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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_15 米歇尔·蒙田(法)
才胜过喜欢西塞罗的;我看他本人也认为在这方面并不逊于西塞罗r他的两篇《驳论加图》,主要也是为了抵销西塞罗《论加图》展现的能言蕃辩的才华而写的。
再说,何曾见过像他一样细心周密、积极肯干、刻苦耐劳的人呢?毫无疑问,他还蕴蓄着几多难能可责的品德——我要说是活生生的、自然而非做作的。他饮食特别简单,极不讲究,所以奥庇乌斯曾说起,一天吃饭时,人家端给他的调料里放的是润肠油而不是普通油,为了不使主人难堪,他就大口大口地吃。还有一次,他下令鞭打他的面包师,因为他给他端去了待制面包而不是普通面包。就连加图也常说,他是险些断送了国家的最为节俭的人,至于有一夭还是这个加图管他叫酒鬼(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他俩都在元老院,元老院内正在讨论卡底利纳的阴谋,这件事上凯撒有点嫌疑,这时有人从外面悄悄给他送来一封信,加图认为那是阴谋分子通知凯撒什么事情,就硬要他将信交出来;凯撒为避免更大的嫌疑,只得将信给了他,不想这恰好是加图的妹妹塞维丽娅写给他的情书。加图看后将信扔给了他,:“给,你这个酒鬼!”,要我说呢,这是表示轻蔑与愤慨的话,丽不是明白地说他有这个陋习,就像我们生某某的气经常随口搬出一句根本不切合于他的话来骂他一样。再说加图说凯激的那个毛病跟被他当场抓到的却是再接近不过的;因为按谚语的说法,爱神与酒神往往是相亲相近的。
不过在我的家乡,爱神却远不是醉态醺醺的,与她为伴的是守斋节食。
对于得罪过他的人,凯激仁慈宽厚,这方面的例子数不胜数;我说的并非是内战方兴未艾时的那些例子,这些他自己在他的著作中多次透露,为的是安抚他的敌人,减少他们对他的胜利、对他未来统治的恐惧6不过还是应该指出,那些例子虽然不足于向我们证明他的仁慈的真诚,但至少向我们表明了此人惊人的信心和巨大的勇气。他经常在战胜敌军之后将整批整批的部队送还敌人,甚
至不屑于强迫他们起誓:今后即使不站到他的一边,至少有所收敛不来同他交战他曾三次四次地俘获庞培的一些将领,每次都将他们释放。庞培宣布,战争中凡不与他站在一起的都是他的敌人;而他则让人宣告,所有按兵不动不真正拿起武器与他为敌的人他都视为朋友。对于离他而去改换门庭的将领,他送还武器、马匹与扈从。对于所夺取的城市,愿意追随哪一方他都悉听尊便,他不留卫戌部队,只留下温馨美好的回忆。在发起他的法萨卢斯大战的当天,他发出禁令,非到迫不得已不得抓捕罗马百姓。
我敢断言,这些做法是颇具风险的。在我国曾经历的内战中,同他一样与自己国家的旧势力作战的人并不效法他的榜样,这是不足为怪的;那都是些非常手段,只有具有凯激一样造化、一样远见卓识的人才能运用自如当我面对凯撒这个无与伦比的伟大人物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即使在这样一场极不公正也极不公平的战争中.胜利非他莫属,
让我们回过头来谈谈他的宽厚吧;这里有他当政时期在他全权在握,无需再遮遮掩掩时的好几个真实例子。盖尤斯梅米乌斯曾经写过针对他的非常尖刻的演说词,他也作了针锋相对的回击;但不久之后。他仍然出力让他当上执政。盖尤斯卡尔福斯曾写过好几首咒骂他的讽刺短诗,后来托朋友与他讲和,他就主动先给卡尔福斯写信。而我们那位善良的卡图鲁斯曾给他安上马穆拉这个名字狠狠地出过他的丑,当他跑来向他道歉时,他就在当夭请他共进晚餐。在他得知有人说他的坏话后,他仅在他的公开讲话中声明,此事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他不怕敌人而是讨厌树敌。有人策划阴谋聚在一起企图谋害他的性命,阴谋败露后他只是发布一纸敕令,宣布阴谋他已知晓,并不另外追究策划者。提起他对朋友的尊重,曾有这么件事:盖尤斯奥庇乌斯同他一起出巡,身体感到不适,他让出了仅有的住所,自己在露天席地而卧过了整整一夜。至于他的公正,他曾处死一名他特别喜欢的仆人,因为他同一名罗
马骑士的妻子私通,尽管谁也没有说什么。从来无人在胜利时比他更加克制,在失败时比他更为坚定。
但是,所有这一切美好的倾向统统遭受了狂热野心的损害而被断送了。野心令一个槺慨大度的人为了有钱慷慨,竟变成了窃国大盜》竟然使他说出这句不知羞耻、毫无道理的话来;世间最坏、最不可救药的人,只要为他的显声扬名忠实地出过力他就会像对待君子贤达一样给予器重,并以自己的权力予以提升》野心使他极度醉心于虚荣,竞敢当着自己同胞之面吹嘘自己已使这伟大的罗马共和国变得徒有虚名了;还说今后他的答复就是法律;他坐着接见来访的元老;他接受人们的崇拜,同意对他施行神的礼遇。总而言之。我认为,单是这一恶行就毁掉了他身上曾经有过的最美好、最高尚的本性,使所有的正人君子想起他就觉得可憎可恨,因为他想要毁掉他的国家,倾覆世间最强大、最繁荣的共和国以寻求自己的辉煌。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我出几个寻欢作乐忘记国家大事的大人物的例子,如马克安东尼等人;但是,若爱欲与野心旗鼓相当最终展开势均力敌的争斗的话,我毫不怀疑野心终会技高一筹。
现在再回归我的话题吧,能够用理念抑制自己的欲念,强迫自己的器官循规蹈矩,那是很了不起的;但是,排除那甜蜜醉人的欲念、摈弃自己在受他人爱戴时感受的快乐、讨厌自己身上动人的品质,责怪自己长得一表人才的例子却不多见。这里就有那么一位,就是:托斯卡纳的小伙子斯布利纳,
光灿灿如赤金镶就的宝石、项链皇冠的珠翠,白净净如奥里库姆黄杨、香木围护的象牙
—维吉尔
他长得恃别漂亮,就连最最推崇清心寡欲的人见了这翩翩少年也会目不转睛,怦然心动。面对他处处煽起的爱欲情火,他并不听之任之,而是迁怒于自身,拿着造化的厚噌出气泄愤,好像他人的谬误须拿这天造地设的资质问罪一样。于是他就故意地给自己弄些伤口伤疤,从而使造化遵照十全十美的比例悉心创造的这张面孔破了相。
要我说呢,我佩服他的所作所为,却不敢恭维:这样走极端是违背我的准则的。意图可嘉,用心良苦,但我觉得有失谨慎。为什么?这样一来,他的丑陋今后也会让他人落下罪过:有人会鄙夷厌恶,有人会嫉妒眼红——眼红他受人难得的推崇这份荣光,还有人会诬蔑诽谤,将这一时的冲动说成是出于狂妄的野心。邪恶的东西,只要它愿意,什么地方不能钴到空子去插上一脚呢?更妥当,因而也是更体面的做法则是,凭借这上天的恩賜作出道德上的榜样、行为上的典范来,
逃避社会责任,不愿遵守社会生活中形形色色约束正人君子的无敉清规戒律的人,不管他们如何振振有辞,都是不愿意费心费力。就好比有的人宁愿死也不愿费力争取美好生活一样。这些人也许有别的能耐;但应付困难的本事却好像从来未曾有过,进上困境除了在世间芸芸众生的洪流中站住脚跟,老老实实地答复和满足家人的要求之外便一无所长了。与妻子事事处处融洽相处不容易,也许不如什么女人都不要为好;苦日子比起勉强过上的富足曰子来也许要少些烦恼:按理说,吃愤喝惯的会比守斋节食的遇到更多的难题。节农缩食是美德,但远比甘忍贫穷要费心劳神。小西庇阿的美好生活千姿百态;第欧根尼的却很单一。单一的生活无害无碍,在这方面它胜过一般人的生活;但优裕富足的生活实惠、操劳,在这两方面它要超过单一的生活。
第三十四章
尤利斯凯撒的作战计谋
有人在谈及几位军事统帅时,说他们特别看重某些书,如:亚历山大大帝看重荷马的f阿弗里加西庇阿看重色诺芬的;马库斯布鲁图看重波里比阿的*查理五世看重菲利浦德科米纳的;据说如今马基雅弗利的书也在别处受人青睐;但已故的斯特罗齐元帅看重凯擻的书,他无疑作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因为,那实在是兵家必读之书,是真正最为高明的用兵之道。凯撒将这丰富的索材装点得那么优雅、华丽,我真不知怎么去形容:笔法如此清丽、如此巧妙、如此完美,我看世间难有什么著作可以与之一比髙下的了。
这里,我愿意将我还记得的他的某些难能可贵的作战特点记栽下来。
有消息说,朱伯国王率大军来对付凯撒,部队听说后有些恐慌,凯撒并不压制士兵们的看法,也不缩小敌人的兵力,他将他们召集起来,先是宽慰鼓励一番,然后他一反通常的习惯做法,对他们说:他们不必费神去打听敌人的兵力了,他早已了解得一请二楚;说着,他按照色诺芬书里居备士的主意,报了一个大大超过实
际也大大超过军中传言的数字;因为,看到敌人实际上比预想的弱,较之预先估计敌人弱,后来实际上看到的却很强,上当受骟之
感就要小些。
他特别注意让士兵们习惯于简单的服从,不去过问或谈论统帅的意图,这意图只是在即将执行时才告诉士兵们;如果他们看出了什么,他就立即得意洋洋地改变主意来蒙骗他们;为此,他常常在某地指定了一个住处之后,却转到别处去住,他还推迟作战,尤其是天气不好和下雨的时候。
在高卢之战的初期,瑞士人派出使者,要求他允许他们从罗马人的土地上通过,他打算以武力阻止他们,却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拖延了几天才给他们答复,以利用这段时间调集军队。这帮可怜的家伙却不知道他何等善于利用时间;他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善于及时地抓住时机是为帅者的最大本领,他用兵之神速实在前无古人,不可思议。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他以协议为掩护去取得对敌人的优势是不很严肃的话,那么他对士兵品德上只要求作战勇敢,过错上只惩罚反叛和违令也是不严肃的。在胜利之后,他常常任他们胡作非为,在一段时间里不以军纪约束他们。除此之外,他的兵还是非常训练有素的,所以尽管他们身上洒有香水,他们作战还是十分勇猛的。当然,他喜欢士兵们装备得很阔气,让他们披挂雕了花、包有金银的盔甲,以使他们为着保住他们的披挂而更加顽强地抗敌。同士兵们讲话,他称他们为“战友”一这个名称我们依旧沿用:他的继承者奥古斯都却将它改了,因为他认为凯撒这样称呼,是出于他作战的需要,是为了打动仅仅出于自愿而追随他的人们;
莱茵河上,凯撒是我的官长;此时此地,他是我的同谋,
罪孽使同谋者平起平坐。
——卢卡努
但是,这一称呼对于皇帝陛下与军队统帅来说未免太失尊严,于是就再度将他们简单地称为“士兵”。
凯撒对他们虽然以礼相待,但对他们惩罚起来也是毫不容情的。第九军团在皮亚琴察附近发生兵变,尽管当时他还未将庞培打垮,但他还是残忍地将它打个粉碎,后经多次恳求,他才将它赦免。他平服士兵靠的是威严与胆量,而不是靠仁慈。
在谈及强渡莱茵河向德国进军时,他说,用船将部队载过河去有掼罗马人的荣誉,他便下令架桥,他要徒步过去。于是他就在莱茵河上架起了那座神奇的桥,他还专门为桥的建造作了解释:在任何场合,他都不大愿意提及自己的业绩,除非在某些著作中向我们介绍他的创造是如何巧妙。
我在他的著作中也注意到,他非常重视战前对士兵的动员,所以每当他想表述自己遭到突然袭击或受到猛攻时,他总是提及他甚至没有空闲给部队训话。在同图尔纳人大战之前广凯撒”,他写道广在布署完一切之后,立即信步向外奔去。他要去鼓励他的将士;遇上第十军团,他想说:请记住平日的英勇,或者:敌人的凶猛不足为怪,要大胆顶住,可他却没有来得及f因为敌人离他只有一箭之地了,于是他就示意开战;他立即转身向别处奔去,他还要激励别的将士,可他看到,他们已在搏斗。”以上便是他就此战所说的话。的确,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在许多场合帮了他的大忙;即便在当时,他挥军作战所显示的口才也十分被人看重,以致他军中的好些人纷纷收集他的讲话;这样一来,他的讲话被整理成了几册,在他身后得以长期流传。他的讲话有着待别的韵味,所以熟悉他的人,
尤其是奥古斯都,听人背诵他们收集到的讲活,竟能分辨出哪些词、句不是他汫的。
他第一次受领公职离开罗马个星期便到罗纳河畔。他的车中,前面坐着一、两名不停地抄抄写写的亲随,身后的一位拿着他的剑。显然,即使单独行动,要达到这样的速度亦不容易,可无往不胜的凯撒仍以这样的速度,在十八天里越过高卢,追击庞培至布林迪西,征服意大利,从布林迪西回到罗马;离开罗马后,他深入西班牙腹地,在同阿弗拉尼乌斯及縝特雷乌斯作战中,在对马赛的长期围攻中度过了极大的困难。随后他回师马其顿,于法萨罗一战击败罗马军接着追庞培入埃及将埃及征服;离开埃及他来到叙利亚和蓬特.在那里打败了法纳斯;之后他又进入非洲,向西庇阿及朱巴挑战,最后他又经过意大利折回西班牙,向庞培的儿子(;;挑战,
快过闪电快过被夺幼崽的母虎,
——卢卡努
如风推雨送岁月撼动的磐石滚下山巅;如雪崩推动的大山落入万丈深渊;大地为之轰鸣森林、羊群连同人,统统被卷得无踪无影。
——维吉尔
在谈到围攻阿瓦里库姆的时候,凯撒说日夜呆在征战的将
士身边是他的习惯。但凡重大的行动,他总要亲自侦察,不经他先行察看的地方,他决不让部队进入。据苏埃东尼记载,在渡海进军英国时,他第一个下去探测可以涉水的地方。
他常说.他更愿意凭慧智而不是靠武力取胜。在对縝特雷乌斯与阿弗拉尼乌斯的战争中,他侥幸得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有利机会,他却不肯加以利用,因为,他说道,他宁愿多费点时间而不愿靠侥幸战胜敌人。
他在那里还作出了一项惊人之举:下令全军不用任何器具游过河去,
战士冲上去战斗选的是连逃跑都不走的路。他重新穿上盔甲立即设法温暖浸湿的身体,一路奔跑松开了被激流冻僵的关节。
一一卢卡努
我觉得他作战较为谨慎周密,不像亚历山大:因为亚历山大勇猛凶狠似乎专向险处行去,犹如滚滚激流不分良莠亲疏冲击着它所遇到的一切;
公牛一般的奥菲都斯河就这样滚滚流动,流经阿普利亚道努斯的王国,当它狂怒的时候,
就让可怕的洪水威胁耕耘的原野。
——贺拉斯
同时,亚历山大建功立业正当风华少年、血气方刚之时,而凯撒要到不惑之年才担当大任。另外,亚历山大具有多血质、易怒、奔放的性格,对他还喜好杯中之物,对这种性格不啻火上加油,而凯撒则极少沾酒;而且即使在迫不得已非饮不可的场合,他也决不是个舍命陪君子的人。
可我却在读书中发现,在有几次作战中,他为了逃避失败的耻辱,似乎下了断送自己的决心。那次与图尔纳人大战中,当他看到自己部队的前锋发生了动摇,便不拿盾牌向着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奔去;另外有几次他也这样做过。当他听说自己的部队遭到围困,他便化装穿越敌军,亲临前线给部队以鼓舞,在他带领少量兵力渡过迪拉奇奥姆海之后,发现他留给安东尼指挥的其余部队迟迟未能跟进,他便冒着大风暴只身回渡大海,脱身回去重掌余下的部队,对面的港口及整个海洋皆为庞培占据。
至于他挥军作战,有好几次所冒的危险都超出了任何用兵之道;因为他征服埃及王国,然后追袭西庇阿和朱巴十倍于己的军队所用兵力是何其单薄啊!真不知有谁能比他对自己的命运抱有更加非凡的信念。
他常说,重大的决心不应斟酌再三而必须付诸实施。
在法萨罗战役之后,他挥师向亚洲挺进,横渡赫莱斯蓬斯海峡时,他仅有一艘战舰,但却在海上与吕西尤斯卡西乌斯的十艘大舰遭遇;他不仅敢于停下等他,而且竞直向他驶去勒令他投降,最后降服了他。对阿列西亚的猛烈围攻开始之后,守城的有两万四千人,整个高卢起而攻他以解阿城之围,他们纠集了十万九千骑兵,二十四万劳兵。他拒绝撤围,决心同时应付这两大难题,这需要多大的胆量和多么非凡的信心啊?可他全都顶住了;在大战城外之敌取胜之后,他立即又轻而易举地收拾了围在城内的敌人。卢库卢
斯在打提格兰国王、围攻提格拉诺塞特时,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情况有所不同,卢库卢斯面对的敌人较为软弱。
这里我想指出围攻阿列西亚时的两件罕见的大事,其一是:高卢人纠集起来到阿城对付凯撒,清点过他们的全部兵力之后,商定撤去这支大军的很大一部分,以免人多陷入混乱。这种担心人数过多的例子倒是前所未有;不过仔细想来,一支军队似乎应该按照一定的条件确定适当的数量,因为粮草供应会有困难,指挥约束也会有困难。数量庞大的军队不曾有过大的作为,这类例子是不少的。
据色诺芬记载,居鲁士曾说,铸成优势的不是士兵多寡,而是勇士的数量,多余者不会添力只会添乱。巴耶塞特力排众议决定同帖木儿开战,其主要依据是,敌人多得不计其数,他可以指望其发生混乱。斯坎德培多谋善断、能征善战,他常说,一位善战的将军有了一万或一万二千忠诚的战士,就可以在任何军事行动中不失面子D
第二件似乎有悖于战争的常理与习惯;韦圣日托利克斯受命担任反叛高卢的各部的首脑与司令之后,竟决定退守阿列西亚。因为一国的统帅决不能亲自参战,除非到了最后关头,事关国家的最后地盘,不加保卫就再无希望;不到这个关头,他就应该超脱,以便能从全局上确保治下各部的需要。
现在回头再谈凯撒。据他的亲信奥庇乌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比以前迟缓、慎重了些:他认为他不能把这么多次胜利得来的荣耀拿来随意冒险了,一次失利就会令他前功尽弃。意大利人在责备年轻人的大胆鲁莽时,称他们为“荣誉上的饿汉”,说由于他们在荣誉上还十分饥饿贫乏,他们有理由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追求,钽已经功成名就的人就不该如此了对荣誉的追求和渴望同别的事情一样,是可以有个合理的分寸、得到一定的满足的;不少的
人也是这样做的。
他极不赞成古罗马人的那个信念,他们在战争中只愿凭借单纯的勇气。他比我们今天还要更讲究意志,而旦不赞成用任何手段去获取胜利。在同阿里奥维斯托斯作战时,双方进行了谈判,谈判时两军之间出了点乱子,事情的发生要怪阿里奧维斯托斯的骑兵;乱子一出,凯撒取得了很大的对敌优势;但他却不愿加以利用,因为他担心有人会说他不讲信用。
在战斗中他经常着华丽、鲜艳的衣服以引人泫目。他牢牢管束他的士兵,越靠近敌人他管得越严。古希腊人责怪某人极端无知,就用句常甩的成语.说他既不识字又不会游泳。凯撒也持同样的观点,认为会游泳对打仗大有用处。他也得过游泳的不少好处:当他需要急行军时,他往往就泅渡所遇的河流,因为他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喜欢徒步远征。在埃及时,他已经上了年纪,一次为了逃命,不得不登上一条小船,由于许多人跟他一起上了船,小船就有沉没的危险,他弃船跳入海巾,游泳到达二百步外自己的舰队;为了不让敌人夺去,他右手伸出水面举着他的几个记事本,还用牙齿拖着他的铠甲。
从来没有哪位统帅像他一样得到士兵的信任。在内战之初,百夫长们向他倡议,他们自己出钱,每人供养一名武装骑兵;而步兵则提出自己养活自己;较为富裕一点的还负责供养最穷的。不久前,已故舰队司令夏蒂荣在我国的内战中让我们看到了同样的情况。他军中的法国人出钱为追随他的外国人发饷;在从前的法律制度下,按老一套行事的人中是找不出这种极其热忱、呼之即来的效忠例子的。
