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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_5 米歇尔·蒙田(法)
当坐在餐桌上方的人大谈某一挂毯如何华丽,马尔维细亚酒如何美味时,我听见另一端响起了风趣的谈话。
他要探测每个人的价值:放牛人,泥瓦工。过路人。应该把一切部调动起来,取众人之长,因为一切部是有用的,哪怕是别人的愚蠢和缺点,对他也不无教育意义。通过观察每个人的举止风度,他就会羡慕得体的举止,鄙夷不好的姿态。
应该培养他探询一切的好奇心,周围一切奇特的东西,他都要看个明白,一幢房子、一池泉水、一个人、古战场、凯撒或查理曼的通道:
什么土地会结冰,什么土地烈日下尘土飞扬,什么风把帆船唛向意大利。
他将了解这个或那个君王的习惯、才能和联姻。这些东西学起来不乏趣味,也十分有用。
在这种与人的交往中,我认为也包括,而且主要包括那些仅仅生活在书中的历史人物。他将通过历史书同最杰出世纪的最伟大人物交往。这样的学习也许会徒劳无益,但也可能硕果累累,这取决于人们的意愿。正如柏拉图所说的,这是斯巴达人唯一珍视的学习。孩子阅读普鲁塔克的《名人传》,怎能不大有裨益呢?但是,为师者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不要让学生死记硬背迦太基灭亡的日期,而忽略汉尼拔和西庇阿的品行,不要光让学生记住马塞卢斯死于何地,却不讲清楚为什么他那样死不是死得其所。老师不光要教学生历史故事,更要教会他如何判断。在我看来,这是我们大脑需要特别专注的内容。我在李维的著作中读到的许多东西,别人没有读到,而普鲁塔克从中感觉到的许多东西,我却没有感觉到,也许作者本人也没有感觉到。有些人进行的是纯语法研究,另一些人却是哲学剖析,从中可以发现人类本性最深奥的部分。在普鲁塔克的著作中,有许多论述博大精探,颇值得大家知道,因为在我看来,他是这类作品的一代宗师。但也有许多论述只是蜻蜓点水,仅仅为愿意研究的人指点方向,有时只满足于触及一个问题的最要害处。应该把那些议题从中抽出来,加以详细阐述。拉博埃西的《甘愿受奴役》,就是根据普鲁塔克的一句话写成的,那就是亚洲人只屈从于一十人,耐他连一个单音节词“不”也不会说。甚至,普鲁塔克还从某人生平中选出一件小事或一句话作为论说的题目,而它们似乎不能算作一个议题。遗憾的是,理解力强的人都喜欢简明扼要,这会使他们赢得声誉,但我们这样做,就不一定有此效果。普鲁塔克宁愿我们颂扬他嗣察是非,而不是学识渊博,宁愿激起我们对他的兴趣,而不是对他厌倦。他知道,对于好事,人们总是说得太多,亚历山德里达。就曾一言中的,指责那位过分赞扬斯巴达法官的人:“啊!外乡人,你以不应该用的方式,说了应该说的话。”身材细长的人填塞麻布充肥,脑袋空空的人拼命说话装聪明。
人通过接触世界来提高判断力,使自己对事物洞若观火。我们每个人都囿于自己,目光短浅,只看见鼻子底下的事。有人问苏格拉底是哪里人,他不说:“雅典人”,而回答:世界人,他比我们有更丰富深湛的想象力,视宇宙为自己的故乡,把自己的知识投向整个人类,热爱金人类,与全人类交往,不像我们只注意眼皮底下的事。我家乡的葡萄园冻冰时,我的神甫下结论说是上帝降怒于人类,并且断言,野蛮民族因此而口燥唇焦。看到我们内战汹汹,谁不叫嚷天下已大乱,最后审判的日子已来临?他们也不想想,比这更坏的事常有发生,可在世界的多少地方,人们依然生活得快快乐乐。而我,尽管战争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我却惊讶地看见它们温和而无力。有的人头上挨了冰雹,就以为风暴席卷了半个地球。萨瓦人亨利?埃蒂安纳说,假如那位愚蠢的法国国王善于理财,就能给他的公爵当膳食总管了。埃蒂安纳想象不出还有比他的主人公爵先生更伟大的人。我们谁都可能不知不觉地犯类似的错误,它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和损失,但是,只有像在一幅画中那样,看到大自然那威严无比的形象,从我们这位母亲的脸上观察到瞬间万变的千姿百态,并且从中发现,不仅是我们自己,而且整个王国有如一个精美无比的圆点,我们才能对事物的大小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
这个大干世界,是一面镜子,我们应该对镜自照,以便正确地认识自己;有人还把它分门别类,使之更加五彩缤纷。总之,我希望世界是我学生的教科书。它包容形形色色的特性、宗派、见解、看法、法律和习俗,可以教会我们正确地判断自己,发现自己的判断力有哪些不足和先天缺陷这可不是轻易能学会的。看到国家历尽沧桑,命运多舛,这教我们懂得我们自己的命运不会有奇迹。看到多少英名、胜利和征服淹没在遗忘中,而如果我们自己以为抓十个轻骑兵,攻占一个鸡棚似的防御工事就能名垂史册,那就会发现这个想法多么可笑。看到多少外国对本国的奢华引以为自豪,多少宫廷对自身的威严感到骄傲,我们的视力就会受到锻炼,就能一眼不眨地逼视我们自己的光彩夺目的豪华。在我们之前,多少人已埋葬于地下,这使我们勇气陡增,不怕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良师益友。如此等等。
毕达哥拉斯说,人生犹如庞大而繁杂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有的人在那里运动身体,为在比赛中争得荣誉,另一些人为了挣钱,把商品拿到那里去兜售。还有的人——不是最坏的——只是抽手旁观每件事如何进行,为什么这样进行,观察别人如何生活,以便对此作出判断,调整自己的生活。
一切有用的哲学观点都将完全适合于上述的例子。
哲学如同规则,是人类行为必须涉及的口要告诉孩子,我们可以渴望什么,辛苦挣来的钱如何使用,祖国和父母对我们有什么要求,上帝要你成为怎样的人,他为你确定了什么角色,我们为什么存在,为什么出生。——佩尔西乌斯
还要告诉孩子。何谓知之,何谓不知,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何谓英勇,何谓克制和正义;雄心与贪婪、奴役与服从、放纵与自由之间区别何在;什么是识别真正满足的标志;对死亡、痛苦和耻辱,害怕到什么程度而不为过,以及怎样避免或忍受痛苦;——维吉尔
耍告诉他什么动力能驱使我们前进,什么方法能促使我们不断变化。因为我觉得,为了培养孩子的判断力,首先应该向他灌输对他的习惯和意识能起决定作用的东西,救他认识自己,教他如何死得其所,活得有价值。至于七种自由艺术,应从使我们自由的艺术开始。
这七种艺术,肯定能教会我们如何生活,正如其他任何事物能教会我们生活一样。但应该选择对我们的生活和职业直接有用的一种艺术。
假如我们善于把生命的从属物限制在正确而自然的范围内,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在那些通用的科学中,最优秀的部分是不通用的,即便是通用的部分,也有些广而深的东西是无用的,最好撇之一旁,遵循苏格拉底的教导,把我们的学习界定在实用性内。
想成为智人,那就行动吧。迟迟不敢生活的人,就像等河水退完后才敢过河的乡下人,可河水却是永不干涸的。——贺拉斯
阿那克西米尼在给他的学生毕达哥拉斯的信中写道:“我满目死亡和奴役,怎能沉河于研究星座的秘密?(因为那时候,波斯国王正磨刀霍霍,要对他的国家发动战争),而我们每个人应该这样说:“我被野心、贪婪、鲁莽和迷信彻底打败,况且生活中还有其他许多敌人,难道还要去考虑天体的运动吗?
当我们教会了孩子如何使自己变得更聪明更优秀之后,就可以教他逻辑学、物理学、几何学和修辞学了。他的判断力已经培养起来,他所选择的学科,他很快便能融会贯通。授课方式有时可以通过闲谈,有时则讲解书本;老师可以让他阅读跟他的课程有关的作者选段,也可以详细讲解精神实质。如果孩子自己不十分善于读书,发现不了书中的精彩论述,老师可以有目的地给他选些作家,根据不同需要提供不同材料,发给他的学生。谁能怀疑,这种授课方法不比加扎的方法更容易更自然呢?加扎授课时,尽讲些晦涩难懂、索然寡味的原理和空洞枯燥的词语,毫无能够启发智力的有意义的东西。而采用我说的方法,有的是可以理解和吸收的东西。这样结出的果子一定硕大无比,也更加成熟。
令人惊讶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事情竟会如此,即使是很有头脑的人,也认为哲学是个空洞虚幻的字眼,无论从舆论还是从效果看,哲学既无用处亦无价值。我认为,这是因为似是而非的诡辩堵塞了哲学各条通道之缘故。把哲学描绘成双眉紧锁、高傲冷峻的可怕样子,让孩子无法接受,这是大错特错的。是谁给哲学蒙上了那张苍白可惜的假面具?投有比哲学更轻松愉快的了,我差点说它喜欢逗乐了。它只劝诫人们快快活活地生活。在它那里,愁眉苦脸没有立足之地。语法学家德米特里在得尔福斯神殿遇见一群在一起坐着的哲学家,便问他们:“是不是我搞错了?看你们平静愉快的样子,不像在热烈辩论。”听他如此问哲学议题从来都让研究者感到趣味盎然,其乐无穷,而不是愁眉蚀眼,忧形于色。
身体不适,可以感到心灵的不安,但也能精出心是的快乐,因为两种状态都会反映在脸上。——尤维纳丽斯
心灵装进了哲学,就会焕发健康,应该用精神的健康来促进身体的健康。心灵应让安详和快乐显露在外部,用自己的模子来塑造身体的举止,使之雍容尔雅,轻捷活泼,自信淳朴。精神健康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永远快快乐乐,就像月球上的物体,总是心神恬然是三段论而不是哲学本身使那些奴仆身上沾满了泥浆和灰尘。那些人只用耳朵来学习哲学。不是吗?哲学确信能够平息人们内心的风暴,教会人们渴望欢笑,但不是通过某个假想的本轮,而是通过自然而具体的推理。哲学以美德为宗旨,但美德不像学校里说的那样,种在陡峭崎岖难以接近的山峰上。相反,那些同美德打过交道的人,认为它栖身于肥沃丰饶、百花盛开的平原上,从那里,它对下面的一切事物一目了然。然而,如果人们熟悉道路,仍可以从绿树成荫、长满奇葩异草的道路到达那里,那是极其愉快的事,山坡舒缓平坦,有如通往天穹的坡道。那美德至高无上,美丽威严,含情脉脉,且富有情趣,勇敢顽强,它与乖戾、悲伤、害怕和约束水火不容,它以本性为指导,与运气和快乐为朋友。可那些人由于没有接触过美德,孤陋寡闻,把它想象成愁眉苦脸,争争吵吵,怒容满面,威逼利诱,把它置于高山顶上,离群索居,周围荆棘丛生,这种空想出来的形象让人茫然不知所措。
老师不仅应教学生崇尚美德,还要,甚至更要教他崇尚爱情,让美德和爱情充满他的意愿,他会对他说,诗人作诗总是遵循普遍的特征,把爱情作为永恒的主题,奥林匹斯山的诸神更乐意把汗水洒在通往维纳斯而不是雅典娜的道路上。当孩子开始有自我意识时,就把布拉达曼或昂热利克介绍给他当情妇:一个的美是璞玉浑金,积极主动。慷慨大方,并非男性却阳刚气十足;另一个的美有气无力,矫揉造作,娇娇滴滴,极不自然;一个穿男孩衣衫,戴闪光高顶盔,另一个穿女孩服装,戴饰有珍珠的无边软帽;如果他作的选择与弗里吉亚那位女人气十足的牧羊人相反,那么,他就会认为他的爱情有阳刚气。老师将给他上新的一课,使他懂得,真正美德的价值和高贵之处,在于简单、实用和愉快,它离困难很远很远,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头脑简单的,还是机敏过人的,都一学就会。美德使用的手段是给以规定,而不是强制。它的第一个宠儿苏格拉底有意放弃强制的做法,而是自自然然,轻轻松松,逐渐地获得美德。它就像母亲,用乳汁哺育人类的快乐:当它使快乐合情合理,也就使它们变得真实纯洁;如果节制快乐,也就使它们精神振奋,兴致勃勃;如果它把拒不接受的快乐去掉,就会使我们对剩下的更感兴趣它把我们本性所需的快乐全部留给我们,十分充裕,我们得以尽情享受慈母般的关怀,直到心满意足,甚至直到厌倦(也许我们不愿说控制饮食是快乐的敌人,它使饮者未醉便休,食者胃未反酸便停止咀嚼,淫荡者未患秃发症便洗手不干)。假如美德缺少通常的好命运,它就干脆避开或放弃,另造一个完全属于它自己的命运,不再是摇摇摆摆,变化不定。它善于成为富豪、强者和有学问的人,睡在用麝香熏过的床垫上。它热爱生活,热爱美丽、荣誉和健康。但它所特有的使命,就是善于合法地使用这些财富,也善于随时失去它们:这使命与其说艰难,不如说崇高。没有它,生命的任何进程就会违反常态,动荡不安,丑陋不堪,也就只有暗礁、荆棘和畸形的怪物。如果这个学生很特别,喜欢听老师讲奇闻轶事,而不是叙述一次愉快的旅行或明智的劝告;如果他的伙伴们听到咚咚的战鼓声便热血沸腾,而他却禁不住街头艺人的诱惑,转身去看他们的表演;如果他觉得风尘仆仆从战场凯旋而归没什么意思,更希望在玩球或舞会上大出风头;如果是这样,我对此也别无他法,只有奉劝他的老师趁无人在场时,极早把他掐死,或者让他到城里去做糕点,哪怕他是公爵的儿子,因为按照柏拉图的教导,孩子将来在社会上谋职,不应靠父亲的财产,而应靠自己的本事。
既然哲学教给我们生活的学问,既然人们在童年时代,和在其他时代一样,能从中得到好处,那么,为什么不教给孩子哲学呢?
