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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_14 米歇尔·蒙田(法)
我的心既不对我说赞成,也不对我说反对。
—彼特拉克
我能够坚持一种观点,但不能对观点进行选择。、原因是在人类的事务中,不管我们倾向于什么,我们都可以为每种观点找到许多论据(哲学家克里西波斯说,他只想从他的老师芝诺和克利安特斯那里学习他们最基本的原理,至于证据和理由,他自己也可以找到许多)。因此,不管我转向嘛一方面,我总是能我
到足够的理由和根据,以坚持自己的意见。因此,我处于疑虑之中,并保留选择的自由,只要情势不迫使我作出决心。说句老实话,我往往是随波逐流,听任命运的摆布,稍有动静和情况我就会被带
走,
当思想疑惑不决时,极轻的分量也会使它倒向一边或另一边。
——泰伦斯
我的看法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摇摆不定,所以我会用抽签和扔骰子的方法来作出决定;我为了对我们人类的弱点进行辩解,找到了神的历史给我们留下的一些例子,在这些例子中,对犹豫的事情作出决定,也是听任命运和偶然情况的安排:“于是众人为他们摇签,摇出马提亚来。”人的理智是危险的双刃利剑。你们看看,棍子在它最亲密、可靠的朋友苏格拉底手中有多少个头。
因此,我只能跟随别人,并且很容易被人群带走。我对自己的力量不是十分相信,不能进行指挥和领导;我更喜欢沿着别人走过的道路前进。如果需要冒险地作出没有把握的选择,我情愿跟随对自己的看法更有信心的人,我会更加相信他的看法,而不相信我的看法,因为我觉得我的看法没有牢固的基础和根据。不过,我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因为我发现在与此不同的看法中也有同样的弱点。“对一切都赞同的习惯看来是危险的和不理智的。”特别是政治问题会引起广泛的争论和反对:
因此,当两个托盘上的重量相同时,
天平的任何一边都不会上升或下降。
——提布卢斯
例如,马基雅弗利对主题的论述有相当充分的理由,但要进行驳斥也并不困难,而对此进行过驳斥的人们的论据也不难驳倒。对于一个论据,总是可以找出某种理由来加以驳斥,对反驳的意见又会有新的反驳,对回答又有新的回答,我们吹毛求疵地挑剔,使这场争论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很可能会打一场官司,
我们受到敌人的打击,就绐予还击,
——贺拉斯
任何理由只是以经验作为自己的根据,而人类发生的事件多种多样,为我们提供了各种形式的无数例子。我们时代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说,我们的历书中说炎热的地方可以理解为寒冷,说干媒的地方可以理解为潮湿,总之,对历书的预测可以作相反的理解,喜欢打赌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某事打赌,只要不说明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例如不要说圣诞节时会十分炎热,不要说圣约翰节时会像冬天那样寒冷。我觉得在政治问题上也是如此:不管你站在哪一方面,你都会争论得和你的对手一样出色’只要你不去违反最基本和明显的原则,另外,在我看来,在公共事务中,一个规定不管怎么不好,但只要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就会胜过变动和创新。我们的风俗极其腐败,而且还在迅速变坏;在我们的习俗和法律中,有许多十分野蛮、骇人听闻,另外,我们很难改善自己的状况,还有社会动荡的危险,如果我能在我们前进的车轮上钉上一个钉子,使它停止不
前,我会很愿意这样去做:
我们从不说出如此卑鄙无耻的行为,因为无法再找到更加可恶的例子。
——尤维纳稠斯
我觉得我们目前的状况中最糟糕的是不稳定,我们的法律像我们的服装一样,没有一种固定的形式。责备国家制度有缺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任何会消灭的东西都有很多缺点;要人民蔑视旧的习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做这种事的人都会获得成功;但是,要在旧的国家制度摧毁之后建立新的、更好的国家制度却并非易事4午多人进行过这种尝试,但都遭到了失败。
我的所作所为并不小心谨慎,但我服从于我们社会的公共秩序.人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去考虑给他们下达指令的原因,所以完成这些指令比下达指令的官员还要好,因为他们听凭苍穹转动,也听凭别人驱使他们。善于思考和争论的人,永远不会无条件地去服从。
总之,如果再要说到我自己,那么,我对自己赞赏的唯一优点,是从未有人承认过的缺点;我对自己的评价十分平常,人人都可以有,而且同世界一样陈旧,因为有谁曾认为自己不够聪明?这种想法本身就包含着矛盾。愚笨是一种毛病,但看到自己愚笨的人决不会得这种毛病;这种毛病十分顽固,一般来说无法医治,但病人一旦看清,就立刻能把它戳穿和消除,就像阳光穿过浓雾一样。责备自己有错,等于是原谅自己;给自己定罪,等于是赦免自己。认为自己不够聪明的撬门窃贼或女人还从未有过。我们会轻易地承认别人在勇敢、体力、经验、才能和美貌方面超过自己,但在判断力方
面,我们决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逊色,别人得出的合情合理的见解,我们觉得自己只要朝这方面去考虑,也同样会得出这样的看法。我们在别人的著作中看到的学识、风格和其他的优点,如果确实超过了我们,我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这点。但智力的产物却是另一回事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也会有同样的看法,如果在他和它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距离,他就很难看到它们的分量和困难。因此,对于这样的工作,不应期望从中得到许多名声和荣誉,这种写作不会给你带来很大的知名度。
另外,您是在为谁写作呢?评判书藉的学者只看重渊博的知识,在我们智力活动的产物中只承认有知识性和艺术性的东西。如果我们把一个西皮奥当作另一个西皮奥,那么我们还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呢?他们认为,不了解亚里士多德就是不了解自己。普通的和粗俗的人们看不出崇高和雅致的议论的优美和重要。然而,这两种人却充满着我们的世界,至于第三种人,你实际上已把自己交给了他们,他们正派,有自己的实力,但这种人十分罕见,在我们那儿没有名誉.地位,所以想要取悦于他们,会浪费你一半的时间。人们通常说,大自然在给予我们恩惠时分配得最公平的是智能,因为无人会对分给自己的那份表示不满。这样不是合情合理吗?谁想看到比自己体验到的东西更远的地方,谁就超出了自己目力所能及的地方。我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合理,但是,谁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正确、合理呢?我最好的证据之一,是我对自己的评价不高,因为如果我的看法不是十分可靠,它们就很容易因我对自己的感情而产生谬误,因为我把感情几乎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不会浪费在别的地方。其他人在大批朋友和热人中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荣誉和名声,而我只是关心我的心灵和我自己的安宁。如果说我有时也会关心别的事情,那并非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要活着并有良好的身体
——卢克莱修
至于我对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它们在极为大胆、坚持不懈地抨击我的不足之处。确实,这也是我锻炼自己判断能力的一个题目,就像对其他任何題目进行判断一样。人们总是互相进行观察,可我却把视线转向自己内部,我使它深入其中,让它在那儿消磨时光。每个人都注视着自己前面的东西,可我却注视着自己的内部:我只同自己打交道,不断观察着自己,对自己进行检査和体验。其他人即使想到这点,也总是往别处走,他们总是往前走:
无人想要深入到自己内部,
——佩尔西岛斯
而我却在自己内部转来转去。
这种追求真理的能力——不管我有多少,这种不愿轻易放弃自己信念的桀骛不驯,我主要应归功于我自己,因为我最为坚定和通常的想法可以说是同我一起产生的。它们是我生来就有的,是完全屑于我的,我把它们产生出来时它们是粗糙和简单的,产生的方式是大胆和有力的,但有点模糊和不完善;后来,我确定并坚定了这些看法,依靠的是我所尊敬的其他学者,以及和我的看法相同的古人完美无缺的论断。他们使我相信自己的看法正确,并使我更加自觉和坚定地坚挺自己的看法。
每个人都希望因思想的活跃和迅速而受到称赞,而我却希望因思想的严密而受到赞扬,不管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出色行为或某种特殊的能力,我都希望因我的看法和品行的端正、协调和稳健
而受到称赞。“如果说有某种美的东西的话,最美的无疑是整个一生中和个别的行动中行为的稳定性;但是,如果你在模仿别人的性袼时抛弃了你自己的性格,你鱿不能保持这种稳定性。”
我上面所述的是自命不凡这种恶习的第一种表现,从中可以看出我感到自己在这方面有多大的过错。这种恶习的第二种表现是对别人评价过低,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这种过错。另外,不管对我是否重要,我都会实事求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也许是我不断接胜古人的智慧,对他们充实的心灵有着深刻的印象,所以对别人和我自己都感到厌恶,也许是我们生活的世纪只能产生平庸的东西,所以我不知道有任何值得大加赞赏的东西。确实,我对人们的了解并不十分详细,不能对他们进行评价;而我因自己的地位经常接触到的人们,大部分都不大注意自己的文化修养,在这些人的眼里,最大的幸福是受人尊敬,最完美的品质是表现勇敢。看到别人有好的地方,我就表示赞扬,并十分高兴地予以好评,我往往还给予过高的评价,说的话不完全是自己的想法,使自己说了个小小的谎话。但是,我决不会捏造出我没有真正看到的东西,我会高兴地告诉我的朋友们,在我看来,他们有什么是值得称道的,他们有一尺的长处,我会说成是一尺半。但是,我不会把他们没有的品质赋予他们,也不会公开为他们的缺点进行辩护。
甚至对我的敌人,我也会如实地加以评价。我的感情可能会发生变化,但我的评价却不会改变。我不会把我的纠纷同与此无关的其他事情混为一谈。我拼命保护我思想的自由,不会因任何喜好而放弃这种自由。如果我说谎,我对自己的责骂会超过我说谎的对象。人们指出波斯人有一种值得称赞和慷慨大方的习俗:他们同自己的死敌进行殊死的战争,但在谈论这些敌人时仍有根有据、十分
公正,就像在谈论他们自己的美德一样,
我认识许多人,他们都有各种不同的优点:有的机智,有的热心,有的灵活,有的正直,有的能说善辩,有的博学多才,有的则有其他的优点6但是,从整体上说是伟大的人物,同时具有各种各样的优点,或者一种优点极为突出,使人赞叹不已,可以同我们尊敬的古人相提并论,这样的伟人,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我活到现在遇到过的人中最伟大——我指的是天賦和才能——和最高尚的是埃蒂纳。德拉博艾迪;他确实具有非常多的优点,在各方面都显示出美的外表;他具有古人的特点,如果走运,他可能会干出一番事业,因为他用科学和研究大大充实了他天陚的才能。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事情确实是这样发生的>:有些人总是把获得尽可能多的知识作为自己的g的,他们一直同书籍打交道,从事学术著作的写作和其他有关的事情,然而,他们的虚荣心和思想上的弱点,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这也许是因为别人对他们有更高的要求和期望,不能原谅他们具有一般人所有的缺点,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学问,可以更为大胆地显示自己,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样他们就餺出了马脚,损害了自己的形象。手艺人在加工珍责的材料时,会糊里糊涂、毛手毛脚地把它弄坏,比他在加工普通材料时更加明显地暴露出自己的弱点:金雕像上的缺点会比石膏雕像上的缺点更加使人恼火这就像有些人那样,他们展示的东西从本身来说并不坏,放在它们自己的地方也是好的,但他们在使用这些东西时不加选择,也没有限度,把它赞扬得使人无法理解。他们称赞西塞罗、盖仑、乌尔比安和圣哲罗姆,使自己变得滑稽可笑。
我想再来谈谈我们教育的荒谬。教育的目的不是把我们培养成善良、明智的人,而是把我们培养成有学问的人,它达到了这个目的。它不是告诉我们要行善和谨慎,而是告诉我们这两个词的来源和词意,我们知道行善这个词的格的变化,却不知道应该喜欢行善;我们不能从自己的观察和亲身经历中了解什么是遒慎,但我们知道这个词并把它牢牢记住。对于我们的邻居,我们不仅要了解他们的家庭、亲戚和联姻,还要同他们成为朋友,同他们保持亲密和良好的关系。它告诉我们行善的定义、种类和各种表现,就像把一个家谱中的名字和分支告诉我们一样,伹不关心在我们和行善之间建立密切的关系。它给我们选择的教材并不是观点最为正确、最接近真理的书籍,而是希腊文和拉丁文写得最好的书籍,它们通过华丽的辞藻,向我们灌输古代毫无意义、愚蠢之极的东西。好的教育能改变我们的观点和习俗,波莱蒙就是如此,他原是希腊一个淫佚放荡的青年,一次偶然听了色诺克拉特讲的课,不仅赞赏这位哲学家的雄辩术和才能,不仅把许多有益的知识带回家,而且还带回了更加明显和重要的结果,这就是他突然改变了自己原来的生活,有谁也曾感到我们受到的教育起过同样的作用?
波莱蒙改邪归正之后做的亊情,你是否也会去做?你是否会拋弃你异想天开的标志,即那些饰带、坐垫和领带?有人说,波莱象喝酒之后,偷偷地把脖子上的花环章
掉。
因为他听到没有喝酒的老师的声音。
——贺拉斯
我感到,最被人看不起的是因其纯朴而居于末位的阶层,但是,这一阶层的生活却是有条不紊.农民的习俗和谈话,我觉得要比我们那些哲学家的习俗和谈话更加符合真正的哲学的规定。“平民百姓更加明智,因为他们的明智是根裾自己的需要而定。”
根据我从远处进行的观察所作出的评价(因为要按我的方式对人们进行评价,就必须同这些人更加接近),在战绩和军事知识方面最杰出的人物是在奥尔良被杀的吉斯公爵和已故的斯持罗齐元帅。如果要说学问和美德,最杰出的则是奥利维埃和洛皮塔尔这两位掌玺大臣。我觉得我们的世纪是诗歌繁荣的时期。我们有许多优秀的诗人:多拉、贝札、布坎南、洛皮塔尔、蒙托雷乌斯和图纳布斯。至于用法语写作的作家,我觉得他们将这门艺术提高到了它从未有过的水平,而龙沙和杜贝莱擅长的那种诗,我并不认为它们同古代诗歌的完美有很大的距离。阿德里安图纳布斯比他生活的那个世纪的任何人都要知道得多,而且知道得更加清楚。
最近去世的阿尔瓦公爵和我们的王室总管德蒙莫朗西的一生是杰出的一生,他们的命运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似。但是,后者死得既漂亮又伟大,而旦是在帕里斯和他的国王亲眼目賭的情况下为了他们而捐躯的,他这么大的年纪*率领一支胜利的军队,同自己最亲的亲人进行战斗,并给予坚决的打击,所以我觉得他的去世应列为我们时代值得纪念的事件之一。
值得我们纪念的还有经验丰富的统帅德拉努先生一贯的仁慈、温和的性格和通情达理的随和,虽说他在成长时正是两个军事集团无法无天的时候,能学到的只有背叛、惨无人性和抢劫的勾当,
我已在好几个地方谈到我对我“精神上的女儿”玛丽德
古尔内的希望,我爱她甚于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在我独自退隐的地方无形地伴随着我,就像我身体上最重要的一个部分那样。在这个世上,我只喜欢她一人。如果从青春能够预见未来的话,那么这位独特的女子有朝一日会做出极其出色的事情,还会把我们之间的神圣友谊提高到完美的地步.她真诚和坚强的性格是这种友谊的保证,她对我有着深厚的感情,我是在五十五岁时才遇到她的,她只希望在我即将去世时她不要过于难过。她是个女子,又这祥年轻,而旦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纪里,却对《随笔集》第一卷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她对我的爱十分热烈,而且有很长的时间,在见到我之前,她长期对我非常钦佩,这确实是令人敬重的事情。
其他的美德在我们这个世纪非常罕见,或者可以说完全没有,但我们的内战使勇敢成为十分常见的事情,在这方面,我们之中可以找到坚定得近于完美的人们,而且数目众多,要从中举出一两个突出的例子确实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至今为止,我所了解的杰出的、与众不同的高尚就是这些。
第十八章
论否认说谎
不错,有人会对我说,一些杰出而有名望者想写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们闻名遐迩,大家可能很想了解他们。这是毫无疑问的,我并不否认。我也知道,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来到某个城市,手艺人恐怕连头都不会抬一抬,依然埋头干他们的活,若是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来了,工场和店铺会走得空无一人。一个人若无东西可被模仿,若他的一生,他的见解不能作为楷模,那他就不宜宣扬自己。凯撒和色诺芬一生辉煌,功绩卓著,他们叙述自己的生平就有了正确和坚实的基础。亚历山大大帝的记事本,奧古斯都、加图、苏拉、布鲁图等人对自己事迹的评述,也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这些人的塑像,不管是铜的还是石的,人们都乐意瞻仰和研究。
这番鼓励话实实在在,但我几乎无动于衷:
我只给朋友们朗读我的作品,而且是在他们的请求下,不是在任何地方,也不是给任何人。其他人却在广场上甚至在澡堂里朗读他们的作品。
——贺拉斯
我这里给我塑的像,不是拿去立在城市的街口或教堂里,或放在什么公共场所的,我推心置腹地对你说,我不想用一些夸大的小亊充塞我的书!