欲望比理智对我们有着更强的支配力。然而在对汉尼拔的战
争中却发生了官兵学习城内慷慨的罗马百姓的榜样拒领军饷的事;在马塞卢斯的兵营中还把领饷的人称为雇佣兵。
在迪拉奇奥姆海边受挫之后,士兵自己跑来请他惩罚,结果他只有安慰他们而不是训斥他们了。他的一支部队单独将庞培的四个军团抗住丁四个多小时,直至这支部队几乎全都被箭射死,射入战壕的箭竟有十三万支之多。有位叫斯凯瓦的士兵负责守卫一个入口,他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扎穿了肩膀和大腿,盾脾被砍扎了二百三十处,依然坚守在那里,岿然不动。不少被俘的士兵,宁死也不答应倒戈投敌。格拉尼乌斯佩特罗尼乌斯在非洲被西庇阿俘获,西庇阿处死丁他的战友们。然后向他宣布要饶他一命,因为他是有头有脸的刑汛官。佩特罗尼乌斯回答说,凯撒的兵只有饶人性命却没有让人饶命的习惯;说完便立即自刎而死。
将士们忠诚的例子数不胜数;站在凯撒一边反对庞培而被围困的萨洛纳人的感人事迹却不应忘记,因为那里发生了一件绝无仅有的事。马库斯屋大维将他们团团围住,被困的人不仅粮食奇缺,一切东西都很匮乏,大多数男子非死即伤,为了补充人力的不足,他们就解放了所有的奴隶,为了器械能用,他们不得不割下所有女人的头发搓成绳子。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仍然下定决心绝不投降。围困拖了又拖,拖得屋大维松懈起来,不像以前那样专心致志地围攻了,后来他们选定了一天的中午,先将妇女儿童安排在城头装出严阵以待的样子,然后出城向围城部队猛扑过去,结果他们突破了一、二、三层聱戒,接着又突破了第四层及最后一层,打得他们丢下阵地一直逃到船上;屋大维自己一直逃到了庞培所在的迪拉奇奥姆海上。此时此刻,在我的记忆里,想不出有过什么别的例子,说明被围困者整个儿地打败围困者并且取得战场的控制权;也想不出一次出击就取得战役完全彻底胜利的例子
第三十五章
论三烈女
人所共知,恪守婚姻义务的人,在历史上找不出十二个,因为婚姻是布满荆棘的交易,没有一个妇女会终身屈从。即使男人,他们的处境稍为有利,也觉得难以照办6
美满婚姻的试金石和真正考验,是看两人的结合是否长久,是否甜蜜、忠诚和愉悦。在我们的国家,妇女往往在失去丈夫以后,才对他们承担责任和表示热爱;只是到了那时她们才努力给她们心中存在的好意提供证明。真是迟到和不合时宜的证明!这恰恰证明了她们只是在丈夫成为亡夫的时候才爱上他们。人生中不乏令人心烦的事;死亡、爱情和社交。犹如父亲不对子女流露自己的爱,妻子对丈夫也不流露自己的爱,以保持一种诚实的敬意。我对这种感情的微妙并不以为然!她们徒然捶胸扯发,而我会走到一名女佣或秘书跟前,在他们的耳边悄悄问广他们以前怎么样?共同生活得怎么样?”我总是记住这句有意思的话;“最不难过的女人哭得最凶”,她们号啕大哭,叫活人厌恶,对死人毫无用处。我们倒是觉得,只要大家一起过得快乐,在我们死后就是笑也没有关系。
谁在我生前对着我的面孔啐唾沫,在我入葬前又来抚摸我的双脚,那人再是伤恸欲绝也是不会使我复活的!如果对丈夫的哀
悼中存在一种荣誉,那么这种荣誉是属于曾与丈夫次乐度日的寡妇的。宁可让那些在丈夫生前老是流泪的寡妇,--旦丈夫亡故后里里外外笑个痛快。因此小要注意沾泪水的眼睛和凄苦的声音,但是要注意她们戴上黑纱后的姿态,气色和双腮上的肉!这里才表示出真正的心意!寡妇的健康很少没有改善的,健康不会撒谎装假。这种讲究面子的举止不要针对过去,而要针对未来。这样做才有百利而无一弊。在我的童年,一位贞洁美丽的夫人是亲王的遗孀(至今还健在),不顾守寡的习俗,爱穿艳丽的衣饰,她对责备她的人:“这是因为我不再去交新朋友,我也不想再婚。”
为了不致过分逾越我们的规矩,我在这里只选择三位夫人,她们在丈夫去世时充分显示出贤德和爱情这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例子.在紧急中地们毅然作出生命的牺牲。
小普林尼在意大利时,离家不远住着一位邻居、他的外阴溃疡痛苦不堪。他的妻子看着他呻吟不已,要求让她仔细观察患处,她会比谁都坦率地告诉他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她得到了他的允许。好好检查了一番;她觉得他已无法痊愈,唯有在长期痛苦中了却残生。所以对他说,自杀是唯一可靠的解药。看到他对这个严酷的做法犹豫不定。又对他说:“我的朋友,你受这样的痛苦,不要以为我看了没有你那么难过;为了使自己摆脱痛苦,我也不愿使用我劝你的那种药。我愿意在你健康时陪伴你,也愿意在你病中侍候你。你要克服这种恐惧*想一想我们跨出这一步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就会感到快乐;我们可以乐呵呵地一起离开广
她这几句话鼓起了丈夫的勇气;她决定他们从一扇朝海开的窗户纵身投入水中。为了把生活中对他的这份忠诚热烈的感情保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要把他搂在怀里死去。但是担心在坠落时害怕,两人会撒手而不能合抱在一起,她还跟他在腰际紧紧用根绳子捆住,就是这样她为了丈夫死得安宁,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位夫人出身低微;在平民百姓中间这样的贤德是不少见的。
当正义之神要离开罪恶的土地,他在无辜者的茅星里留下最后的脚印。
——维吉尔
其他两位夫人来自富贵之家,那里美德的事迹寥寥可数。
阿丽亚是罗马执政官塞西那皮特斯的妻子,又是另一位阿丽亚的母亲。小阿丽亚嫁给了特拉萨皮特斯,给老阿丽亚生了个外孙女法尼亚。特拉萨。皮待斯是尼禄时代的著名道德家。这些人同姓同命运,引起了许多误传。塞西那皮待斯在他的主子斯克拉博尼亚纽斯失败后,被克洛迪厄斯皇帝手下的人掳为俘虏,老阿丽亚要求押解丈夫去罗马的人,让她上他们的船只一起去,这样他们可以省去不少人力和费用去眼侍她的丈夫,因为她一个人可以给他打扫房间,做饭和其他一切杂事。他们拒绝她的要求,她就跳进一艘渔民的小船,立即租了下来,从斯克拉沃尼一路上紧跟不舍。
他们到了罗马。有一天,斯克拉博尼亚纽斯的遗孀朱尼亚,当着皇帝的面,很亲热地过去跟她攀谈,因为她们俩同病相怜,老阿丽亚粗鲁地推汗她,对她说:斯克拉博尼亚纽斯就在你的怀抱里被人杀害的,而你还苟且偷生!还要我跟你说话,听你说话?”她的这些话,以及其他许多朕兆,使她的亲人相信她无法忍受丈夫的雇运,也愿意离开尘世。
她的女婿特拉萨劝她不要自寻短见,对她说;“怎么!要是我也碰上了塞西那这样的命运,您也愿意我的妻子、您的女儿做出同样的事么?”她回答:“你在说什么?问我同意吗?是的,是的,我同意,如果她也活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也像我跟丈夫那样伉俪情深的
话。”这些话更加加深大家对她的担忧,更加注意她的行动。
有一天,她对看管的人说:“你们这些都是白费劲。你们可以让我死得不容易,但是不可能阻止我去死。”她猛地从坐着的椅子上一蹿而起,用尽全力一头撞在旁边的塘上。她直挺梃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伤势很重,大家好不容易使她醒了过来,她说;“我跟你们说过,如果你们不让我好好死去,我会选择另一种方法,不论这种方法有多么痛苦。”
一桩令人叹服的美德后来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她的丈夫皮特斯自己却没有决心自杀,虽然皇帝铁面无情早晚有一天要逼他这样做的;她对他苦口婆心加以劝导和澈励后,拔出丈夫带在身边的匕首,抓在手里,对自己的激励下了这样的结论;"皮特斯,照这样干吧。”说罢立即在自己的腹部扎上致命的一刀,然后又从伤口拔出匕苜交给他,用高责、慷慨、不朽的话结束自己的生命:“你看,皮特斯,这一点不痛."她说完这三句掷地有声的话也就咽了气.
贤惠的阿丽亚从自己的肺腑拨出匕首,交给她的丈夫皮特斯,对他说:“相信我,我刚使自己受的伤并不叫我难过,你将使你受的伤会叫我痛苦."
-马尔希埃
这是她的天性使然,产生的震撼力更加强烈,含义也更加丰富;丈夫的伤痛和死亡,她自己的伤痛和死亡,都不足以使她感到压抑,既然是地自己建议和鼓励这样做的;但是她提出这种勇敢高尚的做法,都是想到保持丈夫的晚节,消除他随她同归于尽的恐惧。皮特斯随即也用同一把匕首自刎,——但是依我之见,他是出
于羞愧,竟然需要人家给他提出代价那么昂贵的一个忠告。
庞培雅波里娜是年轻的罗马大贵妇。嫁给了老态龙钟的塞涅卡。尼禄还是塞涅卡的得意门生,派了使臣到他的家中宣布他的死罪(当年是这样賜死的:当罗马皇帝要处死某一位显贵大臣,他们派遗卫队,让他在规定时间内选择死亡的方式;时间长短这要看皇帝的怒气如何,在规定时间内死犯可以处理私事,但有时也因时问仓促不许他这样做的;如果死犯敢于违抗圣旨,皇帝派人执行,或者割破他四肢的动脉,或者逼他服毒。但是有身份的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们有自己的医生或外科大夫执行这项任务)。塞涅卡心平气和地听完皇帝的宣判书,要求给他一张纸来写遗嘱;他见到卫队长拒绝,转过身对他的朋友说:既然我无法给你们留下什么表示我对你们的感激,至少把我最美好的东西:我的行为和一生形象,留给你们,我请求你们保留在记忆中,你们这样做,将成为我的忠诚的知己而受人称道。”他看到他们为他所受的痛苦而难受,一会儿轻声细气地安慰他们,一会儿疾言厉色地训斥他们:“你们把哲学上的金玉良言抛到哪里去了?我们多年来学习对付人生逆境的心得又成了什么?尼禄残暴成性我们难道不清楚吗?这个人弑母杀弟,我们对他还抱什么幻想?现在又害死养育过他的师傅也是意料中的事。”
对大家说了这些话后,他对着妻子转过身,因为妻子不胜悲伤,心力交瘁,他紧紧抱住她,要求她看在爱情的分上更加耐性忍受这桩祸事,现在是他自己用行为,而不是用言辞和辩论,来验证自己学说成果的时候了,他迎接死亡不但毫无痛苦,而且还喜气洋洋。他说:“亲爱的,别让你的眼泪带来耻辱。被人误以为你爱自己胜过爱我的名誉;你要节哀,在对我的怀念、对我的行动表示赞赏中找寻安慰,在你的余生继续从事你开始的有益的事业z
这时候,保里娜恢复了神态,又被一种高贵的感情感染,勇气陡增。她:“不,塞涅卡,我不会让你身陷困境而不来陪伴你的;我
不愿意让你以为,我在你的身传言教下没有学会如何死得有价值;我除了跟你以外,怎么还会死得更值、更坦然、更甘心呢?不用多说,我跟你是走定丁。”
塞涅卡听了妻子这番慷慨陈词也就默认了,再加上害怕死后留下妻子听任敌人的残暴对待,他:“保里娜,我从前跟你谈过如何幸福地度过你的一生,你更爱死的光荣,说实在的我一点不羡慕你,在共同的目的上我们的恒心与决心是相同的,但是你的表现更加壮烈光荣广
这话说完,有人把他俩的动脉同时切开,但是塞涅卡因年老节食,血管狭小,血流得又细又慢,他命令把他的臂部的血管也切开,害怕自己所受的痛苦会使妻子见了心碎,同时自己看到妻子受苦受难的惨相也会忍受不住,跟她充满情意地告别以后,他要求她允许人家把他带到隔壁房间。他们这样做了。但是血管割开后还是无法使他死亡,他要求他的医生斯塔蒂乌斯阿奈乌斯给他一杯毒汁,毒汁喝了也不生效;因为他的四肢虚弱发冷,毒汁达不到心脏。有人给他准备了一盆热水。这时,他感到自己已接近生命的终点,他只要一息尚存,继续对自己所处的情境发表非常出色的议论,他的几名秘书只要听得出都记了下来;他的这些临终遗言往后很长时间一直叫人读了爱不释手(对我们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因为今已失传当他感到死亡的最后痛楚,从浴盆中舀出血红的水,浇在头上:“我把这水献给解放神朱庇特/’
尼禄听到禀报,害怕保里娜死去会使他受到谴责,因为她是罗马最显赫世家的责妇;尼禄对她也没有个人仇恨,急忙派人去给她包扎伤口。保里娜已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毫无知觉,别人做什么她已一点不知道。以后她身不由己地活了下来,讲究尊严,德高望重,她苍白的脸色表明她的创伤夺去了她的大半生命。
以上三则是真实的故事,我觉得跟我们为了取悦大众而编造的故事同样生动和凄恻。我奇怪那些写故事的人,怎么没有想到在
古书中成千上万篇非常美丽的传说中去寻找题材,这样他们工作中辛苦也少,乐趣和好处也多。谁都可把它们编成一篇完整、前呼后应的故事,像金属焊接一样缀合成文;用这种方式把多种多样的真人真事,按照文章的美学要求编成精彩纷呈的集子,像奧维德撰写他的《变形记》,那也是用大量不同寓言拼凑而成的。
在最后一对夫妻的事迹中,有一点更值得注意,保里娜为了丈夫的爱情而乐意舍弃生命,而她的丈夫从前也为了她的爱情而拒绝过死亡。这样的交换,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没有重大的平衡力量;但是根据他的斯多葛派的信念来看,我想他认为自己为她而延长生活,也像她为他而选择死亡同样重要。他在写给卢西里乌斯的一封信中说,他在罗马得了热病以后,突然跳上一辆马车离开城里的房子到乡下去,他的妻子要劝阻他也不听,他对她说他得的不是肉体上的热病,而是地理上的热病,他这祥说:“她让我去了,再三叮嘱我注意健康>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有她的生命,我开始照顾自己也是照顾她;我年老让我有一种特权,使我在许多事情上更加坚定不移。我现在正在失去这种特权,然而我要这样想,在这位老人身上另有—个年轻人的生命,需要我的照顾。既然我不能使她更勇敢地爱我,至少她使我更体贴地爱自己,因为真正的感情是需要寄托的,有时命运逼迫我们走另一条路,我们即使怀着痛苦也必须召唤生命6我们必须咬住牙关忍受灵魂的煎熬,因为对于正人君子来说,人生的法则不是讲游乐,而是讲道义。有的人并不对妻子和朋友怀有这样深沉的感情,不思延长他的生命,而一心要去死,这种人缺乏勇气亲情;当我们的亲人需要我们去死时,我们的灵魂必须下这样的命令;有时我必须把自己奉献给朋友;当我们要为自己去死时,为了他们我们应该取消自己的计划。考虑他人而回到生命,这才是大勇的行为,像许多精英人物所做的那样;延长一个人的老年(老年人的优点是对寿命的延续并不介意,因而对生命的使用也更勇敢、更无畏)是一种特殊的好意,如果觉得这样做对于一个他
热爱的人是甜蜜的、偷快的和有益的话。我们自己也可获得极大的欢欣和报偿,因为对他的妻子充满温情,反过来也对自己充满温情,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甜蜜的呢?因而我的保里娜在我身上引起的不但是对她的担心,还有对我的担心。这一切都不足以使我考虑我以什么样的决心去死,但是可以使我考虑她没有多大的决心去忍受。我逼迫自己活下去,有时活着是伟大的以上是他的陈述,跟他的事业同样精彩。
第三十六章
论盖世英雄
如果有人要我选择我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我觉得有三位驾凌于其他人之上。
一位是荷马。这并不是说亚里士多德或瓦罗(举例而已)可能不及他那么博学多才,也不是说维吉尔在诗情上跟他无法相比——这点我让熟悉这两位诗人的行家去评论了。而我只了解其中一位,按照我的水平来议论,即使缪斯我也不相信会超过这位罗马人:
他弹起抑扬有致的里拉琴,唱出美丽的诗篇,不亚于阿波罗生动的歌声。
——普鲁佩斯
然而,作出这祥的评论时,还是不应该忘记,维吉尔的才情主要还是得到了荷马的启发,荷马是他的引路人和导师,《伊利亚特》中的一个章节为这部博大神圣的《埃涅阿斯记》提供了主题和素材。这不是我要说的话;我要衡量许多其他因素,这些因素使我看来荷马出类拔萃,几乎超出人的极限。
事实上,我经常奇怪,他以自己的权威给世界创造了那么多受人崇敬的神,自己却没有得到神的地位。他是个贫穷的盲人,在各门学枓还没有一定的规则和看法时。他却门门精通,以致后来制订法规的,从事战争的,创导宗教的,研究不论什么学派的哲学的,提倡艺术的,都把他看作是无事不知、无物不精的祖师爷,把他的书也看作是包罗万象的知识宝库,
至于什么是诚实,什么是耻辱,什么是有益,什么是无用,他比克里西波斯和克朗道尔还说得清楚。
——贺拉斯
像另一个人说的,
诗人读了他的著作+就像嘴上尝到了永不祜竭的甘
——奥维德
还有一位说,
在缪斯的伴侣中,唯有荷马可与日月共辉。
——卢克莱修
还有一位说’
丰富的源泉,后世人从中为他们的作品汲取灵感;一位诗人的天才形成的大江,可分流成几千条小河。
——马尼利乌斯
荷马创造出这类空前绝后的杰作,简直违反了自然规律,因为事物初生时总是不完美的,随后才茁壮成长;诗歌,如同其他许多学科.还处于童年时代,他却会使它成熟,完美,臻于大成,出于这个原因,根据他的传世佳作,可以把荷马称为诗人中第一人和最后一人;在他以前他无人可以摹仿,在他以后也无人可以摹仿他。据亚里士多德的说法,荷马的语言是唯一有动感和情节的语言;都是言之有物的词句。亚历山大大帝在大流士的遗物中发现一只富丽堂皇的宝箱,他下令这只箱子给他留着,存放他的荷马的书籍,并说这是他在行军中最优秀、最忠诚的顾问。阿纳克桑德里德斯的儿子克莱奥梅尼,出于同样的原因说荷马是斯巴达人的诗人,因为他是军事学的好教官。此外还有这种奇怪的论调,那是普鲁塔克对他的赞扬,说他是天下唯一的作家,从不使人陶醉,也不使人厌烦。对读者总是常见常新,永葆青春,这位淘气鬼亚西比德,向一位从事文艺的人要一本荷马的书,那人没有,就掴了他一记耳光,好像发现我们的教士没有经文似的。有一天,色诺芬尼向锡腊库斯暴君希伦诉苦,说他很穷,无法养活两个仆人。暴君回答广什么,荷马要比你穷得多,他尽管死了,还是可以养活成千上万的人。”当珀尼西厄斯称柏拉图是哲学上的荷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除此以外,什么样的荣耀可以与他的荣耀相提并论?没有东西像他的名字和作品那样得到千古传诵;也没有东西像特洛伊、海仑和她的战争那样家喻户晓——虽然这些战争可能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的孩子还是取他在三千多年前创造的名字谁不知道赫克托耳和阿喀瑰斯。不但那些有关的民族,就是大多数国家,都要在他创造的作品中去推本溯源。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二世写信给我们的教皇派厄斯二世:“我奇怪为什么意大利人结盟反对我们,我们和他们有共同的祖先特洛伊人,我跟他们都要为赫克托耳的死向希腊人报仇,而意大利人却笼络希腊人来反对我广国王,政治家,皇帝多少世纪以来都在扮演他们的角色。而这个世界只是他们
的一座大舞台,这不就是荷马写的一出贵人闹剧吗?