粘土又软又湿,应该赶快行动,让轻快的轮子转动把它加工成形。——佩尔西乌斯
人生结束时,人们才教我们如何生活。多少学生尚未学到亚里士多德关于节欲的课程,就已染上了梅毒。西塞罗说,即使他能活两次,也不会费时问去研究抒情诗人的作品。我觉得那些诡辩论者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悲和无用。我们的孩子没有那么多时间,他们只在十五六岁之前受教育,以后就投身于行动了。这么短的时间,应让他们学习必需的东西。教给学生繁难的诡辩论是错误的,应该把它从辩证法的教育中删掉,诡辩论不可能改善我们的生存。应该选择简单的哲学论述,要选得合理恰当:它们要比薄伽丘叙述的故事更容易接受。孩子从吃奶时起,就能够接受浅显易懂的哲学道理,这比读和写更容易。哲学既有适合老叟的论述,亦有适合孩童的道理。
我赞成普鲁塔克的看法。他说,亚里士多德在教他的大弟子亚历山大时,不大注重三段论或几何定律,而更热衷于教他有关勇敢、大胆、宽容、节欲以及无所展惧的训诫。等到亚历山大把这一切学到手后,在他尚未成年时,亚里士多德就派他去征服世界,只给他三万名步兵,四千匹战马和四万二千枚埃居。普鲁塔克说,对其他艺术和学科,亚历山大也深怀敬意,赞扬它们很优秀,很高雅,但是,按照他的兴趣,他不会轻易产生将它们付诸实践的欲望。年轻和年老的,请在其中选择可靠的规则,领取给予风烛残年的生活费。——佩尔西乌新
伊壁鸠鲁在给迈尼瑟斯信中的开头如是说;“但愿童孺不逃避哲学,老耆不厌倦哲学。”这似乎在说,如果不这样做,不是还投有,就是不再有机会成功地生活。
为此,我不愿人们把你的孩子当成囚犯,不愿把他交给一个性情忧郁、喜怒无常的老师看管。我不愿腐蚀他的心灵,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每天学习十四、五个小时,像脚夫那样受苦受累争假如他性格孤僻或阴郁,过分埋头予书本,而人们明知他这样做太不审慎却还姑息迁就,我认为这很不合适,这会使孩子对社交生活和更好的消遣不感兴趣。我见过多少和我同时代的人盲目贪求知识,最终变得傻头傻脑,愚不可及,卡涅阿德斯。埋头于书本,神魂颠倒,竟然连刮胡子和剪指甲都无暇顾及奇我也不愿别人粗野的言行举止影响他高贵的习惯。法国人的谨慎在从前是尽人皆知的,开花很早,但虎头蛇尾,难以持久。事实上,即便是现在,我们仍看到,法国的孩子是最优秀的,但是,他们常常辜负人们的希望,一旦长大成人,就不再出类拔萃了。我听到某些有识之士说,人们把孩子送进学校,学校多如牛毛,培养出来的孩子笨头笨脑。
而我们那个孩子,一间书房、一座花园、餐桌、睡床、孤独一人、有人相伴、清晨、黄昏,任何时刻都是他学习的机会,任何地方都是他学习的场所,因为哲学是他的主要课程,而哲学的独特禀赋就是无处不在,这就有利于培养他良好的判断力和习惯。在一次宴会上,有人请雄辩家伊索克拉底讲讲他的雄辩艺术,他的回答,至今谁都认为很有道理:“现在讲我会做的事不是时候,现在该做的,我不会做。”因为人们在宴会上相聚是为了说说笑笑,品尝美肴珍馐,这时候向他们介绍如何用雄辩术进行演讲或争辩,这显得不伦不类,极不协调。其他学科也不适合在筵席上议论。但是,哲学有一部分内容涉及人及其职务和职责,所有的哲人都一致认为,为了言谈的温文尔雅,不应该拒绝在筵席上和娱乐时使用哲学。柏拉图把哲学请到了他的宴会上,尽管这里涉及的是哲学最高贵最有用的论述,但我们可以看到,它怎样以与特定的时间和场合相适应的灵活方式使在场的人愉悦的,哲学于富人和穷人都有用,
无论是童叟和老叟,谁忘了哲学谁就要吃苦头。——赞拉斯
因此,毫无疑问,我们的孩子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闲着无事。但是,正如在画廊里徜徉,走的路比到指定地点多三倍,却不会感到疲倦。同样,我们的课程仿佛是遇到什么讲什么,不分时间和地点,融于我们所有的行动中,将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就连游戏和活动,如跑步、格斗、音乐、跳舞、打猎、驭马、操练武器等,也将是学习的重要内容。我希望,在塑造孩子心灵的同时,也要培养他举止得体,善于处世,体格健康。我们造就的不是一个心灵,一个躯体,而是一个人,不应把心灵和躯体分离开来,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不应只训练其中一个而忽视另一个,应将它们同等对待,犹如两匹马套在同一个辕杆上奇从柏拉图这句话中可以感到,他并没有给予身体锻炼更多的时间和关注,而认为心灵和身体同样重要,而不是相反。
此外,对孩子的教育应该既严厉又温和,而不是遵照习惯的做法,那样,不是在激励孩子们读书,事实上却让他们感到读书很恐怖很残酷。
我不主张采用暴力和强制的做法。我认为没有比暴力和强制更会使孩子智力衰退和晕头转向了。如果你想让孩子有廉耻心和怕受惩罚,就不要让他变得麻木。要锻炼他不怕流血流汗,不怕寒冷、狂风和烈日,蔑视一切危险;教他在衣、食、住方面不挑三拣四,而对什么都能适应。但愿他不是一个漂亮柔弱,而是茁壮活泼的小男孩。我始终都是这样认为的,不管在我孩提时代,还是在我成人和老年的时候。但是,最令我不悦的,是我们大部分学校的管理方式。假如能多一点宽容。孩子受的危害也许可以少一点。学校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囚禁孩子的监狱。人们惩罚孩子,直到他们精神失常。您可以去学校看一看:您只会听到孩子的求饶和先生的怒吼。孩子们是那样娇弱胆怯,为激发他们的求知欲望,先生却手握柳条鞭,板着可怕的面孔,强迫他们埋头读书,这是怎样的做法呀?这难道不是极不公正、极其危险的吗?在这个问题上,我还可以引用昆体良的看法:他清楚地注意到,老师的专权蛮横,尤其是体罚孩子的做法,只会带来危险的后果。按说他们的教室本该铺满鲜花和绿叶,而不是鲜血淋淋的柳条鞭!我要让教室里充满欢乐,洋溢着花神和美惠女神的欢笑,正如哲学家斯珀西昔斯在他的学校里所做的那样。他们收获的地方,也应该是他们玩乐的地方。有益于孩子的食物应用糖水浸渍,而有害的食物则应充满苦味。
令人不胜惊讶的是,柏拉图在他的法律篇中,极其关注他那个城市年轻人的快乐和消追,对他们的赛跑、竞技、唱歌、跳舞都作了详尽的阐述,他说,古代是让阿波罗、缨斯和密涅瓦来领导和掌管这些活动的。
柏拉图谈及体操时,大加发挥,阐述了无数条规则,但对文学却极少感兴趣,似乎就为了音乐才向人们推荐诗歌的。
我们的习惯和举止,应避免任何古怪和特殊,因为那是丑恶可怕的,会妨碍我们同社会交往。
亚所山大的膳食总管得莫丰在黑暗中会出汗,太阳下会颤抖。对于得到莫丰的这种体质,谁不会感到惊奇呢?有人闻到苹果味,犹如遭到了火枪射击,立即逃之天天,有的看见老鼠就大惊失色,有的一见奶油就想呕吐,还有的看到人们拍打羽毛床垫就肠胃翻腾,正如日耳曼库斯见不得雄鸡,也听不得它们歌唱。也许这里面有什么神秘的特性,但我认为,如果极早注意,是可以克服的。我的一些毛病就是在受教育后矫正的,当然并没有少费劲,现在,除了啤酒,我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因此,趁身体尚可塑造时,应让它适应各种习惯。但愿人们能控制意愿和欲望,大胆地培养年轻人适应各种生活,必要时,甚至让他过一过纵乐不规的生活。要按习俗来训练他。他应该什么事都做得来,而不应只喜欢做好事。卡利斯提尼斯因不愿和主子亚历山大一起狂饮而失宠,对他的做法,连哲学家也不敢恭维。我们的孩子要和君王一起欢笑嬉戏,一起寻欢作乐。我希望即使在纵乐时,他也要精力充沛,泼辣果断,比他的同伴略胜一筹。如果他停止做坏事,那不是因为他没有精力或不擅长,而是自己不想做。拼不想做坏事和不会做之问有霄壤之别奇竹
我想向一位贵族表示敬意。他在法国循规蹈矩,一点也不放荡,我问他,当他被国王派往德国,面对善饮的德国人,曾几次出于公务需要而喝得酩酊大醉过?他回答我说他人乡随俗,喝醉过三次,还一一作了叙述。有些人没有这种本事,在与德国人打交道时困难重重。我常常不胜铁佩地注意到,亚西比德有卓越的本领,善于随遇而安,适应各种习俗,不怕伤害自己的身体:时而比波斯人还要奢华侈麋,时而比斯巴达人还要刻苦朴素;在爱奥尼亚时,他纸醉金迷,荒淫无度,在斯巴迭时淡食粗衣,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在阿里斯蒂普看来,任何衣着、状况、命运都是美好的。我也想这样培养我的学生,如果他穿好穿坏都潇洒自如,穿破的不急不躁,穿好的适得其所,我会对他不胜赞叹。
这就是我的忠告。付诸实践的人比只知不做的人受益更多。明白了就会听进去;听进去了也就会明白。
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有一个人说;“但愿哲学不是学习很多东西,不是探讨艺术,” 生活的艺术是所有艺术中最首要的,, 学会这一艺术要通过生活而非学习。——西塞罗
弗里阿斯的君主莱昂问赫拉克利德斯?本都库斯从事什么学科和艺术,后者回答:并我对任何学科和艺术一窍不通,但我是哲学家。”
有人指责第欧根尼不懂哲学却干预哲学,他说:不懂则干预得更好。
赫格西亚斯请第欧根尼给他读一本书,后者回答:“您真逗,您选了真实而自然的不是画出来的无花果,郡您为什么不选自然而真实的不是写出来的书呢?”