——佩尔西岛斯
我的书是用来放在书房的角落里,给乐意了解和阅读我作品的近邻和好友们消磨时光的。别人决意写自己,是因为觉得经历丰富,值得一书。我则相反,我写自己,是因为内容贫乏枯燥,不会有自吹自擂之嫌。
我经常评论别人的行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微不足道,很少可以让人评论。
我感到我的功德寥寥无几,数说起来会自惭形秽。因此,当有人向我谈起我祖宗的共同习俗、表情、举止、言谈以及他们的財富时,我是多么髙兴!我会侧耳细听。对我们朋友和先辈的肖像视如敝屣,对他们衣物和武器的式样不屑一颤,这实在是违情悖理的,我至今仍保留着他们用过的文书、印章、祈祷书和一把剑。我父亲习惯握在手中的几根长鞭,一直放在我卧室里,从没离开过。
“子女们对父亲的感情越深厚,对他的农物和戒指就越珍
爱。”
然而,倘若我的后代是另一种爱好,我也有办法报复:到那时,他们对我的轻视远远比不上我对他们的鄙夷。在这方面,我与公众的全部关系,就是把他们的语言借鉴过来,他们的语言更自然,更具有生命力。作为回报,我也许会原原本本地借鉴,不让有丝毫损坏。让金枪鱼不少外衣,橄榄不缺外皮,我要常给鲭鱼穿上合适的长袍。
假如我的书无人问津,那么,我花了那么多闲暇进行了极其有益而恰当的思索,是不是就浪费了时间呢?我在书中的形象是我的真实写照,所以,为能从我身上提取更多的东西,我必须经常训练和塑造自己,这样,我这个样板也就更加牢固,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也就真正培养出来了。我为别人描绘自己,给我上的色彩势必比我本身的更鲜明清晰,与其说我塑造了书,毋宁说书塑造了我;这本书与其作者唇齿相依,是作者自己做的事,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不像其他书,所写的事与作者毫无关系。
我坚持不懈、兴致勃勃地了解自己,是不是浪费了时间呢?因为有些人仅仅在思想上,有时只是在口头上回顾自己,他们不会首先审视自己,也不会深刻剖折自己;而我则研究自己,以此作为自己的工作和职业,我就持之以恒,诚心诚意,全力以赴。
最美妙的快乐,既然只能在内心细细品味,就要避免留下任何痕迹,不要让民众和其他任何人看见。
这个工作多少次以其无聊的思索使我得到消遣!所有微不足道的想法,都应视为无聊的想法。造化陚予我们保持独立的充分权力,常常召唤我们,以便给予告诫:我们的一部分应献给社会,但大部分应留给自己,为了按一定的次序和意图胡思乱想,又不致离题万里,迷失方向,我就规定内容,把浮现在我脑际的种种细微思绪记录下来。我倾听萦绕我心头的想法,因为我要将它们记下来。每当习俗和理智禁止我继续做某件事时,我会感到很懊丧,多少次我抑止不住,在书中一吐为快!当然,这也是为了教育国民。然而,
在萨贡的眼睛、嘴巴和背上,都响起了鞭子声!
这富有诗意的鞭笞与其说印在肉上,毋宁说刻在纸上。当我企望从别人的书中窃取些东西來点缀或支撑我的书时,假如我能更认真地听取别人说的话,那我的书又会是什么样呢?
怎祥写书,我从未研究过;但怎样写我这部书,我却有过一点儿研究,如果说“有过一点儿研究”意味着时而读读这个作家,时而看看那个作家,时而翻一拥开头,时而浦一眼结尾,这丝毫不是为了形成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早已形成,只是通过读书给以帮助和促进罢了。
可时下风气如此糟糕,我们只能向很少的人,或者说不能对任何人谈论别人,那我们又能向谁谈论自己呢?撒谎吧,又实在无聊,风气腐败的首要特点是排斥真理:因为正如品达罗斯说的,真理是一个伟大品德的开端,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则把它作为政府必须履行的首条准则。我们现在的真理,不是真正的存在,而是别
人想象的产物,正如我们所谓的钱,不但指真币,也指正在淹通的假币。我们民族的这个弊病,早已有人谴责了:早在瓦伦提尼安三世时代,萨尔维努斯就曾说,在法国人眼里,说谎和立沩誓不是缺点,而是一种说话方式。如有谁想对这句话作一补充,他就可以说,法国人的这个缺点现在成了真理。人们以此培养和造就自己,犹如一种体面的练习,因为不露心迹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优点。
因此,我常常思忖,当我们听到有人谴责我们不说真话(这已是普遍的弊病),为什么会觉得比听到其他任何谴责更心头不悦;我们羞羞答答地观察到的这个习惯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谴责我们撤谎是可能有的最侮辱性语言了。我的看法是,这个缺点我们染之最深,当然为之辩护也就最强烈了。受到指责后,我们浑身不自在,会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似乎这祥可使我们减轻一些罪过。既然这缺点确实存在,那至少也要在表面上作些批评嘛。
是不是还因为指责这个缺点意味着指责我们胆怯和慊弱?还有什么比推翻前言,总之,比否定自己的知识更显而易见的怯襦呢?
说谏是一个可耻的缺点。一位古人曾深感羞愧地对此描述说,这是蔑视上帝和害怕人类的表现。对于说谎的可怕、可耻和怪诞性,不可能有比那位古人更一针见血的描写了。能想象得出比害怕人类和蔑视上帝更卑鄙可耻的事吗?话语是沟通人际关系的唯一渠道,说假话,就是对公众社会的背叛。话语是我们交流意愿和思想的唯一工具,是我们心灵的代言人f没有话语,我们就会互不相识,互不了解。如果话语欺骗我们,就会使我们的一切关系玻裂,使社会的一切联系毁灭。
在新印度有一些民族(这里无需指名道姓,他们的名字已不复
存在;那场征眼,那个史无前例的坏榜样,使那些地方惨遭蹂躏,竟至于连他们的名字和文化也彻底毁灭了),他们用人血献祭神枨,但只用舌头和耳朵的血,以此为听谎话和说谎话补过赎罪。—位乐天知命的希腊人说,孩子玩骨头,大人玩话语。至于我们在否认说谎时的种种做法,捍卫荣誉有何习俗,以及这些习俗有何变化,我将在另一篇文章中阐述我的看法;但是,若有可能,我要研究否认说谎时的那种斟字酌句、把我们的荣誉同说话联系起来的习惯是从何时开始的。因为不难断言,罗马人和希腊人肯定没有这个习惯,我常常看到,他们在互相反驳和辱骂时,很少不争吵起来的。他们尽职的习惯和我们不一样。罗马人当面骂凯撒,时而叫他小偷,时而称他酒鬼。他们互相痛斥,无拘无束,我这里说的是这两个国家最伟大的将领。在希腊和罗马,话语只用话语来回击,不会有别的结果。
第十九章
论信仰自由
好愿望若是过丁头,会导致极其恶劣的后果,这是屡见不鲜的。目前,宗教斗争致使法国连年内战,在这场斗争中,最好最无风险的一派无疑是那些维护我们国教和旧俗的人。然而,在追随这一派的贵族中(不指那些借机报私仇,或满足私欲,或讨好亲王们的贵族,而指对自己的宗教虔诚之至、对维护袓国和平与安定怀有神圣热忱的人),我是说在这些贵族中,有人狂热偏激得失去了理智,有时会听从不公正的、.激烈的甚至是冒失的建议。
当基督教随着律法的确立开始赢得威望时,对宗教的过于热忱致使有些人对异教书籍一概反对,使得文人们痛失许多好书。我认为,这种混乱对文学的危害甚于野蛮人焚书造成的损失。科内利乌斯塔西陀提供了确凿的证据:尽管他的亲戚塔西陀皇帝明令各地书店出售异教书籍,但没有一本能躲过人们的仔细搜寻,只要有五、六个句子与我们宗教相抵牾,就被列入禁书。同样,只要是维护我们宗教利益的皇帝,就会轻而易举地受到毫无根据的赞扬,但是,哪个皇帝反对我们的宗教,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如背教者尤里安受到的待遇一样。
其实,尤里安皇帝是一位超群绝伦的伟人,他的心灵浸透了哲学思想,他公开宣称他的一切行动都以哲学为准则。说真的,没有—种美德他没给我们留下光辉的榜样。就拿贞洁来说(他的一生都证明他纯洁无垢),他在这方面堪与亚历山大和西庇阿平分秋色:他有好几个花容月貌的女俘,但他一个也不光顾,可他那时年华正茂,被帕提亚人杀死时才三十一岁。至于司法方面,他甚至亲自聆听诉讼各方的陈述f虽然他会问前来找他的人信何宗教,但对基督教的憎恨不会使他的天平失去平衡。他还制定了几个有益的法令,并把以前历届皇帝征收的御用金和税收减少一大半。
我们有两位杰出的史学家,是尤里安一生活动的见证人:其中一个是阿米阿努斯马切利努斯,他在史书中,多处尖锐地谈到尤里安关于保护学校、禁止基督教修辞学家和语法学家在学校里执教的法令,他说,尤里安希望人们不要再提起这条法令。假如他对我们做了更乖庚刻薄的事,他也会于心不忍,因为他对我们这一派还是颇有好感不错,他是我们粗暴的敌人,但他并不残暴。我们的人甚至讲述了他的一个故事:一天,卡尔西登的主教玛丽亚绕城散步,胆敢喊尤里安为基督的叛徒;尤里安没做别的,只是回答:“走开,恶裩,去为你的瞎眼哭泣吧广那主教反驳说:“感谢耶稣基督让我双目失明,不叫我看到你厚颜无耻的嘴脸。”那些人说,尤里安表现了哲学家的忍耐。不管怎样,这件事同广为流传的他对我
们实施暴行的说法是不相符合的。我的另一个证人欧特罗庇厄斯说,他是基督教徒的敌人,但他不杀人,
现在回到他是否公正的问题上。尤里安只有一点值得谴责:他即位后,对其前任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追随者,采取了严厉的措施。他生活俭朴,一直像士兵那样食淡衣粗,在和平年代也是粗茶淡饭,仿佛要为战争年代的艰苦作准备。他熬夜的本事很大,他把黑夜分成三、四个部分,用于睡觉的时间很少,其余时间则用来巡视军队和卫队,或者阅读文学作品:他有许多非凡的优点,精通文学是其中之一。有人说,亚历山大大帝躺在床上时,怕瞌睡打搅他的思绪和学习,便在床边放一个盆子,一只手里拿一个小铜球,困倦时手指松开,铜球落入盆内,当啷一声把他惊醒。可尤里安对想做的事,精力非常集中.况且,他节制饮食因而很少醉意朦昽,用不着这种人为的把戏。至于他的军事才能,他在各个方面都可钦可佩,不愧为伟大的将领。他一生几乎都驰骋騷场,大部分时间在法国和我们一起同德国人和法兰克尼亚人打仗。在我们的记忆中,没有人遇到过像他那样多的危险,表现出像他那样的自我性。他死的方式和伊巴密农达的死法如出一辙:他被一根衡射中,他试图把箭拔出来,但那箭十分锋利,他受了重伤,手没有力气,就没有拔出来。他已伤成这个样于,但为了鼓舞士气,一再要求把他抬到战场上;尽管他不在场,士兵们依然英勇作战,直至天黑,敌我双方各自撤离战场。他把生命置之度外,对人的事情不屑一顾,这得归功于哲学。他坚信灵魂亘古不息。
在宗教方面,他是很恶劣的。他抛弃了我们的宗教,故得了个“背教者“的绰号;可有人说他从来就没信过基督教,只是为了服从
习俗才佯装相信,直到他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帝,我认为这个看法似乎更有道理。他对自己的宗教却似着了魔一般,连他同时代的和他同一宗教的人也都耻笑他。有人说,假如他打败了帕提亚人,他会把世界上的牛杀光宰绝,用来献祭他的神衹。他也深受占卜术的诱惑,为任何方式的预言大开绿灯。他死时,特别对神祇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感谢他们没想对他突然袭击,而是早就告诉了他死的地点和时间,也没让他像无所事事和体弱多病者那样死得没有骨气,受长期痛苦的折磨f他们认为他有资格像这样体体面面地死去,死在胜利的途中,死在荣誉的巅峰。他产生过和马库斯布鲁图同样的幻觉,他在高卢时,那幻觉就出现过,后来,在波斯,当他奄奄一息时,又出现过。
有人说,尤里安感到死亡来临时:“你赢了,拿撒勒人”;另—些人传:“你高兴吧,拿撒勒人、如果我那些证人相信他说了这些话,一定会在他们的书中提到,因为那时他们就在军营中,对尤里安临终时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看得一清二楚。其他一些传说也都是无稽之谈。
现在来谈主题。马切利努斯说,尤里安心中早就酝酿异教了,苦于他的军队都信基督,未敢表露。后来,他觉得自己已是天下无敌,便敢公开心中所想,建造了许多神庙,想方设法确立偶像崇拜。为达到目的,当他在君士坦丁堡看到民众四分五裂,基督教高级教士同室操戈,就把他们召进宫来,诚恳地劝导他们缓解内部分歧,人人自由自在、坦坦然然地侍奉各自的宗教。他竭力怂恿他们这样做,希望以此来增加派别,扩大矛盾,阻止他们团结起来;如果他们协调一致,和睦相处,就会有更大的力量来反对他。他用有些基督教徒的残忍,来证实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
这就是尤里安皇帝大概说的话。值得注意的是,他利用宗教信仰来煽起矛盾,引起混乱,而我们的国王却用宗教信仰来平息叛乱。一方面,我们可以说,让各派自由地保持各自的看法,其实是在散布不和;既然没有任何法律来约束和阻止不和发展,那就等于在为不和推波助澜。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让各派自由地保持各自的看法,是削弱和松懈这些派别的最简便做法;派别越希罕,越新奇,越困难重重,他们的针尖就会磨得越细越尖,反之,就会失去锋利。然而,为了尊重国王们的虔诚,请相信,既然他们没能做想做的事,就装出了愿意做他们可能做的事。
第二十章
我们不可能享受纯正的东西
鉴于我们自身的弱点,单一而纯正的东西不可能为我们所用。我们享有的东西,都已有了改变。金属也一样,纯金要掺入其他物质,才适合我们使用。
不论是被阿里斯顿和皮浪以及斯多葛学派奉为生活目的的单—道德,还是昔兰尼学派和亚里斯提卜主张的快乐,不经组合也都不可能起作用,我们的快乐和幸福,无不掺入痛苦和不安,快乐会产生痛苦,最快乐时会焦虑不安。
极度的快乐近似呻吟和哀叹。你不觉得这种快乐会因焦虑不安而行将消失吗?即使我们把它的形象塑造得完美无缺,也总会用病态和痛苦的修饰语来掩饰它;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委靡不振,弱
不胜衣,漫不经心。这充分证明极度快乐和这些修饰语之间的血亲关系和同质性。
极度快乐严肃多于快活,极端和充分的满足,平静多于偷快。“乐极生悲。”快乐会使我们忧从中来。
希腊的一句古诗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广诸神賦予我们种种快乐,却要我们为之付出代价”,这就是说,他们决不会賜给我们单纯和完美的快乐,我们得到了快乐,却也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工作和快乐本质上南辕北辙,却不知在哪个点上自然相接。苏格拉底说,有位神明试图把痛苦和快乐混合起来,合而为―,但他无能为力,只好决定让它们末端相连,
梅特罗遒吕斯说,忧愁中掺杂着快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说别的意思,但我设想,忧郁中孕育着计划、赞同和取悦;我不说野心,尽管也可能有野心。在优郁的怀抱中,有一些甜蜜而美妙的东西在向我们徽笑和献媚。有些性格不是以忧郁为食粮吗?