希腊七座城市都争说是他的诞生地,即使他的身世不明也给
他带来许多光荣:
斯米尔纳、罗得岛、科罗芬、萨拉米斯、希俄斯岛、阿戈斯和雅典。
另一位是亚历山大大帝。他很早就开始他的事业,用那么少的手段完成那么辉煌的意图;当他还是一名少年,已在追随他在全世界作战的名将中间树立了威信;命运对他的特殊眷顾,使他完成了许多偶然的,有的我甚至要说是轻举妄动的功勋:
他把阻挡雄心的障碍统统推翻,耀武扬威地在废墟中走出一条路来。
——卢卡努
他的伟大还在于:只有三十三岁,已在有人的大地上所向无敌,才过了半辈子做成了人所该做的一切,以致你无法想象,他若有常人的寿命,在他合法行使权力时期,他的武功文治会如何昌盛繁荣;你无法想象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来。他提拔他的军人当上了王爷,在他死后由四位继承者分治帝国,这些继承者都是他的军队中的普通将官,他们的后裔统治这块庞大的土地也维持了很久;他一身集中那么多的美德:正义、节制、豁达、守信、笃爱、对被征服者讲究人道(他的道德品质好似也无可挑剔,虽然他有一些个别的、不多的、特殊的个人行为是可以谴责的。但是不可能处处按照正义的规则来施展鸿图。对于这样的人物应该以他们行为的主流来作出
判断。底比斯的毁灭,米南路和埃弗辛医生的谋害,对大量波斯战俘的屠杀,对印度军队背信弃义的处决,对包括儿童在内的科赛人的诛戮,都是不可原谅和过分的做法。但是对待克利图斯一事上,他对自己的赎罪又过于郑重其事,这件事如同其他事说明他的复杂性格中的宽厚一面;他的性格中主要还是善良的成分为多,所以有一句话说得很妙:他的美德来自天性,他的罪恶来自命运。至于他有点好吹嘘,听到坏话欠耐心,把马槽、武器、马噃子扔在印度到处都是,这些事在我看来都是他少年得志而引起的)f考虑到他在军事上的雄才大略以外,还有勤奋、预见、耐性、守纪、敏锐、高尚、决心、幸福和其他,即使汉尼拔没有向我们指出,他也是天下第一人;还有他的身材面貌世上罕见,简直是一位天人;脸上眉清目秀、神采奕奕,全身气宇轩昂,
他沉浸在大洋之神的波涛中,如同明亮之星熠熠发光,他抬起那张抻圣的脸,把天空乌云全部驱散。
——维吉尔
他的才学出众,能力高强;他的荣耀不沾疵瑕,持久而不会消失。在他逝世后很多年流传一种宗教般的信仰,认为他颁发的奖章会给佩戴的人带来幸福,撰写他的功绩的帝王要比撰写其他任何帝王功绩的历史学家还多。即使今天伊斯兰教徒瞧不起其他人的历史,唯对亚历山大的历史则情有独钟;谁考虑到这一切,谁会认为我舍凯撒而取亚历山大是有道理的,——也唯有凯撒还可以叫我对自己的选择表示犹豫。不可否认的是凯撒创造丰功伟绩更多靠的是凯撒之力,而亚历山大创造的丰功伟绩更多靠的是命运之力。他们有许多事不分轩轾,在某些方面还是凯撒略胜一筹。
他们是两场燎原大火或两条江河巨流,掠过大地,千秋震荡,
如同干枯的密林中燃起了大大,到处是村枝噼噼啪啪的断裂声;如同高山上滚下了江河,汹涌咆哮,横扫一
切后投入海洋。
——维吉尔
凯撒的野心本身虽有更大的节制,但是造成的后果则是毁灭性的,国家灭亡,全世界陷入一片混乱,因而从全盘来观察,从各方面来衡量,我不能不倾向于亚历山大。
第三位最杰出的人物,依我来看,是伊巴密浓达,论光荣,他远远不及其他两位(光荣不也是事物实质的一部分么);论果断和勇敢,那也不是受野心驱使的人的那种果断和勇敢,而是受智慧和理性指导的人的那种果断和勇敢。他思想有条有理,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以他的美德来说,我的意见是绝不输于亚历山大和凯撒;因为,虽然他在战场上不是百战百胜,战绩也不是那么辉煌,但是队战功本身和结合一切环境因素来考虑,也不可以等闲视之,在军事上的胆略与计谋并不亚于他们。希腊人众口一词,称颂他是国内第一人;但是希腊第一人,也很容易成为世界第一人。至于他的学识,早有这样的定论流传至今:从来没有人知道得像他那么多,对自己又说得像他那么少。因为他是毕达哥拉斯派,凡是他说的东西,无人比他说得更好。他是个杰出的演说家,很会打动人心。
他的道德和觉悟,远远超过所有管理国家大事的人。因为国家大事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唯一真正标明我们是些什么人;我也把国家大事看得比其他事的总和还重要,伊巴密浓达在这方面不输于
任何哲学家,包括苏格拉底在内。
在伊巴密浓达身上,清白是他固有的本质,始终如一,不可动摇。相比之下,亚历山大在这方面显得不完蝥、不坚定、不纯、软弱和有偶然性。
古代人对所有其他的大将军进行详尽的研究后,都可发现使某个人超群出众的某种特长.然而只有伊巴密浓达,时时处处洋溢德操和学问;在人生的住何阶段从不做有损于人格的事;不论公务还是私生活,和平时期还是战争岁月,不论是生还是死,做人都讲究光明磊落。我还不知哪个人的外貌和命运,叫我见了会引起那么多的尊敬和爱。说真的,他的好朋友描述他执意要过贫困的生活,我觉得不免有点过分。这种行为很高尚也非常值得称道,我认为太苦涩,即使有心也是摹仿不来的。
唯有西皮奥伊米利埃纳斯,他的结局也那么自豪壮烈,学问也那么博大精深,使我对自己的选择表示怀疑。这两位人物在普鲁塔克的书中是最高贵的一对,一位是希腊第一人,一位是罗马第ー人,这是举世公认的,这些生命到时候俱被时光带走,是多么令人扫兴的事!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伟人!
作为非宗教圣徒,作为大家所谓的雅士,跟普通人过同样的世俗生活.却表现出适度的优越感,一生瑰丽雄奇,是在世的人中间最丰富多采的,据我知道那是亚西比德的一生。
我还想再提到伊巴密浓达的几件事,说明他的宽仁善良。他自称他一生中最大的满足,是让父母享受卢克特勒的胜利,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他觉得让他们享受比让自己享受会得到更多的乐趣.
他认为,即使为了祖国的自由,也不能滥杀无辜一人;所以当他的袍泽派洛皮达发动战争解放底比斯时,他表示非常冷漠。他还觉得,在战场应该回避和宽恕在对方阵营里的朋友。
他对敌人讲究人道,引起比奥舍同盟对他的怀疑。斯巴达人驻
守科林斯附近的莫莱关隘,他神奇地迫使他们放弃;他让他的部队穿过他们阵地中央时也不穷追不舍,他因此被免去了统帅之职:他为此而被撤职还觉得非常光荣;然而对比奥舍人却是一桩耻辱,因为不久以后他们又不得不让他官复原职。承认他们的光荣与贡献多多少少有他的功劳,他到哪里,胜利像影子似的踉到哪里。他的祖国随他一起昌盛,也随他一起衰亡。
第三十七章
论父子相像
我待在家中穷极无聊的时刻,才提笔写文章,林林总总,凑成了这部大杂烩.有时好几个月有事出门在外,文章也就搁了下来,这样断断续续,历经许多不同的时期才得以完成。目前,我决不用第二次的想法改正第一次的想法,有时为了使文章多一点风采,改动而不是删去个别字。我愿意说明我的思想过程,让人看到每个想法当初是怎样产生的。我也乐意早就开始这样做,认清我的转变轨迹,我有一名仆人,给我做口授记录的,选了其中好几篇文章偷了去,以为大大捞了一把。这件事使我堪以自慰的是,失去这些以后,至少以后再也不会失去其他什么了。
我自开始写作以来已老了七八岁,这也没有完全虚度,慷慨的人生让我体会了肠绞痛。跟时间长期打交道不可能不得到新的收获。我只是希望,岁月在献给暮年人的许多礼物中,给我选择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礼物。但是岁月要我接受的东西,决不会比我从童年起就得到的东西更为可怕。老年人的所有不幸中最令我畏惧的也恰是这种不幸。我好几次自忖,我在人生道路上走得太远了,走这样漫长的路程必然会遇到不愉快的意外;我觉得,也屡次诉说,应该是我走的时候了,应该遵照外科大夫开刀截肢的规则,在健康、有感觉的部位切断生命。谁不及时向大自然还债,大自然会向他索取敲骨吸髄的高利贷。但是这些话都是白说。一年半以来我一直
处境不妙。却也不像即刻要走的祥子,倒使我学会安之若素。我已经与这种肠绞痛的生活取得了妥协;我也发现一些令人安慰、令人希望的东西。人对自己悲惨的处境都会习以为常的,以致没有什么条件严酷得使他无法生存下去!听一听米西纳斯的话:
就是失去一条手臂,生痛风病,双腿残缺,拔光榣动的牙齿,只要生命存在,我会感到满足的
帖木儿对待麻风病人残忍得出奇,实在是一种愚蠢的人道主义,凡他听说那里有患麻风病人,就把他们处死,据他说这是使他们摆脱痛苦的生活。可是,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就是生上三次麻风病也比死去的好。
斯多葛派人安提西尼病得很重,大叫广谁使我摆脱病痛呀?”第欧根尼正巧去看他,递给他一把刀子广可用这个东西,如果你马上要的话广他反驳:“我没有说摆脱生命,我是说摆脱病痛。”
有的痛苦,仅仅只是触及灵魂,对我来说就不俅大多数人那么难受:部分出于心理看法(因为世人认为有的事情非常可怕,不惜失去生命也要避开,而我对这些事几乎无动于衷),部分出于意识,对于不是直接伤害我的事情冥顽不灵;我认为这种意识是我天性中最好的组成部分。但是肉体的痛苦则是实在的,我对此特别敏感。在我风华正茂的年代,上帝使我长期享受幸福的健康和安逸,从前预感到痛苦便会软弱胆怯,在我的想象中简直不堪忍受,因而实际上我往往害怕多于受伤害。这件事使我愈来愈相信,我们灵魂中的大部分天賦,在使用中经常是扰乱生活的安宁,而不是促成生活的安宁。
我是跟最坏的疾病交上了手,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痛苦非凡、可以致人于死的痼疾。我曾经五六次忍受这种长期难熬的发病;每次我暗中祝愿康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灵魂摆脱死亡的恐惧,摆脱医学不停灌输在我们心中的威胁、结论和后果,一个人还是可以找到支持的力量。痛苦也不是那么尖锐和厉害,会使得一个心态平静的人变得疯狂和失望。我至少从肠绞痛中得到这个好处;本来无法跟一切和死亡取得谅解与妥协,现在肠绞痛使我做到了这点:病痛愈是逼得我走投无路,死亡愈不叫我害怕。我从前是一丝不苟地为着生而生;病痛解除了我对生活的这种理解;上帝有意如此安排:如果痛楚一旦压倒了我的力量,那是催我走向另一个并不见稍好的极端——对死的爱好与期望!
不害怕也不盼望最后的日子。
一马尔希埃
这两种情欲都是可怕的,但是其中一种解药比另一种解药更为方便,唾手可得。
况且,要求我们对病痛抱一种镇定自若、不屑一顾的大无畏态度,我总觉得这种说法虚假做作。哲学研究的是心灵活动,为什么对表面现象也感到了兴趣?哲学应该让喜剧演员和修辞学者去操这份心,他们才是注意我们的形体活动的.哲学应该让痛苦从口头上怯懦地表现出来,如果怯懦不能停留在心房和肠胃内的话f哲学应该把这类不由自主的埋怨归入叹息、呜咽、心跳、脸色苍白等这类大自然不让我们有控制能力的反应上去。只要心里不存在害怕,言词中不包含失望,哲学应该心满意足;只要我们的思想不扭曲,胳臂扭曲一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哲学培育我们,是为我们自己,
不是为他人,哲学培育我们是改变实质,不是改变外表。
哲学要改进我们的理解,那就不要控制我们的理解;在忍受肠绞痛的时候,要让灵魂保持清醒,维持惯常的思维,压倒痛苦,忍受痛苦。不要让它可耻地俯伏在痛苦的脚下,战斗使灵魂发热燃烧,不是萎靡颓唐;要让灵魂能够交流,甚至达到某种程度的对话。
处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要我们在行为上瞻前顾后,这是残酷。如果我们心里坦然,表情难看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果肉体在呻吟时减轻痛苦……就让它呻吟;如果身子高兴颤动,让它爱怎样旋转就怎样旋转。如果高声怪叫会让痛苦像烟雾似的散去(如医生说这帮助孕妇顺利分娩)。或者可以转移我们的苦恼,就让他喊个够。不要命令声音如何如何,但是要允许它如何如何。伊壁鸠鲁不但同意,还劝说他的贤人有苦恼就叫。“角斗士扬起护手皮套要出击时,嘴里也哼哼哈哈的,因为叫嘁时全身肌肉绷紧.打出去的举头更有力量。”痛苦本身已够我们忙的了,不用再去忙那些多余的规则。有的人在病痛的折磨和袭击下,一般都会恨声恨气,我的这番话是为他们说的;直到现在我遇到病还是心态良好,没有竭力保持外表的矜持,因为我并不看重这种优点;病痛要我怎样表现就怎样表现;或许这是我的痛苦并不激烈,或许这是我比常人竖强。当疼痛令我难熬时,我也会埋怨诉苦,但是我不会像这个人那样失去控制:
他叹息,埋怨,呻吟,大声哀泣,到处诉苦.
—阿克西斯
我在病痛激烈发作时,也自思自量,总是发现自己能说,能想,
能回答问题,像在任何其他时刻一样,清清楚楚;但是时间不长,因为痛苦使人迷糊和分心。当周围的人认为我萎靡到了极点,对我不再理会,我会精神十足,跟他们提起离我的病情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我奋力之下什么都能做。但是不能要求这股力量持久……
我无论如何没有梦想家西塞罗这样的福分,他在梦中搂住一个女人,醒来发现自己的结石已经排出落在床单上!我的结石使我对女人兴致索然!
