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的耳朵给什么东西堵塞,鼻管憋住气,我们听到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动物的耳朵长毛,中间只有一个小孔,它们听不到我们听到的声音,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我们在节日和剧院里看到,把一块彩色玻璃放在火把前面,这地方的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是绿的、黄的或玫瑰红的。
这些黄的、红的、铁锈色的幕布,高悬在大剧场的大柱横梁上,悠悠飒拂,笼罩在幕布下的一切:舞台布景、元老院议员、妇女、神像,都沉浸在流动的色彩中,
很可能我们看到动物的眼睛五彩缤纷,只是它们看到的物体颜色而已,
为了判断感觉的活动,我们岂不是应该首先与动物取得一致,其次我们之间取得一致。我们不去这样做,反而对一个人听到、看到或尝到的东西,凡是与另一人不一样就争论不休;我们还为感觉传导给我们的不同形象争论不休。
灯有两支火焰,人有两个身体、两张脸。
在听觉、视觉、味觉上,儿童跟三十岁的人不一样,三十岁的人跟六十岁的人也有别,这是自然规律,有的人感觉迟钝,有的人感觉敏锐。根据我们是怎样的人,觉得事物是怎样的,我们才有怎样的接受事物的方式。我们的感觉是那么不可靠和有争议,以致有人对我们说我们可以认为雪是白的,但是我们没法证实雪的实质真
正是白的,这也是不奇怪的。这个大前提发生动摇,人类的全部认识也必然分崩离析。
就是我们的感觉也是相互牵掣的吗?一帼画在视觉上是立体的,在触觉上是平面的;麝香对嗅觉是一种享受,对味觉是一种折磨,我们说麝香这东西可爱还是不可爱?有的草药和油膏对人体这部分是有益的,对人体另一部分是有害的;蜂蜜味道很美,外观不佳。还有这种镶成羽毛状的指环,纹章学称为“无尾羽”,看了它的宽度没有不受视觉的欺骗的,尤其套在手指上旋转好像感觉到它—头愈来愈宽,一头愈来愈细;然而用手指摸,觉得两头都是一般宽窄。
在古代,有人为了刺激情欲,使用有放大功能的镜子照着要显示的器官,当这些器官忙着时显得庞大,可使他们获得更多的乐趣;但是这两种感觉一看到又大又粗的视觉和感到又小又细的触觉一哪一种更占上风呢?
事物本身只有一种属性,而我们的感觉却使事物有了多种属性么?我们所吃的面包,在我们看来只是面包,但是我们吃了后转化成骨賂、血、肉、毛和指甲:
同样,食物分布到全身和四肢,在自毁中改变了本
质叭
液汁被树根吮吸后,变成树干、树叶和果实;空气是单一的,通过铜管变成千百种声音:我要说,这是我们的感觉给物体添加五花八门的特性,还是物体本来就是如此丰富?既然有了这样的疑惑,我们对它们真正的本质能作出什么样的解答呢?
更进一步来说,既然生病、梦想和睡眠会产生偏差,使事物在我们看来跟健康、智慧和警觉的人不一样;那么我们处在正常的心态时,我们的自然体液会不会W予事物另一种特性,引导事物产生偏向,就像不正常的体液一样?我们的健康不是也像我们的疾病,会向事物提供自己的面目?为什么温和节制不会像粗暴过度那样,也使事物蒙上一层虚象,同样印上自己的标志?
伤食的人觉得酒无味,健康的人觉得酒醇和,口渴的人觉得酒甘洌。
我们的心态影响和改变事物,我们就无法知道什么是事物的真情;因为一切东西都是经过感觉的作伪和歪曲而传给我们的。圆规、角尺和直尺不准确,一切用这些工具纛的比例、盖的房屋必然也是歪斜的。我们的感觉不稳定,使感觉的一切也不可靠:
总之,如同盖一幢房子,如果建筑师一开头量错尺寸,如果角尺不对准垂直线,如果水平面髙低不齐,一切都会乱七八糟:畸形、扁平、前后倾斜,比例失调;有些部分像要例塌的样子,果然也会因设计错误而倾覆。同样,如果惑觉错了,感觉产生的一切判断也都有误。
说到头来,这些区别由谁来判断呢?就像我们在宗教辩论时说,必须有一名法官,不隶属任何派别,公正无私;基督徒中间有宗派,就无法做到这点f这件事上也是如此;他若是老年人,就无法评论老年人的看法,因为他是辩论的一方。他若是青年,也是这样;他若是健康的人,也是这祥;病人、睡着的人、_着的人无不如此。我们需要一个不处于这些状态中的人,这样他不会计较结果如何,可以判
断这些看法时不存偏见;我们需要这样的法官是不存在的.