哭泣时会有某种快感。
在塞涅卡的信札中,有个叫阿塔罗斯的人说,追怀亡友会使我们愉快愜意,正如陈酒的苦味沁人心脾,
年轻的侍者,别给我斟法莱纳酒,我要喝苦味更浓的酒;
又如苹果淡淡的酸味带给我们快意.
大自然向我们揭示了这种矛盾的混杂:画家用皱纹既可以画一张哭脸,亦可画出一张笑脸。的确,在脸画就之前,你去看画家作画,可能无法断定画的是笑脸还是哭脸。笑到极点,就会笑出泪水,"大凡痛苦都有补偿”当我想象一个人被称心如意的快乐团团包围(比方说,他的所有器官永久处于类似性欲髙潮的极度快乐中),我会感到他将被快乐融化,他绝对吃不消那样单纯、经久和全面的快乐。的确,人处在快乐中,就会设法躲避,自然会赶紧逃之夭夭,就像在逃避一个海峡,因为他在那里不能变得坚强,担心会被融化掉。
当我虔诚地向自己忏悔时,我发现我最优秀的品质也带有邪恶的色彩。柏拉图若仔细现察(他确是这样做的)自己最高贵的品德(我和大家一样,对这种高贵品德和其他类似的优秀品德,都给予真诚而公正的评价>,他会发现他这种品德也杂有人类不自然的色彩,那色彩若除若现,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人确实是个缝缝补补、花花绿绿的混杂物,
法律不混杂某些不公正成分也不可能存在。柏拉图说,有人想让法律消除一切不愉快的讨厌的东西,其实是在斩许德拉的头,斩了一个又复生一个广一切儆戒性的惩罚,对个人可能不公,但对国家却有益无害,”塔西佗如是说,
同样,在生活和社交方面,我们的头脑可能会过分单纯和敏锐;头脑敏锐,就会过于润察和好奇。我们要让思想变得迟钝驽缓,以便更循规蹈矩;要让它变得糊里糊涂,以便适应人间险恶的生活,然而,有些人的思想平平常常,不紧张,却更适合处理公众事
务。崇高而卓绝的哲学思想对实践一筹莫展。心智极度敏锐,瞻前顾后,变化无常,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人世间的事,做起来要粗枝大叶,大而化之,大部分的事留给命运来操作。无须把事情说得太透彻明了。越是考虑各种矛盾的观点和多种多样的形式,就越理不出头绪广他们在头脑里反复考虑各种矛盾的解决办法,结果搞得晕头转向。”
这是古人对西摩尼德斯的指责:希伦一世请西摩尼德斯给上帝定义,为寻求满意的答案,他向希伦一世求得几天时间进行思考;他绞尽脑汁,想出了好几个深刻而尖锐的答案,却不知哪个最正确。最后灰心丧气,只好半途而废。
越是把各种情况和结果考虑得面面俱到,就越难作出选择。才智平平,处理大小事务反而得心应手。请看,最杰出的行政官,并不善于向我们表述他们是如何成为最杰出者的,而能说会道的人,做的事往往毫无价值。我知道有一个夸夸其谈的人,说起勤俭节约来头头是道,可他却可邮地把十万利弗的年金一掷而光。还有个人说话和思考问题比他的谋士更胜一筹,他显得生气勃勃,才智横溢,世间无双,然而,他手下的人却认为他做起来完全是两回事。我没有把不幸的事考虑在内。
第二十一章
反对怠惰
韦斯巴芗皇帝身患重病(此病夺走了他的生命),仍不忘了解帝国情况,甚至缠绵病榻时,还处理了几件重大国事。御医指责他这样做于身体不利,他却说:“一个皇帝应该以身殉职。”我觉得这一豪言壮语很适合一个伟大的帝王。韦斯巴芗之后,阿德里安一世也这样说过,应该常常提醒帝王们想一想这句话,使他们感觉到他们肩负的指挥千军万马的重任不是等闲之职,国王如果委靡不振,热衷于卑劣和虚妄之事,只注意自己夸夸其谈,听别人说话心不在焉,必定会使他的臣民深恶痛绝,不愿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如果有人坚持认为,国王应通过别人来指挥打仗,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有的国王让副官指挥重大战役,有的虽然亲临战场,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而,大凡晓勇刚毅的君王都不能容忍这一耻辱的劝诫。借口君王应傢圣人的雕像,留着脑袋确保国家的命运,这恰恰等于罢了他们的职,宣布他们没有能力,而他们的职责恰恰是指挥打仗。我知道有个国王宁愿上战场挨打,也不愿在别人为自己打仗的时候呼呼大睡,看到下属在他不在场时做出惊天动
地的事,就会艳羡眼红。谢里姆一世曰,君王不亲临战场而取得的胜利是不完全的胜利,我认为此话极有道理的。他还应该说,君王若只满足于发号施令,而不亲临战场,还以为这就是在指挥打仗,他应对此做法感到汗颜,因为只有在现场、在鏖战中发出的命令和指示,才能给君王带来荣誉。现在没有一个国君能够坚定不移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奥斯曼血统——世界第一大好战的血统一的君王们热烈赞成君王亲自栺挥打仗。可是,巴耶塞特二世及其儿子拋弃了这个观点,热衷于科学和其他不出门的消遣,使他们的帝国受尽凌辱;奥斯受帝国当今苏丹穆拉德三世,步他们后尘,也开始和他们一样了。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谈及我们的国王查理五世时,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广从未有国王像他那样很少拿武器,然而,也没有一个国王像他那样带给我那么多麻烦。”没有理由认为这句话是奇谈怪论,信口开河,没经过深思熟虑。有些人想把卡斯蒂利龙和葡萄牙的国王们也算进尚武、高贵的征服者行列,我是不敢苟同的:他们待在自己的王宫里,派兵征服了印度,就成了远在五千公里之外印度的主人:我们要知道的是,他们有没有勇气亲自去印度享受一下征服者的滋味。
尤里安皇帝的话更为深刻他说,一个哲学家,一个高雅之士,不应该只满足于呼吸。也就是说,不应该使身体的需要只满足于可以得到的东西,而要使身心忙碌于崇高、伟大和英勇的事业。他若在众人面前吐痰和出汗,就应该感到很丢脸(有人对于斯巴达青年,色诺芬对于波斯青年,也说过类似的话>,因为他认为,持续的
操练和工作,有节制的饮食,已把这些多余的体液熬干耗尽了。塞涅卡也说过相近的话。他说,古罗马人教育青少年要站得正,立得直,“他们不教孩子们学习应该坐着学的东西广
希望死得其所,死得壮烈,是一种勇敢的愿望。可是能不能做到,不仅取决于我们的决心,更要看有没有机遇。多少人下了决心不是战胜便是战亡,却一样也未遂心愿:他们或身负重伤,或锒铛入狱,这使他们的心愿化为泡影,不得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有些疾病会使我们的欲望和知觉丧失殆尽。不久前,非斯国王阿布杜勒。马利克打败了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这一天以三个国王阵亡而闻名于世,葡萄牙王位也移交给了卡斯蒂利亚王国。可是,从葡萄牙人武装进攻非斯之时起,阿布杜勒国王就已重病缠身,而且每况愈下,命在旦夕,他自己也预感到死日已来临。从没有人比他更充分更光荣地使用自己。他虚弱无力,不能参加他的军队进入阵地的盛大仪式。按照摩洛哥习俗,那仪式十分壮丽,要做一系列动作,他只好把这份荣誉让给他的兄弟.不过,他也就在这一点上作让步,指挥官的其他职责,那些必须而有用的工作,他都尽心竭力,事必躬亲;他身体躺着,但他的判断力和勇气却站得稳稳当当,他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口气,甚至更久。他可以对不知轻重地进犯他国土的敌人继续构成威胁;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自知历时不多,却无人可以替代他指挥这场战争和领导动荡不安的国家,他想不惜一切血的代价,甘冒任何大的风险,也要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而另一个胜利他已稳操胜券,万无一失。他奇迹般地把生命所剩的时间用来消耗敌人的兵力,引诱他们离开他们在非洲海岸的海军和要塞,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有意把这一天保留到这个伟大
的日子。他把军队排成圆形,从四面八方围攻葡萄牙军叭;他那排成包围圈的军队密密层层,不仅使葡萄牙人在战斗中碍手碍脚,而且溃逃起米也四面遇阻这位年轻的国王英勇善战,加之葡萄牙人被团团包围,因此,战斗异常激烈。葡萄牙人看到一切退路已被切断和封锁,只好互相拥挤在一起(“他们被杀得遍地横尸,逃跑者挤成一团”),使战胜者得以大砍大杀,取得了一场完全彻底的胜利。他已奄奄一息,可哪里需要,他就让人把他抬到哪里,沿着一列列队伍,给将领和士兵们加油鼓劲。可是,他的军队给冲破了一个缺口;不管人人们如何阻挡,他手握宝剑,跨上战马,想去和敌人作一拼杀。随从们有的牵缀绳,有的扯战袍,有的拽马镫,拼命阻拦。他本来就已气息奄奄,这一努力耗尽了他的余气。人们又让他躺下来。蓦然他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他想告诉大家对他的死要严守秘密,以免将士们产生绝望心理,可他的其他一切器官已丧失功能,他就把手指放到紧闭的嘴巴上,用这人人明白的手势告诫人们不要声张,接着就咽气了。有谁死时能坚持如此之久,死得如此铮铮铁骨?
对待死亡最勇敢最自然的办法,就是看到死亡来临,不仅不要惊慌,而且要满不在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直到死去。就傢小加图那样,当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有一个残忍的死亡,把死亡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就照样愉快地睡觉和思考。
第二十一章
驿站
干跑驿站这一行当,我不是最弱的;我身材矮小,结结实实,很适合干这一行,但我放弃了,因为这个职业太熬人,不能久干。
那时,我从书上读到,小居鲁士因为帝国疆域辽阔,为更快地获得全国各地的消息,便叫人将一匹马一天一口气可能跑的路程作了估量,派人在每个点上备就马匹,供前来给他送信的人使用。有人说,这个速度堪与鹤飞行的速度相比拟。
凯撒说,卢西乌斯维比卢斯鲁菲斯急于向庞培告急,就曰夜兼程,乘驿车前往,途中更换马匹。据苏埃托尼乌斯说,鲁菲斯乘坐租来的马车,一天行程一百五十公里。伹他是个不顾一切的信使,每逢河流挡住去路,他就泅水而过,从不放弃捷径而去寻觅一座桥或一处可徒涉的浅水。提比略去德国探望病重的兄弟德鲁苏斯—昼夜行程三百公里,换了三次马车。
在罗马人同安条克国王的战争中,据李维说,泰待斯森普罗尼亚厄斯格拉库斯“乘驿马三天就从阿姆菲萨赶到了培拉,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而那些驿站看样子早已存在,不是专
为这次送信而设立的。
塞西纳给家人递送消息的办法更为神速:他上哪里都带燕子,想给家里人送消息时,就放燕于飞回它们的窝中,按照事先和家里人的约定,给燕子涂上有特定意义的颜色。在罗马,富家主人去剧院看戏,怀里总捕着鸽子,需要给家里人说什么事时,就把信系在鸽子身上,那些鸽子训练有索,能把回信带回来。布鲁图阿尔比努斯被围困在穆提那时也是用鸽子送的信,其他人也采用过这种办法。
在秘鲁,驿夫乘坐轿子,由人肩抬着飞速奔跑,到时由第二批轿夫接替,一步也不停歇。
我听说,瓦拉几亚人是土耳其皇帝的御用驿夫,他们送信的速度极其之快;途中不管通见何人,他们有权将自己劳顿不堪的马同那人的马交换;为减轻疲劳,他们在身上紧紧绑一根宽带子。
采取恶劣的手段,实现良好的意图
自然界万物之间普遍存在着绝妙的关系,这充分证明,世界万物的组织既非偶然,亦非多头统治。我们身体的各种疾病和状态,会在国家和政府身上反映出来;不论是王国还是共和国,和我们一样,也有诞生、发展和衰亡。我们体内容易产生过多的体液,不仅无用,而且有害;坏体液多了,通常会导致疾病;好体液多了,亦是有害无益,好体液过多,同样令医生们担忧,因为在我们身上没有固定不变的东西,他们说,身体过于矫健强壮,就要人为地加以遏制,免得到时候我们的体质再也没有可以改善的地方,便突然毫无秩序地后退。因此,医生们常常让竞技运动员服泻药,给他们放血,以免他们的身体过于健旺强壮。
孱弱多病的国家也会有类似的臃肿,常常采用各种办法来消肿。有时,为使国家减少人口,不惜损害他人的利益,让无数人合家迁徙到别处,就这样,我们的祖先法兰克人从德意志出发,前来强占高卢,那是被强行逐出家园的首批日耳曼人;就这样,在布伦
努斯等人统治时期,高卢人潮水般涌入意大利;就这样,哥特人和汪达尔人,就像如今统治希腊的民族一样,离乡背井,到别处去安家落户。世界上极少有地方不遭到这种迁移。罗马人靠这个办法建立了殖民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城市过分膨胀,为减轻负担,便把不大需要的人送到被他们征服的土地去定居和耕作。有时,他们则有意和他们的敌人常年打仗来为使人民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因为无所事事是堕落的根源,会带给人民很不好的习惯,
我们忍受着长期和平带来的痛苦,奢侈比武器更残酷,会使我们斗志衰退。
——尤维纳利斯
二则也是为了给他们的共和国放放血,将年轻人过多的热量分散出去,让过于枝繁叶茂、生龙活虎的树干变得稀疏一些。为此,他们就向迦太基人发动战争。
英王爱德华三世同我们的国王签订布雷蒂尼和约后,他不顾布列塔尼公国的反对,仍将自己的军队卸包袱似地卸到了布列塔尼公国,而不让他们返回英国+尽管这支军队为他入侵法国效了犬马之力。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的国王菲利浦同意派他的儿子
让出征海外,以便把他军队里躁动不安的年轻士兵大量疏散到那里去。
当今也有人像这样夸夸其谈,希望将我们之间的这种躁动不安分流到同邻囯的战争中去。他们担心,如果不把这些可能导致我们生病的坏体液排出去,我们就会发烧不止而最终彻底毁灭。确实,和外国人汀一仗如同生一场病,但这比内战引起的疾病温和得多。可我不相信,上帝会赞同我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如此不公正地挑衅和伤害别人:
啊!贞洁的涅墨西斯,但愿我永不做违背我们的主子——诸神的事。
然而,我们自身的弱点,常常驱使我们不得不采取恶劣的手段,来实现良好的意图。利库尔戈斯是亘古未有的最正直最完美的立法者,但为了教育人民节制饮食,他发明了一个很不公正的办法,强迫农奴汪喝滥饮,让斯巴达人看见他们烂醉如泥的样子,而对这一恶习产生反感。
从前,还有人允许医生将判她死刑的罪犯活活开膛剖肚,让他们看到真实的人体构造,从而更加精通医术。这些人的做法更没道理,因为,如果说不得不做坏事的话,那么,为拯救灵魂而做坏事要比为拯救身体更值得宽恕。罗马人为训练人民骁勇顽强。不畏艰险和死亡,让他们观看斗剑士互相格斗、刺伤和杀戮的可怕场面,
否则,这疯狂而罪恶的游戏,
直到狄奥多西一世统治时期,这一做法才被禁止:
圣上,抓住留给你的一切荣光,将你的功绩加到父辈的荣誉上,不要再为取悦人民而互相残杀,从此竞技场上只流淌动物的血,不再让杀人的游戏把我们玷污。
让人民天天看见一百、二百乃至一千对斗剑士拿着武器互相格斗,这的确是教育人民富有成果的一个突出例子。斗剑士们勇敢坚毅地互相砍杀,不说一句求饶或怜俩的话,绝不转身逃跑,也不躲避对方的进攻,而是伸出脖子,让对方击中。好些人多处受了致命伤,在原地躺倒准备死之前,还叫人去问问民众对他们的尽职满不满意。他们不仅要不断地格斗和死亡,还要死得轻松愉快;如果他们显出不乐意死的样子,人们就向他们发出嘘声和诅咒。连姑娘们也给他们鼓劲助战:
这互相残杀,这嗜血的娱乐有什么意义?