剧痛以后,尿道放松,不再针刺似的难受,我一下子会恢复常态,尤其我的灵魂没有肉体反应是感觉不到警告的,这肯定归功于我曾经通过理智对这类事早有准备
没有一种考验出现时会叫我无从辨别和措手不及:我心灵中早对它们一一作过预测和体验,
——维吉尔
作为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我受到的考验还是过于严厉了一点,变化也突然了一点,因为我原先的生活非常甜蜜,非常幸福,一下子跌入难以想象的痛苦艰难的境地,除了病本身令人心寒以外,一开始在我身上的反应,就比一般的强烈难受。发作十分频繁,使我再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我到目前为止精神状态不错,只要继续保持下去,情况会比其他千百人好;他们其实没有发烧,没有痛苦,除了思考不当给自己造成的痛苦以外。
某种微妙的谦恭产生于自负心理,比如我们明白我们对许多事物是无知的,我们坦然承认我们无从窥测大自然创造中有些品质和特性,我们也没有能力发现其中的方法和原因。我们希望这种诚实认真的表白会使别人信任,我们说到明白的事物是真正明白
的。因而实在没有必要还去寻求奇迹和解决怪题。我觉得,在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中,也有不可思议的怪事,不亚于奇迹中提出的难题。我们从中而生的这滴精液就是一沖魔怪,其中不但包含祖先的形貌特征,还包含他们的精神性格。这么一滴液体中怎么会有说不尽的内容?
怎么会有这样错综复杂的相像性,孙子像曾袓父外甥像舅舅,罗马李必达一家,有三个不是先后而是间隔出生的孩子,生来在同一只眼睛上面有一块软骨,在底比斯,有一个家庭的人从娘肚子带来一块标枪似的胎记,谁没有这个记号就被认为是野种。亚里士多德说在某些国家实行共妻制,以容貌相像确定父子关系。
我的结石症来自父亲的遗传,这是可以相信的,他就是膀胱里生了一块大结石而痛死的。他到了六十七岁那年才发现这个病,在这以前他的肾脏、胸脯和其他部位都没有异常感觉;他活到那么大的岁数一直腰板硬朗,从不生病;得了结石症后又活了七年,最后的岁月非常痛苦。
我出生在他患上此病前二十五年还多,那时他还身强力壮,我在他的孩子中排行第三。这种病的隐患躲在哪里?父亲本人离患病还有那么多年,他生我的这一点点物质影响会这么深远?我们同母生的兄弟姐妹很多,唯有我在四十五岁后独自思了这种病,怎么会隐蔽得那么深?谁若能对我把这个过程解释清楚,我一定像对其他许多奇迹似的深信不疑,只要求他不像别人那样,强求我听一种比事实本身还要深奥古怪的理论。
但愿医生原谅我的放肆,因为通过这种不可避免的遗传的曲折道路,我也憎恨和轻视医生的种种说法。我对医学的这种反感完全是祖传的。我的父亲活了七十四岁,我的祖父六十九岁,我的曾祖父将近八十岁,从来不服什么药;对他们来说,一切不是日常食用的东西都称为药。
我的看法是病例和实验创造了医学。但是哪儿去做一个明显
而又说明问题的实验?我不知道医史中能不能提出三个人,在同一个家庭,在同一幢房子里出生、生活和死亡,一生遵照医生的嘱咐行事。他们应该向我承认,若不是理性至少也是运气站在我一边;而对医生来说,运气显然比理性更重要。
现在我落到这个地步,医生不要对我幸灾乐祸,不要吓唬我,不然就是在糊弄人了。因而,说实在的,以我的家庭成员的例子来说,他们活到了那个岁数,我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人间的事很少有这样的稳定性,这种信念存在已经两百年——还差十八年,因为曾祖父出生在一千四百零二年。这种实验开始变得不足为凭,也是很有道理的。我现在痛彻心肺,他们也不要以此来责备我:我无病无灾活了四十七年还不够吗?即使此刻与世长辞,还是算高寿了。我的祖先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天性讨厌医学,父亲一看见药就会受不了。我的叔叔科雅克领主,是教会人士,自幼孱弱,还是病病歪歪活了六十七岁。有一次他连续不断发高烧,医生要人家告诉他,若不求医必死无疑(他们说的求医,经常是求死)。这个好人听到这条可怕的宣判书尽管吃惊不小,还是回答说;“那我就死吧。”但是不久以后上帝宣告这份诊断无效。
我家是四兄弟,最小的一个年幼好几岁,是布萨盖领主,只有他跟医师行业有接触,我想这是因为他是议会法院的顾问,尽管表面上容光焕发,他比其他人早死多年,除了圣米歇尔领主以外。
我对医学的这种天然反感很可能是从他们那里来的。但是如果仅是这点而已,我会试图克服的。因为这些毫无情由的天生倾向都是有害的,这是一种必须加以消除的病态。这种倾向在我既是先天的,也通过我的理性思考得到巩固和加强,使我形成目前的看法。为了药苦而拒绝医学,这种考虑也要受到我的指责;我不是这种脾气性。我认为为了恢复健康再痛苦的烧灼和切口都是值得做的。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我觉得欢乐若会引起更大的痛苦也应该避免,痛苦若会引起更大的欢乐也应该追求。
健康是珍贵的东西。说实在的唯有健康才值得大家不但用时间、汗水、劳苦、财产,并且还用生命去追求。没有健康,生命对我们是艰苦的,不公正的。没有健康,欢乐、智慧、学识和美德都会黯然无光,不见影踪。为了驳斥哲学家在这方面强词夺理的说法,我们不妨以柏拉图为例,假定他突然癲痫发作或中风,他灵魂中的这些高贵丰富的天赋就毫无作用。
任何通往健康的道路对我来说谈不上艰难险阻,但是我也看到其他一些表象,使我对这里面的货色异常起疑。我不说医学没有一点道理,但是在自然万物中,对我们的健康有益的东西肯定是应有尽有的。
我的意思是有的草药起滋润作用,有的草药起吸收作用;我从自身经验知道辣根菜服了通气,番泻叶服了拉稀;我还知道许多这类的经验,比如我知道羊肉使我强壮,酒使我活血;梭伦说食物也是一种药,治的是饥饿症我不否认我们利用大自然,也不怀疑自然物中包含的神奇威力,以及它对我们的实用价值。我看到白斑狗鱼和燕子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引起我怀疑的是我们头脑中的发明,我们技术上的创造,我们为了它们抛弃了自然和自然规律,为了它们不知道节制和界限.
我们所谓的司法,是从古代传到我们手中的法律大杂烩,经常应用得很不恰当,很不公正;那些嘲笑和指责司法的人,不敢得罪这个高尚的美德,只是谴责对这项神圣工作的滥用和亵渎;同样,对于医学,我尊重这个光荣的名词,它的宗旨,以及它给人类带来的希望;但是医学在我们实际中的应用,实在叫我不敢恭维。
首先,经验使我见了医学害怕,因为据我所见到的,谁落入医生的管辖范围,总是最先得病,最晚治愈。严格遵守医嘱会使健康每况愈下。医生不只满足于叫病人听任他们的摆布,还要使健康的人生病,这样一年四季逃不过他们的掌心。他们不是说么,长年健康的人必有大病?我这人经常生病;我觉得他们不插手,我的病不
难忍受(我差不多试过所有方法>,也不会持久;我也不用服他们开的苦药。我像健康的人充分自由,除了习惯和心情以外没有其他规则和纪律。我在哪儿都可以待下来。生病期间并不比健康期间需要更多的照顾。没有医生,没有药剂师,没有治疗,我不会惊慌,——我看到大多数人有了这些反比有了病还犯愁。怎么!总不见得看到医生健康长寿,就认为他们的医术也很高明?
哪一个画家都是好几个世纪不存在医学,那是最初的世纪,也是最美好、最幸福的世纪;即使现在,十分之一的土地上还没使用医学,不少国家不知道医学为何物,那里的人比这里的人更健康长寿;在我们中间普通老百姓不服药活得高高兴兴。罗马人过了六百年才开始接受医学,但是,试过以后,又通过监察官加图把它赶出了他们的城市;加图指出他不用医学也过得不错,他本人活了八十五岁,指导他的妻子活到很老.不是说不服药而是不请教医生:因为一切有益于生命的东西都可称为药。
据普鲁塔克说,加图使全家人很健康靠的好像是兔肉;普林尼说,阿尔凯迪亚人用牛奶治疗一切疾病,希罗多德说利比亚人有这样的习俗,小孩到了四岁就用火炙他头上和太阳穴上的血管,这样切断伤风感冒的扩散道路。这个国家的村民遇到任何病只用酒治疗,选用最烈性的酒,里面掺上许多藏红花和辛香作料,这一切效果屡试不爽。
说穿了,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方,其目的与效果不外是洗胃涤肠,哪个家用草药都是可以做到的。
我不知道这些药是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么灵验,我们体内是不是也需要保留一定程度的排泄物,像酒需要酒渣才能保存下去.你们经常看到健康的人受外界刺激后呕吐或腹泻,就毫无情由地把肠胃洗涤一遍,这只会损伤身体,恶化病情。最近我还是从伟大的柏拉图的书里看到的,人体有三大运动,最有害的运动是催泻,人除非是疯子,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要这样做。反其道而行只会扰乱
健康,招来疾病.我们在生活中应该慢慢地缓解病情,达到痊愈的目的。疾病与药物的交锋太猛对我们都是不利的,因为身体内部起了冲突,药效令人不可捉摸,药内不利于健康的成分会乘机作乱。
我们应该听其自然:适用于跳蚤和鼹鼠的秩序也适用于人;人也要有同样的耐性让自己像跳蚤和鼹鼠那样受秩序的支配,我们大声疾呼也无用,这只会喊哑了喉咙,不会促进秩序。这是一个高高在上、不讲情面的秩序。我们的恐惧和失望只会引起它的厌恶,推迟它的帮助,而不是得到它的帮助.它走向疾病如同走向健康都有它的路程,它不会执法不平,做出使一方受益又使另一方受损的事,否则秩序就会变成无序.让我们跟着它,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跟着它!谁跟着,秩序引导他们走,谁不跟着,秩序逼着他们走,包括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医学,他们的一切。清洗你的脑子,比清洗你的肠胃更有用。
有人问一个斯巴达人,什么使他长寿健康,他回答说:“对医学一窍不通。”阿德里安皇帝临终时不停地高喊,杀他的是那群医生。
有一名拙劣的角斗士当上了医生,第欧根尼对他:“要有勇气,你做得对;以前别人把你撂倒在地,现在你可以把他们撂倒在地了。”
但是据尼科克莱斯说,医生还是幸运的,太阳照耀他们的成功,土地掩盖他们的错误;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利用一切事情为自己谋利,凡是命运、自然或任何其他外因(这是不计其数的)在我们身上产生什么有益的效果,医生就有特权把功劳据为己有。在医生的主冶下,病人身上的一切好转,都可以归功于医生。我和其他千百个人生了病从不请教医生,使我们病愈的种种机缘,医生也会窃取算在自己的枨上;至于遇上坏事,他们会矢口否认,把罪过推给病人,摆出的理由荒诞无稽。俯拾即是,不用为找不到而发愁:“他把手臂霜在外面了;他听到马车的声音了;
在马路狹窄的转弯角上有车子经过。
——马尔希埃
有人打开了窗子;他睡的时候向左侧身,或者头上包扎得太紧。”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眼神都可以为他们文过饰非。
他们若是愿意,也可利用病情恶化来为自己涂脂抹粉,这一套手法也决不会出错;服用他们的药以后寒热升高,他们也会向我们信督旦旦地说,若没有他们的药,病还会更加糟糕。一个人全身发冷,被他治得天天发热,没有他们这个病人会持续髙烧。既然病人的坏事也会变成医生的好事,他们的工作如何会不兴旺呢。要获得病人对他们的信任,这样做是完全有道理的。要让人相信那么难以相信的东西,确实也需要一种死心塌地的信任。
柏拉图这活说得很实在,只有医生有说谎的自由,因为我们的得救取决于他们空洞虚伪的诺言。
伊索是位才华出众的作家,但是赏识其满腹珠玑的人却不多;医生如何对被看病吓怕了的可怜虫作福作威,他说得很风趣,他说医生问一名病人,医生给他开的药效果如何,病人说:“我出了很多汗。”医生说:“这好。”又一次,医生问他后来身体怎样,病人说:“我全身发冷,抖得厉害。”医生接着说:“那好。”第三次医生又问他身体好不好,他:“我觉得全身浮肿,像得了水肿病。“这下子可好了,”医生还是这样说。他的一名仆人来探听他的病况,主人说:“我的朋友,好是很好,我就是会死在这个好上。”
埃及有一条法律,医生治病,前三天皆由病人自负但是三天过后,责任全由医生担当》医学之神埃斯科拉庇俄斯使海仑起死回生,遭到雷殛,
万能的众神之父,看到一个死人从阴界回到阳界很生气,用雷电轰击这种神奇医学的奠基人,把阿波罗的儿子赶到了冥河边上。
——维吉尔
而他的追随者把活人送进了地狱却得到了赦免,这是什么道理?
一名医生向尼科克莱斯吹嘘,他的医术谁见了不肃然起敬,尼科克莱斯说:“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还逍遥法外,哪能不叫人肃然起敬。,,
如果我是他们这一行当中的人,我会把自己的一套医术弄得更加神圣和神秘;他们开头做得不错,但是没有善始善终。让神鬼当上医学的创始人,讲一种特殊的语言,写一种特殊的书法,这确是聪明的开始。给一个人效力出主意,说的却是莫明其妙的话,不管哲学家怎样认为这总是不正常。
就像一名医生给病人开药方,要他服用“体内无血、背着房屋,在草地上爬行的大地之子。”
——西塞罗
以他们的工作,以及一切希奇古怪、虚无缥缈的工作来说,这也是一条规则。首先要求病人满怀希望和信心,然后药物才能奏效。这条规则他们至今抱住不放;最无知的庸医在信任者的眼中,也比陌生的富有经验的良医更善于治病。
他们选择的大部分药物实在神秘玄妙:乌龟的左脚,壁虎的尿,象的粪便,鼹鼠的肝,白鸽右翼下抽出的血;对我们患肠绞痛的
人(我们的苦难根本不在他们心上),则开老鼠粪便粉和其他怪东西,这些看上去像是魔术变出来的,而不是科学创造的。我还不提某些药丸非要单数服用,一年中某天某个节日的不同疗效,方子中草药采摘的不同时间,还有他们死板的瞳孔,小心翼翼的姿态.这连普林尼也要加以嘲笑。
但是我要说的是,在这个良好的开端以后,他们没有继续下去,使他们的组织和诊疗加强神秘性和宗教色彩,把非本道中人都拒之门外,也不得参加埃斯科拉庇俄斯的秘密仪式。
从这个错误引出他们遇事不果断,论据不充足,胡猜武断,意见不合时态度生硬,充满恨意、嫉妒和个人情绪;这些缺点都已暴露无遗;把自己交到他们手里还毫无忧虑,那真是无异于瞎子了。谁看到哪个医生看到同事开的药方不是剔去几味便是加上几味?从中泄漏了他们的做法,使我们看清他们关心自己的声誉和收入胜过病人的利益,最聪明的医生主张一名病人由一名医生负责治疗。因为,如果他治疗不当,一个人的错误不会严重影响整个医学的声誉;相反,如果他碰巧成功,光荣全归于他;医生一多必然坏事,往往使病人受害多于受益。他们一定很高兴古代神医名家永远各有各的看法,这点只有读医书的+知道,他们却不让老百姓看到他们之间相互攻讦,诊断看法相互矛盾。
我们愿不愿意看一看古代人的医学辩论?希罗菲勒斯认为病的起因存在于体液中;埃勒西斯特勒塔斯认为在动脉血管中f阿斯克勒庇亚德斯汄为在流动于毛孔之间的看不见的原子中f阿尔克米昂认为是体力的过旺和不足;戴奥克利兹认为是身体元素的不平衡和我们呼吸的空气的质量;斯特拉托认为是我们食物太丰富、生吃和吃腐烂食物所引起的f希波克勒蒂兹认为是神灵。
有一个他们比我还熟悉的朋友,在这件事上表示感叹,在我们的实用学科中,医学关系到我们的生存健康,是最重要的,不幸却是最没把握、最混乱、也是说变就变的一门学科。算错太阳
的高度,或者某种天文学推算的小数点,不会引起大祸;但是医学涉及我们的人身安全,让我们随着各种不同的风向转,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前,对医学的传闻不多,是希波克勒蒂兹使医学得到丁尊重。他创建的一切都被克里西波斯推翻;后来亚里士多德的孙子埃勒西斯特勒塔斯,又否定了克里西波斯的文章。在这些人以后又来了经验派,他们对待医学的做法完全不同于古人。当经验派的威信开始下降时,希罗菲勒斯开创了一种新医学,又被阿斯克勒庇亚德斯打倒,消灭干净。接着又有泰米森的学说风行一时;以后又有穆萨的学说;再后来是韦克修斯维伦兹的学说,他是梅瑟莱娜有深交的名医;医学王国毀于尼禄时代的塔萨吕斯之手,他对流传到他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加以抨击,他自己的学说又被马赛的克里那斯推翻,他重新按照星辰活动和星历表调整医学活动,要人选择月亮和水星的适当时间睡觉和饮食。他的地位不久又被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名医生夏里纽斯代替。后者不但反对古代医学,还反对已流行几世纪的公共热水浴室。他要大家即使在冬天也洗冷水浴,把病人放进天然泉水中去
在普林尼时代以前,还没有一个罗马人行医;当医生的是些外国人和希腊人,就像今天在法国行医的是些拉丁族人。因为如一名大医师说的,我们不容易接受我们熟悉的医学,也不接受我们采集的草药。如果给我们送来愈疮木、菝葜、桐树根的国家有自己的医生,我们不妨想一想*我们的白莱和香芹不是也会因充满异国情调、物以稀为责而大受欢迎吗?这些东西经过干辛万苦长途跋涉弄了来,谁敢瞧不起。
在古代医学已有这些反复波折,到了今天更不知有多少其他变化,经常还是彻底的全面的改革,就像当代帕拉塞尔修斯、菲奧拉凡蒂和阿尔金特里厄斯进行的那样。因为他们要变革的不是一份药方,而是——像有人对我说的——医学团体的整个组织和管
理,指责从前行医的人都是无知之徒和骗子。我让你们想一想可怜的病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J
当他们犯错误时,我们不会受益但也不会受损,如果我们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倒也可以在不冒丧失一切的风险下试试会得到什
么好处。
伊索有一则寓言,说一个人买了一名摩尔奴隶,认为摩尔人的肤色是以前的主人虐待造成的,叫人在浴盆里放上药水给他洗了好几遍;摩尔人的褐色皮肤一点没有褪,但是失去了原有的健康。
有多少次我们看到医生把病人治死后相互责怪!我想起几年以前,在我家邻近的城里有一种流行病,非常危险,可以置人于死地;这场风暴带走了数不清的人,事情过后当地最著名的医生之一发表了关于这场流行病的一部书,他要居民改变放血的习惯,认为这是流行病的罪魁祸首之一。此外,医书的作者们都申明,没有一种药不包含有害物质,如果治病的药也会损害我们,不问情由吞服的药更会引起什么后果呢?