孩子学到知识后,重要的不是口头上说,而是行动上做。应在行动中复习学过的东西。我们将观察他行动是否小心谨慎,行为是否善良公正,言语是否优雅和有见地,生病时是否刚强,游戏时是否谦虚,享乐时是否节制,鱼、肉、酒、水的口味上是否讲究,理财上是否井井有序:
把学问当作生活的准则,而非炫耀的目标,善于听从自己,服从自己的原则。一一西罗
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言语的一面真实的镜子。
有人问泽克斯达姆斯,斯巴达人为何不把授勋敕令记录在案让年轻人阅读,他回答说:“因为他们要让年轻人习惯于行动,而不是说话。”等我们这个孩子到了十五六岁,您就把他和学堂里爱炫耀拉丁文的学生比一比:那些学生花了同样多的时间只学习讲话!世界上尽是喋喋不休的废话,我从没见过有人说话比应该说的少,而我们的半辈子都是在说话中虚掷年华。我们被迫用四五年时间听别人念单词,把它们拼凑成句;再用同样多的时间学写大篇文章,把文章均匀地分成四五个部分;至少还要用五年时间,学会把词语速排列组合进行诡辩。这种事,还是让以此为职业的人来做吧。
有一次,我去奥尔良,在克莱里这边的平原上,邂逅两个艺术学院的教授,他们之间相距五十来米,是到波尔多来的。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看到有一群人,主人走在前面,是已故拉罗希什一富科伯爵先生。我的一位随从上去向前面的那位教授打听他后面的那位绅士是谁,那教授因为没有看见身后还有一群人,风趣地回答:“他不是绅士,而是语法学家,我是逻辑学家。什然而,我们要培养的恰恰不是语法学家或逻辑学家,而是一位绅士。让那些学究去浪费他们的时光吧,我们有别的事要做。但愿我们的学生脑袋装满知识,话语就会源源而来,如果话语不愿跟来,那他就到处带着它们。我常听见有人以不善表达为自己辩护,仿佛满腹经纶只因缺少口才,无法表达出来。这是故弄玄虚。您知道我是怎样看的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尚未成形,还在犹豫之中,理不清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因而也就表达不出来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有的人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你就可以判断出,他就像生孩子尚未到分娩阶段,正在怀孕,还在用舌头去舔那尚未成形的物质。至于我,我坚持认为,而这也正是苏格拉底的教诲:
大凡思路活联清晰的,一定能把所想的表达幽来,哪怕用贝加莫土话。,即使是哑巴,也还可用脸部表情:谈论熟悉的议题,话语必定源源不竭。——贺拉斯
正如塞涅卡在他的散文中也富有诗意地说,“物抓住了实质,词语就会自然而来。行西塞罗则说;“事物带出词语。”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夺格、连词、名词,也不必懂语法;他的仆人或小桥的卖鱼婆对语法一窍不通,然而,如果您想同他们交谈,他们会谈得很好,用起语法规则来可能得心应手,可与法国最好的文科学生相媲美。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得修辞学,不必学会未入正题便先来个前言吸引“公正的读者”,他也不用知道这些东西的确,任何漂亮的描绘,都会在朴实无华的真实面前黯然失色。
华丽的辞藻只能取悦于庸人,因为庸人消化不了更坚实的食物,正如塔西佗笔下的那个阿佩尔所清楚地证明的那样。萨摩斯岛的使者前来觐见斯巴达王克莱奥梅尼,他们准备了一个漂亮而冗长的演说,鼓动斯巴达王向萨摩斯岛的独裁者波利克拉特斯宣战。克莱奥梅尼认真聆听他们演说,然后回答:“你们的开场白我已记不清了,所以中间的也忘了,至于结尾,我丝毫也不想做。”我认为他的回答精彩无比,那几个夸夸其谈的使者尴尬得无地自容。
还有一个人是怎么说的呢?雅典人要在两个建筑师中选出一个来负责一座大建筑物的营建。第一个装模作样,一出场就来了个漂亮的演说,把他对这件工作的考虑阐述了一遍,以便让民众倒向他一边。可另一个只说了三句话:叫雅典的先生们,前面那位说的,正是我将要做的。”
西塞罗能言善辩,许多人对他钦佩不已,可小加图却付之一笑,他说:“不过是个可笑的执政官罢了。”一个有用的警句和妙语,不管先说还是后说,总是适宜的。即使放前放后都不合适,那警句本身也是好的。有些人认为掌握了韵律,就能做出好诗,对此我不敢苟同。如果孩子想加长一个短音节,就让他加长好丁,我们有的是时间;
只要有独特的思想,有高度的判断力,我认为他就是一位好的诗人,但不是好的韵文作者:
他趣味高雅细腻,但诗文诘屈聱牙,——贺拉斯
贺拉斯说,应使作品去掉所有的缝接和格律:
去掉节律和音步,改变词序,将第一个词秽到最后;诗人的肢体就分散在其中。——贺拉斯
他锲而不舍,写出来的诗会很漂亮。米南德答应写一出喜剧,但迟迟没有动手,交稿的日期快到时,人们指责他,他却回答;“我已经准备就绪,只差往里面加诗句了。”他已胸有成竹,所以对剩下的事就不重视了。自从龙沙和杜贝莱使法国诗享有盛名以来,没有一个孩子学做诗时不像他们那样装腔作势。“声音洪亮,内容空洞。竹对庸人来说,诗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了表现韵律,可是,在模仿龙沙丰富的描写和杜贝莱微妙的思想时,就不知所措了。
当然,假如有人用三段论繁琐的诡辩伎俩来折磨我们的孩子,诸如:火腿让人思喝,喝了就解褐,因此,火腿能解渴,遇到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他应该闭目塞听。这样做比有所反应更巧妙。
他应该借鉴亚里斯提卜那句反诡辩的玩笑话;“既然我被捆着不舒服,为什么不松开呢?”有人建议克里西波斯用辩证的诡辩对付克莱安西斯,他回答说:“你去同孩子们玩那些把戏吧,不要把成人的严肃思想引入歧途。如果那些愚蠢的诡辩,那些“晦涩难懂、难以捉摸的诡辩,是要让孩子相信一个谎言,那是危险的;但如果那些诡辩对他不起作用,只能让他付之一笑,那我肴不出为什么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有些人愚蠢之极,为了追求一个漂亮的字眼,就偏离正遭一里路。“或者,他们不是让词去适应主囊,而是离题千里,根据词去寻找合适的内容。'塞涅卡则说;“有些人为了用上他们喜爱的一个词,不惜谈论他们本不想诚的蠢目。”而我宁愿弯曲一个漂亮的警句将它缝到我的身上,也不愿改銮我的思路去寻找那个警句。相反,言语应为主题服务,紧跟主题,如果法语中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愿在加斯科尼方言中能找到。我希望内容凌驾一切,听者听完后脑袋里充满内容,而不是词汇。
无论是写在纸上的还是嘴里说的,我都喜欢朴素自然的语言,简短有力,饶有趣味,而不是精雕细琢,生硬苦涩:
惟有给人以震惊的文体才是好的文体。——卢卡努
这样的语言可能难懂,但不无聊,不矫揉造作、杂乱无章、缺乏条理和扭扭捏捏;每个字实实在在;那不是学究式的、僧侣式的、律师式的语言,而是士兵式的,正如苏埃托尼乌斯称尤里乌斯-凯撒的语言为士兵的语言一样,尽管我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称谓。
我曾很自然地模仿过年轻人衣着的放肆:大衣斜披着,披风搭在一只肩上,一只袜子松松垮垮,这表现了异域衣着的目空一切和艺术的漫不经心。但我觉得这种风度用到语言形式上会更适得其所。对于弄臣来说,任何矫揉造作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在快乐和自由方面。而在一个君主政体的国家中,每一个侍从都得接弄臣的方式训练言谈举止。因此,我们稍为转向自然,蔑视矫揉造作,是完全正确的。
我一点也不喜欢布上的针线和线头看得一清二楚,正如一个漂亮的身躯不应看得出骨头和血管。“真话应该简单,毫不矫饰。”
“除非想装横作样,否则谁会讲话小心翼翼回?“
雄辩术吸引我们,却有损于事物。
用毫不实用的奇装异服来引人注目,那是胆怯的行为;同样,追求新奇的句子和鲜为人知的词汇,也是出于一种幼稚而迂腐的奢望。但愿我只使用巴黎菜市场上的语言。语法学家阿里斯托芬就不擅长此道,他模仿伊壁鸠鲁的用词简单,赞同雄辩术的目的只是为了使语言明快。模仿说话并不困难,所以大众会立即跟上;模仿判断和创新,就不那么容易了。大部分读者因为找到了同样的表袍,就错误地认为拥有同样的身材。
在与我过从甚密的人中,大多数说话就像我的《随笔集》,但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也这样思想。
雅典人(据柏拉图说)注重讲话的优雅和富有表达力,斯巴达人则注意简明扼要,克里特人注意观念的丰富甚于语言,后一种人是最好的。芝诺声称他有两类弟子,一类被他称为语史学家,对学习知识兴趣尤浓,这是他最宠爱的;另一类是美丽辞藻的爱好者,他们注意的是语言。这不是说善于辞令不是好事,只是没有善行来得好。我气恼的是我们的一生都浪费在学习讲话上。我首先想熟悉我自己的语言,以及我经常打交道的邻国的语言。希腊语和拉丁语无疑是漂亮和伟大的语言,但学习它们太费劲。我这里要介绍一种方法,比习惯的做法省事得多,我亲身实践过。有意者不妨试一试。
我先父曾尽最大努力作过各种探索,从聪明和博学的人中,寻求一种优秀的教育形式,发现了通行的弊病:有人告诉他,我们花很多时间来学习古罗马和古希腊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的拉丁语和希腊语,是我们不能达到他们那样高尚心灵和渊博知识的唯一原因。我不认为这是唯一的原因。不管怎样,我父亲还是找到了办法:我还在吃奶时,尚未开口讲话前,他就把我交给了一个不借法语、精通拉丁语的德国人。那人后来成为名医,客死在法国。我父亲特意把他请来,高薪聘用,整天把我抱在怀里。还有两个学问差一点的人和他在一起,成天跟着我,以减轻那个德国人的负担。他们和我讲话只用拉丁语。至于家里其他人,有一个不可违背的规矩:我父亲本人,以及我的母亲、仆人和侍女,陪我玩耍时,尽量用他们现学的拉丁语同我说话。令人惊讶的是,人人从中受益匪浅。我父母学到了足够的拉丁语,可以听得懂,必要时还可以同人交谈,而那几个侍候我的用人也一样。总之,我们之间经常讲拉丁语,连周围的村庄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某些手工业者和工具的拉丁语名称在那里生了根,并且沿用至今。至于我,都六岁了,听到的法语或佩里戈尔方言不比阿拉伯语多。于是,没有方法,投有书本,投有语法或规则,无需教鞭,无需落泪,我就学会了拉丁语,并且同我学校老师的拉丁语一般纯,因为我不可能将它同其他语言混淆,也不可能讲得变样。如果老师想照中学流行的方法,试着让我把本国语译成拉丁语,给别人的是法文,给我的却是一篇用蹩脚拉丁语写的文章,我就把它改成地道的拉丁语。我的家庭教师,如著有《论罗马人民集会》的尼古拉?格鲁奇,评述亚里士多德的纪尧姆?盖朗特,苏格兰大诗人乔治?布卡南,被意大利和法国公认为当代最优秀雄辩家的马克一安托尼?米雷,他们常对我说,我幼年时讲拉丁语就非常自信和自如,他们甚至不大敢用拉丁语和我交谈。布卡南后来跟瞳已故德?布里萨克元帅先生,我见到他时,他对我说,‘他以后写孩子的教育问题,要拿我作例子。那时候,他是德?布里萨克伯爵国的家庭教师,这位伯爵后来表现得骁勇顽强。
至于希腊语,我几乎一点也不懂。父亲决定采用人为的方法教我学希腊语,但走的是一条新路子,寓教学于游戏和练习之中。我们把词的变格像球那样扔来扔去,就像有些人通过下棋来学习数学和几何。因为有人劝我父亲,教我体味知识和义务尤其不能强迫,得让我自己有这个欲望,要在和风细雨和自由自在中培育我的心灵,而不能用严厉和束缚的手段。有些人认为,早晨孩子还在熟睡中就粗暴地把他们突然弄醒(他们睡觉比我们沉),会扰乱孩子娇嫩的脑子,我父亲听信了这个迷信,每天早晨用乐器声将我唤醒,我身边从未间断过给我演奏的人。
这一例子足以判断以后的成果,而且应该对这位好父亲的谨慎和爱心作出高度的评价;如果说作了如此细致卓绝的耕作,却没有相等的收获,那就不是他的过错了。导致这一结果有两个原因。一是土地贫瘠和缺少天赋。尽管我身体结实茁壮,但我生性柔顺随和,总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人们无法使我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除非叫我去玩耍。我理解的东西,总是理解得很好;在这懒怠的性格下,我孕育着超过我年龄的大胆想法。我的思维蜗行牛步,只是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我的领悟力姗姗来迟;创造力缺乏生气;最后,我的记忆力差得令人难以置信。因此,我父亲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成果,那就不足为怪了。第二个原因是,我父亲非常担心他朝思暮想的事功亏一篑,他就像有病乱投医似的,最后也随波逐流,学那些傻瓜的做法,当那些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给予他启蒙教育的人离开他身边后,他就只好屈从于习惯势力,在我六岁左右,就把我迭到居耶纳中学。这所学校当时办得欣欣向荣,是法国最好的中等学府。在那里,他仍有可能给我额外的照簪,为我挑选了足够的辅导老师,对我其他方面的教育也非常关心,有些违背学校规矩的特殊方法,也为我个人保留下来了。可这毕竟是学校。我的拉丁话每况愈下,由于失去了说的习惯,我也就不用它了。这一新的教育,只为我派了一次用场:我一上来直接跟读高级班,当我十三岁离开中学时,我已完成了我的课程(他们称之为课程),其实,那些东西对我现在一无用处。
我第一次对书本感兴趣,源自奥维德的《变化》。那时我有七八肇田的业亲一五二几年从意大利战场返回莹茸。在郭里他肘文学发生了辨趣。圆居耶纳中肇建于一五三三年,控内的老师知识渊博,对学生宽容。196岁,我避开其他一切乐趣,陶醉于这本书的阅读中;何况拉丁语是我的母语,而且这是我所知的最容易的书,就内容而言,最适合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了。别的孩子津津乐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诸如《湖中的朗斯洛》、《阿马迪斯》、《波尔多的于翁》,我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内容了,因为我选书是很严格的。由于读了奥维德的寓言,我在学习其他规定课程时,更显得无精打采。有意思的是,我恰好遇到了一位豁达的辅导老师,他处事灵活,对我这一出格行为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总是睁一眼闭一眼。我一口气又读了维吉尔的《埃涅阿斯记》,还有泰伦提乌斯、普劳图斯以及意大利的喜剧,我被美妙的主题耀深吸引。如果那位老师丧失理智,禁止我看这些书,我认为学校带给我的可能只有对书本的憎恨,正如我们的贵族子弟一般所处的状况。他做得很巧妙,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让我偷偷地贪读这些书,这样就更刺激了我阅读的强烈愿望,而对于其他规定的课程,他总是温和地引导我尽职。我父亲给我选择家庭教师时,主要看重那些人温厚随和的性格,因此,我的毛病也就是倦怠懒惰。危险不在于我做坏事,而是无所事事。没有人顼言我会变坏,而是无所作为,不是诡计多端,而是游手好闲。
我惑到事实正如人们所预料的。我耳畔总是响起这样的埋怨:“无所事事;对朋友和亲戚冷漠无情,对公务漠不关心;太特别。”最不公正的人不说;“为什么他拿了?为什么他没付钱?升而说:“为什么他不免除债务?为什么他不给予?”