每击中一剑,她就站起来胜方每刺中一次败方的喉咙,她就显得欣喜若狂。当有人被击倒在地,
起初,罗马人用罪犯来格斗,但后来就用无辜的农奴,甚至获得解放的农奴,他们是为了挣钱而卖身干这营生的;乃至罗马元老院议员、骑士和妇女:
现在他们把脑袋卖给了竞技场,即使在和平时期,也需要敌人。
她就将拇指朝下,命令把他刺死。
——马尼利乌斯
在两剑相击的叮当声中,不谙兵器的女性也投入这闻所未闻的竞技,勇敢地和男人们一起厮杀格斗。
要不是我们正在打仗,习惯了每日看见成千上万的外国人为了钱而投入跟他们奄无关系的战斗中,流血流汗,丧失性命,那我肯定会觉得罗马人的这种做法怪诞不经,不可思议。
第二十四章
论罗马帝国的强盛
有人把罗马时代一些国家摇摇欲坠的强盛与罗马的强盛相提并论;关于这个争论不休的议题,我在这里只想简单说几句,以证明那些人何等不知深浅。
在西塞罗的《家信》第七卷(语法学家如若愿意,可把“家”字去掉,因为实际上不全是家信;有些人用《准家信》来取代《家信》,他们可以在苏埃托尼乌斯所著的《凯撒生平》中找到他有一卷《准家信》的根据〉,有一封是写给凯撒的,当时凯撒在高卢。信中,西塞罗把凯撒写给他的一封信中的最后几句话作了重复;“至于你向我推举的马库斯菲利乌斯,我将让他当高卢国王>如果你要我照顾你的一个好友,就叫他来找我广’
在凯撒时代,一个普通的罗马公民拥有一个王国,这是屡见不鲜的。他剥夺德奥塔鲁斯国王的领地,把它交给柏尔马城的一个名叫米特拉达梯的绅士管理。著凯擻生平的那些人,记载着被他出卖的好几个王国。苏埃托尼乌斯说,他一下子就从托勒密国王那里获取三百六七万埃居,差点儿把自己的王国也卖出去:
加拉提、本都、吕底亚、都卖了许多钱
——克劳笛乌斯
马克安东尼说,罗马人民的强盛与其说表现为占领,不如说给与。然而,在安东尼前几个世纪,罗马人就极其专横地剥夺了一个人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在整个罗马史上,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比这更能说明罗马人崇髙威望的事例。安条克四世占领了整个埃及,正准备征服塞浦路斯岛和埃及帝国的其他地方,正当他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时,罗马使节盖尤斯波皮利乌斯奉罗马元老院之命前来找他,一上来就拒绝同他握手,因为安条克还没有读他带来的最后通牒。安条克四世读完最后通牒,答应考虑一下。波皮利乌斯用他的拐杖在安条克站的位置上划了个圆囿,对他说:“在你走出这个圏子之前,得给我个答复,我好向元老院汇报。”安条克对他如此急迫如此粗暴的命令深感惊讶,他沉思片刻后说:“我执行元老院的命令这时候,波皮利乌斯才像对待罗马人的老朋友那样向他表示敬意。一封最后通牒,就迫使安条克放弃一个无限辽阔的王国和完全可能的成功!后来,他遣使者对罗马元老院说,他诚惶诚恐地接受了他们的命令,就像遵从罗马诸神下达的命令一般.他这样做是很理智的’
奥古斯都凯撒用战争获取的王国,他都全部物归原主,或作为礼物赠送给某些异国人。
关于这个,塔西佗谈及英格兰国王科吉杜纽斯时说的一番妙语,使我们感觉到了罗马人的无比强大。他:“在古代,罗马人习惯于让被征服国王拥有自己的王国,但置于罗马人的权力之下,以至于那些国王成了他们奴役的工具。我们看到,苏莱曼一世征服匈牙利王国和其他国家后,竭力维护对它们的统治,并且乐此不倦,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他对拥有这么多王国和威望已感到厌倦和负担过重。
第一十五章
不要无病装病
马提雅尔有一首讽刺短诗,是他优秀讽刺短诗中的一首(在他的各类诗中不乏优秀作品),他以辛辣的笔触叙述了凯利乌斯的故事:为避免讨好罗马的某些权贵,不愿在他们起床之时守候在他们身边陪伴照顾他们,跟在他们后面跑东跑西,他就假装有风湿病;为了装得煞有其事,他把双腿涂上油,绑上带子,装得惟妙惟肖,活像个风湿病人;久而久之,他果真得了风湿病:
装痛的本亊如此髙超,
最终凯利乌斯用不着再装风湿病。
我好像在阿庇安著作中的某个地方也读到过类似的故事:有个人被罗马三头政治宣布为不受法律保护,他不想被抓住,就东藏西躲,乔装改扮,甚至装成独眼,不让追捕的人认出他来。后来,他恢复了一些自由,想把长久以来糊在他一只眼上的膏药揭去,此
时,他发现这只眼已看不见了。很可能由于久不锻炼,视力已变得迟钝,这只眼的视力跑到另一只上去了。当我们蒙上一只眼睛时,我们会明显地感到,这只眼的部分视力给了另一只,而另一只眼的视力就得到了加强。同样,马提雅尔谈到的那位风湿病人,由于长期用药并绑上绷带,腿就发热,加之很少活动,就引发了一些足痛风的体液。
我读傅华萨时,读到有群年轻的英国贵族,发誓蒙上左眼,直到来法国建立战功后才把眼罩摘除;每每想起他们为了情妇甘愿来法国冒险,重逢时一个个都成了独眼,就像其他人那样弄假成了真,不禁感到痛快淋滴,
母亲们看见孩子装独眼、癍腿和斜视,或人体的某个缺陷,就要严加斥责,因为孩子们身体娇激,可能会因此而养成某个坏习惯,再者,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会弄假成真。我听人说起过几个装病的例子,装到后来果真成了病人。
我骑马或步行时,总习惯在手中拿一根拐仗或棍子,以为这是优雅的风度,矫揉造作地支擰在拐杖上,好些人威胁我说,长此以往,这种装模作样会成为我的一种需要。我这样做,可能会使我成为我们家族中的笫一个风湿病人。
我还要啰唆几句,再举一个失明的例子。大普林尼在《博物志》中谈到,某人梦见自己眼睛瞎了,翌日醒来果真成了瞎子,可他事先一点病也没有。这很可能如我在别处谈到的那样,是想象力在起作用。大普林尼似乎也是这个看法。但更有可能的是,那人的身体感觉到了内部的变化,引起大脑做梦。医生愿意的话,可以找出他眼瞎的原因。
还有一例;与前面讲的颇为相似,那是塞涅卡的一封书信中谈
到的。他在给卢齐利乌斯的信中说:“你知道,哈帕斯特是供我妻子取乐的女丑八怪,这在我家是世代相传的习惯。就我而言,我是反对这种丑恶做法的。如果我想让一个小丑为我取乐,无须到远处去寻找,我自己就可以充当这个角色。这个女丑八怪突然双目失明。我给你说说这件怪事,但确有其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眼睛瞎了,不停催促她的教师把她带走,因为她说我家里黑洞洞的。我们笑话她的,请相信我,正是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发生的。没有人承认自己吝啬,或对别人垂涎三尺。瞎子要求有人引路,可我们却被自己引上歧途。我们会说:我不是野心家,可在罗马不这样无法生存f我不爱乱花钱,可城里的开销太大;如果说我动辄大怒,这不是我的错;如果说我尚未确立可靠的生活方式,那是青春的错。我们的病不要到自身以外去寻找,它就在我们身上,根植于我们的内脏中。但由于我们感觉不到自己有病,这就使我们更难痊愈。如果不及早治疗,就会防不胜防,导致满身创伤和病痛。然而,我们有一种良药,那就是哲学;其他药要等病痊愈后方能感到它们的乐趣,而哲学边治病就边能让人快乐。竹
这是塞涅卡说的,他的话使我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使我受益良多。
第二十六章
大拇指
塔西佗叙述说,有些蛮族国王互相作承诺时,双方伸出右手,将大拇指紧紧交错,用力挤压,使血涌向指尖,再用计之类东西将双方的拇指剌玻,然后互相吮吸对方的拇指。
医生们说,大拇指是最重要的手指头,pouce源自拉丁语的pollere,好像是“另一只手”的意思。拉丁人有时似乎也把大拇指作整只手讲,
她用不着甜言蜜语剌激,也无需溫柔的大拇指爱抚。
——马提雅尔
在罗马,将大拇指弯下并压紧,是表示喜爱的意思,
你的仰慕者弯下两只大拇指
对你的表演表示赞美;
賀拉斯
若将大拇指竖起来转向外边,则表示不喜欢,
当民众伸出大拇指转向外边,人们就随便杀个人讨其欢心。
——尤维納利斯
罗马人规定,大拇指受伤者免上战场,仿佛缺了大拇指就握不紧武器。有位罗马骑士,不想让他两个年少的儿子参军,便耍花招把他们的大拇指剁掉,奥古斯都没收了他的財产。这在奥古斯都之前就有先例了。在古意大利战争时期,盖尤斯瓦蒂努斯不愿奔赴战场,故意砍掉了左手的大拇指,元老院判其终身监禁,还没收了他的全部財产。
记得有个人,我想不起名字了,他打赢了一场海战后,就把敌兵的大拇指都砍掉,使他们丧失战斗力,不能再划桨。
雅典人砍掉埃伊纳岛人的大拇指,使他们丧失海上优势。在斯巴达,教师惩罚孩子时,咬他们的大拇指。
第二十七章
怯懦是暴虐的根由
常听人说,怯懦是暴虐的根由.
据我切身体会,这种邪恶而非人道的、乖戾而粗暴的勇敢,每每伴有女性的软弱。有些人暴戾恣睢,却动辄流泪,且是为鸡毛蒜皮的事。费莱阿的暴君亚历山大容不得剧院里演悲剧,生怕他的臣民们看见他为赫卡柏和安德洛玛刻的不幸遭遇悲叹伤心,而他本人却冷酷无情,每天杀人不计其数。是不是心灵的软弱使他们变得如此仁慈?
当敌人任我们摆布时,我们就英勇不起来了(遇到抵抗,人才变得英勇),
只爱杀抵抗的公牛。
——克劳迪乌斯
可在欢庆胜利时,怯懦就加入进来了,既然不能扮演这第一个角
色,那就甘演第二个角色,大肆屠杀,让双手沾满鲜血。胜利后的大屠杀往往是民众和辎重军官们干的;在民众战争中,之所以会发生无数闻所未闻的残暴行为,那是因为民众想锻炼自己,他们觉得在别的方面逞不了英雄,就组织起来,大肆杀戮,直至血染双肘,把脚下奄奄一息的身体撕得粉碎;
怯懦的狼、熊以及所有最卑劣的野兽,猛烈扑向垂死者,
——奥维德
犹如一群胆小如鼠的恶狗,没敢在野外攻击野兽,就在家里撕咬它们的皮肉。是什么使得我们现在的争吵变得鲜血淋淋的呢?我们的祖先只进行一定程度的复仇,我们却从最极端开始,一上来就大杀大砍,如果说这不是怯懦所致,又是什么呢?众所周知,打击敌人、使敌人让步,与结果和杀死敌人相比,前者更显得英勇无畏,更表现出对敌人的蔑视。此外,复仇的欲望更容易得到满足,因为复仇仅仅为让人感到我们在复仇。因此,我们不会向一头咬伤我们的野兽或一块击伤我们的石头发起进攻,因为它们感觉不到我们的复仇。把一个人杀死了,他不就感觉不到我们的复仇了吗?
布亚斯对一个恶人喊道:“我知道你迟早要受惩罚,可我怕是看不见了广他抱怨奥尔霍迈诺斯人惩罚利西斯库斯对他们的背叛惩罚得不是时候,因为对此惩罚感兴趣的并且可能从中得到快乐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了。复仇也一祥。当复仇的对象已感觉不到复仇,这样的复仇就失去了意义,因为,正如复仇者想从复仇中
获得快乐一样,被复仇者也应该从中得到痛苦并感到后悔。
我们常:“他会后悔的广可是,我们朝他脑袋上开一枪,还能认为他会后悔吗?恰恰相反,如果我们一枪打死他,他倒下时会心怀敌意地朝我们做鬼脸,他不仅不会后悔,还会对我们不满意。让他迅速而毫无痛苦地死去,这是给予他人生最大的恩惠。我们要东躲西藏,避开法官的跟踪追击,他却安安静静,无人打搅.杀死他,有利于将来不再受他的进攻,却不利于对他复仇:这样做,惧怕多于无畏,谨慎多于勇敢,防御多于进攻。显而易见,这背离了复仇的真正目的,有损于我们的名声f这是怕他活在世上,还会向我们发起进攻。
你杀死他,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为了保护你。
这种做法,在纳森克王国是毫无用处的。那里,不仅军人,而且手艺人吵架也都动剑动刀。谁想格斗,国王决不会阻拦,若是贵族决斗,他还会在一旁观战助威,决出胜负后,会赏给赢者一条金链子。然而,如若别人也想获得那条金链,可以同受国王赠与的人进行决斗F—场战斗刚刚结束,又有好几场战斗在等待他。
如果我们想堂堂正正地永远控制敌人,对他们为所欲为,那么,看到他们摆脱我们的控制,比方说,看到他们死去,我们会非常恼火。可我们却更想用稳当的方法来获胜,而不是决斗一场;我们在争吵时更重视结果,不重视荣誉。阿西尼乌斯波利奥是个有教养的人,他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他写了篇批驳普兰库斯的文章,但等他死后才发表。这与其说是在冒险发泄怨恨,不如说在向—个瞎子做蔑视的手势,向一个聋子说侮辱的话语,在进攻—个没有感觉的人。因此,有人批评波利奥说,只有淘气的孩子才会同死人战斗。对于一个想以文章进行反击,不希望看到对手立即死去的
人,面对波利奥的做法,除了会说他喜欢争论但又软弱无能外,还会说他什么呢?
有人告诉亚里士多德某某人说了他坏话,亚里士多德回答:“他可以做得更过分,可以鞭挞我,只要我不在场
我们的祖先受了侮辱后只满足于反驳,受了驳斥便给予回击,如此而已。他们英勇刚毅,对活着的和受我们攻击的敌人丝毫也不怕,而我们看见敌人活蹦乱跳,就吓得浑身打颤。现在,我们不是奉行一种漂亮的做法,对伤害过我们或受过我们伤害的人,一律紧追不放,把他们置于死地吗?