我们从事物中接受到的是表面,为了对表面作出判断,我们需要一个判断工具;为了检验这个判断工具。我们需要一场论证J为了检验这场论,我们襦要一个工具:我们陷在里面循环不已。既然感觉本身充满不确切性,就不能解决我们的争端,那就需要理性;理性没有另一个理性的验证就不能成为理性,我们永远不停地兜圈子。我们的思想用不到陌生的事物上面;思想是通过感觉的媒介而形成的;感觉不理解陌生的事物,而只理解自己的体验;因而想法与表面不屑于事物,只是属于感觉的体验和感受,这种体验和事物是不同的东西f因而谁根据表面去判断,判断到的不是事物,而是其他。
感觉的体验对陌生事物是取其相像的特性而输入心灵的,但是心灵和堙解力怎样去肯定这种相像性,既然它们本身对陌生事物毫无直接联系?犹如一个人不认识苏格拉底,看到他的画像就无法说像他还是不像他
谁不管怎样也要从表面去判断,但也不可能看到所有的表面,因为我们从自身经验知道这些表面矛盾对立,叫人无法得窥全豹。那么他所选择的一部分表面可以概括其他部分的表面吗?第一个选择的表面必须由第—个选择的表面加以证实,第二个又由笫三个加以证实,这样永远不会结束。
说到头来*人的实质和事物的实质都没有永久的存在。我们,我们的判断,一切会消失的东西,都在不停地转动流逝。因而谁对准都不能建立一个固定的关系,主体和客体在不断地变换更替
我们与存在没有任何联系,因为人性永远处于生与死之间,它本身只是一个模糊的表面和影子,一个不确定和软弱的意见4如果你决意要探究人性的存在,这无异于用手抓水,水的本性是到处流动的,你的手抓得愈紧,愈是抓不住要抓的东西。因而,一切事物都会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变化,理性要在事物中寻找一个真正的存在
会感到失望,不可能找到存在的和永久的东西,因为一切不是未生还不存在,便是刚生便已死亡。柏拉图说物体虽然生成,但是从未存在,认为荷马把海洋看作是诸神的父亲,忒提斯把海洋看作是诸神的母亲,这向我们指明一切东西都是流动变化的。他还说在他以前,所有的哲学家都持这样的看法,除了柏尔梅尼迪兹,他不承认东西是流动的,他重视流动的力量。
毕达哥拉斯说一切物质是流动不止的;斯多葛派说现在是不存在的,我们所谓的现在,只是未来和过去的连接点;赫拉克利特说没有人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f埃庇卡摩斯说以前借钱的人现在就不欠什么;咋夜接到邀请第二天去午餐的人,今天他去赴约属于不邀而至,因为主人和客人都不再是当时的人,他们变成了另外的人;他们会死亡的肉体不可能两次处于同一个状态,因为通过突变和渐变,肉体一会儿消失,一会儿聚合;它来了,然后又走了。以致任何东西开始出生,但是永远达不到完美的存在,尤其因为生是不会完成的,也不会像到了目的地似的停止不前,就像种子落地,永远在不断地蜕变。人的种子也是如此,首先在母腹内是一种无形的胚胎,然后是一个成形的胎儿,然后出娘胎成了一个喂奶的新生儿,然后又变成男孩*然后成为少年,然后成人,然后壮年,最后老态龙钟。人生总是如此,后来的岁月否定和摧毁以前的岁月:
时间改变世界万物的性质,前事必然由后事代替,没有东西始终保持不变;一切都在演化;大自然改变一切,也使一切改变。
——卢克莱修
还有,我们这些人愚蠢地害怕某一种死,其实我们已经经历过、以后还要经历无数次的死。像赫拉克利特说的,火死了产生空
气,空气死了产生水,不但如此,我们在自己身上看到的还更清楚中年过后是老年。青年结束是中年,童年后是青年,襁褓后是童年,昨天迎来了今天,今天又会迎来明天,无物可以长在,保持一成不
变的。
如果我们长在,保持一成不变,我们怎么此一时享受一件事,彼一时享受另一件事呢?我们怎么去爱或去恨、去赞美或去指责截然不同的事呢?我们怎么对同样的思想不再保持同样的看法,而产生不同的热情呢?我们自身不改变是不可能有其他的印象的;人接受改变,就不能保持一致;人不一致,原来的人就不存在。于是,这样一种存在,转化成另一种存在,改变的也仅是存在而已。因此,由于不知道什么是存在,就把表面错认为是存在,感觉在本质上是会失误和说谎的。