我还认为,对于憎恨药味的人,在一个不适当的时刻违反心意去服药,即使不出其他事,也是一种危险有害的做法;我相信这是在病人需要休息的时候却去强烈冲击他的体质。除此以外,还考虑到疾病的起因一般是非常小和难以琢磨,我的论点是服药稍有差错会给我们造成很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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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医生的失算是一种危险的失算,对我们说来是很糟糕的,因为他很容易一犯再犯;他必须拿握许多征象、情绪、环境因素才能对症下药>他必须了解病人的心态、睥气、性格、偏爱、行为、念头和想象,他必须考虑外界环境、水土、空气和时间条件、星辰位置和影响;他必须知道病的起因、征兆、发展和发作的日子;必须清楚药的分量、效用、产地、外观、年份、用途;他必须善于把这种种因素调节,以求得到完美的平衡。他若稍有闪失,对其中一条疏忽大意,就足以使我们受罪。上帝知道要认识这大部分事情有多么困难,因为
你怎么能够认清这种病的典型症侯,既然每种病都有数不清的症候?只说验尿分析,他们之间就有多少争论和疑问!我们看到他们对病的认识水无休止地争论,这又是从哪儿来的?我们又怎么能原谅他们常把貂说成狐狸的这种错误?每当我生上较为疑难的病,从没见过三位医生是意见一致的。
我更愿意举一些使我有所感触的例子。最近在巴黎,有一名贵族在医生诊断后开了刀,膀胱像掌心一样,哪儿有什么结石。
在那里有一位主教,是我的好朋友,他请医生治病,大多数医生都劝他开刀取出结石,我相信别人的话,也帮着劝他。他死后进行解剖,发现他只是腰子有病。结石可以用手摸到,这种病诊断错误尤其不可原谅。我觉得外科要可靠得多,因为他们做什么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医生没有观察头脑、肺和肝的窥镜,也就较少猜测和臆断。
医学的许诺也令人难以置信。医生经常需要同时紧急处理许多截然相反的病情,都有必然的相互关系,如肝是热的、胃是冷的;他们就来说服我们,他们的药方内,这个药是暖胃的,另一个药是凉肝的;一个药的效果直接进入肾脏,甚至到膀胱,输送过程中间不分散药力,沿途经过种种阻难依然保存药性,直至药到可以发挥内在威力的部位,另一个药是使脑于于煉的,还有一个药是使两肺润湿的。用这一大堆原料配制成混合饮料,希望饮料内的各种药性又会分头去完成自己的职责,这岂不是在做梦吗?我不胜担心的是这些药性会失效和混淆,跑错了地方,使全身不舒服。谁能想象在这种流动的混乱中,这些疗效不会相互败坏.抵消和损害?还有,这份药方还要由另一名药剂师来配制,这不是又一次要把我们的生命交给别人吗?
在衣著方面我们有专门的紧身衣裁缝和鞋匠,每个人各司其职,他的手艺更专,更省时,不像服装师什么都做,因而对我们的服务也更周到;讲究饮食的大户人家,都雇有特色技艺的厨师,如煮
肉泥的煮肉泥,烤肉的烤肉,哪位大师傅样样都做,决不会有绝活;同样在医疗方面,埃及不承认什么都会治的医生,把治疗分成好几科,这是很有道理的;对每种病,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有专门的医生,这样每个医生只治疗他专长的一科,治疗也更内行,也较少误诊。我们的医生没有想到,哪一位什么都会治,也就是什么都不会治,人体这个小世界却有大学问,不是他一人能够通览全貌的。一位朋友生了痢疾,医生要制止他的痢疾,却又害怕引起他发烧*结果这位朋友死在他们手里,这位明友远远胜过他们全体,不论他们有多少人,他们把重点工作放在猜测病情的发展,而不顾眼前的病况:为了治好头脑而不要损坏胃,就乱开药方,用药不当,结果把胃也损坏了,脑病还更严重。
这门学科在理性上的表现极不稳定和软弱,比任何其他学科都要明显。可以这么说:患结石病人吃了润肠的食品很有益,它通过时扩大肠胃道,可以推动形成结石的稠粘物质,在肾脏中开始硬化和积淀的东西都可以带走。也可以那么说:患结石病人吃了润肠的食品很危险,它通过时扩大肠胃道,可以推动形成结石的飼粘物质,肾脏很会吸收这些物质,可以轻易地把大部分推动过来的稠粘物质留下;此外,遇上较祖的物体通不过肠胃道,就会被排出,这个物体就会被稠粘物质带进狭窄的血管,把血管堵塞,必然引起一种非常痛苦的死亡。
他们劝告我们采用什么样的生活制度也表现出同样的坚定:“经常小便是有好处的,因为我们凭经验知道,让水留在腹内,就会放出排泄物,在肾脏内形成结石。不经常小便是有好处的,因为不用力,尿内沉浊的排泄物是不可能排出的,我们凭经验知道,急流把河道冲得干干净净,而缓流是做不到这点的。同样,多做房事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打开排泄器官,放走结石和尿沙;多做房事是不好的,因为这使肾脏发热,会使肾脏疲劳和衰弱。洗热水浴是有好处的,这使部分停留的尿沙和结石松动和软化;洗热水浴是不好
的,这种外部加热的方法会使肾脏内滞留的物质硬化形成结石,洗温泉浴的人晚上吃得少有益于健康,这样他第二天早晨喝水,水在空的、没有多少东西的胃内可以更好发挥水的作用。中午吃得少更好,这样不会访碍发挥水的作用,不在洗澡后突然增加胃的负担,让胃在夜里进行消化.白天身体和精神不停地活动,不及夜里有利于消化。”
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怎样颠来倒去地说道理,叫我们上当;而且没有一条道理我不可以从中找出相反的道理。
大家也不必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他们自己也摘不清楚,只是听任感觉和性情把他们带到哪里就是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曾多次外出,走遍了基督教国家绝大多数的温泉站,近几年来也开始用温泉水沐浴。一般说来我认为淋浴有益于健康;从前差不多所有国家,至今也有不少国家的人天天洗澡,如今这个习惯已经消失,我相信这对我们的健康会带来不可忽视的后果。我没法不认为我们这样四肢污秽、蓬头垢面的实在有失身份。
至于矿泉水,首先要说的是我的天性并不厌恶矿泉水的味道;其次,矿泉水是自然的单纯的产物,若说无效至少也没有危险;那里聚集着形形色色来自各阶层的人,这点可以作为我的明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神奇的疗效,但是我也没见过谁喝了矿泉水后病情加重的,我对在温泉站沸沸扬扬的传说,曾经好奇地作过较为详细的调查,发现所有这些都是胡编和缺乏根据的,人本来就爱相信自己盼望实现的东西。但是也不能不杯好意地否认矿泉水可以增进食欲,帮助消化,振奋精神,除非人到那里时体力已经很弱,这种情况下我劝你不要这样做。矿泉水没法扶起一撞坍塌的大楼,但是可以支撑倾斜或者防止恶化6
温泉一般都在风景优美的地区,谁若身体衰弱得无法与那里疗养的人来往。参加散步和锻炼,那样他确实享受不到温泉治疗中最好最可靠的那一部分。由于这个原因,我到目前为止,都是选择
风光宜人、房屋舒适、食物丰富、伴侣融洽的温泉站歇下来疗养,在法国有巴涅埃尔温泉,在德国和洛林交界处有勃隆皮埃尔温泉,在瑞士有巴登温泉,在托斯卡纳有卢卡温泉,主要是德拉维拉温泉,我在不同季节去过好几次。
每个国家对温泉地的习俗、温泉治疗的法律和做法各不相同,都有特殊的看法;根据我的经验,效果都是差不多的。在德国不喝矿泉水,一个人不论生何种病,都是从日出到日落像青蛙似的蹲在水里。在意大利,他们喝水九天,沐浴至少三十天,一般在矿泉水中还掺其他药物加强疗效。在法国,医生命令我们散步把矿泉水吸收进去;其他地方都在床上把水喝完然后再呆在床上,使胃和脚长久保持温暖。德国人与众不同,他们在浴池中还常常放血和拔火罐;意大利人也有他们的淋浴法,热水通过管道弓!到浴室,对着头部或胃部,或其他需要治疗的部位冲洗。疗程为一个月,每天早展一小时,晚上一小时。在不同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治疗习惯;说得更明确一点,没有两个地方是相同的。
医学中只有这部分疗法我是接受的;虽然它最不做作,但是像医学中的其他疗法一样,也相当混乱和不肯定。
诗人说什么都说得夸张和动听,有这两首讽剌短诗为证:
昨天,阿尔贡碰过了乔维斯的神像,神像虽是大理石做的,还是感到了医生的威力!你看,虽然他是石头做的神,今天大家还是把他从老庙中抬了出来,埋进了土里礼
昨天,安特拉哥拉斯跟我们一起高高兴兴洗澡,还高高兴兴吃饭;今天早晨,人家发现他已死了,福斯蒂纽斯,你要问他猝然死亡的原因吗?这是他梦见了赫莫克勒蒂兹大夫。
——马尔希埃
说起这些我还有故事。
夏洛斯的德科班纳男爵和我,对我们家乡山脚下的一大片封地都拥有权利,这块封地叫拉翁坦,面积很大。这地方的居民据说是从安格魯涅山谷迁来的。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服装和习俗也与众不同,有独特的代代相传的族规和风情,他们毕恭毕敬恪守祖上遗训,决不愿服从其他约束。这个小地方民风古朴,生活幸福,附近的法官不用操心过问他们的事情,也没有一名律师有必要向他们提供意见;不需要请一名外地人来调解他们的纠纷,也没有一个居民行乞求施。他们为了不败坏乡风,避免跟外界联姻和贸易。直到村上有一个人——据他们说他们的父辈还记得这桩事一突然想到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要让他的一个儿子当什么法律人士,要他到邻近的城市注册入学,终于让他成了村上一名体面的公证人。这位先生变成重要人物以后,开始瞧不起家乡的旧习惯,在他们的头脑里灌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他的同乡最初丢失了一头羊,他就劝他找城市里的大法官来评理;他就是从这桩事说到那桩事,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为止.
继这桩败坏风俗的事之后,据他们说又有一桩事后果更为严重。有一名医生有意跟村上一名少女结婚,还在当地落户,他开始教他们发热、感冒、脓肿等病名。心、肝和肠的位置,这些都是离他们的认识很远的学问a他们从前只知道用大蒜,不管如何难闻难
咽以驱除百病,现在医生要他们用奇怪的复合药剂治疗咳嗽伤
然而,我很尊敬医生,并不是像一句箴言说的是有求于他(在这位哲人同一部书内还可读到一个相反的例子,责怪阿萨国王死前不求助于神,而求助于医生),我是爱医生的为人,我见到许多正人君子令人尊敬。我不满意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工作。我并不指责他们利用我们的愚蠢而图利,因为大部分人无不如此。尚有许多职业比他们的职业更好或更差的,只是靠了群众的迷信才得以存在。我生了病,恰逄他们近在身边,我就叫他们过来陪伴我,我要求他们侍候我,然后,照付报酬,我要求他们把我全身包住发热。他们可以选择韭葱或莴苣煮成汤给我服,也可命令我喝白的或淡红的葡萄酒,或者其他所有不影响我的胃和习惯的东西。
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药物的固有特性还包含味道辛辣和怪异。斯巴达人生病,利库尔戈斯就要他们喝酒。这是为什么?因为斯巴达人保持身心健康,滴酒不沾,就像我的一位邻居贵族,他生来嫌悉酒味,若把酒作为药,治疗他的寒热发烧则非常有效。我们看到他们中间多少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他们自己不愿意用药物治疗病,过着一种自由自在,完全跟他们的劝告背道而驰的生活?这还不是说明他们完全公开地利用我们的单纯吗?因为他们的生命和健康并不比我们贱,如果他们不知道药物的疗效是假的,他们必然按照药理来服用的
这是对死亡和痛苦的恐惧,对疾病的不耐烦,对康复的急切渴望,使我们如此盲目,这是纯粹的怯慊行为使我们的信仰那么软弱和容易摆布。
大多数人接受医学,但是并不相信医学。因为我听到他们像你们那祥埋怨和议论;但是他们最后还是要说:“我不这样又怎么样呢?”仿佛急性要比耐性更有疗效。
那些默认这种可怜的束缚的人,不是同样在接受各种欺骗吗?谁只要信口开河答应病人痊愈,病人不是由着他主宰吗?
巴比伦人把病人抬到市场上;老百姓就是医生,每个行人出于人道和情谊询问他的病情,根据自己的经验给他提出医学上的意见。我们的做法相差不多。
对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我们没有不用咒语和护身符的;以我的性情来说,若要我接受的话,我更乐于接受这种药物胜过其他药物,至少不用害怕它会造成损害。
荷马和柏拉图说埃及人个个都是医生,其实每个民族都可以这样说;没有人不吹嘘自己有秘方,要在邻居的身上试验它的灵验。
那一天,我跟大家在一起,不知哪一位同病相怜者带来一件消息,说有一种药丸其中包含一百多种成分,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舒适和安慰,因为哪块岩石经得起这么多炮台的轰击?可是我听到服过的人说,连一块最小的结石也没有移动过半分。
在结束本文以前+我还要说上一件事,他们为了保证他们的药物的可靠性,给我提供他们做过的试验。大多数——我相信三分之二一药物的庁效在于草药的精华或内在质地;精华部分只有经过使用才能知道其作用;因为这样东西不是靠我们的理智能够找到其原因的。
医生说某些证明都来自魔鬼的灵感,这是我乐于接受的(因为我不愿跟奇迹沾边);同样,某些物品在日常使用中发现了新的用
数不尽的植物、动物、金肩。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的实验,当驼鹿的角首次引起人的遐想,其信任程度必然是不稳定和不深刻的,他的第二步工作并不因此而好做。有那么多不同的病、不同的环境,要达到对自己的经验确信无疑以前,人的感觉已经没辙儿了;他在数不尽的事物中找出什么是鹿角,在数不尽的疾病中找出什么是癫痫在那么多的心情中找出什么是忧郁;在那么多的季节中找出什么是冬天;在那么多的民族中找出什么是法兰西;在那么多的年纪中找出什么是老年;在那么多的天体运行中找出什么是金星和土星的会合;在那么多的身体部位找出什么是手指;这一切都不是受论证、猜测、举例、神的启示指引的,仅是受命运指引的,而且还是一种完全人为的、有条有理、由浅入深的命运。
当一个人痊愈时,又如何能够肯定是病到了期限,还是偶然机缘,还是他那天吃了、喝了或碰了什么,还是他的祖母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有这件证明是完美无缺时,它又能反复证明几次?使这些偶然性,这些机缘凑在一起,形成长龙,从中得出一条规律?