在格斗中,我们还引进了一种做法,让第二者、第三者、第四者陪在我们身边,这也是一种卑怯的表现。这在从前是决斗,而现在称战斗和搏斗。发明这一做法的人害怕孤独:因为人人都不相信自己。不言而喻,有人陪伴在旁,当你处境危险时,能带给你鼓舞和安慰。从前让第三者在场,是为了避免出现混乱和背信行为,为了给战斗的命运作证。可是,自从第三者们加人战斗以来。被邀者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当观众了,因为怕承担缺乏感情或胆量的罪名。
借别人的力量和胆量来捍卫自己的荣誉,我觉得,这种做法不仅不公正,不体面,而且对于一个勇敢而非常自信的人来说,将自己的命运同第二个人的命运联系起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每个人冒的风险够多的了,怎能再为另一个人去冒险!各人靠自己的勇敢捍卫自己的生命已很艰难,怎能再让旁人来危及宝责的生命!因为二对二交战,是互相捆在一起的格斗,除非事先明确商定照相反的规则行事。如果你的助手倒下,你理所当然地要面对两个人。有人说,这二对一的攻击是怯慊的攻击,确实是这样,这就好比你自己全副武装。攻击一个只剩一截剑的人,或者你自己安然无恙。攻击一个身受重伤者。但是,如果你这个优势是在战斗中赢得的,你就
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力量的悬殊和不等只是在战斗开始时应该考虑。再说,你要责备就责备命运吧。当你的两名助手已受伤致死,你一个人要对付三个人的时候,对方对你的优势是无可指责的,正如在战争中,当我看见敌人同我们的一个人肉搏,我会理所当然地刺敌人一剑,根据人际关系的准则,哪里有两军对峙(例如,我们的奥尔良公爵向英格兰国王亨利挑战,一百对一百,阿尔戈斯人和斯巴达人作战,三百对三百,贺拉提乌斯兄弟与库里阿提乌斯兄弟之间的战斗是三对三),每一方的人数再多,也只被当作一个人看待。哪里有人相伴,运气就要搀和进去。
这一论述对我是有利可图的。我的一个兄弟马特科隆老爷应邀去意大利给一位不甚相识的绅士助战,那人是被另一个人召来格斗的。在这场决斗中,马特科隆的对手碰巧住得离他家更近一些,相互也更熟悉一些(我希望有人给我解释一下这些格斗规则,它们同理性的规则常常背道而驰);他杀死对手后,见决斗双方的主人尚未分出胜负,就去帮助他的伙伴了。他能不这样做吗?难道应该袖手旁现,看着对方一如果命该如此的话一杀死他的伙伴?他不就是为了捍卫他的伙伴而来的吗?至此他所做的依然无补于事,因为鹿死谁手尚不淸楚。当你的敌人已逋受掼失处于劣势时,你可以也应该礼貌相待,然而,如果你是在为别人效劳,你不过是随从,并不是纠纷的主人,在这种情况下,我看不出你如何能做到对敌人礼貌相待,我兄弟已身不由己,和别人的命运捆在一起,当然就不可能做到公正和有礼貌了。因此,在我们国王及时而郑重的请求下,我兄弟得以从意大利监牢中释放出来。
真是鲁莽而轻率的民族!我们不满足于将我们的恶习和荒唐臭名远扬于世界,还要跑到别的国家去让人家一睹我们的风采。你把三个法国人放到利比亚的沙溴里,不出一个月,他们必定会互相
攻击,抓得遍体鳞伤;跑到外国去决斗,简直就是为了让外国人,尤其是那些乐于嘲笑和讥讽我们恶习的人从我!门的悲剧中得以消闲解闷。
我们到意大利去学习剑术,刚懂一点皮毛,便拿我们的生命来作练习。然而,按照训练的次序,学习理论当先于实践,我们却违背了学习的原则;
这是对青少年的残酷考验,对未来战争的艰苦训练。
——维吉尔
我深深知道,剑术的高低对它的目的是很有用的(在西班牙,曾有两位表兄弟亲王决斗,据李维说,年长的那位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年轻的那位茫然不知所措,因此,年长的轻而易举战胜了年轻的)。我自己也见到过,有些人剑术高强,格斗时勇气倍增,变得异乎寻常。然而,懂得剑术,并不是真正的勇敢,那是以机智作依靠的,其基础不是自身。决斗的荣誉在于比赛勇敢,而非技艺。因此,我曾见我的一位朋友,尽管以精通剑术遐迩闻名,在决斗时,却选择己所不擅长的、完全取决于运气和自信的武器,免得人家把他的胜利归于他的剑术而不是他本人的勇敢。在我孩提时代,贵族们不喜欢有好剑手的声誉,以为这是一种侮辱,学剑时偷偷摸摸,避人耳目,仿佛这是一种技能性行当,是与真正而朴实的勇敢相抵触的,
躲避、躲闪、躲开,他们厌恶之极。
在他们的决斗中技巧无立足之地。或直接,或迂回,剑剑货真价实,愤怒、狂怒使他们忘记用巧取胜。请听铁剑相击丁丁当当惊心动魄,他们仍坚持战斗,决不后退半步,脚站得稳稳当当,手不停地出击,时而剑尖时而剑刃剑剑刺向故人。
我们祖宗习武是用靶子,在围墙内进行骑士比武,这是在学习战争;而习剑只为了个人目的,因而显得不够高尚,它教我们无视法律和司法而互相残杀,每每造成巨大的掼失。习武就应该习一些有利于安国定邦而不是有损于国家、有利于人民安全和国家荣誉的武艺,这才是较为合适、值得称颂的习武。
罗马执政官普布利乌斯卢提利乌斯是第一个教导士兵巧妙运用武器的人,他把技巧和勇敢结合起来,不是用于报私仇,而是为了罗马人民的战争。这是人民大众的舞刀练剑。在法萨卢斯战役中,凯撒命令他的士兵主要砍击庞培士兵们的脸部。除凯撒外,其他许多将领也考虑过发明一种新武器,一种根据需要进行出击和防御的新型武器。菲洛皮门擅长格斗,却不赞成格斗,因为格斗的训练过程同军事训练是格格不入的。他认为军事训练是正直人唯一应该感兴趣的。我赞成菲洛皮门的看法。在我看来,训练四肢的灵活性,让年轻人在这新式的训练中学习迂回和动作,不仅毫无用处,而且与打仗的规则水火不容,会对它们起破坏作用。
因此,在习武中,我们通常使用与打仗有关的武器。我看到,当一个绅士被请去用剑和匕首格斗时,如果穿甲戴盔,会被认为是不大合适的,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拉凯斯在谈论与我们相似的习武方式时说,他从没看到这样的训练方法造就过一个伟大的将领,而只是一些战争指挥官。拉凯斯的看法颇值得重视,至于剑和匕首,我们的体会已很说明问题了。至少,这是完全没有关联的技能。柏拉图谈到他的理想国中的儿童教育问题时,指出要禁止教他们使用拳头(由阿密斯科和厄佩乌斯发明〉和格斗(由安泰俄斯和刻耳喀翁传入),因为这些技巧不是为了培养青年更适应打仗的需要,对战争毫无帮助。
下面举的事例比较极端,
东罗马皇帝莫里斯梦见,而且有不少预兆向他表明,一个叫福卡斯的无名小卒将会把他杀死,他就问女婿菲利浦,福卡斯是何许人,有什么样的性格、地位和习惯。菲利浦回答时,尤其提到了福卡斯是个胆怯而又卑劣的人,莫里斯皇帝立刻下结论说,那是个残暴成性的杀人狂,是什么使得暴君们如此嗜血成性?是对安全的忧虑!他们内心怯慊,因别无他法来确保统治,只得把可能伤害自己的人乃至妇女斩尽杀绝,免得后患无穷,
害怕一切,便打击一切。
——克劳笛乌斯
最初是为施虐而施虐,后来担心正义的报复,便又进行一系列新的暴虐,以此来淹没先前的暴行。马其顿国王腓力,即那位与罗马人有处理不完纠纷的国王,曾下令大肆屠杀罗马人民,过后又惶恐不安,面对各个时期被他伤害过的无数家庭,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决定把被害人的遗孤统统抓走,将他们一个个杀死,以求睡得安宁。
精彩的内容不管在哪里,总是适得其所。我这人向来重视话语的分量和用处,而不是它们的次序和连贯,因此,我不怕在这里,在这不大引人注目的地方,插进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在被腓力五世处死的人中,有一个叫赫罗迪斯库的,是色萨利的一位君王。ffl一力五世杀死他,又处死了他的两个女婿,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泰奥克塞娜和阿尔科是他们的遗孀。尽管追求的人很多,泰奥克塞娜不为所动,没有再婚。阿尔科则嫁给了埃涅阿斯后裔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波里斯,同他生了很多孩子,但她去世时孩子尚小,泰奥克塞娜出于对侄儿们慈母般的怜爱,决心引导和保护他们,便毅然嫁给了波里斯。可是腓力五世颁发丁诏书,这位勇敢的母亲料到腓力五世会对美好而娇嫩的青少年大施暴虐,他的打手们会对他们为所欲为,便说宁愿亲手杀死他们,也决不把他们交出去。波里斯见妻子反抗,惊骇万分,允许她把他的孩子们偷偷带到雅典,寄养在一些忠实可靠的人家里,他们趁一年一度的埃涅阿斯节逃离故乡。白天,他们参加了庆典活动和宴会,夜里,他们登上一只事先备
好的船,从海路前往雅典。那天恰进逆风,行了一夜,仍依稀可辨他们离弃的故土。他们身后有港口的卫兵在紧紧追赶。眼看敌人追上丁,波里斯傕促船工加速逃跑,泰奥克塞娜狂怒不已,对孩于深切的爱和对敌人刻骨的恨驱使她又回到了最初的想法!她立刻准备好武器和毒药,把它们放到孩子们面前,对他们说彳瞧,孩子们,现在,死是保护你们、给予你们自由的唯一办法。死是诸抻神圣司法的内容。这几把出鞘的剑,这几杯毒酒,将为你们打开大门:拿出勇气来;你,我的儿子,你是老大,握住这把剑,死也要死得壮烈Z一边是母亲瀲烈相劝,另一边是敌人杀气腾腾,孩子们一拥而上,各自抢走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他们尚未断气,就被扔进了大海里,泰奥克塞娜把孩子们光荣地送到安全地后,感到非常自豪,接着又热烈拥抱丈夫,对他说:“朋友,我们跟孩子们去吧,和他们葬在一起。”说完,他们相拥着跳进海里。那条船一无所获,只得返回岸边。
暴君们不仅想杀人,而且还要让被杀者感到他们的狂怒,于是竭尽才智寻找延长死亡的办法。他们要敌人慢慢死去,不要死得太快,好让死者有时间细细品味被复仇的滋味。他们很难找到这样的办法,因为用刑激烈,死得就快,相反,死得缓慢,刑罚就不会太痛苦。于是,他们在刑具中精挑细选。这样的例子在古代不胜枚举,但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无意地保留了这些野蛮行为的痕迹。
凡是超越普通死亡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极端残酷的。有些人尽管怕死,怕砍头或上绞刑架,却依然做错事,对于这些人,我们司法机关不可能希冀用火刑、饼烙刑或车轮刑来阻止他们犯错误。但我不知道这是否能使他们绝望,因为绑在车轮上,或按古老的办法钉在十字架上,二十四个小时等待死亡,他们的内心会处于什么状
态?犹太史学家约瑟夫斯叙述说,在罗马人入侵犹地亚同犹太人打仗时期,他汄某地经过,那里三天前有几个犹太人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他认出其中三个是他的朋友,经交涉获准将他们从十字架上放下来,他说,其中二人死了,另一个后来还活着。
卡尔科孔狄利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回忆录中叙述了他那个时代周围所发生的事,他提到穆罕默德二世经常采用的一种极刑:用弯形大刀将犯人在横隔膜处拦腰一斩两段,这样,他们死时犹如同时死了两个人。他说,那两段仍然充满生命的躯体要挣扎很长时间,痛苦不堪。我不认为身体斩成两段后,还会有很痛苦的感觉。最不堪入眼的极刑,不一定最痛苦。其他一些历史学家谈到了穆罕默德二世对埃皮鲁斯的某些领主采用的酷刑,我认为这些刑罚的残酷性比起腰斩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下令把他们的皮一点一点剥掉,组织得井井有条,致使他们在极度恐慌不安中苟延残喘了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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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举两例。克罗伊斯下令逮捕一个贵族,是他兄弟潘塔莱翁的宠儿,他将那贵族带到一位制呢工的作坊,用梳毛板刷和梳子梳刮他,直到他彼刮死。另一个例子是乔治。塞谢尔,波兰的农民领袖,他以讨伐为名,干了罄竹难书的坏事。在一次战役中,他被特兰西瓦尼亚省省长战败并当丁俘虏,赤身裸体绑在拷问架上三天三夜,遭受种种非人的折磨。在此期间,战胜者不给其他战俘送吃
送喝,最后,趁他还活着还看得见的时候,刽子手们让他亲爱的兄弟喝他的血,他求刽子手放过他的兄弟,独自承担了所有罪责。接着,人们又让二十个他最宠爱的将领用牙齿撕咬他的肉体,一块块吞下肚里,等他死后,再把他剩下的躯体和内脏煮熟,让他的其他部下吃掉。
第二十八章
万事皆有自己适宜的时机
有人将当监察官的加图和自杀身亡的加图相比,那是在比较两个崇高而相近的天性。大加图充分发挥自己的天性,他在军事和公众事务方面都超凡拔俗,卓而不群。而小加图除了魄力非凡(在这点上,若将别人和他同日而语,那是对他的亵渎),他的德行白璧无瑕,比大加图更胜一筹。因为谁能为大加图的嫉妒心和野心进行辩白呢?他竞敢诋毁西庇阿的荣誉,可西庇阿极富仁爱之心,无论哪方面都是超群绝伦,这是大加图和他那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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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加图,人们议论最多的:是他在耄耋之年开始学习希腊语,且热情高昂,如饥似渴。但我却对此不敢恭维。这恰恰是我们所说的耄耋期的幼稚行为。万事皆有自己适宜的时机,包括好事和一切事物。我念祷文也可能念得不是场合,正如弗拉米尼努斯所做的那样:他身为一军之帅,却在一场战役开始前,躲在一旁祈祷上帝,虽然他打赢了这一仗,但人们仍谴责他祈祷上帝不合时宜。
聪明人甚至做善事也有界限。
——尤维纳利斯
欧德摩尼达斯见色诺克拉特在桑榆之年,仍孜孜不倦于学校的功课,便说:“他现在还学,何时能学通!”