那么什么是真正存在的呢?永久的东西,也就是说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时间也不给它带来任何变化的东西。因为时间是流动的,仿佛出现在阴影中,带着永远流动飘浮的物质,从不停滞也不长留;属于时间的只有这些词广以前”广以后”,“从前是”或“以后是”。这些词一眼看出这不是存在的东西;对于还没有存在或者已经停止存在的东西,要说它是存在的,那是极大的愚蠢和明显的虚伪,
至于这些词:“此刻”,“眼下”,“现在”,好像主要是通过它们支持和建立我们对时间观念的了解,但是理性在发现时间的同时就毁灭了时间;因为它立即把时间切割成未来和过去,好像要看到它分成两份才会甘心。
自然也是这样的情况,时间是测定自然的,自然是被时间测定的。自然中也没有东西是永久存在的,里面的一切不是已生,便是正在生或正在死,上帝是唯一存在的,因而说上帝以前或以后怎样,这是罪恶。因为一切不能长在、不能存在的东西有变化、过渡或嬗变,这些词是针对它们而言的。
从而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上帝是唯一存在的,不是按照时间的测定,而是按照一种不由时间測定、不受变化、不移不动的永恒而存在。在上帝面前,什么都不存在,以后也不存在,无所谓更新或更近。一个真正的存在,只有一个“现在”,充满宇宙千古不易;除了上帝以外,无物是真正存在的,没有人可以说:“他以前”或“他以后”。他是无始无终的。
一名异教徒得出了这么一个宗教性的结论;我要再加上一名同样情况的证人所说的这句话,结束这篇令人生厌,却引起我无穷遐想的长文:“人若不超越人性,是多么卑贱下流的东西!”
这是一句有价值的话,一种有益的期望,但同样也是无稽之谈,因为拳头要大于巴掌,伸臂要超出臂长,希望迈步越过两腿的跨度,这不可能,这是胡思乱想。人也不可能超越自己,超越人性:因为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观看,用自己的手抓取。只有上帝向他伸出特殊之手,他才会更上一层;只有他放弃自己的手段,借助纯厲是神的手段提高和前进,他才会更上一层。欲图完成这种神圣奇妙的变化,依靠的不是斯多葛的美德,而是我们基督教的信仰。
第十三章
论他人之死
我们在论述他人对死亡——这无疑是人的一生中最值得关注的事情——是否确信无疑时,必须注意到一点:人很难相信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很少有人在临死时相信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刻。这种自欺欺人的希望最容易使我们盲目乐观。它不断在我们耳边唠叨:“其他人病得更重,却没有死去。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毫无指望。在最坏的情况下>上帝也创造了其他的奇迹广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我们过于自负,我们觉得,万物会因我们消灭而受到损害,它们对我们的状况不会无动于衷。另外,我们的看法也有问题,不能正确看待周围的事物,我们认为它们是扭曲的,但实际上是我们把它们看成扭曲的东西。这就像出海航行的人们那样,在他们看来,高山、田野、城市、天空和大地同他们一起在摇晃,
我们离开港口,大地和械市往后退缩。
——维吉尔
有谁曾见到过不赞扬过去的时光、不指责现在、不把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归咎于整个世界和人们的风尚的老人?
老农夫一面摇头一面叹息,他在对今昔进行比较之时,往往说他父亲命好,并低声说过去的人都充满惻隐之心。
我们看待一切都是用自己的尺度。
正因为如此,我们把自己的死看成十分重要的事情,认为在星辰作出庄严的决定之前,我们不会轻易地死去,因为“有这么多的神在为一个人忙碌。”我们越是把自己看得重,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死非同小可。怎么?这么多的知识消失了,受到了这么大的损失,却没有得到命运的特别关心?死亡带走为人楷模的罕见灵魂,难道就像带走凡夫俗子的无用灵魂那样容易?这个生命保护着其他许多人的生命,其他许多人的生命依赖于它,它养活了许多为它服务的人,占有了很大的地位,它难道应该像系于毫发之上的生命一样离去?