人们要我像这样一味地付出,这我投有意见。可是,他们要求我做不该做的,却不要求自己做该做的,这未免有失公允。当我为别人效劳时,那是我的意愿在起作用;我生性不善被动做好事,所以我这样做更应该受到赞扬。我决不放弃我的权利或债权。越是我自己的财产,我越能自由支配。然而,假如我很想为自己的行为锦上添花,也许我会把他们的指责有力地顶回去,我会对有些人说,我对他们的冒犯还不够多,我还可以走得更远些。
然而,与此同时,我的心灵依然独善其身,围绕它所熟悉的事物,会有坚定的冲动和正确而坦率的看法,它独自将它们消化,不和任何人交流4同样,我深信我的心灵决不可能屈从于武力和暴力。
我在致力于我所扮演的各种角色时,是不是应该夸一下我小时候就有的能力:自信的神态,抑扬的声调和灵活的动作?因为还没到年龄,我就在布卡南、格朗特和米雷的拉丁语悲剧中扮演主角。那些悲剧曾经在居耶纳中学演出过。安德烈?戈维亚校长在这方面无可比拟,堪称法国最伟大的中学校长,正如他在行使职务的其他方面所表现的那样。人们把我肴作行家里手。我很赞成贵族子弟演戏,这对他们是一种娱乐。我看见我们的君王也仿效古人,乐此不倦,这种行为可敬可嘉。
在希腊,有身份的人是允许以演戏为职业的;“他(谋反罗马的安德拉内多尔)向悲剧演员亚里斯顿透露了计划4后者出身高贵,家境童裕,他的职业对他毫无损害,因为演戏在希腊不是见不得人的职业。丹
我从来认为,谴责这种消遣的人说话有失礼貌,拒绝有才能的演员进入我们的城市,剥夺人民这一公共娱乐,这种做法是极不公正的。良好的管理不仅要注意把公民聚集起来参加严肃的宗教活动,而且要参加娱乐活动,这样就能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再者,还有什么娱乐活动,会比民众人人参加,甚至行政长官在旁监视的消遣更规矩。?我认为,行政长官和君王有时自己出钱让民众娱乐是很明智的做法,这显示了慈父般的深情和关怀。在人口稠密的城市,应该有专供演出这些节目的场所,也可以有一些更坏的秘密的娱乐活动。
言归正传。只有这样,方能刺激孩子们读书的欲望和热情,否则,培养出来的不过是驮着书本的蠢才,要用皮鞭教他们看管好装满学问的口袋。知识应该同我们台二为一,而不仅仅是我们的房客,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第二十七章
按自己的能力来判断事物的正误是愚蠢的
我们把轻信和耳朵根软归咎为简单和无知,这也许是不无道理的。从前我似乎听说过,“相信带好比是在我们心灵上刻下的一种印象,越是软弱和缺乏抵抗力,就越能留下印记。”正如天平加了法码就会倾斜,思想必定会倒向明显的事实00"心灵空疏浅薄,缺少平衡的力量,就极容易被说服,不消重复第二遍,就会倒向那一边。为什么儿童、民众、妇女和病人的耳朵根比别人软,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另一方面,把我们认为不像是真实的东西,当作谬误来蔑视和谴责,也是愚蠢的自高自大,这是自视智力超群者的通病。我从前也是这样。当我听到谈论鬼魂显灵、预卜未来、蛊惑和巫术,或讲述我不甚了了的事:梦、魔法、奇迹、巫婆,
!夜间的幽灵,色萨利的奇事,
一贺拉斯我就会觉得被这些荒唐事愚弄的人可怜又可悲。可现在,我感到那时候我至少也一样可怜,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我的切身体会超越了我原来的信念(然而,这与我的好奇心无关),而是理性告诉我,如果武断地指责一件事为虚假和不可能,郛么,上帝的意志和我们的母亲——大自然的威力在找们的头脑中就有了限度。世界上最大的蠢事莫过于按照我们自己的能力来衡量上帝的意志和大自然的威力。如果把我们理解不了的事称作怪物或奇迹,那么,多少奇迹或怪物会不断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妨想一想,要让我们认识所能接触的大部分事物,要穿过多少云雾,经过多少摸索!诚然,我们会发现,与其说是科学,毋宁说是习惯为我们揭去了蒙在这些事物上的怪诞性:
如夸人们习以为常,无人惊讶他额头上有发光的殿堂,——卢克莱修
修而这些东西,如若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仍会感到它们和其他事物一样甚至更加难以置信,如果有一天它们向凡人显现,骤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可能看到比这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东西。——卢克莱修
惨没见过河的人,第一次遇见河,会以为是海洋。我们会把自己所看见的最大的东西,断定为自然界同类物体之最,
因此,一条河虽然不大,
没见过更大河的人会觉得它巨大无比。
一棵树、一个人也如此。无论哪个种类,我们看到较大的,就会以为是最大的。
一卢克莱修
“眼睛看惯的东西,我们的思想也会习以为常;常见的东西,我们不会再感到惊奇,不会再去探本求源。”
刺激我们探本求源的,与其说是事物的大小,毋宁说是事物的新奇性。
对于自然界的无限力量,要更加崇敬,对于我们自身的无知和弱点,要承认不讳。多少事看上去似乎难以置信,却被许多值得信任的人所证实;即使我们不可能信以为真,至少也应该不下定论;如果指责它们绝无可能,就等于说自己知道可能的界限在那里,这无疑是自以为是,目空一切。如果我们清楚在不可能和罕见、违反自然规律和违背习惯看法之间存在着区别,不轻易相信,也不轻易不信,部就遵循了奇隆的拼什么也不过分抖的原则。
在傅华萨固的《闻见录》中,我们发现驻守贝阿尔的富瓦克斯伯爵翌日就获悉卡斯蒂利亚国王让在朱贝罗特吃败仗的消息,但对于作者谈到的有关富瓦克斯伯爵得知消息的手段,我们却不屑一顾。同样,读编年史时,对于菲利浦-奥古斯特在芒特逝世的同一天,洪诺留教皇就下令全意大利为他举行葬礼一事,我们也不会相信。因为这些证人可能威望不高,不足以让我们信服。怎么?如果普鲁塔克除了援引古代某些事例外,还很有把握地声称,在图密善国统治时代,安东尼乌斯在德国吃败仗的消息当天就传得满城风雨,可罗马几天后才公布;如果凯撒认为传闻常常走在事件的前面,那么,难道我们不会说这些人头脑简单,跟着凡夫俗子上当受骗,不如我们眼光敏锐吗?老普林尼固判断锐利、清晰、敏捷,简直无与伦比,他判断事物时,谁也不如他脚踏实地。且不说他学问精深,我对此谈得比较少:无论是判断力还是学问,我们哪一点超过他?可是,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证实他在说谎,都想给他上一堂博物发展史课。
我们在布歇的书中读到圣奚拉里的遗骨显灵时,会付之一笑,因为布歌声望不高,不能剥夺我们反驳的自由。但是,对这类事一概指责,我认为是极不谨慎的。伟大的圣奥古斯丁就叙述过他目睹的奇迹:米兰的一个盲童在圣热尔韦和圣普罗泰的遗骨前恢复了视觉;在迦太基,一个刚受洗礼的妇女划了个十字,就治愈了另一个妇女的癌症;奥古斯丁的一个亲信赫斯珀里乌斯,用圣墓上的一点几泥土,赶走了侵扰他家的鬼神,这泥土后来送到了教堂,使一个瘫痪病人突然能站立行走;一次聚会时,一位双目失明的妇人用一束鲜花触了触圣艾蒂安的遗骨盒,又用这束花擦了擦眼睛,失明许久的双眼顿然复明。还有许多奇迹,奥古斯丁说他都亲眼见过。对于他和被他请来当证人的两位主教奥雷利乌斯和马克西米努斯,找们能指责他们什么呢?说他们无知,简单、轻率,还是居心不良和蒙骗别人?在我们这个时代,会有人如此恬不知耻,认为自己无论在品德和恻隐之心方面,还是学识、判断力和才能上,都可以同他们并肩媲美?“他们即使不阐明理由,单凭他们的威信,就麓将我征服。”
蔑视自己所不理解的事,不仅荒唐和轻率,而且会导致危险和严重的后果。你根据自己卓越的判断力,确定了真理和谎言的界限,可有时候,你必然会相信某些事物,而这些事物比你否定的那些事物还要不可思议,这样,你就已经被迫放弃你确立的界限了4然而,在我们所处的宗教叛乱中,我感到,使我们良知不安的,是天主教徒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他们在向敌人让步、放弃某些有争议的信条时,似乎装得很温和、很内行的样子。殊不知,他们开始后退,向进攻的敌人让步,只会对敌人有利,使他们得寸进尺,况且,他们以为无足轻重因而选作让步的信条有时是非常重要的。要么完全服从教会的权威,要么彻底放弃。我们无权确定服从教会的范围。我这不是信口开河,我是作过试验的。我曾滥用我个人选择的自由,对某些貌似空洞或极端的教规不予重视,后来,通过和学者们交谈。我方觉得,这些教规根探蒂固,薄此厚彼的做法是愚蠢和无知的。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们自己的看法常常充满矛盾?多少昨天还是信条的东西,今天却成了谎言?虚荣和好奇是我们思想的两大祸害。好奇心引导我们到处管闲事,虚荣心则禁止我们留下悬而未决的同题。
第二十八章
论友谊
我在欣赏一位画家给我作画的方法时,产生了模仿他的念头。他选择墙壁最中央也是最好的地方,施展他的全部才华给我画一幅油画,把周围的空间填满怪诞不经的装饰画,这些装饰画的魅力在于千变万化,新奇独特。我这些散文是什么呢?其实,也不过是怪诞不经的装饰画,奇形怪状的身躯,缝着不同的肢体,没有确定的面孔,次序、连接和比例都是随意的。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女的身躯。——贺拉斯
在这第二部分,我和那位画家很相似,但在第一也是最主要的部分,我尚存在欠缺,因为我能力浅薄,画不出绚丽、高雅和艺术的图画来。我曾考虑过向艾蒂安?德?拉博埃西借一幅来,好让我作品的其余部分也沾些光。那是一篇论文,拉博埃西把它命名为:《甘愿受奴役》,但后来有人因不知道作者已题了名,而另给起了个标题:《反独夫》。那时,拉博埃西少年气盛,他把这篇文章写成丁评论,歌颂自由,抨击专制。从此,这篇文章在有高度理解力的人手中传阅并备受推崇,因为这的确是一篇很优秀很全面的文章。当然,我们不能说这不是他可能写的最好的作品;然而,假如后来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能和我一样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许多堪与古典作品相媲美的传世之作了,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天赋鹤立鸡群,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能与他匹敌。可是,他所剩下的,也就是这篇论文了,而且还是偶然留下的,我认为它离开他后,他再也投见过;还有几篇论文,是写一月敕令的,而一月敕令与我们的国内战争有关而赫赫有名。这几篇论文很可能会出版。这就是我从他遗赠给我的珍贵纪念物中可以收回的全部东西了。他在弥留之际立下遗嘱,充满爱意地把他的藏书和文稿传给我。此外,我还继承了他的论文集,戎让人把它们出版了。然而,我特别要感谢《甘愿受奴役》;多亏了它,我和拉博埃西才有第一次接触。我在认识他之前,就早已拜读过了,并且初次知道了作者的名字,从此,也就开始了我和拉博埃西的友谊。既然上帝愿意,我们就精心培育我们之间的友谊,使之完美无缺。肯定地说,这样的友遍实属罕见,在人类之间是史无前例的。这要多少次接触才能建立起来呀!三个世纪里能遇上一次就算是幸运的了。
我们喜欢交友胜过其他一切,这可能是我们的本性所使然。亚里士多德说,好的立法者对友谊比对公正更关心。然而,至善至美的友谊存在于我和拉博埃西之间,因为友谊形形色色,通常靠欲望或利益、公众需要或个人需要来建立和维持;友谊越是掺入本身以外的其他原因,目的和利益,就越不美丽高贯,越无友谊可言。