有些人髙度赞扬托勒密一世为锻炼体魄而每日操练武器,菲洛皮门却不以为然,对他们:“像他这般年纪的国王还操练武器,丝毫不是件值得夸奖的事,他早该真刀真枪干过了。”
哲人们说,年轻时当作准备,年老时当尽享其果。据他们观察,人类天性之最大弱点,莫过于欲望层出无穷。我们总是重新开始生活。年纪高大时,我们的忧虑和欲望本该同我们的年龄相适应。可恰恰相反,我们行将就木,却不断产生新的欲望和追求:
行将就木时,你切凿大理石造坟建基,忘记了是坟墓,而造的是住宅。
—贺拉斯
我最远大的计划,也不超过一年时间,从此,除了死亡,我别无思虑,我抛却一切新的希望和计划,向我行将离弃的地方一一辞别,日复一日,我所拥有的东西渐渐丧失殆尽。
“很久以来,我无所得亦无所失,剩下的盘缠支付所剩的旅程绰绰有余。”
我活过,啊,命运!我已走完了你指定的路途。
——维吉尔
上了岁数后,我渐渐摆脱了困扰我生活的种种欲望和忧虑,不再注意世界的发展,不再操心财富、荣誉、知识、健康和自我,我感到如释重负,无比轻松。
有人在应该学会永久沉默的时候,却开始学习说话。人的一生应该不断学习,但不是形式上的学习;须眉交白还在学习A。C,岂不太可笑!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爱妤,并非所有的东西适合所有的年龄。
——韦加卢斯
假如一定要学,那就学一些适合我们情况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一位古人那样回答:有人问他,为何老了还要学习,他答曰:“为了更好更自在地离开人世。”小加图感到死日来临时,也是这样学习的,他还在学习柏拉图的灵魂水恒论。倒不是因为他对死没有思想准备,相反,他早已作好了准备;他自信,坚强,知识渊博,从柏拉图的书中可以看出柏拉图在这方面远不如他;他的学识和勇气为任何哲学所不及。他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为了帮助自己死亡,而是不想选择,不想改变,一如既往地学习,继续做他一生中习惯做的事,就傢人们不愿为思考一件重要事,而打断自己的睡眠。他失去法官职位的那一夜,是在玩乐中度过的;而他将要自杀的那一夜,仍然在读书:对他而言,失去生命和失去职位是一回事。
第二十九章
论勇敢
根据经验,我觉得,心灵突如其来的冲动与经久不变的习惯之间相差甚远。我看到,我们无所不能,正如有人说,我们甚至可以超越神祇,因为这时候,我们对自己已无动于衷,不再是原来的状态了;甚至,我们可以把上帝的决心和信心用来弥补我们的无能。但这不是经常性的。在古代英雄的一生中,有时似乎会有远远超越自然力量的奇事发生,但那不过是冲动性行为。很难相信,人们可以使自己的心灵永远处于这种超凡入圣的境地,以致成为寻常的似乎是自然的状态。我们不过是蒲柳之质,有时侯,当我们为别人的演说或榜样所激发,我们的心灵会无比冲动而超越常规。但那是一种激情在鼓动和扰乱我们的心灵,使它兴奋澉昂,不能自已,因为这旋风般的激情过后,我们看到,心灵就会不知不觉地松池下来,即使不是完全放松,至少已不是那个样子了。这时,我们就成了俗人,看到一只鸟儿死了,或一只杯子碎了,都禁不住要激动一下。
我以为,对一个有缺陷不完善的人来说,什么事都能做,但就做不到条理、节制和坚持。
因此,哲人们说,要正确地判断一个人,首先要观察他平时的—举一动,出其不意地看他每天干些什么。
皮浪在不可知的基础上,创建了一种饶有趣味的学说。他和
所有真正的哲学家一样,试图使自己的生活与自己的学说相符合,他坚持认为;人的判断力极其薄弱,不可能有什么倾向性的看法,主张对事物不下任何判断,使之永远悬而不决,视一切事物为不可确定,因此,据传他总是保持同样的举止态度和脸部表情。假如他已开始演说,即使听众已经离开,他也一定要把话讲完;如果他走路,哪怕遇到障碍,他也不停下来,他的朋友们必须时刻保护他,不然他就会掉进深渊,与马车相撞,或发生其他意外。因为害怕或躲避事物,是与他的命题背道而驰的;他提出,人的感觉并不可靠,无法作出选择。有时,他竟然将自已的皮肤割破或烙伤,顽强地忍受着,连眼睛都不见他眨一眨。
这些事,在心里想想,已够不简单了,付诸行动,那就更了不起。然而,这也不是绝对办不到。不过,像这样异乎寻常的做法,他却能坚持不懈、不屈不挠,成了家常便饭,这倒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有时,人们在他家里碰见他正在狠;f他的妲妹,便指责他并非对一切都无所谓,他却说:怎么,还要让这个柔弱的妇人给我的行为作证吗?”另一次,有人见他同一条狗搏斗,他对那人:“人是很难抛却一切的;应该时刻准备并努力同一切作斗争,首先要付诸行动,如果行动做不到,至少要体现在理性和口头上。七八年前,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村民(至今还活着),他因妻子爱吃醋,早已忍无可忍。一天,他从地里回来,见妻子一如既往,用喋喋不休的抱怨迎接他,便火冒三丈,立即用手里的砍刀把他那让妻子发狂的器官割掉,扔到她脸上。
据说,有个多情而快乐的年轻绅士,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经过不折不挠的努力,终于打动她的芳心,正要和情妇颠鸾倒凤时,突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感到绝望不已,
他的生殖器疲软无力,仿佛已经衰老。
回到家里,他立即把生殖器割掉,让这残酷无情、鲜血淋淋的牺牲品去洗涤自己的罪孽。这若是出于道德准则和宗教的需要,就像库柏勒的祭司们那样,那么,对于如此崇髙的行为,我们能说什么
呢?
溯多尔多涅河而上,在离我家二十来公里的贝日腊克有一个妇女,她丈夫因心情不好,狠狠揍了她一顿,她决定以死来摆脱丈夫的虐待。翌日起床后,她一如往常,到邻居家串门,把她的家事向她们作了些交代,然后拉着她的一个妹妹的手来到桥上,同她告别后,就像闹着玩似的,异常平静地跳进河里,溺水而死。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投河自尽的决定,在地头脑中深思熟虑了一整夜。
印度妇女的习俗则截然不同。她们的丈夫有三妻四妾,丈夫死后,最宠爱的一个有权隨丈夫而去,她们一生都费尽心机,争风吃醋,以赢得这一优待。她们悉心伺候丈夫,不为别的,只为获得丈夫宠爱,最终能在黄泉路上伴其左右:
火把刚刚投到焚尸的柴堆上,蓬头散发的妻妾们一拥而上,开始你争我夺为给丈夬陪葬。输者感到体面扫地,无颜见人,赢者欣喜若狂,纵身跃入火中,灼热的玉唇貼在丈夫的嘴上。
今天还有人写道,他亲眼看见这一习俗仍在这些东方国家流行,殉葬的不仅是妻子,还有奴隶,下面谈一谈具体的做法。丈夫去世后,如果妻子愿意(很少有人愿意),可以要求宽延二三个月来安排后事,预期的那天到来时,她穿着婚礼的盛装,跨上骏马,满面喜气洋洋,说要去和丈夫一道安息。她左手拿一面镜子,右手拿一把箭。像这样在节日般欢乐的亲朋好友及人群的簇拥下,极有排场地转了一囷后,她就马上被带到专门的地方。这是一个大广场,中间有一个大坑,堆满了木柴。她来到广场,被带到一个有三四个台阶的土丘上,美美地用一顿餐.尔后,她开始跳舞和唱歌,到了她认为合适的时候,就下令点火,然后,她走下土丘,拉起她丈夫最亲的亲属的手,一起朝附近的一条河走去。到了河边,她把衣服脱光,将首饰和衣服分送给她的朋友,尔后,仿佛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孽似的跳进河里。从河里出来后,她将一条四米多长的黄布缠在身上,再次拉着她丈夫那位亲属的手,又登上那个土丘,向乡亲们讲话,如有孩子的话,把她的孩子托付给大家。在火坑和土丘之间,拉起了一道帘子,不让大家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有些妇女为了显示自己勇敢,拒绝在中间拉上帘子。等她把要说的话说完后,一位女子给她端来满满一罐圣油,让她涂在脸上和身上。涂毕,她就把罐子扔进火中,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这时,人们朝她身上扔去许多木柴,以免她受煎熬的时间太久。接着他们由欢乐转为悲伤,向她表示哀悼。如果死者出身卑贱,其尸体就被运到选定的埋葬地,让他保持坐姿,妻子晚在他跟前将他紧紧搂住,这时候,人们在他们周围砌墙,砌到妻子膚膀髙度时,她的一个亲人从后面抱住她的脑袋,把她掐死,等她断气后,墙就迅速砌高然后封死,这对夫妇从此便合葬在里面,
就在同一个国家里,他们的裸体修行者也有类似的做法,并
非为人所迫,亦非心血来潮,而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信奉:当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或以为得了什么疾病,便堆起柴禾,上面放一张装饰漂亮的床,高高兴兴地款待朋友和熟人后,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床上,意志坚定,毫不动摇,火点着后,只见他们依然纹丝不动。一个名叫加拉努斯的裸体修行者就是这祥死的。他死时,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队全都在场。
在这些裸体修行者中,惟有这样死的人才被认为神圣和有真福,他们享尽尘世间的一切后,让火涤净自己的罪孽,使灵魂干干净净地升天。
就是这一生坚持不懈的熟思,得以创造奇迹。在我们的其他争论中,关于命运的争论占有一席之地。人们依然坚持从前的一个论据,将未来的事物及我们的意愿系于一种肯定的和不可避免的必然性上:“既然上帝像他所做的那样,预见每一事物怎样发生,它们就应该这样发生Z对此,神学家们回答说,我们看见(上帝也一样,因为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与其说他预见,不如说看见〉某事物可能发生,不等于强迫它发生;甚至可以说,我们因事物发生而看见,而事物不因我们看见面发生,有事才有知,而非有知才有我们看见发生的事,就算是发生了,但事物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上帝在预见事物发生缘由的名册上,也写者所谓偶然的缘由和有意识的缘由,而有意识的缘由取决于上帝賦予我们仲裁的自由度,他知道,如果我们没有看见,那是因为我们不想看见。
然而,我见不少人用这种命运的必然性来鼓励他们的部队:因为如果说我们的死期命中注定在哪一天,那么,敌人枪林弹雨也罢,我们勇往直前或胆怯逃跑也罢,都不能提前或推后我们的死曰。这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即使一种强烈和炽热的宗教信仰会带来相应的行动,但是,这种常被我们挂在口头的倍仰,近几个世纪来已变得微乎其微了,而且,即使有信仰,也对行动不屑一顾.
不过,儒安维尔先生在他的《圣路易传》中叙述贝都因人时,也谈到过宗教信仰问题。儒安维尔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证人,贝都因人是与撤拉逊人混居的民族,圣路易在圣地同他们打过交道。儒安维尔叙述说,贝都因人的宗教坚持认为,人的寿命从来是命中注定,他们去打仗时,只带一把土耳其式的利剑,只穿一件白衬衣。当他们对自己人发脾气时,最厉害的诅咒通常是:“你和全副武装的怕死鬼一样该死!”这表明贝都因人是将宗敉信仰付诸行动的,这一点和我们不一样。
还有一个事例与此如出一辙。在我们袓先的时代,有两个佛罗伦萨修士在学术问题上发生了争论,他们商定当着全体民众的面跳入火中,以示各自的决心。一切准备就绪,两人正要跳入火中,这时发生丁一件意外,他们就没有跳成。
在穆拉德二世和匈雅提的战争中,一位土耳其贵族青年看到两军就要交战,毫不畏惧,奋不顾身,建立了卓越的战功。穆拉德二世见他乳臭未干、毫无经验的样子(这是他初次参战〉,便问他这非凡的勇敢是谁人教给的,他回答说,他有一位至髙无上的老师,那是一只野兔。他说:“一天,我去打猎,发现兔窟里有一只野兔。尽管我身边有两只猎狗,但我认为,为了万无一失,最好把我的弓箭也用上,因为它在和我耍花招。我便开始射箭,一连射了四十支,把我箭袋里的箭全部射光了,不仅没有射中,而且也没把它惊醒。于是,我放出猎犬,它们也一筹英展。我终于明白,那只野兔受到了命运的保护。箭或剑能不能击中我们,是由我们的命运决定的。生死由命,我们不可能将死期提前或推后。”这个故事应该让我们附带看到,我们的理性多么容易向各种形象比喻屈服。
一位年纪高大、出身望族、身居要位、饱学博闻的人向我吹嘘说,他的宗教信仰由于受到了外来的激发而产生了重大的转变。这种外来的激发就像是天方夜谭,而且很难自圆其说。我觉得难以置信:他把它称为奇迹,我也称之为奇迹,但意思不同,
土耳其的历史学家们说,土耳其人普遍坚信他们的生命有着必然和无情的时效性,这个信念显然有助于他们临危不惧。我认识一位伟大的君主,如果命运继续帮助他的话,他将从这种生命的时效性中大获好处。
在我们的记忆中,最令人赞叹不已的果断行动,当属密谋杀害奥兰治亲王的两个剌客。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第一个刺客作了力所能及的努力却没有成功并遭到了很惨的下场后,人们怎么还能激起第二个人的勇气,去完成他同伴未竞的事;他步其后尘,用同样的武器,竞成功地杀死了奥兰治亲王,而这位亲王刚有过不该轻信人的教训,到哪里都有朋友伴其左右,身强力壮,客庁里有卫队守护,全城百姓对他忠心耿耿,当然,那剌客行动时毫不手软,狂热激发了他无比的勇气。匕首比手枪更可靠,但用匕首需要更多的手腕活动和臂力,因而更容易偏离或受到干扰。我不怀疑,那位刺客冒着必死的危险,因为,尽管人们可以骗他会成功,但稍有冷静判断力的人,不会相信这次行动能成功。可他成功了,这证明他既不缺乏冷静的判断力,也不缺乏勇气。产生如此坚定信念的动机可以形形色色,因为我们一时的怪念头会促使我们去做它所乐意我们做的事,
奥尔良附近发生的谋杀就完全不同了。在这次谋杀中,更多的是偶然而不是力量在起作用;要不是命运从中帮忙,那一枪肯定不会致命;剌客骑着马远远向另一个骑马飞驰的人开枪射击,这说明他宁愿击不中目标,也不要耽误了逃跑。以后的事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一想到干了件如此崇高的事,他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以至于完全丧失了意识,既不知道如何逃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完全可以蹚过一条河,去向朋友们求救。这办法危险最小,我就曾经使用过,我认为不管河有多宽,蹚水而过风险很小,只要你的马找到容易下水的地方,你能预料到河对面哪处容易上岸。谋杀奥兰治亲王的那个刺客就不同了:当人们向他宣布可怕的判决时,他却说:“我早就等着了,你们对我的耐心一定感到很吃惊。”
阿萨辛派为腓尼基的一个独立的教派。伊斯兰教徒们认为,他们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和一尘不染的习俗。阿萨辛派坚持认为,为了有资格进入天堂,最可靠的办法是杀死一个异教徒。因此,为了进行如此有用的暗杀,他们敢于赴饧蹈火二个人常常冒死闯入敌人阵营,去暗杀(这个词就借自这一教派的名称)他们的敌人。的黎波里的雷蒙公爵就是在他的城市里被暗杀的。
第三十章
一个畸形儿
这个故事,我只简单说一说,让医生们去细谈吧。前天,我看见一个畸形儿,两个男人和一个乳母,自称是他的父亲、叔叔和婶婶,带着他向人展示他的畤形,弄几个小钱。这孩子其他一切均很正常,和他的同岭儿一样,已会站立、行走和牙牙学语。至于食物,除了乳母的奶,其他东西至今他仍一概拒绝。我在场的时候,那几个人试着往他嘴里塞东西,他嚼了嚼又全吐出来了。他的叫声似乎有点儿特别。他刚刚十四个月。在他的奶头下面,粘连着一个无头儿。那无头儿有封闭的椎管和身体的其余部分;他的一条胳膊比另一条短,是出生时被意外折断的。这两个孩子面对面连在一起,仿佛较小的想拥抱较大的。他们连结的地方仅有四指或差不多四指宽,若把那发育不全的孩子抬起来,可以看见另一个孩子的肚脐眼,因此,相连的部分是在奶头和肚脐之间。看不见畸形孩子的肚脐眼,但可见他腹部的其余部分。那些不连结的部分,像胳膊、屁股、大腿和小腿,播摇晃晃悬垂在另一个孩子身上,直达他的腿中间。乳母对我们说,他从两个地方排尿。可见,那发育不全孩子的器官是有生命的,所在部位也与另一个相同,只是更细小一些罢了。
这双重的身体和这些不同的器官,连结在同一个脑袋上,这真可以给国王提供一个好预兆:我们国家的各部分将会继续置于他和谐的统治下。不过,还是不去管它吧,免得将来事实与此不符,最
好等事情发生后再来作预言:“以事实与预兆相符合。”就像埃庇米尼德斯,据说他专爱预言已发生的事。
前不久,我在梅多克看见一个牧人,三十岁左右,他外表看不出有生殖器,只有三个窟窿,从里面不停地流出尿来,他长着胡须,也有情欲,想用手摸女人。
我们所谓的畸胎.在上帝的眼里并不是畸胎。上帝的创造无边无沿,他所看到的形式也是无穷无尽。看来使我们不胜惊异的那个形态,不过是同一类的另一种形态,只是人类尚未认识罢了。上帝明察秋毫,它所创造的万物,都是优秀、平凡和合乎规则的,可我们却看不到它们之间的协调和联系。
“他常见的东西,不会使他惊讶,哪怕不知其起因。但当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他就视为奇物广
我们把违背惯例称作违背自然,其实世界万物均为大自然的产物。但愿这普遍而朴索的道理,使我们遇见新事物时,不要再迷惘和惊讶。
一章
论发怒
蛰鲁塔克各方面都可圈可点,但最令人钦佩的是他对人类行为的判断。从他对利库尔戈斯和纽默的比较中,可以看到许多值得称道的东西:他认为把孩子的教育和责任交给他们父亲的做法是极端幼稚的行为。我们大部分社会,正像亚里士多德说的那样,都让男人们依照库克罗普斯的方式,随心所欲地管教自己的妻儿,惟有斯巴达人和克雷特岛人依据律法来教育孩子。谁不知道,国家兴旺取决于对孩子的教育和培养,可我们却极不慎重,让孩子们听凭家长摆布,不管他们的家长多么愚蠢和凶恶。
尤其是我走在街上,看见某个犴怒的父亲或母亲揍自己的孩子,恨不得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把他们打得死去活来,每每看到这些,我多少次想摘个恶作剧,替挨揍的孩子出口气〗你看吧,那些父母双眸冒出怒火,
他们怒不可遏,猛扑过去,就像山塌陷时,一块岩石脱离山顶,垂直坠落下来.
