳子上游街。
克莱奥梅尼治军无方,在一场败仗中没有光荣殉职,斯莱西翁敦促他自杀,接受另一种稍欠光荣的死,不要让胜利者有时间叫他忍受一种可耻的生或可耻的死。克莱奥梅尼怀着斯巴达和斯多葛的勇气,认为这是一个懦夫与女子的忠告而加以拒绝,他说:“这种药方我什么时候都是现成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应该使用;生活有时需要坚贞和勇气,让死亡也能精忠报国,成为一桩光荣与美德的行为,”斯莱西翁在那时按照自己的意思自杀而死。克莱奥梅尼在尝试了命运的一切机会以后也这样做了。并不是所有挫折都值得人们用死亡去回避。
还有,人间总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突变,很难说我们怎样才算是到了穷途末路:
即使直挺挺躺在残酷的竞技场上,打败的角斗士还在盼望,虽然气势汹汹的观众把大拇指朝下,认为他是死定了。
古人说:人只要一息尚存,对什么都可抱有希望。塞涅卡说:“是的,为什么我的头脑中记得的是这句话:命运可为生者做一切,而不是另一句话:命运不能为要死的人做什么?”
我们还看到乔西夫斯陷入迫在眉睫的危险境地,全体人起来反对他,从情理来说他不可能有任何脱险的机会纟然而,像他说的,这时刻他的一位朋友劝他自杀,他决不气馁,抱者最后的希望,因为事情违反一切情理,出现了转机,使他摆脱了困境,毫发无拫。卡西乌斯和布魯图则恰恰相反,只是事出仓促和鲁莽,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把他们有责任保卫的罗马自由政体毁于一旦。我看到在猎狗的利齿下逃脱的兔子何止一百。“有人比他的屠夫活得。”
变幻不定的时代,不计其数的曰子,形形色色的考验,经常组成不同的命运。命运经常回来,把它打倒的人扶起来。
—维吉尔
普林尼说,只有三种病痛让人有权利自杀以求解脱: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尿道结石,使尿得不到排出;而塞涅卡则说,只有患了长期妨碍心灵活动的病才可以这样做。
也有人主张,为了避免死得更惨,可由自己结束生命。埃托里亚人领袖达摩克里特斯,被押解到罗马,乘黑夜逃了出来,但是身后卫队紧追不放,他在让人抓到以前,提剑刺硖自己的身子。
埃皮鲁斯城被罗马人逼入绝境,安蒂奴斯和西奥多图斯主张让老百姓集体自杀;但是,投降的意见差不多快要占上风时,他们执意找死,朝敌人冲了过去,只想出击,而不思自卫。
几年以前,被土耳其人攻下的戈佐岛上,一个西西里人亲手杀死两个待嫁的美丽女儿,又把赶过来救女儿的母亲也杀死。这事做完以后,他带了一支弩和一把火枪上了街,一连两枪杀死两名走在前面朝着他的家门过来的土耳其人,然后手提一支剑,愤怒地冲了上去,他受到团团包围,被跺得皮肉模糊,这样在使亲人避免奴役后,又让自己也得到了解脱。
犹太妇女,在给孩子举行割礼以后,带了他们跳下悬崖,逃避安条克的酷政。有人对我说起一个故事,在我们的监狱里关了一名出身好的囚犯,他的父母得知他肯定要判死刑时,为了避免这种可耻的死,嘱咐一名神父对他说,最好的得救办法,就是他向某神提出某种祝愿,不管如何虚弱萎靡八天内滴水不进。他相信了这些话,这样不知不觉地摆脱了生命,躲过了侮辱。
斯克丽博尼亚劝他的侄子里勃,与其等待法律的判决不如自己去死?他这样对他说,他保留了自己的生命,只待三四天后,把它交给来找他的那些人手里,这是在为他人效劳,也是让敌人好拿他的血去喂狗.
据《圣经》的记载,上帝法律的迫害者尼卡诺尔,派了他的卫队去抓善良的老人亚撒,亚撤德髙望重,被人敬称为犹太人之父。他的门烧着火了,他的敌人准备抓他,这位老实人见到无路可走,选择慷慨就义,也胜过落到坏人手里遭受凌辱。他用剑自砍;但是仓促之下一剑没有砍准,他从一堵垴上奔去往一群士兵中间眺,士兵往两旁闪开,给他留出空档,他的头直朝地上跌去。尽管如此,他觉得自己尚未死去,鼓起余勇站了起来,全身鲜血淋滴,伤痕累累,穿过人群冲到一座陡峭的悬崖前再也走不动了,他用双手扒开一个伤口掏出肠子,又撕又团,向追上来的人扔过去,大骂他们会受到天罚,
强迫他人意志的暴力中’依我的看法,首先应该避免的是对女人贞节的暴力,因为这种暴力必然含有肉欲成分;由于这个原因,拒绝也不是彻底的拒绝,被迫之中或多或少有点儿自思。佩拉吉亚和索弗洛尼亚两人都得到圣位,佩拉吉亚为了逃避士兵强暴,带了母亲和妹妹投入河里;索弗洛尼亚为了逃过马克森希厄斯皇帝的胁迫,也自杀而死A宗教史颂扬很多这样的圣女的事例,她们在死亡中寻求保护,抗拒暴君准备对她们进行的污辱。
未来的世纪可能庆贺这个时代出了这么一位学者,而且还是巴黎的学者,不厌其烦地奉劝我们这个世纪的妇女,通上这类事感到绝望之后,做什么也不要走这个可怕的极端我以前在图卢兹听到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没有把那个故事编在他的集子里使我感到遗憾,有一位妇女被几名士兵干了以后说:“感谢上帝,这辈子总算有这么一次,我不用感到有罪而着实满足了一番广
确实,这类残酷的禁忌跟法国人的温情是不相称的;所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