自古就有四种友谊:血缘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爱的,它 射一五六二年一月法国国王圭理十一龋布的采教竟容莹夸。 遗车论文集于一五七=年在巴黎出版。206们无论是单独还是联合起来,都不符合我所谈的友谊。
子女对父亲,更多的是尊敬。友谊需要交流,父子之间太不平等,不可能有这种交流,友谊可能会伤害父子阐的天然义务。父亲心里的秘密不可能告诉孩子,怕孩子对父亲过于随便而有失体统;孩子也不可能向父亲提意见,纠正父亲的错误,这却是友谊的一个最重要的职责。从前,在有些国家里,儿子遵循习俗把父亲杀死,在另一些国家里,却是父亲杀死儿子:这都是为了扫清障碍,显然,一方的存在取决于另一方的毁灭。古代有些哲学家就蔑视这种天然的亲情关系。亚里斯卜提就是证据:有人逼问他是否很爱孩子才生下他们的,他听后鄙夷地说,倘若怀的是虱子和蠕虫,他也会把它们生出来的。还有一个证据,普鲁塔克在谈到兄弟之情时说;Ⅱ虽然我们是一母所生,但我却并不在乎。’摸实,兄弟这个名称是一个美好而充满爱意的字眼,我和拉博埃西的关系就是兄弟之情。可是,财产的混合和分配,一个人的富裕导致另一个人贫困,这些都会极大地削弱和放松这种兄弟情谊。兄弟们在同一条小道和同一个行列中谍利益,自然会经常抵触和冲撞。可是,那种孕育真正和完美友谊的关系,为什么将会存在于兄弟之间呢?父子的性格可能有霄壤之别,兄弟之间也一样。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父亲,可他野蛮残暴,他是个坏蛋或傻瓜。况且,越是自然法则和义务强加给我们的友谊,我们的自由意志就越少。自由意志产生的是友爱和友谊,绝对不会是别的。我在这方面是有深切体会的,尽管我曾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宽容的父亲,他始终如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的家庭以父子情深避迩闻名,在兄弟情谊方面也堪称楷模,我对兄弟慈父般的疼爱有口皆碑。——置拉新
若将对女人的爱情同友谊作比较,尽管爱情来自我们的选择,也不可能放到友谊的位置上。我承认,爱情之火更活跃,更激烈,更灼热,因为爱神也了解我们,将甜蜜的痛苦掺八她操心的亭中国。
——卡图斯
但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情感,它狂热冲动,时高时低,忽热忽冷,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而友谊是一种普遍和通用的热情,它平和稳健,冷静沉着,经久不变,它愉快而高雅,丝毫不会让人难过和痛苦。再者,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狂的欲望,越是躲避的东西越要追求:犹如猎人追捕野兔,不菅严寒和酷暑,不管峻岭和峡各,只想追捕逃避的猎物,一旦抓莸就不再珍惜。一日量寞斯托爱情一旦进入友谊阶段,也就是说,进入意愿相投的阶段,它就会衰弱和消逝。爱情是以身体的快感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复存在。相反,友谊越被人想望,就越被人享有,友谊只是在获得以后才会升华、增长和发展,因为它是精神上的,心灵会随之净化。在这完美的友谊下面,我也曾有过轻佻的爱情,我这里不想多谈,上面那几句诗已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因此,这两种情感都曾在我身上驻留过,它们互相认识,但从不比较;友谊不懈地走自己的路,它在高空飞翔,傲气凛然,鄙夷地注视着爱情在它下面坚持走自己的路。
至于婚姻,那是一场交易,惟有进去是自由的(其期限是强制性的,取决于我们意愿以外的东西),通常是为了别的目的才进行这场交易的,此外,还要理清千百种不相干的复杂纠纷,它们足以导致关系破裂和扰乱强烈的感情。而友谊只跟它自身有关,不涉及其它交易。况且,老实说,女人一般不会满足于这种神圣的关系,她们的灵魂也不够坚强,忍受不了这种把人久久束缚的亲密关系。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如果可以建立一种自愿和自由的关系,不仅灵魂可以互相完全拥有,而且内体也参与这一结合,男人全身心投入进去,那么,可以肯定,友谊会因此而更充分,更完整。可惜,没有例子可以证明女人能做到这点。古代各哲学派系一致认为,女性是被排斥在友谊之外的。
希腊人另一种淫荡的爱情公正地为我们的习俗所憎恶。然而,那种爱情也不符合我们这里所要求的完美和相称的结合,因为习惯上情人间的年龄和地位必然相差悬殊:并这种友谊式的爱情究竞是什么?为什么人们不爱浅薄的年轻人,也不爱漂亮的老头子?"柏拉图学院对此所作的描绘,也没有像我认为的那样否认这点。他们说,维纳斯的儿子在情人心中激起对青春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仅仅是以身体的假象——漂亮的外表为基础的;他们允许这种迷恋狂热而肆无忌惮,正如毫无节制的欲望可能产生的那样。对美少年的初次迷恋不可能以精神为基础|精神恋爱正在诞生,尚未显示出来。如果一个心灵卑劣的人热恋上一位少年,那他追逐的手段就是财富、礼物、加官晋位,以及其他一些廉价的商品,这是柏拉图哲学家们深恶痛绝的。如果是一个心灵高尚的人,采用的手段也是高尚的:教对方哲学,教他尊重宗教、服从法律、为国家利益献身,这些都是英勇,谨慎、公正的重要方面;求爱者要尽量做到心灵高雅美丽,以便容易被接受,因为他的身躯早已失去风采,他希望通过这种精神的交往建立一种更坚实更持久的关系。当追逐有了结果,被爱者就想通过心灵美构想出一种精神的东西(柏拉图派决不要求求爱者在追逐时表现得从从容容,小心翼翼,却要求被爱者这样做,因为被爱者要对一种内心的美作出判断,那是很难识别和发现的)。被爱者在作决定时,首先要看心灵美,而躯体的美是从属和次要的;这同求爱者的标准恰恰相反。因此,柏拉图派更喜欢被爱者,并且证实奥林匹斯诸神也偏爱被爱者。他们强烈谴责诗人埃斯库罗斯不该在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爱情中,把求爱者的角色授予少不更事、充满青春活力的最英勇的希腊人阿喀琉斯。精神的普遍一致是爱情最主要最有尊严的部分,柏拉图藏认为,精神一致结出的硕果于私于公都大有好处;这种精神的一致,是国家的力量所在,是公正和自由的主要捍卫者。哈莫狱奥斯和阿里斯托吉顿乏间健康的爱情就是明证。然而,柏拉图派把这精神的昔遍一致称为神圣和至高无上的。在他们看来,它的敌人是独裁者的暴力和人民的软弱。总之,柏拉图哲学的爱情观可以归结为:爱情的结局存在于友谊中。这一点,和斯多葛派关于爱情的定义大体吻合:“爱情墨一种获得友谊的尝试,当某人美丽的外貌吸
阿喀璃斯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参加特滔伊战争,英勇无比,大败特洛伊人。
帕特洛克罗新为阿瞎琉斯的好友,在特洛伊战争中,他身穿阿喀璃斯的墨甲冲到特洛伊城下,被#克托耳杀死。他的朋友阿略琉斯为他撮了仇。引我们时,我们就想得到他的友谊。”回到我对友谊的描绘上,这次更公正:拼只有等性格和年龄变得成熟和牢固时,才能对友谊作出完整的判断。”
此外,我们通常所谓的朋友和友谊,只是指由心灵相通的机遇相联结的频繁交往和亲密关系。在我所谓的友谊中,心灵互相融合,且融合得天衣无缝,再也找不到连结处。若有人逼问我为什么我喜欢他,我感到很难说清楚,只好回答:“因为是他,因为是我。井
除了我能论述和阐明的之外,还有一种无法解释和命中注定的力量在促成我和拉博埃西之间的友谊。在尚未谋面之前,就因为听别人谈起过对方,我们就开始互相寻觅,就超越常理地互相产生了好感。我觉得这是一种天命。我们是通过名字互相拥抱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某次市政重大的节日上,我们邂逅相遇,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从此,再也没人比我们更接近的丁。拉博埃西用拉丁语写了一首杰出的讽刺诗,后来发表了。在诗中,他对我们之间的友谊如此神速地臻于完美作了辩解和说明。我们相识时都已是成人,他比我大几# ,我们的友谊起步较晚,来日不多了,因此,不能拖拖拉拉,按部就班,浪费时间,不能像一般人做的那样,小心翼翼,先要进行长期的接触。我们的友谊自成模式,只能参考白己。这不是一种、二种、三种、四种、一千种特别的要素,而是所有这些要素混合而成的一种说不清遭不明的精髓,它攫住了我的全部意志,使我的意志浸入并融合在他的意志中;它也攫住了拉博埃西的全部意志,使他的意志浸入并融合在我的意志中,如饥似渴。心心相印。我说“融合”,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不再有任何自己的东西,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罗马执政官们在判决提比略?格拉库斯国后,追捕所有和他有来往的人。他最好的朋友凯厄斯?布洛修斯也在此列。莱利乌斯当着罗马执政官的面,问布洛修斯愿为他的朋友做哪些事,后者回答:“一切。”莱利乌斯又问:“什么?一切?要是他命令你放火烧神殿呢?”布洛修斯反驳道:“他从没这样命令过。”莱利乌斯又说:“假如他下命令呢?”另一个回答:“我就服从。”史书上说,如果他真是格拉库斯的挚友,他就不必用最后这一大胆的供认来冒犯执政官,不该放弃他对格拉库新意志的信任。然而,指责这一回答具有煽动性的人,并不了解这个奥秘,并没有像应该的那样认定他对格拉库斯的意志了如指掌,他俩的友谊是一种力量,也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他们是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一般的同胞,不是国家的朋友和敌人,不是热衰于冒险和制造混乱的朋友。他们互相信赖,互相钦慕。你不妨用道德和理性来引导这种依恋的鞍辔(如不这样,就绝不可能牵住缰绳),你就会觉得布洛修斯应该这样回答。如若他们的行动不协调,那么,无论按我的标准,还是按他们的标准,他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况且,换了我,也会这样回答。倘若有人问我:“如果您的意志命令您杀死您的女儿,您会杀她吗?竹我会作肯定的回答,因为即使如此回答,也不证明我会做,我对我的意志毫不怀疑,也对这样一个朋友的意志深信不疑。我对我朋友的意图和看法是不会怀疑的,世上任何理由都不能驱逐我这个信念。我朋友的行动,不管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我都能立即找到它们的动机。我们的心灵步调一致,互相敬佩,我们的感情深入到五脏六腑,因此,我了解他的内心犹如了解我自己的内心,不惟如此,而且,我对他的信任胜过对我自己的信任。
不要把一般友谊和我说的友谊混为一谈。我和大家一样,也经历过这种平常的友谊,而且是最完美无缺的,但我劝大家不要把规则混淆了,否则就要搞错。身处一般的友谊中,走路时要握紧缰绳,临深履薄,小心翼翼,随时都要防备破裂。“爱他时要想到有一天要恨他;恨他时要想到有一天会爱他,一奇隆如是说。这一警句,对于我说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友谊而言,是极其可憎的,但对于普通而平常的友谊,却是苦口良药。亚里士多德有句至理名言用在后者身上恰如其分:“啊,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朋友!”