第三
--尤维纳利斯
(希波克拉底说,最危险的病是使人改变面容的病),他们的声音斩钉截铁,震耳欲聋,甚至,他们常对刚断奶的孩子大吼大叫。孩子们被打成了残废和傻瓜,司法却对此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似乎这些瘸腿不是我们社会的一分子:
你绐国家增丁添口,值得感谢,佢必须让他报效祖国,耕耘土地,为和平和战争作出贡献!
发怒最易导致判断失误.对于因发怒而错判的法官,谁都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处以死刑,那么,为什么就允许家长和教师在发火时鞭打和惩罚孩子呢?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报复〗惩罚是给孩子治病:我们能容忍医生对他的病人发火吗?
我们发火时,决不要责打仆人,当我们心头火起,心跳加剧,就把事情搁一搁,等心平气静下来后,对事物的看法就会不一样。冲动的时候,是情绪在指挥在说话,而不是我们自己。
用情绪的眼光看错误,错误会被扩大,这跟雾里看物是一个道理。饥饿的人,用肉来充饥,可是,想使用惩罚手段的人,不应该渴望惩罚。
再说,谨慎而有分量的惩罚,受罚者更乐意接受,效果也更好;相反,如果惩罚来自一个狂怒的人,受罚一方会认为他的惩罚不公正;为给自己辩护,他会列举主人失当的举止:动作粗暴,脸色发红,口吐粗话,烦躁不安,莽撞轻率:
愤怒使他的脸涨得通红,
双眸喷出怒火,戈耳工见了也自叹勿如。
苏埃托尼乌斯叙述说,卢西乌斯萨图尼努斯被凯撒判决后,求助人民裁决。他在人民面前胜诉的理由,就是凯擻把敌意和严面带进了对他的判决中。
说和做不是一回事,因此,应该把布道和布道者区别开来。有些人试图列举布道师们的恶劣品行,以攻击我们教会的真实性,在当今的时代,他们倒真是抓到了小辫子。教会的真实可从别处得到证明。把什么都混为一谈,是愚蠢的做法。品行好的人,他的看法可能是错误的,相反,一个坏人,即便不相信真理,也可以宣扬真理。言行一致,当然是好事。我不否认,言若有行相随,就更有权威,更有效果,正如斯巴达国王欧达米达斯听到一位哲学家夸夸其谈战争时说:“这些话娓娓动听,可连说话者自己也不相信,因为他的耳朵不习惯听军号声。”克莱奥梅尼听到一位修辞学家高谈阔论勇敢时,不禁捧腹大笑;那修辞学家恼羞成怒,可克莱奥梅尼对他说:“如果一只燕子这样说,我也会哈哈大笑;不过,若是一只雄鹰,我会洗耳恭听。”我在古人的作品中似乎发现,直抒己见者与掩饰思想者相比,前者论述问题更生动有力,你不妨听听西塞罗论热爱自由,再听一听布鲁图对这个问題的论述:你会明显感到,布鲁图可以为自由万死不辞。雄辩术的开山祖师西塞罗对蔑视死亡作了探讨,塞涅卡也作了研究:前者的论述拖泥带水,有气无力,让你觉得,他想说服你相信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丝毫也激发不了你的勇气,因为他自己缺乏勇气。后者则会激起你的热情,使你勇气
倍增。我读任何书,哪怕是谈论德行和公职的,我都要探究一下作者是什么样的人,
在斯巴达,监察官们看见一个道德败坏者有好的建议要向人民提出,就命令他们缄口不语,而请一个正派的人将这建议作为自己的想法推荐给人民。
细细品味普鲁塔克的著作,可以使我们发现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想更深入了解他的灵魂。然而,我希望我们对他的一生能够记住一二件事。感谢格利乌斯给我们留下了关于普鲁塔克生活习惯的一件趣事,那件事同我论述的发怒有关。我对这个故事爱不释手,尽管它有点偏离正题,普鲁塔克的一个奴隶,是个道德败坏的恶棍,可他耳朵里潘进了不少哲学思想;那奴隶做错了事,普鲁塔克下令剥掉他的衣服,用鞭子抽他f起初,他嘟嘟嚷嚷,说这样揍他毫没道理,他没做错什么事;最后,他大叫大嚷,故意辱骂主人,说他不是他所吹嘘的哲学家,他常说发怒是丑陋行为,甚至还著书专论发怒,可他现在暴跳如雷,指使人如此残酷地鞭打他,与他书中写的完全背道而驰。普鲁塔克听后神色镇定,他不慌不忙地:“怎么,粗鲁的家伙,你凭什么说我现在发怒了?我的面孔,我的声音,我的脸色,我的言语,哪一点让你看出我激动了?我不相信我的眼睛显出了不快,脸上露出了激动,我也没大声吼叫。我脸红了吗?我口吐白沫了吗?我说了什么应该后悔的话了吗?我气得打顫了吗?发抖了吗?告诉你,这些才是发怒的真正标志。”说完,他转向执鞭的人,对他:“在我和他辩论时,请你继续干你的活Z以上就是格利乌斯叙述的故事.
塔兰托的阿契塔是一次战争的统帅,他打完仗回来,发现他
的管家管理不善,把家务搞得乱七八糟,田里杂草丛生,便把管家召来,对他说:“快滚吧!假如我没有发怒的话,我就狠狠揍你一顿了广柏拉图也如此。一次,他对他的一个奴隶大发脾气,命令他的弟子斯帕西普斯替他惩罚这个奴隶,借口不愿亲自责罚引起他生气的人,斯巴达国王卡里鲁斯看到一位国有奴隶胆敢对他傲慢无礼,对他说:“假如我没有发火,我肯定立即处死你
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冲动。当我们没有弄清事实真相而大发雷霆后,如果人们向我们陈述有力的辩解,多少次,我们会不顾事实和对方的无辜而又气又恼!关于这个,我记得古代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格内厄斯派索在其他诸多方面是个优秀人物。有一次,他对一个士兵大动其怒,因为那人和一个同伴去割草料,却独自一人回来,又讲不出把同伴丢在哪里,派索便断定他把同伴杀了,就判了他死刑,立即执行。正当他被拉上绞刑架时,那位迷路的士兵回来了。全军上下喜出望外,那两个士兵热烈拥抱,尔后,刽子手将他们带到派索跟前。在场的人都以为派索会非常高兴,可事实恰恰相反:他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下又羞又恼,便气上加气;这种气恼情绪使他突然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他看到三人中有一个是无辜的,就干脆宣布他们都有罪,下令把他们都拉去处死,第一个士兵,是因为原先已有判决f第二个迷路的士兵,因为他是导致他同伴处死的罪魁祸首;刽子手,则是因为他没有执行命令。
同固执的女人打过交道的人,可能有过这样的体验:当他们以沉默和冷静对付她们的激动,不屑助长她们的怒气时,她们会气得横眉竖眼,七窍生烟。雄辩家塞利乌斯生性易怒。一次,他和一个人共进晚餐,那人谈话素来温顺和婉,这次,他怕惹塞利乌斯激动,决定他说什么都表示赞同。塞利乌斯见找不到发怒的理由,忍无可忍,便对他说:“你倒是反驳一下我说的话呀!谈话是两个人的事嘛。’那些女人也一样,她们效法爱情的规则,她们发怒,仅仅是为
了让对方也发怒。福基翁同某人交谈,那人粗暴地辱骂他,扰乱他讲话;福基翁闭口不语,让对方把怒气全部发泄出来,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讲,只字不提对方的騷扰。这种轻蔑的态度,比任何尖刻的反驳更有力。
我常说,最易动怒的法国人(这总不是完美之处,不过,对军人而言,这更情有可原,因为在军队这一行中,肯定有些场合是免不了要发怒的〉》是我所了解的最有耐心控制怒火的人:愤怒使他无比激动,
当木柴的火苗在青铜壶下发出劈啪之声,
水沸腾着,狂怒着,从壶里漫出来;它再也控制不住;一股黑烟腾空而起,
——維吉尔
以至于他只得无情地克制愤怒。至于我,作这样大的努力遏制愤怒,我是做不到的。我不愿费如此之大的劲克制自己。我看重的不是他遏制愤怒的做法,而是他作出多么大的努力使自己不做得更
坏。
还有个人向我吹嘘他的生活如何有规律、有节制,这确实非同寻常。我对他说,在世人面前总是显得从容安详,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尤其对于像他那样引人注目的优秀人物,但更要看内心如何。我认为,让自己心里苦受折磨,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我就怕他为了保持稳重的外表而内心备受煎熬。
掩饰愤怒,就是把愤怒吸入体内,正如第欧根尼对狄摩西尼所说的一后者因怕被发现呆在一个洞穴内,就拼命往里缩。“你越往里缩,就陷得越深。”如果你的仆人做事不大得体,我劝你宁愿掴他一记耳光,也不要为保持谦和的外表而克制自己的脾气。我喜欢让怒火发出来,不愿藏着掖着让自己备受折磨;怒火发出来时,就会渐渐减弱;与其让怒火憋在心里,还不如让它到外面来张牙舞爪。“暴露在外的缺点危害不大,藏在健康外表下的缺点最最危险。”
我提醒我家里那些有权发脾气的人注意两件事:其一,发怒要有分寸,不要不顾一切乱发泄,免得影响效果和分量;若让不经思考的大声斥责成为家常便饭,人们对此就会如同秋风过耳,听而不闻;你大声责骂一个偷东西的仆人,他会对此无动于衷,因为你这个办法已对他使过一百次了,就为了没有洗净一只杯子,或没有放好一张矮凳。其二,发怒时不要漫无目标,对谁抱怨,就要让谁听见:因为他们惯于在被斥责者尚未在场时就开始责骂,等他们走了—个世纪了,还在那里大声叫骂,
骂得丧失了理智就骂自己。
他们责骂自己的影子,将这场暴风雨推向极点;他们仿佛无能为力,只知道用吵吵闹闹的责骂声来进行惩罚。在争论中,有些人愤于无的放矢地吹牛和发怒,这也是应该受到谴责的,吹牛应该有的放矢:
犹如枋次参战的牡牛,发出可怕的咆哮,
狂怒中,试用犄角撞击树干,
四腿乱舞,扬起尘土,作为战斗的序幕。
——维吉尔
我发怒时,尽可能地激烈,也尽可能地短促,尽量少喧闹。我速战速决,言词激烈,但不晕头转向;我任意地、不加选择地吐出各种詈词谇语,并不注意把矛头完全固定在我认为最伤人的地方:因为我发怒时通常只用嘴巴。发怒的理由有大有小,对我来说,发怒的理由越充分,我的仆人们越有利可图。我会为一些小事突然发作;不幸的是,当你被推下了悬崖,谁推你下去的,就无关紧要了,你会—落到底,加快速度往下坠落当我有重大的理由发怒时,正因为理由非同小可,人人都预料我会大发其火,我也就感到满足了;我出乎意料,没有发怒,对此我颇感自豪;我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怒火爆发出来;那些理由在我脑海中翻腾,威胁我说,如果我发出火来,会不可收拾。我不费力地控制了怒火,当我就要勃然大怒时,我凭着坚强的控制力,把发怒的冲动克制下去,不管有多么强烈的理由。可是,一旦我被愤怒抓获,不管理由多么微小,我会大发雷霆。因此,我同那些有权和我争论的人商量说。“当您感觉到我先激动了,不管有没有道理,让我发泄出来;我对您也将如此只有在你怒我也怒、双方比赛着发怒时,才会形成暴风雨般的狂怒6让各自的怒气尽情发泄,就能太平无事,这办法很有用,但做起来非常困难。有时候,为了管好我的家,我也会大发脾气,但并不真正生气随着年事增高,我的脾气更加暴矂,我就研究如何少动肝火,可能的话,我今后要努力做到,越是有发怒的理由和倾向,就越要少烦恼、少苛求,尽管从前我在最不爱烦恼最不苛求的人中间,曾是比
较爱犯愁和爱挑剔的人。
我还要说一句,作为这一章的结束语。亚里士多德说,有时,愤怒可作勇敢的武器。这似乎不无道理。然而,那些持不同意见的人风趣地反驳说,那是一种有新的用途的武器:我们摆弄其他武器,而这个武器摆弄我们,我们的手不指挥它,而是它指挥我们,它把我们握在手中,而不是我们把它握在手中。
第三十二章
为塞涅卡和普鲁塔克辩护
两人我都熟悉,他们助我成就这本完全靠他们的遗产撰写的书,我有责任捍卫他们的荣誉。
先说塞涅卡。所谓新教的信奉者们散发千千万万为其教派辩护的小书——有的还出自名门望族之手,只可惜不是忙在正经事上一我曾经见过其中的一本,它有意将我们那位可怜的已故查理九世国王的统治同尼禄的统治相提并论,为了扩大和充实两者的相同处,便拿已故的洛林红衣主教来同塞涅卡相比;说他们地位显赫,都是君王的头号宠臣,甚至连习惯、门第和作为都一样。我看这本小书可让红衣主教大人露脸了.因为,我虽然也看重他的智慧、他的口才、他的虔诚信仰、他对国主的奉献以及他的高贵出身——现今时代有如此高责、庄重,能出色灵活地担当重任的教士实在希罕、难得,同时对国家利益也不可或缺——但是,说实在的,我总觉得不论他的能力还是他的品德(完美无缺、忠贞不渝〉都远远比不上塞涅卡。
可是,我提到的那本书,借用史学家迪奥的指责,对塞涅卡作了很不公正的描述;迪奥的话我是全然不信的,因为首先此人毫无定见,先说塞涅卡大智大贤又是尼禄恶行的死敌,可是过后却又说他贪財吝啬、放高利贷、野心勃勃、胆怯卑劣、耽于声色,装出一副哲学家的祥子欺世盗名.在塞涅卡的著作中,他的品德跃然纸上、
明明白白,对于某些指责,诸如极端富有、挥霍无度之类,他在书中也作过十分明确的辩驳。所以我丝毫也不信相反的说法。另外,在诸如此类的事情上,相信罗马的史学家远比相信希腊和外国史学家明智。而塔西佗和别的史学家都是非常敬重地谈他的生与死的,他们在一切事情上都说他是位出类拔萃、德高望重的人物。针对迪奥的看法,我只想提出这么一条无可回避的指责,那就是:迪奥对于罗马事务的见解竞然糊涂到胆敢维护尤利斯凯激而貶斥庞培,维护安东尼而贬斥西塞罗。
现在来谈普鲁塔克。
让博丹是位优秀的当代作家,他得到的评论远比同时代的那帮摇笔杆子的为多,故此也值得我们评论研究一番。我认为,他《历史入门》中的一段话说得大胆了一点。他在那里不仅指责普鲁塔克无知(对此,我可以不去管它,因为这不是我要谈的东西),而且还说这位作者经常写些难以置信全然臆造的东西(这是他的原话)。如果只是讲他将事物说得走了样,那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非难;因为,那是我们不曾亲眼看见的事情,是我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们信以为真了。我也看到,同一件事情,他有时的确有不同的讲法:如汉尼拔对历史上三位最杰出的统帅的看法,在弗拉米尼努斯生平中是一个样,在皮洛斯生平中又是一个样。可是,说普鲁塔克将不可信、不可能的事情当成真事,那是指责世间最有判断力的作者判断失误啊。
下面便是他举的例子广例如,”他写道广他曾讲起过,一名斯巴达小孩偷了一只幼狐藏在袍子里,狐狸抓破了他整个肚子,他至死也不肯露出偷来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例子选得对,因为虽说人的体力可以限量和认识,人的意志力却是很不容易限量的;因此,若要我来挑选,我就宁选这一类的例子;而且更为难以置信的事也有,尤其像他讲的皮洛斯的事。普鲁塔克说,皮洛斯虽然受了伤,却向一名全身披挂的敌人重重劈出一剑。竞将他从头劈到脚,身体
分成了两半。从这个例子里,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也不同意他替普鲁塔克汀的圆场,说他加了个“据说”,为的是提醒我们,不去轻易相信。普鲁塔克出于对古人与宗教的敬服和荨重接受了某些事情,除此之外,对于本身难于相信的东西,他自己不愿相信,也不想让别人去相信广据说”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指上面的意思,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关于斯巴达孩子们的忍耐力,他自己还讲过几个发生在当时的更难以叫人相信的例子:比如有个例子,西塞罗在他之前也证实过,因为据西塞罗说他曾在场:直到西塞罗那个时代,还有孩子在狄安娜的祭台前接受忍耐力的考验,他们能忍受鞭打,直到全身流血,他们不但不叫喊,而且不呻吟,有的甚至自愿在接受考验中送掉性命。普鲁塔克还讲到,在祭礼上——当时
还有其他百十来人在场 名斯巴达孩子在点香时火炭掉进了
袖子里,他忍耐着,整条手臂被烧着,直到在场的人闻到了烧焦的肉味,按照他们的风俗,在任何事情上,名声最为重要,他们可以忍受责骂和屈辱,却无法忍受偷东西被当场抓住.我被这些人的崇高品质深深打动,不仅不像博丹那样认为普鲁塔克讲的事情不可思议,反而觉得这件事并不希奇古怪。
斯巴达的历史上有千百个更为残酷、更为罕见的例子;正因为如此,它的历史才充满了传奇。
说起偷盗,阿米阿努斯马切利努斯讲过,他年轻的时候,倫盗在埃及人中颇为盛行,但不管用什么刑罚,也无法迫使倫盗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埃及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西班牙的一个农夫遭到拷打,要他招出谋杀行省总督吕西尤斯。派索的同谋犯.在受刑过程中他大声叫嚷>请他的朋友们不要动弹,要他们放心地陪在一旁,说用刑绝不能橇开他的嘴巴,第一天打手们一无所获。第二天,当打手们带他来再行拷打时,他用力挣脱看守的手,一头向壁上撞去自杀身亡了。
埃庇卡丽丝被尼禄残忍的打手们火烫、拷打、上刑,折磨了整
整一天,打手们折腾够了、累了,她却没有泄露谋反的只言片语;第二天她又被带来拷打,她虽然四肢断裂,却将裙子上的一条束带打个活扣,穿过椅子的扶手,再把头颅伸进扣里用身体的重量将自己吊死了。她敢干这样以死来逃脱刚刚开始的刑罚,不正像在用生命经受忍耐力的考验,以嘲弄那个暴君并鼓励他人对酷刑采取同样的行动吗?