当规律得出后,谁来记录呢?在几百万人中只有三个负责记录他们的实验,命运会在适当的时刻遇到其中一个吗?如果另有一个人或者另有一百个人做了相反的实验,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知道了人的所有判断和推理,我们可能会看到一线光明。但是只让三个证人和三名医生来给整个人类制订规则,这没有道理:这就需要人性来选择他们,推举他们,正式宣布他们是我们的代表。
致德*杜拉夫人
夫人,当您最近来看我时,我正写到这里。因为这部拙著总有
一天会落到您的手中,我希望它能证明作者对您赐予他的恩惠感到非常荣幸。您在书中见到他时,依然保持当面谈话的姿势和神态。我可以装得跟平时不同,更为神气尊贵,但是我不这样做,因为我只愿您读了这些文章,想到的还是我的本色。夫人,您对我的才能和稟质过于看重和礼待,我希望它们(原原本本、完整无缺)重现在一个更坚实的载体上,在世上多停留几年或者几天,当您一旦髙兴重温旧亊,您就可以在这些文章中找到,而不用苦苦回忆,那才不值得呢。我希望依然得到您的眷爱,今后与以往俱是如此。但是我不追求人们对我死后比对我生前更为热爱和尊敬。
泰比里厄斯的性情很古怪,可是也很常见,他不在乎生前同时代人对他的看法,却很注意身后传播他的名声,得到人们的尊重和喜欢。
如果我属于那些得到世人颂杨的人,我希望他们在我生前颂扬,让我带着他们的颂扬离开这个世界。让我听到颂扬,集中而不必到处,丰满而不必持久;它们完全可以随着我的消失而消失,既然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这些温柔的声音了。
此刻,我正准备放弃与世来往,还要带着新的警世良言招摇过市。这不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么我对自己生活中未能做到的好亊决不编造,不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我也不愿意仅在我的笔下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学问和勤奋用以发挥我的所长;我学习是为了学习做人,不是学习写作我一切努力都在于培养我的人生。以上是我的工作和我的成就。我干什么也比著书立说干得好。我只求勉勉强强地过好眼前的舒适生活,并不要为我的继承人留下富富裕裕的储藏。
谁是个有价值的人,让他表现在他的为人,他的日常言行,对待爱情或争吵对待游戏,对待婚姻、饮食、谋事、持家方面。我看到有些人写的是好书,穿的是破鞋,如果他们肯听我一言,首先还是先把鞋子修好。若问一个斯巴达人,要问他更喜欢当一名杰出的演
说家还是一名杰出的军人;而我还是要个好厨师来侍候我。
我的上帝〗夫人,我讨厌做个笔头上的强者,而在其他方面是个废物和庸人。我宁愿是个愚者,也不愿误用我的资质。愚蠢的无知自然使我无缘得到新的荣誉;如果我不失去我获得的一点点东西,在我已是很大的收获了。这幅死气沉沉的画像不但剝夺了我的生动天性,也不符合我精神煥发时的状态,我已大大失去了当初的锐气,步入暮景和晚秋。我已沉入釜底,不久将散发臭气。
目前,夫人,如果我不是受到学者的鼓励,我决不敢斗胆去触动医学的神秘性,因为您和其他许多人对它非常尊重。学者中有两位是古代拉丁人:普林尼和塞尔修斯。如果您有朝一日读到他们的作品,您发现他们谈到医学比我还尖刻。我只是刺激它,他们要掐死它。普林尼嘲笑得尤其厉害;医生把病人折腾一番以后没有收到药石之功,他们在无计可施时就发明了这种巧妙的脱身之计,把有的人交给许愿和奇迹,把有的人送进温泉浴(夫人,请不要生气,他谈的不是山这边的温泉,那些都是受到您家的保护,属于格拉蒙家的)。
他们还有第三种摆脱我们的办法。他们给我们看病久治不愈,我们稍有微词,他们为了推卸责任,决不会再动脑筋讨我们的好,干脆把我们送到某个空气清新的地方。
夫人,我说得也够了,允许我回头再把我的话说下去,刚才我为了跟您闲职而离了题。
这次好像是伯里克利,当有人问他身体怎样时,他回答说:“您看这里就知道。”他指指挂在脖子上和手臂上的符咒。他的意思是说他病得很重,既然他已经到了迷信这些无聊事、身上戴了这些玩意儿的地步。
我不是说我不会有一天也受这种可笑的看法的冲击,把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交给医生支配;我也会陷入这类的疯狂,我不能保证在未来坚定不移;那时若有人问我身体如何,我也会像伯里克利那
样说:“您看这里就知道。”伸出我的沾有十克鸦片膏的手,这是生大病的明证。我的判断力也会大打折扣,如果缺乏耐性和害怕在我身上占了上风,可以认为我的灵魂在发高烧。
我的祖先遗传给我对医学和药物的天生反感,我费心打这场我并不十分了解的官司,也只是对这种反感的支持和安慰,为了说明这不是一种愚蠢的倾向,其中还有一定的遒理。同样,当人们看到我在病急中还是那么坚决抗拒人家的劝诱和威胁,不要认为这纯然是顽固不化,或者这个人就是讨厌,或者还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矫情呢。然而这不是一种正常的欲望,这种跟我的园丁和骡夫并无二致的行为,有什么可以引以为荣的呢。当然,健康是一种实在的、肉体的、甜蜜的欢乐,我也不会踌躇满志,把它去换取一种想象的、精神的和虚无缥缈的欢乐。荣誉,即使是埃蒙四杰的那种荣誉,对我这样一个性格的人,就是只要肠绞痛发作三次可以換到,也是代价大昂贵了一点。
那些喜欢我们的医学的人,也可以有他们的有利的、有力的、有道理的看法.我不憎恶跟我的柽念头不同的怪念头,我看到我的判断与其他人有矛盾决不会不高兴,也决不会因意见相左而与大家格格不入。拾铪相反,大自然的最大原则是不同;外貌不同,精神更不同;因为精神的质地更柔软,更易于塑造;我们脾气性情相同,我们目的意图相同,这是很少见的。两个人的想法完全相同,就像两根毛、两颗种子完全相同,这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世界的普遍品质,就是万物皆有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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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读蒙田
我不轻易采取立场下卷第十章
——应当生活在活生生的人中问
下卷第八章
关于蒙田,人们以为可说的都已说尽;他是怀疑论者,也就是说,他向自己发问而又不作回答,甚至拒绝承认自己一无所知,而只是坚持那句“我知道什么呢?”的名言。其实这些看法并不深入。怀疑主义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意味着不存在正确的东西,另一方面又意味着不存在错误的东西。怀疑论将一切观点和一切行为都视作荒谬的而加以摒弃,然而也因此使我们不能将任何一种观点和任何一种行为视作错误的而加以摒弃。在粉碎教条的、片面的或抽象的真理的同时,怀疑论无异于暗示一个思想: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具有一切侧面和一切必要中介的全面真理。怀疑论之所以提出层出不穷的对比和矛盾,那是因为真理要求这样做。衆田一开始便教诲我们说,任何真理都是自相矛盾的,也许他最后感悟到矛盾即真理。“我很可能会反驳自己,但是,真理,正如德马德斯所说*我决不会反驳
真理。”首先的,也是最根本的一个矛盾便是;对一个真理的否定揭示出一个新的真理。因此,在蒙田的作品里我们能找到一切:一种植根于他自身的无止境的怀疑、宗教、斯多葛主义。以为他排斥或接受上述任何一种“立场”,那是没有根据的。然而在这模棱两可的自我——他呈献给大家,并且不停地探索着的自我一中,他也许终干找到一切晦涩难懂之事的源头,奥秘中的奥秘,某种类似终极真理的东西。
自我意识是蒙田身上恒定不变的部分,是他衡量一切学说的尺度。可以说,他从未出离面对自我时感到的那份惊奇,自我构成了他的作品和他的哲理的全部内容。他不知厌倦地体验着一个充满自我意识的人会有的矛盾现象。在爱情生活、政治生活以及对外界的默默感知中,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参与某事,并把它视为己任;而同时我们又从中退出,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我们就会看不清它的面目。笛卡尔克服了这种矛盾,他把意识看成思想。他说:“能看到自身的并非眼睛……,而是思想,唯有思想既能了解……眼睛,又能了解它本身。”蒙田所谓的意识并不就是思想,它是受约束的,同时又是自由的;在一个双重性的行为里,它既向外部亊物开放,又自感与外部事物无关。它不知道那个休憩的场所,那种对自我的把握,即笛卡尔所谓的知性。在蒙田看来,世界不是在他头脑里有一定概念的一系列事物,自我也不是一种纯理性意识。蒙田与后来的帕斯卡尔一样认为,我们与一个我们并不掌握其奥秘的世界连在一起,我们既不可能停留在自我之中,也不可能伴留在亊物之中,而是不断地从事物走向自我,从自我走向事物。应当纠正德尔斐的神示。能让我们回归自我固然是好事,然而,我们抓不住自我,正如我们抓不住亊物。“你身内和身外都是一片虚妄。只不过,
范围愈小,虚妄的程度愈浅。上帝说:‘人哪,除了你,每样事物都首先研究自身,并且根据自身的需要,确定了工作和欲望和范围。维有拥抱宇宙的你是如此空虚,如此匱乏;你是没有知觉的探索者,没有审判权的法官,归根結底,你是这出闹剧的演员”面对各得其所的事物和动物组成的大千世界,人的意识是空洞而又贪婪的;它是一切东西的意识因为它什么也不是,它对所有的东西惑兴趣却与任何东西没有联系。我们头脑里的明晰思想不由自主地被裹挟在意识之流中而又想对它不予理会,这些思想与其说是我们的真实自我,倒更可能是我们藉以掩盖自我的面具。蒙田认为,认识自我就是与自我对话,就是向自身这个难以理解的人发问并等待他的回答,又好像是对自身的一种“试验”或“探索”。他要对自身进行探究,因为没有这种探究,理性之纯将是虚假的,而且最终是不纯的。人们对蒙田竟连自己的脾气和性情的细枝末节都和盘托出感到惊讶,其实那是因为,在蒙田眼里,任何学说若是脱离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便有可能成为谎言,干是他构思了这样一本书,这部旷古之作不仅表达了一些思想,而且表现了产生这些思想并赋予这些思想以不同意义的生活。
在明晰的想法和思维后面,蒙田看到一种自发性,这种自发性产生出大量念头、感情和难以解释的行为。“一次有入问七贤之一的米松,他独自一人在笑什么,他回答说:“正是笑我独自一人在笑。”我毎天说出多少在自己看来是愚蠢的话啊!那么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话就更多了。”意识在本质上具有一种奇怪的特征,那就是能变成任何一种事物,并能构建自身。人不寄要任何外在原因就能自个儿笑起来,只要想到我们可以自个儿笑,可以把自己当作周围的人;只要具有双重性,只要具有意识,“人们说马其頓佩尔塞国王有世人罕见的本領,他的思想能游离于任何外界条件而倘洋于各式各样的生活,想象出一些个性激越昂扬,喜欢飘泊不定的人他自己和别人都说不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认
为这种本领几乎是人所共有的——我们总是别有所思”,而且只能是这
样:有意识的标志之一就是能心在别处。
连动物具有的、与肉体相关联的功能在人类身上也转化和变样了,因为在人类身上,这些功能处于意识活动之中。人们有时能看到狗在梦中吠叫,这意味着拘的大脑里有图像,然而人不仅大脑里有图像,而且还能生活在臆想之中。“深深沉浸在自己扮演的杯具角色中的演员,回到家中会继续哭泣”。孤独者想象自己周围有一群人,并在这个看不见的世界中做出各种情状,或扮鬼验、作惊讶状、大笑,或搏斗并凯旋而归;曾有个王子因做了个不祥之梦便杀了自己亲爱的兄弟,也有人因自己的狗狂吠而自戕,这些现象是多么令人吃惊啊!若仅仅从肉体的角度看问题,那么性功能应当只给人一种明确的欢愉,正像人体的其他功能一样然而:“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我们身体的这一部分被神圣化了。在同一个省份,有些男子剩下自己性器官的皮献一块给神明作为祭品,另一些人则拿自己的精液祭神。在另一个省份,青年男子当众穿透自己的生殖器,他们在皮肉之间开几处口子,将几根铁杆从这些口子穿过,铁杆之粗和长达到他们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然后将这几根铁杆放在火上烧,作为给神的祭品,倘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疼痛,便会被认为缺乏男子气和不够贞洁”。生命就这样离自身而去,极度的欢乐近乎痛苦。“我疑惑造化本身赋予了入类某种非人性的本能。”这是因为我们的肉体及其平和的功能被我们拥有的一种非凡本领渗透,即我们能够致力于肉体之外的亊,并能够给自己定下探求绝对这一目标。再说,没有一种欲念是仅仅冲着肉体而不在自身以外寻求别种欲念和允诺的。“因此,有人说他们追求的是心灵的忠诚相许,他们是对的…我不能想象我的肉体是一副没有感情的躯壳。”爱情不只是肉体的亊,因为它的目标是某个人,但爱情也不只是精神的亊,因为它的
目标体现为那个人的肉体。“奇异”这个词是蒙田在谈到人时最常用的字眼,还有“荒唐”,“怪物”,或者“奇迹”等。“人是怎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啊!他憎恶自己,他的欢乐使自己不安,他牢牢守着不幸!”
笛卡尔很少指出心灵和肉体的统一,而更倾向于认为两者是分开的,因为这样一来,两者对知性而言是泾渭分明的。相反,心灵和肉体的“混合”之说属于蒙田的思想范畴,他只关心我们的实际存在,他的作品不厌其烦地描写人这个充满悖论的现实。也就是说,他想到死亡,而死亡是人为某种化身之说的反证。他旅行时,每在一所房子里停留便不免思忖,自己是否会在此病倒并自在地死去。“我感到死亡毎时毎刻卡住我的喉头或腰部……”他曾精辟地谈到不赞成默祷死亡。默祷会歪曲和错过对象,因为它的对象是远期的死亡,而远期死亡比即刻死亡更残酷,因为它的阴影笼罩我们的整个未来,而即刻死亡則以事件的形式在我们眼皮底下发生,不应当让死亡的念头泰化我们的生活。蒙田感兴趣的不是死亡的悲怆情景,比如死亡景象的丑恶,垂死者的奄奄一息,丧礼的场面,诔词中惯常出现的主题,为活人描绘的死亡图景等等。“有些人不考成死亡本身,不对死亡作任何评论,他们的思想关注的不是这一点:他们往前赶,奔肉一个新的生命广那些聆听神甫的安慰的人,向苍天抬起双眼,举起双臂,高声祈祷,“他们逃避斗争,不敢正视死亡,如同医生妻给孩子开刀时先逗他们玩耍。”蒙田要我们以冷靜的眼光面对虚无,要我们认识赤裸裸的死亡,从而认识赤裸裸的人生。死亡是一幕独角戏。它从芸芸众生中分割出单独的一块,那就是我们中的某个人,它使暗中激荡着人世的永不枯竭的源泉——观点、梦想、欲望一充分显示出来,因此,它比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插曲都更清楚地让我们明白,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又从这个世界消失根本是一种偶然。
蒙田写道:“我研究自己甚于研究其他科目。这是我的玄学,我的物理学。”我们应当逐字地、准确地理解这些话。玄学和物理学对人这种动物作出的解释,他预先就拒绝认可,因为,是人“证实”哲学和科
学,哲学和科学由人来解释,而不是人由哲学和科学来解释。比方说,如果有人想把精神和肉体孤立开来,把二者归于不同的本原,那么,他可能一笔勾销那些有待理觯的东西,诸如“怪物”、“奇迹”、人。凭心而论,我们不可能解答人这个难题,只可能把人作为一个难题来描述。由此我们感到,对人的研究犹如一种得不到发现的探索,一种得不到猎获物的狩猎,但这并非凭兴趣行事者的毛病,而是在描写人时唯一可能采取的恰当方式。“人世不过是一所学习和研究的学校。”这就是为什么蒙田如此关注思想的连绵不断,梦的自生自灭,而且这使他有时成了普鲁斯特的先驱,仿佛他早已认为,战胜时间的唯一办法便是描述时间。
他关注人的偶然性和未完成性,从这一点看,他站在宗教的对立面一如果宗教是一种对人世的诠释和一把解开人世之迷的钥匙的话。虽然他常把宗教置于探索和批驳的范围之外,但是他的话语和文字中没有一点促使人信仰宗教的成分。我们生活在“秽》和乌合之众之中,”我们被系在“宇宙最沉闷、最腐败的那一部分。”动物的本能比人的理性更完美。我们的宗教是一种习惯广我们是基督教徒跟我们佩里里袼人或德国人没有什么两样。”割礼、斋戒、封斋期、十字架、忏悔、教士的独身主义、祭仪中使用圣语、上帝化身为人、炼狱,所有这些基督教的组成部分在异教中都能找到。在每个村子里,蒙眛无知和道听途说在我们眼皮底下制造着圣迹。柏拉图学派的一则圣徒传记把苏格拉底说成是某个圣女受阿波罗神惠顾后所生。在荷马的作品里,人们找到了所需的一切神示和预言。归根结底,宗教揭示的东西与疯狂的人类在地球上创造出来的东西没有多大区别。剩下的是要弄明白,是否应当由此推断——正像蒙田有时做的
那样——野蛮人的宗教已经受了神灵的启示,或者说,我们的宗教仍处在野蛮阶段的回答可想而知,因为他甚至责备过苏格拉底装神弄鬼,精神恍惚。在道德上和认识上,他都认为尘世的一切是互不相关、不合逻辑的,任何联系都是超自然的。他说,人们可能后悔自己的某个行为,却不会后悔生下来是自己。而按宗教的说法,人倒是应该后悔这一点的。不存在什么来世再生,我们不可能取消自我的任何东西:“我一向我行我素,在世上保持完整的自我。”他将几个已进入永恒的人排除在外,不过对他们多少表示杯疑,并补充道:“思想超凡卓绝而道德阴暗低下,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奇怪的配合。”
对于基督教,蒙田保持着一种不求甚解的愿望。当他把宗教髙置于不受批评的地位时,我们为什么要认为那是一种虚伪呢?宗教有它可取之处,它为“奇异”保留一席之地,它知道我们的命运是谜一般的不可知。它给这个迷提供的种种答案都与我们可怕的生存状态相抵触。作为疑问,它是有根据的,只要它始终不作回答!宗教是人的荒唐的一种模式,而荒唐是人的基本属性。既然认为人的核心不是自我满足的知性,而是对自我感到惊奇的意识,那么人怎会不梦想认识万物被掩盖的一面呢?怎能压抑住他对彼世的无言祈求呢?可以肯走的是,如杲存在什么宇宙理性,至少我们不了解个中奥秘,而我们只能按自己的意愿和办法管理生活……“我不求甚解地、漫不经心地听任人世一般法则的摆布。当我感觉到这一法则时,自会充分认识它。”谁能责备我们利用构成我们活动境域的这种生活和这个世界呢?
然而,既然摒弃了宗教狂热,不也该摒弃其他一切狂热吗?可是蒙田时常谈到斯多篇主义者,而且带着赞许。是他曾写了那么多文字反对理性,是他曾如此雄辩地指出,我们绝对无法摆脱舆论以求正面对待一种思想,然而他却“求助于在任何天性未被扭曲者身上的普遍理性的种子”.正如他祈求一个未知的上帝,他也祈求一种不
可能存在的理性。即使没有任何东西完全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内”,即使我们不可能完全自决自主,至少我们应该退避三舍,为自己营造一个冷眼旁观的角落,由那里观察我们的行为,我们的生活,就像舞台上的次要“角色”,不是吗?