利益和效劳可以培育其他友谊,但在我所说的崇高友谊中,这是不屑一提的,因为我们的意志已是水乳交融。必要时,我也会求朋友帮忙,但不管斯多葛派如何说,我们之间的友谊丝毫不会因此而增加,我也不会因为得到了帮助而感到庆幸。因此,这样的朋友相结合,才是真正完美的结合,他们再也感觉不到存在着义务,对于那些会引起争执和分歧的字眼,如利益、义务、感激、请求、感谢等,他们尤其憎恨,井把它们从他们中间赶走。其实,他们之间的一切——愿望、思想、看法、财产、女人、孩子、荣誉和生命——都是共有的,他们的和谐一致,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正确定义,是两个躯体共有一个灵魂,因而,他们不可能借给或给予对方任何东西。正因为如此,为使婚姻与这一神圣的友谊有些许臆想的相像,立法者们禁止丈夫和妻子之间立赠与证书,想由此推断,一切都属于夫妻双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开来。在我论述的友谊中,如果一方可以给予另一方,那么,接受好处的一方就是给了同伴恩惠。因为双方都想为对方做好事,这愿望比做其他事的愿望更强烈,这样,提供做好事机会的人便是宽容豁达者,同意朋友对他做最想做的事,就是给朋友施恩惠。哲学家第欧根尼缺钱时,他不说向他的朋友要钱,而说向他们讨还钱。为了证明这是事实,我要举一个古代的颇为奇特的例子。
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有两个朋友,卡里塞努斯和阿雷特斯,前者是西锡安人,后者是科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死前很穷,而他的两个朋友却很富,他就立下遗嘱:“我把赡养我母亲和给她养老送终的责任遗赠给阿雷特斯,把我女儿的婚事遣赠给卡里塞努斯,让他尽其所能给我女儿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他们中若有一方去世,活着的一方接替他尽职。”最先看到遗嘱的人对此不以为然。可是他的继承人得知后,却欣然接受了。其中一位,卡里塞努斯,五天后相继去世,他的责任就由阿雷特斯接替。他悉心赡养朋友的老母,并把他的五塔兰财产,分出一半给自己的独养女儿作嫁妆,另一半给欧达米达斯的女儿作陪嫁。他在同一天为她们举行了婚礼。
这个例子很说明问题,惟有一条不足,那就是朋友的数量太多。我所说的那种完美的友谊,是不可分割的;双方都把自己全部给了对方,不再剩下什么可以分给其他人了;相反,他遗憾自己不能变成两个、三个、四个,没有好几个灵魂和意志可以用来全部奉献给他的朋友。普通的友谊是可以同几个人分享的:你可以喜欢这个人相貌英俊,那个人性格随和或慷慨大方,欣赏这个人有慈父般心肠,那个人有兄弟般情谊,如此等等亡但我说的友谊绝对掌握和统治着我们的灵魂,是不可能周第三者分享的。如果两个人同时来求你帮忙,你跑去帮谁?如果他们要你做的事南辕北辙,你把谁放在先,谁置于后?如果其中一个给你讲了件事,要你保守秘密,而另一个有必要知道,你如何摆脱困境?如果你的友谊是惟一和根本的,那就免去了其他一切义务。我发誓保守的秘密,我就可以不违背誓言,不会讲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听。一个人一分为二,那就是相当大的奇迹了;有些人说可以一分为三,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凡有相同的,就不再是独一无二了。有人假定,我会把同等的爱给予两个朋友,他们会像我爱他们那样互尊互爱,像我爱他们那样爱我,他这样假定,就把惟一和单一的东西加倍增加,变成了社团,而这样的东西哪怕有一个,也是世上最难觅得的希罕事。
除此之外,那个故事和我说的友谊十分相符:欧达米达斯在需要时让他的朋友为他效劳,作为给予朋友的恩惠和厚意。他让他们继承的遗产是他的慷慨,也就是把他们为他做好事的办法交到他们的手里。毫无疑问,友谊在他的处境下展现的力量耍比在阿雷特斯的处境下所展现的要强大得多。总之,没有尝过这种友谊滋味的人是很难想象的。我尤其赞赏一位年轻士兵对居鲁士一世的回答:他的马在比赛中刚赢得大奖,居鲁士问他那匹马他想卖多步钱,是不是愿意用它换一个王国,士兵回答说:“当然不,陛下,但我很乐意甩它来换一个朋友,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值得我交朋友的人。”
“如果我能找到抻,说得真好!找一些适合于浅薄交往的人并非难事,但我们所指的交往,是要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当然,一切动机就都要清清楚楚,确实可靠。
在只有一端相系的友谊和利益兼有的关系中,只须防止这一端不出问题就行了。我不可能操心我的医生和律师信什么宗教。这个问题同他们作为朋友为我效劳毫无关联。仆人同我的关系也一样。我很少打听某个仆人有没有廉耻心,而是关心他勤不勤快。我不怕赶骡的贪玩,而怕他是个傻瓜,不怕厨师爱说粗话,而怕他愚昧无知。我不想对人说应该做什么,管这个闲事的人够多的了,栽只想告诉人我是怎样做的。这是我的做法,你可照你的想法去做。
一囊佗提乌斯在餐桌上,我喜欢不拘礼节,开开玩笑,而不是谨小慎微;在床上,我喜欢美丽甚于心善;在交际场合,我喜爱有本事的人,哪怕他并不正直。在其他地方也一样。
阿格西劳斯二世和他的孩子们玩骑棍子游戏时,被人撞见,他恳求那人在成为父亲之前对此事不要妄加评论,认为只有等那人心中有了迷恋的东西,才可能对这样的行为作出公正的评价。我也希望同可能尝试过我说的这种友谊的人谈一谈。但我深知这样的友谊与习惯的做法天悬地隔,它寥若晨星,因此,我不指望能找到一个公正的法官。关于这个议题,古人给我们留下了多少思索,但与我的感觉相比,显得软弱无力。在这一点上,事实胜过哲学箴言:
对于思想健康者,什么也比不上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贺拉斯
古人米南箍说,只要能遇到朋友的影子,就算幸福了。当然,他有理由这样讲,即使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友谊。感谢上帝,我的生活愉快舒适,除了失去这样一位朋友使我怆然伤怀之外,我无忧无愁,心安理得,因为我满足于自然和原始的需要,从不去寻求其他需要。但是,说实话,如果把我的一生同在那位朋友愉快相伴下度过的四年相比较,我感到那不过是一团烟雾,是一个昏暗而无聊的长夜。
从我失去他的那天起,那是永远残酷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天(神啊,这是你们的意愿),——维吉尔
我就无精打采,苟延残喘;娱乐的机会非但不能抚慰我,反而加深了我对他的追思。从前我们一切都是对半分享,现在我感到偷走了他那一部分,我想永远放弃快乐,因为他已不在这里分享我的生活。
一泰伦摄乌斯
我已习惯于到哪里都是第二个一半,我感到自己的另一半已不复存在。
啊!命运已把我灵魂的另一半夺走,剩下的一半我不再珍爱,对我。不再有用,我还活着做什么?你死的那一天我已不再存在。——贺拉斯
不论我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会责怪他,仿佛他处在我这种情况下也会这样儆似的。在能力和德行上,他超过我千百倍,同样,在尽友谊的职责上,他也会做得比我好。失去你我是多。么不幸,兄弟!你的友谊培我带来无限快乐,这一切都随你的消失而消失!你走了,我的幸福随之破碎,你的坟茔取走了我们共有的灵魂。我整天昏昏沉沉,不思不想,空闲时间再也无心读书,难道再也不能同你说话,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啊比我生命还要珍贵的兄弟,难道永远爱你也见不到你了吗C?——卡田斯不过,我们要听一听这位十六岁少年的心声。
我发现那篇论文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发表了,那些人企图扰乱和改变现行的国家秩序,却毫不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到。他们把这篇文章和另一些同他们臭味相投的文章汇编成一部书出版了,因此,我只好改变初衷,不在这里发表。为使没能深入了解拉博埃西的思想和行为的人对他保存完好的记忆,我要告诉他们,这篇文章是在他少年时代写的,_不过是篇习作,论述的议题普普通通,在许多书中都能看到。他对他所写的东西深信不疑,这一点我是毫不怀疑的,因为他干什么都很认真,甚至在做游戏时也不说假话。我还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生在威尼斯,而不是萨尔拉;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在他的心中还镑刻着另一条格言;严格服从家乡的法律。哪个公民也比不上他安分守己,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国泰民安,更反对时局动荡。如果发生骚乱,他只会尽力去平息,决不会火上浇油。他的思想是按前几个世纪的模式俦成的。
然而,我仍想用他的另一部作品来代替这篇严肃的论文,那部作品和《甘愿受奴役》诞生于同一个时代,但更轻松活泼。
第二十九章
埃泰纳?德?拉博埃西的二十九首十四行诗
——致格拉蒙一吉桑伯爵夫人
夫人,奉上的诗作没有一篇是我的。我的那些,一则您已拥有,二则也没有什么值得您垂顾的。不过我希望,这批诗作不论在何处面见世人,部首先署上您的大名。有您这位高贵的科里尚德?当杜安的指导,这些诗篇将大为增色。依我之见,这一提议对您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为在法国,很少有哪位女士能比您更好地评价诗歌,更恰如其分地运用诗歌;而且,也没有哪位女士能像您一样,用丰富多彩的和音使诗歌平添生气、充满活力。这是造化的恩赐,使您拥有万般丽质。夫人,这些诗篇值得您看重。因为,您会同意我的看法,加斯科尼并未出过更具创意、更为优雅、更能显示作者妙笔的诗作。早年我曾将他的诗加上您的至亲富瓦克斯的名字付印,给您的是剩余部分,对此您不必感到缺憾。因为这些诗作的确生动、炽烈,无与伦比。他创作这些诗篇时,正当风华少年,充满崇高、美好的激情。夫人,有朝一日我会向您当面描述的。他的其他作品,则是他后来为了结婚写给他妻子的,已经透出几分丈夫的冷漠了。
第三十章
论节制
我们的手触摸东西似乎带股邪气,原本美好的东西一经我们摆弄,就会变得丑恶,要是我们怀着过分热切强烈的欲望将德行拥进怀里,这德行就会在我们的搂抱下变成为恶行。有人说,德行是绝不会过分的,因为过分了就不成其为德行了。他们嗤笑这样的话:
行善积德过了头,常人就应称为疯子,君子就应称为小人。——贺拉斯
这是微妙的哲理。喜善可能过头,行义亦可能过度。这里正用得着这句圣徒之言:“不可以过分明智,只可以适度明智。”
我曾经见过一位大人物,为了显示自己比同辈们更加虔诚,却损害了自己信奉的宗教的名声。
我喜欢平和中允的人。过分的要好求善,即便不令我厌恶,也令我吃惊,真不知该将它称为什么。依我之见,无论是波萨尼亚斯的母亲,还是独裁者波斯图谬斯,他们与其说是秉公行义,不如说是莫名其妙。这位母亲第一个下命令,带头处死自己的儿子;波斯图谬斯的儿子凭着年少气盛,稍稍先于自己的部队,高高兴兴地扑向敌人,却被他的父亲处以极刑。这类野蛮而又代价高昂的德行,我是既不愿意提倡,也不愿意效仿的审