谁若向我们的弓箭手们汀听他们在内战中获得了什么经验,就一定会发现在这几个可悲的世纪里,在我们这个比埃及还要软弱的民族中”忍耐、顽强与坚韧起着很大的作用,这作用比得上我们刚才谈到的斯巴达人的那些美德。据我所知,有些普通的农民遭到绑架后,被人烧烤了脚底、被手枪的击铁压碎了指头、被粗绳勒住额头直至血淋淋的眼珠被挤出头颅,才同意让家人付赎金。我曾见过一位,被当作死人赤条条地扔在沟里,他的脖子被仍然挂着的马笼头磨得伤痕累累肿得很大,这笼头套着他将他挂在马尾巴上拖了整整一夜,他身上被短剑剌了百十下,人家这么刺他并非要弄死他,而是要他痛苦和害怕;他忍受了这一切,直至不会说话、失去知觉,可他下定了决心;据他对我说,宁可死它千百次(实际上,就他受的苦来说,他已经从头到尾死过一次了),也不作任何承诺。可他却是当地最富有的农民之一。我们还看到,有多少人因为照搬了别人的、自己却一无所知的观点而默默地忍受烈火的烧烤啊!
我认识无数的女人,可有人说加斯科尼女人的脑袋有点儿特别,她们在发怒时咬定的主意,即使你说她们咬的是块烧烫的铁,你也甭想让她们松口放下来。越是挨打受逼,她们就越执拗。有人编了个故事,说有个女人管她丈夫叫虱子精,无论怎样教训、敲打,她还是不停地叫,后来她给扔进了水里,虽然淹得喘不上气来,仍然举起双手在头顶打着掐虱子的手势。此人所编的故事,确是我们天天领教的面执女人的鲜明写照。但固执至少在气势和坚定性上是可以同顽强相提并论的。
我曾经说过,不应根据我们感觉到的可信与不可信来判断可能与不可能f自己做不到或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肯相信别人能做或愿做,这是一大错误,可大部分人都会陷入这种错误(我这样说不是指博丹)。人人都认为,最高的自然法则就体现在自己身上,其他的一切都要以它来检验与比较。人的行为举止,凡不向自己的看齐的皆是矫揉造作装出来的。多么蛮横愚蠢哪!要按我说,我认为有些人,尤其是有些古人要远远胜过我自己;我虽然明白以我的步伐无法跟上他们,伹还是目视着他们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看是什么力量将他们送上这样的高度,在我自己身上,我丝毫看不出产生这种力量的种子:因为我也将生命因子用来干了极其卑劣的事,这点我觉得并不奇怪,也的确如此。我看淸了他们身上的种子是如何长大升高的,我欣赏其髙大挺拔,那突飞猛进的生长美不胜收,我由衷地加以欢迎;虽然我的力量够不上,但至少我在专心致志、心甘情愿地现察着。
关于普鲁塔克讲述的难以置信、完全臃造的事,他举的另一个例子是,亚热齐罗斯因为独自博得了自己同胞的爱戴与喜欢而受到五人行政长官的处罚。我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找出了什么虚假之处;但不管怎么说,普鲁塔克书里谈的事,他远比我们了解得请楚,再说在希腊,仅仅因为得到自己同胞的过分喜欢就受惩罚遒放逐的人也屡见不鲜,“贝壳放逐”与“树叶放逐”就是明证。
在这本书里,还有一处对普鲁塔克的指责令我愤愤不平。他说普鲁塔克将罗马人与罗马人、希腊人与希腊人的确作了诚恳的比较,但在比较罗马人与希腊人时却并非如此。他说,拿德摩斯梯尼比西塞罗,阿里斯泰德比加图,来山得比苏拉,佩洛庇达比马塞卢斯,阿格西劳斯比庞培就可证明;他认为普鲁塔克拿众多迥然不同
的人物与希腊人相比较是偏向希腊人。他这样说恰恰是攻击了普鲁塔克最杰出、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在他的比较(是他著作中最精彩的部分,我看也是他自己最为得意的部分)中,他的评价既忠实坦诚又深刻有力。他是一位给人以道德启迪的哲学家。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为他洗脱不负责任与言不符实的指责。
我可以想见,令博丹作出这种判断的,是我们头脑中这些罗马人伟大响亮的名声。我们觉得,德摩斯梯尼的声望,似乎不能同这个伟大国家的执政、行省总督或财务大臣相比。但是,如果我们看看实际情况,看看人本身(这点普鲁塔克看得更重,他更多地比较他们的品行、他们的性格能力而不是他们的地位),我的看法就同博丹相反了,我想西塞罗与老加图就不如他们的比较对象。按他的想法,我倒可以选择小加图比福基翁的例子;因为在这一对中,那差别很可能就有利于罗马人了。至于马塞卢斯、苏拉及庞培,他们的战功显然比普鲁塔克拿来作比较的希腊人更为显赫,更为光彩,也更为辉煌;然而,无论平时或战时,最杰出最髙尚的行为并非总是家喻户晓的.我经常见到一些统帅的名字湮没在其他德才略逊者光辉夺目的名字背后:拉别纽斯、万蒂迪乌斯、泰勒西努斯等人即是明证。所以,若从这个角度反驳博丹,假如我要为希腊人鸣不平,我不是可以说卡米卢斯远远比不上瑟米斯托克利,格拉库斯兄弟比不上亚基斯和克莱奥梅内,纽默比不上利库尔戈斯吗?不过事物有着方方面面,要想一下子将它们判别清楚是荒唐的。
然而,普鲁塔克将他们进行比较并非将他们等量齐观。有谁能更雄辩更认真地指出他们之间的差别呢?当他把庞培所率军队的胜利、战功、兵力及庞培的成功同阿格西劳斯的相比时,他:“我以为,即使色诺芬仍然活着,即便允许他想写阿格西劳斯的什么好话就写什么,他也不敢拿他出来进行比较。”谈起来山得与苏拉的比较时,他:“在胜利的次数及战事的危险程度上说,都无法相比;因为来山得只打赢了两场海战……”
凡此种种,丝毫也没有贬低罗马人。他仅仅将他们介绍给希腊人,所以不管介绍中有些什么出入,他不可能贬损他们。而且普鲁塔克并非将他们作全面的比较;大体说来,两边并不见有优劣之分:他是按时间和情况先后进行比较,分别予以评价的。所以,如果要说他有偏向,就应拿出其中某一特定的见解来剖析,或者一般地指出,由于有其他更为一致,更加相似的人可比,本来应将某某希腊人同某某罗马人进行比较的。
第三十三章
斯布里那的故事
哲学认为,认定人的感情与欲念最终都要由人的理智去控制与驾驭,这并没有什么不妥。有些人断定,最最强烈的欲念莫过于爱情萌生的。他们的看法有其理由,因为它同时来自身躯与心灵,整个的人部要受其制约:以致人的健康都要受其影响,有时还不得不动用药物。
不过。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欲念会因为身躯的关系而减低变弱:因为这样的欲念是可以满足能用物质手段平息的。有人为摆脱欲念造成的心灵上长久的不安,曾采用切割被扰乱器官的办法。有人经常往身上擦敷雪和醋之类的冷物而完全平息了欲火。我们先人们的粗毛衣服就是为此而穿的;那是一种马毛织物,有人拿它制作衬衣,有人用它做朿腰带子。不久前有位亲王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一天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宫中举行庄严的庆典,来宾人人都化了妆,他心血来潮想要穿上他父亲的粗毛衣服(这衣服如今还在他家中),可是不管他多么有诚心,他还是等不到天黑就将它脱了,而且还因此不舒服了很久。他还说,用这个办法没有什么样的少年激情平息不了的。
不过他也许没有试过对付最厉害的激情;因为经验告诉我们,那样的激情即使穿上粗衣烂衫也往往照样维持,粗毛衣服并不总能让穿者如愿。色诺克拉特采取的办法更为严峻:他的学生们要试
试他的禁欲本领,便将莱伊丝这个花容月貌的名妓剥得只剩几处迷人勾魂撩拨人心的地方塞进了他的床里。尽管他平日高谈阔论,定下种种戒律,但他还是感到他那难以驾驭的身躯开始蠢翥欲动了,于是他就用火烧了那受到蛊惑的器官。然而,那些完全埋藏在心里的欲念,诸如野心、贪财之类,倒是更需要理智去管管的;因为理智只能借助本身的力量对付它,而且这类欲念是满足不了的,尝到了甜头甚至会愈加强化和膨胀。
只要看一看尤利斯凯激的例子便可明白这两类欲念的差异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人比他更贪恋女色的了。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刻意修饰自己的外表,甚至不惜为此采取当时流行的最荒淫的手段:让人拔去全身的体毛并涂抹极其名责的香水。据苏埃东尼说,他本身就是个美男子,肌肤雪白,身材修美矫健,面部丰满,两只棕色的眼睛炯焖有神,不过罗马所见的凯激塑像并不处处符合这个描述。除了他换过四次的妻子——还不算他小时候跟着比提尼国王尼科梅迪时的艳遇,他还得到了闻名遐迩的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童贞,后来生下的小凯撒就可证明。他还同毛里塔尼亚女王欧诺做爱,在罗马,同塞维吕斯苏勒皮齐乌斯的妻子波斯图米娅,加比尼乌斯的妻子劳利娅,克拉苏的妻子泰图拉,甚至同大帅庞培的妻子穆蒂娅好过。罗马的历史学家说,这就是她丈夫休掉她的原因,可这点普鲁塔克却说未曾听闻*后来库利奥父子批评庞培娶凯激的女儿为妻,做了给他戴绿帽子的人的女婿,说他自己也常管凯激叫埃癸斯托斯。除了这么多的女人,他还养着加图的妹妹塞维丽娅以及马库斯布鲁图的母亲。人人都说他对布鲁图的喜爱慷出于此*因为布鲁图出生的时间说明,他可能就是凯激的儿子。由此看来,我似乎有理由将他看作极端喜好女色,非常喜欢沾
花惹草的人。但是,另一个同样使他大受损伤的欲念——野心,若同前面那个较量的话,就会立即令其退避三舍的。
提起这一点,我倒想起了曾经征服君士坦丁堡,最后搬掉了希腊城的那位穆罕默德,不知谁的身上这两种欲念会体现得更加势均力敌:既当精力旺盛的色鬼,又作不知疲倦的战士。但是,当这两种欲念在他生活中争相出现的时候,好勇斗胜的热忱却总要压倒寻花问柳的干劲。只是到了老迈之年他已无法继续承受战争的重负时,他那寻花问柳的劲头虽已不当其时,却才又重新压倒了一切。
有个相反的例子值得一提:有人讲起那不勒斯王拉迪斯拉斯时说,这位英勇杰出雄心勃勃的统帅的最大抱负却是实现他的欲望,享用一位绝代佳人6他也在这上面送了命。他将佛罗伦萨城长时间地紧紧围住,结果城内的百姓准备谈判承认他的胜利了,他却不要胜利,只要他们将城里一名据说容颜盖世的姑娘交给他,城里只得交出姑娘,以个人的祸殃使全城免遭涂炭。姑娘是当时一位名医的女儿,医生遇上了这件迫不得已的混帐事,决意要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当大家都在为他女儿梳妆打扮,给她戴上珠宝首饰让她博取这位新来的恋人玟心的时候,他也给了她一方异香扑鼻,精心制作的手帕,供她在他们最初亲近时使用,在他们这种地方,在这种场合,那是一件姑娘们不大会忘记的物品。手帕被他施展医学本领染上了毒,结果擦着了他们开放着毛孔的冲动肉体,上面的毒药迅速渗入体内,以致热汗突然变成了冷汗,他们就互相拥抱着咽了气。现在我回过头来谈凯激。
他寻欢作乐却不放过每一分钟,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来拔高自己。步步登髙的欲望支配着他的一切,完全控制了他的灵魂,将他任意驱使。当然,当我从别的方面考察这个伟大的人物,探究他最为杰出的才能,看到他才华横溢、无所不能,几乎门门学问皆有著述时,我是深感惋惜的。他是出色的演说家许多人喜欢他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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