这正是蒙田作品的要旨之一。“我们把自己出借绐他人,而只把自己给予自我."举例说,婚姻是一种机制,自有其规律及平衡条件。在婚姻里掺入激情便是荒唐。爱情使我们盲目服从他人,故而只能作为自由和自愿的行为来接受。蒙田有时谈论婚姻如同谈论一种身体功能,仿佛那是健康方面的问题,他有时对待身体如同对待一部机器,跟机器我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不用说,他更是把国家列入那些外部机器,我们和这些机器发生联系完全出于偶然,我们应当按其规律使用它们,却不应投入分毫的自我。在我们与他人的交往中,想象和幻觉总是古着主导地位。社会生活中更是如此。社会生活让我们和那些并非我们选择的人,甚至和很多蠢人合作。而“和蠢人是不可能真诚商谈的,在一个刚愎自用的上司手下工作,不仅敗坏我的判断力,还会败坏我的良心在社会生活中,和疯子在一起我们自己也会变疯。蒙田强烈感到社会有一种魔法..在社会中,每个人拿出来的不是自己旳思想,而是思想在别人眼睛里和言谈里的反光。真理不复存在,帕斯卡尔所说的自我赞同也不复存在。每个人都实实在在地异化了,让我们退出社会生活吧!“公共利益要求人背信弃义、颠倒黑白、互相杀戡,我们把这类差事让铪那些更听话、更机灵的人去干吧。”诚然。我们不能一味地弃权,因为弃权就是听别人摆布;何况,总得有国务活动家和君主。他们能做什么呢?君王不得不撒谎、屠杀、欺蹁。他这样干也便罢了,只是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别把罪行粉饰成德行。”有什么补救办法吗?沒有,倘若他确实在干与不干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那么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偏若他这样干而毫不内疚,毫不感到于心不安,这表明他的良心已坏。”我们这些旁观者怎么办?正如后来有人说,我们只能一边服从他,一边鄙视他。应当鄙视,因
为国家是对付自由、良心等世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的机构;但又应当服从,因为荒唐是社会生活的法则,而且不按国家的法则对待国家将是另一种荒唐。然而柏位图主张哲学家进入政府,他构想了一个公正的城邦,并试图建造这样一个城邦。“但是,在一个社会里,什么弊病需得用如此致命的药去医治呢?…柏拉田……不赞成用破坏国家安宁的办法来洽愈国家的弊病,也不同意以公民的生命和財产为代价实行改良。”这就无异于确立了贤人理政无为而治的原则……想用理性来解决一件充满偶然的事,岂不荒谬……“我曾看到国家的志士仁人郑重其事地聚集一堂,花费因家大最钱财来讨论一些条约和协定,面这些条约和协走的决定却宪全取决于贵妇们的意面或某个懦弱的男人的好恶。”预见和法律永远跟不上客观情况的多变,理性永远无法设计社会生活,在社会生活分裂为无数个人冲突的时代,蒙田甚至不愿考虑它有什么意义.我们不可能与这乱七八糟的社会达成和解。在公众亊务之中生活,就意味着“按照他人的意愿生活”。而蒙田显然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然而,这是他的最后决定吗?须知,关于爱情、友谊,乃至政治,他有时也发表过不同的言论。并非是他在这些问题上自相矛盾,而是因为斯多葛主义把内与外,必要与自由分割开来的主张是抽象的,或者说是不攻自破的,也因为我们的外表和内里是密不可分的。假如你蔑视某人,你就不可能始终服从他;假如你服从某人,你就不可能始终蔑视他。在某些情况下,服从即接受,蔑视即拒绝,双重生活不再可能,外表和内里不再能区分。那时,我们就必须投身于世界的疯狂,并且需要一条适用于这些场合的规则。蒙田深知这—点,而且他没有逃避。他怎么会逃避呢?他早就描写过:意识,即使在独处时,已经与荒谬混合在一起,而且它从本源上就是非理性的。他又怎么会要求意识固守住自我呢,既然他认为意识完全在自我之外?斯多葛主义只能是一个过渡。它教我们如何无視外界而生活,而判断,但它不能使我们摆脱外界。蒙田的独特之处也许在
于:有关我们回归世界的条件和动机,他谈的很少,很少。
问题不在于要不頋一切地得到一个令人放心的结论,也不在于要最终忘掉前进路途上、的发现。确信来自怀疑。更进一步说,怀疑将揭示它本身就是确信。因此必须充分估量其广度。让我们重复一遍:任何信仰都是一种狂热,它使我们离开自我;一个人一旦信仰什么,就必然停止思想,哲理是一种不下决心的决心,它注定要否定友谊、爱情和社会生活。于是我们回归到自我,然而我们在自我中看到的仍是一片混沌,而在这片混沌的尽头是死亡一一一切混乱的标志。人们可能以为,蒙田描写的智者既然与世隔离,与他人隔离,不能像斯多葛式的智者那样在自身以及自身与上帝的内在关系中找到解释人世喜剧的途径,那么除了与在他体内还会疯狂喷涌一段时间的生命作对话,他别无联系;除了最空泛的嘲讽,他別无手段,除了对自我和一切亊物的蔑视,他别无动机。为什么不在这片混乱中放弃一切呢?为什么不学动物的样,比如长嘶的马,哀鸣而死的天鹅呢?为什么不和动物一起生活在无意识之中呢?最好的办法也许是找回孩童的安全感,牲畜的蒙眛。或是为抵御死亡将至之感创造某种自然宗教广一个生命的洧亡乃是肉千百个其他生命的过速
这一思想活动存在于蒙田的作品中。但还有另一种思想活动,而且同样频繁因为,在对一切表示怀疑之后——尤其当我们知道,任何求知的努力只能使问题成倍增加,使想澄清的事变得更晦涩难懂;无知好比七头蛇,砍掉一个头,它又长出三个一余下的是必须说明,世上存在各种观点,而我们起初总以为掌握了真理;还必须说明,怀疑是需要学才能会的。“我对人的了解胜过对动物、对死亡或对理性的了解”。笛卡尔将记住这句话。它的意思是:思想的活动和犹豫不决只是事实的一半;另一半亊实是,我们的游移不定奇妙地停止了,而且这种停止每时每刻还会显露在一些表面现象上,
至于这些表面现象,我们能指出它们经不住审视,但是它们至少看上去像亊实,并且让我们对事实有了个概念。一旦思想向自己发问,它便绵延不断,而且不断自相矛盾。但有一种行动中的思想是不容忽视的,而且有必要将它阐明。对人类知识的批判只有当我们固执地认为有一种全面的和绝对的知识时才会具有破坏性,倘若相反,这种批判使我们摆脱上述想法,那么,人类的知识便成了唯一能衡量一切亊物的尺度,成了“绝对”的等同物。对各种激情的批判不会使这些激情丧失其价值,如果这种批判能让人们认识到,我们永远不能拥有自我,激情就是自我。那时,怀疑的理由便成了相信的理由,批判的结果只会让我们更珍视我们的观点和激情,因为批判使我们明白,我们的观点和激情是我们唯一可以求助的手段,如果我们梦想其他的东西,我们便无法理解自己。那时,我们为终止自己的摇摆不定而需要的支点,将不是在令人失望的自然宗教——这阴沉的神毫无理由地倍增着自己的作品——里找到,而是在如下的亊实里:存在观点,存在真和善的表象。那时找回失去的天然、纯朴、无知,就是在怀疑中找回最初的确信,因为正是怀疑使确信变得轮廓分明,面目清晰。
其实,蒙田并不只是怀疑。怀疑是一种行为。因此怀疑不可能破坏我们的行为和行动。而行为和行动是对怀疑的战胜。《随笔》的作者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然而也正是这位作者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人的特点之一在于,我们是别人眼中的我们,别人对我们的看法触及我们的核心。他曾突然愤怒地这样说;“将来如果有人把我描绘成并非本来的我,即便其目的是为了表示对我的敬重,我也会从冥冥之中回到人世来说,那不是我。”他与拉博埃西的友谊正是那种“使我们受他人支配”的感情锁链。他认为他对自己并不比拉博埃西对他更了解。他在这位朋友的眼光下生活,朋友去世后依然如此;他之所以不断地审问自己,研究自己,正是为了像拉博埃西了解他那样了解自己,“唯有拉博埃西掌握我的真实形象,然而他把它带走了。所以我才如此
仔细地识辨我自己。”世上很少有如此全面彻底的奉献。他与拉博埃西的友谊远非他生命中的偶然亊件,应当说有了这段友谊,才有了蒙田和《随笔》的作者,而且,对于蒙田,活着訧是在他朋友的目光下活着。这是因为,首先,真正的怀疑主义是向真理的迈进;其次,对激情的批判是对伪激情的憎恨;最后,在“某些”情况下,蒙田在自身以外发现了一些他非常愿意认同的人和事物,他们犹如他的外在自由的标志,在爱他们时他是完整的自我,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他们
即使在男欢女爱问题上(蒙田有时以医生的口吻谈论这个问题),归根结底他也不是个玩世不恭者。在男欢女爱上倾注全部思想,以狂热的、肆无忌惮的激情投人其中,乃是一种荒唐之举;但另一方面,倘若不是出于爱情,也不是出于愿望,而是逢场作戏,迫于年齡和习俗的要求,扮演一次人人都要扮演的角色,而且,除了漂亮话,不投人丝毫自我,这的确安全保险,但却是懦夫行径,犹如一个人因害怕危险而放弃自己的荣誉、利益或欢乐;可以肯定,奉行此种做法的人绝不能希望从中得到任何—个高尚的心灵感动和满意的结果,暮年的蒙田说,征服异性能否成功取决于时机的选择。然而这马后炮式的明哲之言能证明什么呢?他年轻时也堕入过情网,可从未把情场当战场来施用战术。“我往往缺少机会,但有时也缺乏主动性上帝保佑那个至今还能自嘲的人!当今世下爱情需要更大的胆子,年轻人以热情为籍口原谅自己的胆大妄为;但是如果他们仔细考虑就会发現,这种胆大妄为源于蔑視。我呢,莫名地害怕伤害对方,而愿意尊重我之所爱,因为在感情交往上,谁缺少尊重,谁就使交往失去光泽。我喜欢人们在这方面表现出一点稚气、腼腆和骑士精神,除此以外,我还有点普鲁塔克说过的那种傻气和害羞,而且一生中为此受过多方伤害和影响……我遭到拒绝或拒绝别人时目光温柔,我会因为给别人造成痛苦而自己痛苦万分,所以当责任迫我在一件徽妙的令某人难受的事上考验某人时,我总是敷衍了之,而且是违心地去做……”好一个软心肠的玩世不恭者!命运没安棑他出于爱情去爱别人,就像他曾出于友谊去爱别人,但这不是他本人的原因。
他还是跨进了社会生活这个魔圈,他没有逃避。“我不希望人们不对自己承担的事情表示关注,为之奔走,费口舌,必要时流血流汗。”他多次被民众选为市长。“我愿人民得到最大的幸福,而且毫无疑问,如果情况允许,我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们服务。我为民众辛劳狁如为我自己。”既然他
厌恶主宰,不管是主宰人还是被人主宰,那么他是如何应付社会生活的呢?他服从而并不喜欢服从,他发号施令而并不喜欢发号施令。他不会喜欢当君主,君主是孤独的,君主不算人,因为他不能忍受异议和反对。他不在生活,他在睡觉,因为一切都在他面前让步,但是狂热的服从也是丑陋的,而且是无用的:人们怎么会尊重一个把自己的身心全交出来的人呢?他既然能无条件地把自己奉献给某个主人,他也就能易主而事之。是的,必须拿定主意,而后接受一切后果。然而“公正的时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多,而我们又不应当过多地选择,否则你爱的就不是一种亊业而是一个宗派。“我生性不轻易作过深的、内心的介人和保证。愤怒和仇恨超出了正当责任的范围,便是一种狂热,仅对那些并非完全从理智上忠于其职责者有用…不应当把源于个人利益和情感的尖酸刻薄叫做责任感(可我们每天都在这样做
),也不应当把背信弃义、阴险狡猾的行为称作勇敢。有的人将自己邪恶和粗暴的天性美其名曰热心其实他们热心的不是事业,而是他们的一己私利》他们鼓动战争并非因为战争是正义的,而因为战争而战争。当我拥护一个党
派时,我的义务感不会强到危及我的理智的程度”。我们可以为一个党派效力而同时又严厉地评判它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在敌人身上发现智蒽和诚实,我们还可以在为一个党派效力的同时继续我们的社会生活。“我能参与一些公共事务而又丝毫不离开自我,我能为别人效勞而不丢掉自我”,也许有人会说,这样的行为准则造就出来的是自由射手,而不是正规士兵。完全正确。蒙田也清楚这个道理。他可能头脑请醒地偶尔强迫自己说假话,但这不会成为他的习惯和生活。“谁若想根据我的性格用我,那么他最好交绐我一法政严密又宽松、安排合理且时间不长的事情。即便要冒风險,我也能效微薄之力,偏若这事费时费神,繁琐而微妙,需要耍手段,搞歪门邪道,那么他最好去找别人。”也许这话里
含有几分轻蔑,但也可能蒙田要说的意思不止于此。我们提出一些问题时,总仿佛这些问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仿佛我们在为自己的利益作选择的同时也在为全人类的利益作选择。那么假如他当时说的话是_种成见呢?蒙田这样一个人是永远不会作某个党派的拥护者的。只有心甘情愿去干一件事才能干好。他不能故作清高。然而在党派之外他可以办更多的事而且办得更好。人们知道他是个既不说假话也不阿谀奉承的人,他的话便很有分量,这难道对他是无足轻重的吗?但他并不过分注重这一点,因而他行动起来便更自由。
对于蒙田,狂热意味着自我的死亡,因为狂热会使他离开自我,蒙田感到它们像死亡一样威胁着他。他试着向我们描写日后人们所谓的自由激情:他感到自己所珍惜的东西在那里受到威胁,于是坚决肯定了那种把他推向外部世界的自然冲动,他加入了人类的游戏。碰到这样的自由和勇气,激情乃至死亡都被转化了。战胜死亡的办法不是对死亡的默祷。“能让一个农夫或者整个民族在死去时如同哲学家一样坚走的理由才是最好的理由”。这些理由可以归结为一条,那就是:认清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我们的任务就在这世界上,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我们将始终担负着同样的任务。默祷死亡是虚伪的,因为那是一种忧郁沉闷的生活方式。蒙田在把他推向外部世界的冲动中——而且正因为他指出过这种冲动的随意性和冒险性——发现了对付死亡的良药。"我认为,死亡诚然是生命的终点,但不是生命的目的;死亡是生命的结束,生命的尽头,但不是生命的目标,生活的目的和意图应当是生活本身。对生活的正确研究就是研究如何调节自我,如何待人接物,如何互相容忍本章的几项任务之一就是谈谈如何善于面对死亡,这是个轻松的问题,如果不是我们的恐惧心理使它变得沉重的话”。对待死亡和狂热激情的好办法不是回避,恰恰相反,是超越它,何况ー切都促使我们这样做。他人威胁着我们的自由吗?可是“我们应当生活在活生生的人中间”。我们在人群中有失去自由的危险吗?可是没有
冒险就没有真正的自由。行动和感情的瓜葛扰乱了我们的平静吗?可是“生命就是物质和軀体的运动。是其自身的本貭的不完全而又无规则的
行动,我努力按照生活的规律为其服务。”诅咒我们的生存状态是无意
义的:生活中本就有好也有坏。
蒙田告诉我们说,医生曾劝他,乘船时用毛巾捆住头,以便克服晕船,“我根本没作这种尝试,”他说,“因为我一向只和自已身上的缺点作斗争,并依靠自己战胜它们。"蒙田的全部道德观念便是基于一种自豪的冲动,出于这种冲动,他决心把握住自己那不安定的生活,因为除了生活,其他一切都没意义。在朝着自我绕了一个弯儿以后,一切重又显得美好了。他常说他宁愿死在马背上,而不愿死在床上。这并非因泠他指望靠武士的怒火给自己助威,而是因为他在亊物中既发现了威胁,也发现了藉以获得成功的手段。他看到了把他和亊物联系在一起的双重纽带。他看到无需在自我和事物之间作选择。自我示很认真,自我不軎欢受约束。然而“世上只有蠢妒才那么肯定、坚决,那么目空一切,喜欢默想,那么一本正经……”正是无条件的自由使人能接受绝对的羁绊。蒙田这样描述自己:“我一向慎于许诺,结果我想我兑现的比我许诺的和欠下的要多。”他曾经寻找做一个既爱讽刺挖苦而又严肃认真,既自由又忠诚的人的奥秘,也许他找到了这个奥秘。
蒙田随笔(下)
前吉:读蒙田 (3)
第一章沦功利与诚实
第二章论后悔
第三章论三种交往
第四章论转移注意力
第五章论维吉尔的诗
第六章论马车
第七章论显赫之令人不快
第八章论交谈艺术
第九章论虚妄
第十章论慎重许愿
第十一章论跛子
第十二章论相貌
第十三章论经验
第一章
论功利与诚实
谁都免不了说些傻话。可悲的是存心这样做。
此人费大力气,说大傻话
此话与我无干。我的傻话都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这与它们的价值相符。这样很好。随说随忘,并未花什么力气,我只按话语的分量来买卖它们。当我把话语诉诸纸上时,犹如与初次见面者说话一样,这是真的,下面讲为什么,谁不痛恨背信弃义的行为呢!蒂拜尔便曾拒绝使用背信弃义的手段,因而蒙受极大的损失。有人从德国写信告诉他,若他认为合适,可用毒药为他除去阿尔米尼乌斯(阿尔米尼乌斯是罗马人的劲敌,曾于瓦鲁斯当政时卑鄙地虐待过罗马人,而且是阻挡蒂拜尔在那一带扩大其统治的唯一障碍h他回答说:罗马人向来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手持武器向敌人复仇,绝不用偷偷摸摸、欺诈蒙骗的办法。”他放弃了功利主义而选择了光明磊落。也许你会说:“此
人是个伪君子。”这一点我也相信;在干他这一行的人身上,虚伪并不稀奇。仇恨德行者也可以满嘴仁义道德。尤其因为事实真相迫使他们不得不讲德行,即使他心里不想接受,至少要用它作外衣装扮自己。
我们的机构,不管是社会还是家庭,都充满了缺陷.但自然界没有无用之物,甚至不存在所谓无用。宇宙万物无不各得其所,我们人有根深蒂固的病态品性,诸如野心、忌妒、羡慕、报复、迷信、绝望,它们寓于我们体内,并极其自然地控制着我们,以致牲畜身上也能看到它们的影子;是的,还有残忍,这种极其违背自然的恶行;是的,我们在同情别人的时候,看到别人受苦,内心会感到一点难以言表的幸灾乐祸的复杂滋味,连孩子们也已体味到这种感情:
当狂风在茫茫大海上掀起波涛,在陆地上看别人受颠簸多美妙。
——卢克莱修
倘若谁消除人类身上这些病态品格的种子,他就破坏了人类生存的根本条件。同样,任何政府都有一些必要的机构,这些机构不仅卑鄙,而且腐败;恶行在那里得其所哉,并被用以维持这个社会,犹如毒药被用来维护我们的健康。虽说这些机构有了存在的理由——因为我们需要它们,而共同的必要性掩盖了它们真正的性质,但是这游戏应该让那些比较刚强、比较胆大的公民去玩。他们牺牲自己的诚实和良知,一如有些古人为保卫国家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我们这些比较脆弱的人,还是承担一些比较轻松、风险比较小的角色吧。公众利益要求人背信弃义、顛倒黑白、杀戮同类,让我们把这类差事让给那些更听话、更机灵的人去干吧。
的确,我常见一些司法官员通过诈唬、许诺、优待或赦免的办法引犯人暴露自己的犯罪事实,这种在办案中运用欺骟和无耻手段的做法令我气愤。倘若有人给我提供别样的、比较符合我的性格的手段,那会对司法,乃至对柏拉图——他赞成上述那种做法——大有裨益。我认为那种不讲信义的司法对自身的伤害并不亚于别人对它的伤害。不久前,我曾说我不大可能为某个人而背弃君王,更不会为君王而背弃任何个人,否则我会万分悔恨,我不仅痛恨欺骗,也痛恨别人借助于我而施行欺骗,即便只是为欺骗提供材料和机会,也为我所不齿。
我曾有几次机会在诸侯之间斡旋,在今日群雄割据,国家四分五裂的状况下,我竭力不让他们错识了我,迷失于我的外表。以游说斡旋为业者往往掩盖自己的见解,表现或假装得极其折衷,似乎他们的看法与别人十分相近。而我则拿出旗帜鲜明的观点和我本人的行事方式。我这个善良的谈判新手,宁可有负于谈判,也不愿愧对自己的良心。然而至今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诚然,运气在其中起了主要作用),以至在斡旋于诸侯之间的使者中,很少有比我更受到信赖和厚遇的。我有一种坦率的待人接物方式,使我轻松地在头几次交往中便深入人心,取得信任。纯朴与真诚在任何时代总是合时宜的。而且辛勤工作而毫不为私利者的心直口快不易遭人疑心和讨厌,他们用得上伊佩里德回答雅典人怪他说话粗暴尖锐时说的那句活:“先生们,不要计较我的直言不讳,而应该考虑我这样做是否为一己私利,是否把事情办得更好。”我的爽直的言谈以其气势使别人从不怀疑我隐瞒了什么。该说的话,不管多么难以接受,多么尖锐辛辣,我都要说,当事人不在场,我也不会说得更难
听。我的坦率爽直有一种单纯而漫不经意的表现形式。我做事时只想到做,并不考虑长远的后果及计划,每个行动有其独立的作用,能有所成则我愿已足!