脱靶的射手同射不到靶子的射手一样,都不算命中。突然间迎上强光与一下子步人阴影一样,都会令人眼花缭乱。在柏拉图的对话集里,加里克莱曾说,过分的超脱有害无益,劝人不可迷信超脱而越过有益与无益的界限。适度的超脱讨人喜欢,允当得体,但超脱下去终究要弄得人性情乖戾染上恶癖,使人蔑视宗教法律,讨厌礼貌交谈,厌恶人间作乐,无法管理公务,不能助人自助,只配眼睁睁地遭人唾骂。此公说的是实话,因为过分的超脱会束缚我们天生的坦诚,以令人生厌的玄言奥语引得我们偏离造化为我们开辟的康庄大道。
我们疼爱妻子是十分正当的,但神学仍然要加以约束和节制。记得我以前好像在圣?多马著作的一处谴责近亲结婚的地方看到过这样一条主要的理由:对这样一位妻子的疼爱会有不加节制的危险。假如丈夫的爱已经达到了应有的完满,再添上亲情,这份额外的情感无疑会使丈夫越出理性的界眼。 ’神学、哲学这些规范男子品行的学问管着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个人的秘密行为不为其洞察和评判。批评神学哲学恣意妄为的人实在幼稚无知。女人们可以一五一十地讲她们过去同男孩子如何嬉戏顽皮,要她们讲讲如何照料丈夫却会羞羞答答。所以,如果还有人对妻子过分眷恋的话,我要代她们对丈夫们说上几句话:假如他们在同妻子的亲热中不加节制的话,他们从中获取的乐趣是上天所不容的;他们还有可能干出不舍情理的事情来,如放荡不羁、纵欲无度等。在这点上,找们由于最初的冲动做出的轻浮举动,对我们的妻子来说不仅失礼,而且有害。但愿叫她们认识什么是厚颜无耻的,起码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们对我们的需要总是相当关照的。我在这件事上只按照自然而简单的要求行事。
婚姻是严肃虔诚的结合。这就是为什么婚姻带来的乐趣应该是有节制的、稳重由并且带有几分平淡的;应该是较为慎重认真的。由于婚姻的主要目的是繁衍后代,有人就提出疑问:假如我们没有生儿育女的希望,假如我们的妻子过了生育年龄或者已经怀了孕,那是否还允许将她们拥进我们的怀抱呢?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这样做等于行凶杀人。有的民族,尤其是穆斯林十分憎恶与怀孕的女子同房,也有若干民族反对与在经期中的女子同房。芝诺比娅接待自己的丈夫只是为了生儿育女,完成任务后在整个怀孕期间就任他去寻花问柳,到了时候才再下令让他再同房一次。这是值得称道的崇高的婚姻典范。
下面的故事是柏拉图从某个穷困潦倒、色中饿鬼般的诗人那里搬来的:有一天,天神朱庇特迫不及待地撩拨他的妻子,等不及她上床就将她掀翻在地板上;强烈的快感使他忘记了刚刚在天富里同其他神概一起作出的重大决定,还吹嘘说这次干得同他以前背着她的父母初次干她时一样痛快。
波斯的国王们叫他们的后妃陪同出席宴会,但是,当他们真正喝上了劲,非开怀畅饮不可的时候,他们就将后妃们送回后宫,免得她们看到自己暴食狂饮的丑态。同时,他们又招来无需如此加以尊重的女人来作陪。
乐趣并非人人可享,赏赐不能人人有份。伊巴密浓达下令抓了芝诺比娅,亚美尼亚王的女儿。一名浪荡青年,佩洛庇达请求看在他的面上放了这个青年。伊巴密浓达拒绝了他的请求,却把这份面子给了同样请求释放浪子的佩洛庇达家的一位姑娘,并说这样的面子是给朋友的而不是给将领的。
索福克勒斯在军政长官署里陪伴伯里克利,正好看见一位漂亮小伙子走过。他对伯里克利说道:群啊!好漂亮的小伙儿!”伯里克利对他说;“这对别人没什么,对一位军政长官却不妥。他不仅双手要干净,两眼也要无邪。”
罗马皇帝埃利乌斯?维鲁斯的皇后抱怨他随便宠幸别的女人。他回答说,他这样做是出于真诚的动机,因为婚姻代表着荣誉与尊严,而不是指胡闹与淫乱。以前,我们经文的作者们曾经推崇一位不愿助长丈夫的纵欲而离弃丈夫的妻子。总之,在我们看来,任何正当的求欢取乐,一旦过分和无度都应受到责备。
然而,说实在的,人难道不是可悲的动物吗?他出于天性,难于做到自始至终仅仅享受单一的乐趣,何况他还会煞费苦心地用言语去减损它。假如不是人为地、有意将自己弄得愈加可悲的话,人本来是不很卑鄙的。
我们在人为地将我们的命运弄得更悲惨。——普罗佩斯
人的智慧在十分愚蠢而又别出心裁地设法减少和冲淡着我们应享的乐趣。同时,它也在巧妙而又令人愉快地制造种种假象,向我们黄化和掩饰丑恶,使我们对之感觉迟钝。假如我是首脑人物的话,我就会采用别的更为自然的做法。说实话,那是适当而神圣的。也许会使我有足够的力量将这种智慧加以限制。
虽然治疗我们身心疾病的医生们好像经过了共谋策划,除了折磨、痛苦和处罚之外,找不出任何办法和药物来医治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但他们还是为此引进了许多制造痛苦的手段;只要是货真价实,造成的痛苦又令人发指,如像剥夺睡眠、禁食、制造痛苦、放逐和隔离、长期关押、苔杖等等。可别再出现施加在某个叫加里奥的人身上的那种惩罚了。这个加里奥先被放逐到莱斯博斯岛上。罗马接到报告说他在那里过得很舒服,给他施加的处罚变成了好处。为此,他们改变主意将他召了回来,叫他回家与老婆在一起,还下令他呆在家里,为的是让他们的惩罚能够叫他感到痛苦。这是因为,对于挨了饿能够变得更加健康灵活的人,对于吃鱼比吃肉还香的人,饿饭和只给鱼吃已经不是什么良方了。同样,在另外一种医道里,对于吃药吃得津津有味的人,药剂是不起作用的。味苦难吃是促使药剂产生效果的条件。让用惯大黄的土著人用大黄是糟蹋浪费。胃病得用伤胃的药来治。这里,用得着一条普遍规律,叫做凡事都有它的克星来整治,因为以毒才能攻毒嘛。
这一记载同古代的一则记载有些相似。那时人们想出来用屠杀与杀戮来祭祀天地。在所有的宗教里,这是普遍受到欢迎的。运在我们祖先的时代,阿穆拉在攻占希腊科林斯城时,杀死六百希腊青年,以祭奠其父的亡灵,让这些青年的鲜血充当死者赎罪的祭品。当代发现的新大陆,同我们的旧大陆相比,还是块纯洁的处女地。在那里,这种做法几乎处处盛行。他们的偶像统统都浸透人血,可以举出种种骇人听闻的例子。他们将人活活焚烧,烧到一半又从火中取出剜心剖肚。还有的人,甚至妇女,被他们活剥,剥下的血淋淋的人皮他们用来作衣服,给别人作面具。这里也不乏坚贞不屈的例子。那批可以充当牺牲的可怜的老人、妇女和儿童,提早几天主 阿穆拉,土耳其古代的一位苏丹,动要求准予他们奉献自己作牺牲,并同在场的人一起唱着歌跳着舞去供人屠宰。墨西哥国王的使臣们曾向费尔南德?科尔泰讲述他们的主上是何等的伟大,说他有三十位封臣,每位都能够召集起十万名战士说他住的是天下最美丽、最坚不可摧的城池;还说他每年要向各路神柢贡奉五万人作牺牲。的确,他们说他同几个强大的邻国作战不仅仅为了锻炼本国的青年,主要是为了有战俘提供牺牲。在另外一个城镇,为了欢迎上述那位科尔泰。他们一次杀了五十人作牺牲。这个故事我还未讲完。有的民族被他打败之后,派人向他致谢并寻求友谊。使节们向他献上三件贡品,说道:“主上啊,这里有五名奴隶,假如你是食肉喝血的凶暴天神,那就请你将他们吃了,我们再给你多送些来,如果你是仁厚的天神,就请收下乳香和羽毛;倘若你是人,就请收下鸟儿与果品。
第三十一章
话说食人部落
皮洛士国王进军意大利时,侦察过罗马人派来抗击他的军队的部署之后说道:“这些人不知是哪里的蛮夷(希腊人就这样称呼所有的外族)。可我看到的这支军队的部署却没有丝毫的蛮气开砷希腊人关于弗拉米尼带到他们国家去的军队也说过同样的话。腓力从一座小丘上见到普布里乌斯?苏勒皮齐乌斯?加尔巴指挥下驻在他王国内的罗马兵营秩序井然、布局有方,也作过同样的评价。如此种种,说明应该如何做到不坚持世俗之见,如何才能不人云亦云而只凭理性去判断世俗之见。
有位先生曾长期与我共事。此人曾在本世纪发现的新世界的一隅生活过十至十二年。维尔盖尼翁固曾在那里登陆,给这块地方取名叫“南极法兰西,,。发现这样一个无限辽阔的国度,意义好像十分重大。不知我能否指望将来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发现,因为那么多身份比我们高得多的显贵都在这件事上受了骗。我是担心我们眼大肚子小,趣广本领稀,一切都要揽,结果什么也揽不住。柏拉图引述棱伦的话,说他在埃及塞易斯城听祭司们说过,从前在洪水灭世之前,在直布罗陀海峡出口的右侧,有过一个大岛,名叫阿特兰蒂斯,占据的地盘比非、亚两洲加起来还要大;说岛上的国君们不仅拥有这个岛屿,而且扩展到大陆,占地宽至非洲的埃及,长到欧洲的托斯卡纳地区;他们一直挺进到亚洲,征服了地中海沿岸直至马朱罗海海湾的所有国家。为此,他们穿过了西班牙、高卢、意大利,一直来到希腊,得到雅典人的支持。但不久后,雅典人自己以及他们的岛屿都被灭世洪水所吞没。这场极具破坏力的洪水很可能真的给陆地带来了奇异的变化,就像有人说的,大海分割了意大利和西西里。
据说陆地沉陷分割了原本一体的土地。——维吉尔
分割了塞浦路斯与叙利亚,奈格莱蓬岛与彼俄提亚陆地;还在别处以泥沙填平了分隔两块陆地的淘壑,将它们连成一片。
这片长期荒芜可以剥船的沼地,现在供养诸多城市,承受起沉重的荤铧。——贺拉斯
但是这座岛屿看来不很像我们不久前发现的新大陆,因为它几乎与西班牙接壤。接它现在的位置,它已被推移了一千二百多里,洪水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再说,现代人的航海几乎已经表明,那不是一座岛屿,而是连绵不断的陆地,它一面同东印度相邻,另一面同两极下面的轱地相接,即使它同这些陆地有所分隔,也只是一道小小的海峡,一段小小的距离,不能够因此而称为岛屿音
在那片大陆上,看来同我们的大陆上一样都有种种地形变动,有的自然而然,有的强劲激烈。我的家乡多尔多涅有条河流,当年曾对顺流的右岸造成很大的压力,二十年中不断往前切割,好几座房屋的基础被它冲走。我曾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种非同小可的骚动。如果它一直这样切割,或者将来总这样下去,世界的面貌将会彻底改观,河流会发生变化;它们有时滚向这边,有时又滚向那边,有时则温顺克制。我这里谈的不是我们熟知原由的突如其来的洪水。在梅多克沿海,我的弟弟达尔萨克看到他的一块土地被大海喷吐的沙子掩埋掉,有些建筑的顶部仍露在外面。他的岁入枯竭,地产变成了贫瘠的牧场。当地居民说,一段时间以来,大海猛烈推进,使他们失去了四里的土地。沙子是大海推进的前导。他们还看见巨大的流沙堆向前推进半里之后又退了回去。
有人想将这一发现同古代的另一则记载联系起来。那是亚里士多德的书记下的——假如那本叫《旷古奇闻》的小书确是他写的话。他在书里讲到,一批迦太基人驶出直布罗陀海峡横穿大西洋,他们航行了很久,最后发现了一座富饶的大岛,此岛远离所有的陆地,岛上森林密布,河流宽深。由于这蛱土地富饶宜人,他们以及后来来的人,就带上妻子儿女一同前往,开始在那里定居。迦太基的领主们看到他们国家的人口日益减少,就下了特别禁令,任何人不得再前往该岛,违者处以死刑。他们还将岛上新来的居民驱逐,据说是怕他们经过岁月交替繁衍到后来排挤了他们自己,毁了他们的地位。亚里士多德的这段记述,同我们的新大陆同样不相符合。
这位同我长期共事的人,是位朴实的粗人,这样的人是会提供真实的见证的。细心的人观察入微,发现的事情多,但他们会妄加评论;为了让自己的见解使人信服,他们不免会对历史稍加篡改;他们决不会原原本本地描绘事物,而要根据他们所见事物的面目将事物加以增减和遮掩;为使他们的见解更可信并得到你的赞同,他们往往介绍事件的一面,再添枝加叶,补充夸大。必须要有一位十分正直的人,或是一位非常朴实,不会想入非非,不会胡编乱造,没有任何成见的人来提供情况。我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人。另外,他还几次向我引见他在那次探险中结识的数名水手和商人。这样,我就只相信他们提供的这些情况而不管宇宙志专家们说些什么了。
我们需要地形学家为我们专门讲述他们到过的地方。可是,就因为他们见过巴勒斯坦,比我们稍强一筹,就以为能够享有特权可以为我们讲述世界其余的一切地方了。我希望,不仅在这件事上,而且在其他一切事情上,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写什么,知道多少写多少。因为一个人可能对某一河流或泉水的特性有着专门的了解和体验,除此之外,他只拥有人所共知的常识。可是为了让人求得这么一点点知识,他会去写全部的自然学。这种弊端是会造成许多危害的。
书归正传。就我听到的情况看,我觉得在那个部族里,没有任何的不开化或野蛮,除非人人都把不合自己习惯的东西称为野蛮。当然,对于何为真理,何为理性,我们无可借鉴,只有章自己国家的主张与习惯当作槽模和典范。在那里,宗教总是十全十美,治理总是尽如人意,任何事物都无可挑剔。我们将大自然车身经过一般的演变结下的果实称为野果。他们的“野什”,就像这些果实的“野“,说实话,我们倒应把那些被我们人为地损坏而变得特别的东西称为”野的“。在前者,真正最有用最为自然的品质和特点是显而易见的。在后者,这些品质和特点却被我们弄得黯然失色,仅仅变得适合我们败坏了的情趣了。然而,这些未经开垦地方的各种果实,与我们的果实相反,味道本身和鲜美程度银台我们的胃口。说人工的创造胜过我们伟大万能的大自然母亲是毫无道理的。我们用我们创造的东西给她丰富美好的作品增添了几多负担,她都已经窒息了。然而,只要她的纯洁在那里放光,她就会在那里使我们徒劳无益的进犯无地自容。
自然生长的常春藤更为茁壮,幽各深山的野草莓更加鲜美,野生的小鸟歌儿唱得更甜蜜。——普罗佩斯
我们费尽心机都描绘不了区区小鸟的窝巢,也说不清它的结构、它的优美和用途,也道不明卑贱的蜘蛛所织的阿。柏拉图曾说:世间万物,若非造化生成,命运造就,便是人工制造;最大最美的为前两者所刨,最小最次的为后者所作。
所以在我看来,这些民族的野蛮,就是这样的野蛮,因为他们极少受到人类思想的熏陶,仍然十分接近他们原始的淳朴,自然法则尚未受到我们的影响,仍对他们起着作用。他们是如此的纯洁,我们却未能更早地了解他们,有时我真感到遗憾,可当时就有人比我们更懂得正确地看待他们。利库尔戈斯和柏拉图未能做到,令我遗憾。我以为,我们在这些部族身上体察到的事实,不仅胜过充满诗意的美化黄金时代的一切绘画,胜过一切臆造美好人生的虚言浮语,而且超越了哲学的构想和追求6他们未能想象会有如此纯洁和单纯的朴实,也未能想到人类社会可以凭着那么一点人工产物,那么一点人际联系就得以维持。我要告诉柏拉图,那是一个漫有任何行业的国家。那里不识文字,不晓算术,不存官吏,不设官职,不使奴仆,不分穷富,不订契约,不继遗产,不分财物,不事劳作而只享清闲,不论亲疏而只尊重众人,不见金属也不用酒麦。谎言、背叛、掩饰、吝啬,嫉妒、中伤、原谅等等字眼,一概闻所未闻。柏拉图可能会感到,他所设想的理想国与这完美之国相距多么遥远。这才是;“上帝刚刚造出的人”哪。
起初他们接受大自然加培他们的法则。——维吉尔
另外。他们生活在一个十分温和宜人的国度里,所以,据我的见证人说,那里很步见人生病。他们还告诉我,从未见人老得发照、出眼眵、掉牙或驼背。他们沿海而居,陆地一面有高山阻隔,两者间宽约一百里。那里的鱼,肉与我们的大不相同,但十分丰足,吃时仅加烧烤,不作别的加工。第一位带马来此的人,虽在几次探险中与他们有过交往,但乘马而来却给他们造成巨大恐慌,致使他们用弓箭将他射死,死了才将他认出。他们的房屋极长,容得下二三百人。房子用大树皮搭成,一头固着在地,上部互相依傍支撑,好像我们一些屋顶垂地充作侧壁的谷仓。他们的木材有的非常坚硬,砍下竟可制作剑和烧肉架。他们的床以棉布制成悬在屋顶,有如我们船上的床。吊床一人一张,妻子与丈夫各睡各的。他们日出即起,立刻吃全天的饭,因为他们一天只吃一顿。吃饭时不喝饮料,同苏伊达斯词典所说的某些东方民族一样,在用餐之外喝饿料。他们一天喝饮数次,喝得尽情尽兴。他们的饮料用某种根须配制,颜色有如我们的浅红葡萄酒,经过温热才饮。这种饮料只髓保存两三天,味道略带辛辣,喝后不上头脸却能健胃。喝不惯的人会有轻微腹泻,饮惯的人却觉十分爽口睁他们不吃面包而吃一种类似浸渍过的芜荽根的白色东西。我曾加以品尝,味道甜而略淡。他们的日子整个儿在跳舞中打发。最年轻人持弓箭出去捕猎野兽,部分妇女则负责加热他们的饮料,那是她们的主要职责。清早在他们用饭之前,一位老人从谷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向全屋的人训诫说教,口中反复说着同样的箴言,直至走完!固(房子足有百步之长)。他叮嘱他们的不外乎两件事:对敌人勇猛,对妻子亲爱。他们则总忘不了列数她们的好处,将之挂在嘴上:是她们热好、调好他们的饮料的。现在有好几处地方,包括在本人家中,可以看到他们物件的样品,如:床、绳子、剑、打仗时套在手腕的木质护腕、跳舞时敲打节奏一头开口的大杆子。他们的毛发处处刮光。虽说只有木头、石块作剃刀,毛发却远比我们刮得干净。他们相信灵魂永存,值得神灵庇佑的灵魂安置在天上太阳升起的地方,该受诅咒的灵魂则被送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奇
他们的祭司和预言师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们住在山里,很少在百姓前露面。他们一到,就大事庆祝并举行好几个村于(我描述的每个谷仓就是一个村子,互相间相隔约为一里)的庄严集会。预言师当众讲话,鼓励他们英勇作战、恪尽职守。不过他们的全部伦理,只包括两个信条:坚决作战和热爱妻子。预言师为他们预测未来,预言他们的打算会有什么结果,指示他们去还是不去打仗。不过有十条件,一旦预言失误,或事情的进展与他的预言不符,只要他被抓住,就会被他们剁个粉碎,并被指控为假预言师。由于这一原因,一旦有人预言出错,他就再不露面。
预言的本领是上帝的恩赐。所以,甩它来胡说八道便是恶劣的欺骗行为,必须受到惩罚。在斯基泰人中,占卜师一旦出错,就被戴上脚镣手铐平放在装满政石南枝的牛车上烧死。有的由人掌管的事情,受着人的能力的约束,只要尽力而为便可得到原谅。但那帮跑来向我们吹嘘拥有超凡本领的人,许诺的事情不兑现,竟敢欺骗我们,难道不应受到惩罚吗?
他们同山脉另一边深入内陆的部族作战,去时人人赤身裸体,只有弓箭或一头削尖形同我们矛头的木剑当武器。他们作战的毅力令人赞叹,不到死人、流血不会休战:他们不知害怕、溃败为何物。人人都将自己杀死的敌人的首级作战利品带回,挂到自己住处的门首。他们对于俘虏,先是尽其所能长久优待,然后,俘虏的主人召来自己所有的熟人举行盛典。他用绳索系住俘虏的一条手臂,为防俘虏伤害离开几步将绳头拽在手里,又让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照样抓住另一条手臂。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两人用剑柄将俘虏打死,再将他烤熟,与众人一起吃他们的肉,并给未到场的朋友送去几小块。那样做,并非如有些人所想,似乎他们跟从前的斯基泰人一样,将人肉拿来食用,那是代表着一种极端的复仇方式。事情就是这样,他们看到同他们的敌人结盟的葡萄牙人抓住他们时,用另外一种处死方法对付他们,就是先将人的下半身埋在土里,再用投枪往上半身扎上好多下,然后将人绞死。看到这些,他们觉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这伏人,正如在周围传播过种种恶习的人一样,作恶的本领比他们大得多,这些人采用这样的复仇方法不会没有道理,一定比他们的办法更刻薄。于是,他们就开始放弃自己的老办法而仿效这种做法。我感到,我们指出这种行为中的柏柏尔式的恐怖并没有什么不好。拽所不以为然的是,我们在评判他们错误的同时,对我们自己的错误却熟视无睹。我认为,吃活人要比吃死人更野蛮;将一个知疼知痛的人体折磨拷打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地加以烧烤,让狗和公猪撕咬致死(这些我们不仅从书上读到,而且不久前还曾看到;不是发生在古代的敌人之间,而是发生在邻居和同胞之间;更可悲的是,还都以虔诚和信仰作为借口),要比等他死后烤吃更加野蛮。
斯多葛派的首领克里西普斯和芝诺曾正确地认为,为了人的需要,将人的尸体不管用作什么,即使用来充饥,亦无任何不妥。就像我们的祖先,当年被凯撒围困在阿历克西亚城时,决定用老人、妇女、儿童及其他于战斗无用的人员的躯体来应付围困造成的饥饿。
据说加斯科尼人曾以这样的食物来延续他们的生命国。——尤维纳利斯
再说医生们也不怕用它来治疗我们的各种疾病,有用于内服的,也有用于外敷的。但是,绝没有什么人的看法会出格得宽恕背叛、奸诈、暴虐、凶残等等这类我们所具有的通病。
因此,按照理性的准则,我们可以称他们为蛮夷,按照我们自己的情况则不能,因为我们在各方面都比他们更野蛮。他们的战争是十分高尚的。可以给人类的这一怪癖加上什么遁词和溢美之词,也统统可以给他们的战争加上。战争在他们那里,除了好勇尚武这唯一的起因外,投有任何别的起因。他们并不为征服新的领土而作战,因为他们一直享受着大自然的富饶,他们不必辛苦劳作也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丰富得无需再去扩大他们的边界。他们依然处于其求满足自然需要的幸运状态,超出的一切对他们说来皆是多余。他们互相之间,同辈的通常称为兄弟,年幼的称为孩子,年老的则是大家的父亲。老人们留给共同继承人的,是充分拥有不可分割的财产,凭的是造物主创世造人时赋予人类的无条件的财产所有权。邻国的人如果翻山越岭来此进攻并战胜他们,得到的胜利果实是继续充当英雄豪杰这样一份荣誉和好处。因为舍此他们别无可求,他们对于战败者的财富毫无兴趣。于是他们就班师回国,那里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他们还有这样的本领:懂得安享其有、知足常乐。对战败者也照此办理。对于俘虏,他们不求赎金,只要他们认败服输。但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死去也不愿在行动或口头上稍稍收敛这份豪气;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被杀死吃掉也不愿有一点求饶的表示。他们给俘虏以完全的自由,以使他们更加珍惜生命;还常常以言语相威胁,说他们将被处死,将要忍受折磨,说已为此作了什么准备,说他们将被砍手断足,将被用来宴请宾客。这一切只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掏出一两句软话或低声下气的话,或让他们产生逃跑的念头,从而沾到这样一个便宜:自己曾经吓倒过他们,征服了他们的意志。因为,深究到底,真正的胜利仅仅在于这样一点:敌人认了输,胜利才算数。一克劳迪乌斯
从前,骁勇好战的匈牙利人在制服敌人之后就不继续进攻。他们在迫使敌人认输之后,不加侮辱、不取赎金,任其自由活动,至多不过让他允诺从此不再拿起武器与他们为敌。
我们获得了许多好处,却都是假手他人而得。臂壮腿粗当不了英雄,只能当个搬运夫;机巧灵活是肉体的长处不会永存-敌人失足跌倒或被阳光照花了眼则是命运的安排;刀精剑熟是技艺的施展,卑鄙小人也可能掌握。人的声望和价值在于勇气和毅力,那才是他真正荣誉之所在。英勇,不是腿臂孔武有力,而足心灵坚强实在。它不在于我们战马的好坏,武器的优劣,而在于我们自己的价值。跌倒丽不失勇气的人。q跌倒了就跪着战斗。什临危不惧的人,昂首蔑视敌人死去的人,不是为人所败,而是被命运击倒。他虽死而不败。
最英勇的人命运往往最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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