此外,我对达官贵人没有过分的爱或憎,我的意志也不受个人恩或怨的束缚。我仅以百姓的正当感情看待君王,这种感情不由个人利益激发和转移。这一点,我对自己颇为满意。对公众的正义事业,我也只抱温和的态度,绝不头脑发热,我生性不轻易作过深的、内心的介入和许诺;愤怒和仇恨超出了正当责任的范围,便是一种狂热,只对那些并非从理性上忠于其职责者有用;一切正当而合理的意图自然而然是公平的,温和的,否则就嬗变为图谋不轨,离经叛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抬着头,心地坦然地走遍天下。
说实话,而且我敢于承认,必要时我可以学那老妇人,一手将蜡烛献给圣徒米歇尔,另一手将蜡烛献给他的蛇,我会随正义的党派赴汤蹈火——假如我能,如果必要,让蒙田庄园与公共房屋一起塌陷,化成一堆瓦砾也在所不惜,但是如果无此必要,那么我将感激命运让它幸免于难,而且我要用责任赋予我的一切智谋来保全它。站在正义的但失败了的一派那边的阿提库斯,在天下大乱、世事变幻莫测之时,不是靠他的温和节制拯救了自己吗?
对于像他这样不参与政事的人而言,这比较容易做到,而且在这类事情上,我认为正可以不必自我推荐、主动参与。然而,在国家动乱、社会分裂的时候,若是摇摆不定,调和折衷,感情木然,没有倾向性,我觉得此种行为既不光彩也不诚实。“这不是走中庸之道,
而是不上道,就像有些入等待事情的结局,好站到幸运者一边。”
这种做法在邻国的纠纷中可以允许。耶隆,叙拉古的暴君,在野蛮人反对希腊人的战争中便是暂不表态,他在德尔斐设立一个使团,带着大批礼物,以便窥測幸运之神降临在哪一边,然后及时抓住时机支持胜利者一方。倘若在个人和家庭事务中奉行此道,那便是一种背叛行为了,在这类事情上自然应当表明立场。不过,我认为,对既无职务又不负有特别使命的人而言,不掺和的做法要比在对外战争中更可以原谅些(我本人不希望得到这种原谅〉,因为按照法律,战争不是谁不想管就可以不管的。不管怎样,完全被卷进纠纷的人不妨有分寸、有节制地行事,那么风暴将在他们头顶上空刮过而不给他们留下灾难。当初我们希望已故的奥尔良主教莫尔维利埃大人这样做,不是很有道理的吗?在当今勇于行动者之中,我认识一些人,其作风如此公正,如此温和,以致不管上帝为我们安排的风云变幻与世事跌宕是如何地不公平,他们都能始终岿然不动。我坚持认为,帝王之间有仇怨是帝王们自己的事,我嘲笑那些乐于介入与他们的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是非之中的人,因为我们不可能知某位王侯之间有个人纠纷,需要我们为自己的荣誉或依据自己的责任公开地、大胆地向他发动进攻;如果我们不喜欢某位大人物,我们应做得得体些,那就是尊重他。尤其是自古以来,国家的法律和防卫一直规定,谁为了个人的意图而扰乱国家的安宁,那么国家的捍卫者就有理由——甚至有这份荣幸——起而反击。
不应把个人利益和欲望所滋生的尖酸刻毒称作责任感(可我们每天都在这么做),也不应把背信弃义、阴险狡猾的行为称作勇
敢,有些人把自己邪恶和凶暴的天性美其名曰热心,其实他们热心的不是事业,而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鼓动战争并非因为战争是正义的,而是为战争而战争。
我们置身于敌对的人们之间并不妨碍我们恰如其分、光明正大地行事;在这种情况下,你处理问题即便不能一视同仁(因为感情上难免厚此薄彼),至少要有节制,讲分寸,这样你就不会过分依赖一方以至对他有求必应;同时你应该满足于双方对你的适度恩宠,做到在混水中游弋,却又不是混水摸鱼,
另一种行事方法,即竭尽全力地效忠一方和另一方,则既不能算是有良心,更不能算是谨慎。你为甲方而背弃乙方(而你在乙方受到和在甲方同等的礼遇),难道甲方不知道有朝一日你也会同样背弃他吗?于是他把你看成小人,而同时又捧着你,利用你,利用你的不光明正大来成就他的事,因为两面派的用处在于他们能带来点什么,但人们得提防着尽量不让他们带走什么。
我对一个人讲的话没有一句不能对另一个人讲,仅仅是语气有点变化;我只转述无关紧要的,或众所周知的,再不就是对双方都有用的事。没有任何功利能使我为之说假话6别人因相信我会保密而向我吐露的事,我虔诚地藏在心底,不过我设法尽量少藏这样的秘密,因为保守帝王将相们的秘密是件麻烦事,——对不需要这些秘密的人来说,我常常提出一种交易:请他们少给我吐露秘密,但要大胆相信我告诉他们的事。因而,我知道的总是比我想知道的多。
坦率的言谈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像酒和爱情一样把话引出

里齐玛克国王问菲力彼代斯广我的财产里,你要我给你什么?”菲力彼代斯明智地回答:“随便你给什么,只要不是你的秘密。”我知道,假如人家用我们而又不告诉我们事情的底细,或向我们隐瞒事情的内在意义,我们每个人都会愤愤不平。至于我呢,我
倒高兴人家不告诉我,不要我插手他的事。我不愿我知道的事超越和限制我的言谈。如果我必须被人当作欺骗的工具,那么至少不要危及我的良心。我不愿当那种热心、忠诚得可以为主人出卖别人的奴才,谁要是对自己不忠实,谁就可以对主人不忠实。
然而,君主们不接受半心半意的人,鄙弃有限度、有条件的效力。这是无法改变的。我开诚布公地向他们申明了我效力的限度,因为,即使作奴隶,我也只应该作理性的奴隶,何况连这一点我也不能完全做到,而他们则不该要求一个自由人像他们生养的子女或买来的奴仆那样,或是像那种出于特别的原因把自己的命运与他们的命运明确地联系在一起的人那样,完全隶属于他们,为他们尽义务,社会法律为我消除了很大麻烦,它为我选择了服务对象,为我指定了主人,任何其他权威和义务必须以它为依据,并退居其次。所以,社会法律规定我做的事我一定会立刻动手去做,即便我的感情另有所向。感情和意愿只向自己发命令,而行动则必须接受社会的命令。
我的这套行事方式有点和现在的规矩不一致。它可能不会产生很大的作用,也可能顶不住社会风气;再纯洁无瑕的人也无法做到在谈判中毫无矫饰,在讨价还价中毫无谎言:所以,公共事务绝不会合我的脾性。我的职业要求于我的,我尽力而为,并且尽量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去做。我从小受这种思想的熏陶,而且效果明显,故而我很早就远离社会事务,避免去过问,很少接受,更从不主动要求,因为我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然而我并非学划桨者的样以退为进,我之没有卷入公务,与其应归功于我的决心,不如归功于我的运气,因为世上也有与我的兴趣并不相悖而且较为符合我的能力的途径,如果过去命运召唤我通过这些途径去参与公共事务,去获得社会声誉,我想我可能会不顾理智的逻辑而听从命运的安排。
有些人对我的声明不以为然,他们说,我所谓的坦率、真诚和单纯其实是手段和策略。我所谓的善良其实是谨小惧微,我所谓的
顺其自然其实是机灵乖巧,我所谓的幸运其实是合情合理,这些人并不能损伤我的荣誉,倒是给我脸上抹金。他们确实过奖我的聪慧和精明了。然而他们的学派中没有一条准则能体现如此合乎自然的运动,能在如此曲折复杂的道路上保持这种始终如一和不可改变的自由与宽容,而且他们运用全部精力与智力也到不了这种境界,这一点,谁若是在密切跟踪和窥察我之后而依然不承认,我就算他蠃了。真理的道路是唯一的,单纯的,而追求个人利益和在承担的事务上投机取巧的道路却是双重的,不平坦的,布满不测的。我常看到有人装作潇洒随便的样子,然而往往徒劳无益,很像伊索寓言里的那头驴子,这驴子为了和狗争宠,竞然欢蹦着把两只前蹄搭在主人的肩上;结果,狗的讨好得到主人的抚爱,可怜的驴却挨了加倍的棍棒s“最自然的举止于我们最合适。”我不想否认骗术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否则就是不谙世事了。我知道骗术不止一次给人们帮过大忙,而且至今仍维持和支撑着人们大部分的职业。世上有些恶行是正当合法的,正如有些善良的或可以理解的行为却是不合法的。
自然界的、四海皆通的司法,与另一种司法——专门的、国家的、服从于文明和统治需要的司法——是不同的,而且前者比后者高尚广我们并不掌握法律和完美司法的真实面目,我们使用的是
它的影子和图像。”所以,先贤丹达米斯在听了苏格拉底、毕达哥拉斯、第欧根尼的生平故事后认为,他们在其他方面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他们过分屈从于对法律的尊重,为了支持法律的权威,真正的道德被迫丢掉它原有的威力。好几桩不道德行为不仅得到他们的允许,而且是在他们的游说下才得以发生的。“有些罪行
是经元老院决定批准和众议院法令通过的。”我跟从大众的说
法,把功利与诚实区分开来,某些本能的行为不仅有用而且必要,但大众把它称为不光彩、肮脏的行为。
让我们仍以背弃行为为例。两个觊覦继承特拉斯王位的人你争我斗起来。罗马大帝禁止他们诉诸武力。其中一个藉口要与对手达成友好协定,邀他来家会晤,并设宴款待,然后把他抓起来杀了。正义的呼声要求罗马当权者制裁这一滔天罪行,但通过普通途径很难办到;于是,不依靠战争,不冒危险便不能合理解决的事,罗马人设法用暗算的手段解决了。用诚实正派的办法做不到的事,他们做了,因为那是有用的。一个叫庞波尼乌斯弗拉克乌斯的正巧精于此道。他甜言蜜语加上许诺保证,把那人引入圈套,然后,不是兑现许给他的荣名和恩惠,而是把他五花大绑解送罗马。一个叛徒出卖另一个叛徒时往往不用常规手段,因为这种人满腹疑虑,很难用他们的惯用伎俩让他们上钩。我们适才看到的令人心情沉重的故事就是明证。
谁愿意做庞波尼乌斯*弗拉克乌斯那样的人,尽管去做,可能愿意的人还相当多哩;至于我,我的诺言和信义,亦如其他,都是我整个人的组成部分;它们能发挥的最好作用,就是为公众服务,我把这一点视为前提,但是,倘若有人命我担负起法官和辩护律师的职责,我会回答:“我对此一窍不通”;或者,假如有人命我担任工兵队长,我会说:“我的天职要我扮演比这更与我匹配的角色”;同样,谁若是想派我干撤谎和出卖别人的勾当,或要我为某件重要差事而违背自己的誓言,更不用说去谋杀或下毒,我会说:“假如我偷了谁,窃了谁,毋宁罚我去干苦投。”
一个诚实人有权像拉栖第梦人在被安提帕特罗斯打敗后即
将签定条约时那样说:“你们可以命我们干任何繁重的,乃至有伤身体的活儿,伹是,若要我们干可耻的、不光明正大的事,那是白费时间。”埃及历代国王都要求法官们郑重宣誓:决不偏离自己的良心,不管有什么人——哪怕是国王本人——的命令,我们每个人也应当对自己这样发誓。背信弃义是显然要招人唾骂,受人谴责的,让你干的人也会指控你,而且,那种事将成为你的心病,你的负担;政治事务愈是因你的“丰功伟绩”而大有进展,你的良心债就愈是沉重;你干得愈好,事情就愈糟。连命你干这勾当的人也会惩冶你,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是偶尔发生的事,而且看上去还挺公正。背信弃义之举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原谅的,那就是,也仅仅是,当它被用来惩罚背弃行为的时候。
有相当多的背叛行为受到本该从这种衧为中得益者的拒绝乃至惩罚。谁不知道法布利西乌斯对皮留斯的医生的制裁呢?也有这样的事:某人命别人干不义之举,尔后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他后悔给了那人过分的信任和权力,并厌恶如此死心塌地、如此奴颜卑膝的顺从。
俄罗斯大公爵雅罗佩尔克收买了一名匈牙利宫内侍从,要他叛卖波兰国王波列斯拉夫,将国王置于死地,或为俄国人提供重重伤害国王的机会6那个侍从官以高雅的姿态去了波兰王宫,一心效忠于国王,表现得出奇的热心殷勤,成了枢密院成员和囯王的心腹之一。于是,他利用这些有利条件,选择了国王不在国内的机会,把波兰一个富裕的大城市维斯林查出卖给了俄国人,致使整座城被俄国人抢劫一空,烧毁殆尽,不仅居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遭杀戮,而且被他有預谋地召集于该城的一大批贵族也死于非命。雅罗佩尔克痛快地报了仇,乎息了心头之恨(他的仇恨不是无来由的:波
列斯拉夫曾以同样的行为对他下过毒手),为从那个侍从官的叛卖中得到的胜利果实而心满意足,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叛卖行为
洛维,在卡那克尔的三名仆人为他出卖了他们的主人以后便命人将他们吊死,而这三人是受了他的收买才这样干的。
即便对那些钱不值的小人而言,从一次恶行中得到好处后,能放心大胆地在这恶行外面涂上几笔善良和正义的色彩,也是_件舒心的事,仿佛这样可以补偿和平衡良心的不安,
加之他们认为,受自己指使而执行了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使命的人在指责他们,所以千方百计置他们于死地以销证灭口。
倘若你受命运垂靑,为你的恶行得到犒赏,因为这一极端而又不得已的行为满足了社会的需要,那么犄赏你的人仍然视你为该诅咒的千夫所指——如果他自己不是这种人的话,而且认为你比被你背弃的人更该受诅咒;因为他通过你的双手看到了你那颗不知悔恨、不知反抗的邪恶的心。然而他仍然用你,正如人们用无救之徒去执行极刑,这是一种不大光彩而又必要的差事,不仅卑贱,而且辱没良心。人们不能用罗马的某种刑法来处死塞亚努斯的女儿,因为她还是个处女,于是为了实施法律,就令刽子手在勒死她之前先强暴了她,这样,刽子手——不仅他的手而且他的灵魂——整个儿是服从社会需要的奴隶。
为了加重惩罚那些支持他的儿子杀父谋反的臣民们,阿缪拉一世命令他们最亲近的人亲手处死他们。其中有些人宁愿替别人担不公正的杀父罪名,而不愿为服从法律自已犯下杀父之罪,我认为这些人是心胸坦荡的。我年轻时见过,当某些要塞被攻破时,一些卑鄙小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答应吊死他们的朋友和伙伴,我认为他们比被吊死的人更可悲。据说,从前立陶宛国王乌依托尔德制定了一条法律,规定被判处死刑的罪犯亲手对自己处以
极刑,因为他觉得,要一个没有任何过失的第三者来担负杀人的任务是很奇怪的事。
当遇到紧急情况,或其处境发生了急剧而意想不到的变故,使君王不得不违背他的诺言和信义,或是使他离开了自己一贯的职责时,君王应该把这种客观情势归因于神的一记鞭笞;他抛弃了自己的理性去迁就一种更普遍、更强大的理性,这不道德,是吗?但这确实是一种不幸,因此,当有人问我:“怎么补救?”我说:“无法补救,如果他确实在做与不做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他千万别寻找藉口来粉饰自己违背诺言的行为。,),那么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如果他这样做时并不感到内疚,也不感到痛苦,这表明他的良心有问题。”
假如某个人的良心极其敏感脆弱,认为世上没有任何病值得用如此厉害的药去治疗,对这样的人我照样敬重。他若因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死得体面,我们不是万能的。因此,犹如航船拋下它最重的主锚,我们常常箱要求助于上苍的保护和引导——上苍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更紧急的事要做呢?这种人既然把誓言和信义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甚至比民众的安危更珍贵,那么,在他眼里还有什么比要他违背餐言和不顾信义去做的事更不能做的呢?当他双手交叉胸前,虔诚地呼唤上帝来帮助他,他不是有理由期望,仁慈的上帝不会拒绝向一个纯洁、正直的人伸出它无所不能的手吗7
以上列举的都是一些危险的事例,是我们人类自然法则中罕见而病态的例外。遇到这种例外我们不得不让步,但让步时必须谨慎而适度;任何个人的功利都不值得我们的良知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为了社会的功利,那是可以的,但只有当这种功利是十分明显、十分重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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