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唯我独尊。因此凯撒才会对水手说出下面的话,这些话比威胁着他生命的大海还要狂妄:
如果你不愿在上天的保护下把船开到意大利,那就在我的保护下把船开到那里:你害怕的唯一可以理解的原因,是你不了解自己的乘客……
在我的保护之下,你去穿过阵阵狂风。
——卢卡努
还有下面那些话:
凯撒认为,现在的危险同他的命运相称。他说,神祇很难把我打垮,他们攻击我用的是巨大的海洋,可我乘坐的却是小船。
——卢卡努
还有这种公开的荒谬论断,仿佛在他死后的一年之中,太阳都在为他戴孝:
它(大阳)在凯撒死时也对罗马表示哀悼,用乌云遮住它发光的脑袋;
——维吉尔
还有无数相同的东西,对此世人很容易受骗上当,认为我们的利益会使上天感到兴趣,认为无垠的上天会对我们微小的举动作出反应:“上天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密切到如此的程度,以致天体的光芒会因我们的死亡而消失。”
因此,对处在危险之中的人,如果他还不能完全肯定自己身处
险境,就不能认为他坚定、果断,即使他在死的时候表现出这种品质,但因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就配不上得到这种赞扬。大多数人会在事实上和口头上表现坚定,以得到这种声誉,因为他们希望在生前享有这种美誉,我看到过死去的人们,决定他们态度的是当时的情况,而不是他们预先想好的愿望。在古代自杀的人中,有的立刻死去,有的则要过一段时间才死。那位残忍的古罗马皇帝在谈到他那些囚徒时说,他想使他们感受到死亡,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在监狱里自杀,他就说“此人逃脱了我的手掌”。他想把死亡延长,并用酷刑使他们感受到死亡:
我们看到这肉体布满伤痕,但没有致命的一击,这酷刑恰如其分,要打死他却又不让他死,
——卢卡努
确实,身体健康、精神安定的人作出自杀的决定,并非是了不起的事情;在采取行动之前,不难装出勇敢的样子;埃拉加巴卢斯是世界上最阴柔的男人,生活荒淫无耻,准备在迫不得已之时以优雅的方式自杀身亡;为丁使他的死不致于给他的一生蒙上耻辱,他特地下令建造一座豪华的塔,塔的底部和正面装有饰以黄金和宝石的木板,以便坠塔身亡,又令人准备金丝绳和红绫,以便把自己勒死,还下令铸迪金剑,以便把自己剌死,并在绿宝石和黄玉制成的容器里放置毒药,以便服毒而死,他将根据自己的愿望,从这些自杀的方法中选择一种:
不得已的大胆和勇敢。
——卢卡努
但是,这位皇帝的准备工作做得如此细致,就不禁使人觉得,真的要他动手,他大概也下不了手。即使是那些更为强悍的人决定把自己的这种想法付诸实施,也得看看(这是我说的)这一击是否使他们没有时间感到其效果,因为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的生命渐渐离去,感到肉体的痛苦同灵魂的痛苦混杂在一起,如果他们有反悔的可能,那就不知道他们在如此危险的企图之中是否还会坚定不移、固执己见。
在凯撒进行内战时,卢西乌斯多米提乌斯在普鲁士被捕,他服毒自杀,但立刻感到后悔。在我们的时代也有过这种情况,有一个人决定自杀,第一次他剌得不深,因为生的欲望使他无力下手,接着他又剌了自己两三下,但总是不能使自己受到致命的伤害。在对普劳提乌斯西尔瓦诺斯进行审判时,他的袓母乌尔古拉尼娅给他送来一把匕首,但他没有勇气用匕首自杀,就令手下的人切断他的腕静脉。提比略统治时期的阿尔布西拉决定自杀,但手太软,没把自己剌死,就被政敌关进了监狱,让他们按自己的方式把她整死,雅典统帅迪英斯西尼在出征西西里岛失败之后也是如此。菲姆布里亚自杀时剌得太轻,只好令仆人把他的性命结
果。相反,奥斯托里乌斯由于手臂不能动弹,就借助于他仆人的手臂,让它牢牢地握住匕首,用刀尖对着他,他则往前一冲,让匕首刺穿他的脖子。这就像是一块肉,你要是怕烫,就得不经咀嚼地把它吞下去。但是,阿德里安皇帝叫医生在他乳头旁划出致命的部位,并要医生对准这个部位把他杀死。正因为如此,当有人问凯撒他最希望怎么死时,凯撒回答道广你最意想不到的死和死得最快的死,
既然凯激敢这么说,我这样想也就不能算怯懦了。大普林尼说:“死得快的死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广人们不想去了解死。谁害怕同死亡打交道,不能正视死亡,谁就不能说自己准备去死。有些人在被处决时急于去死,并催促刽子手赶快动手,他们这样做不是因为决心已定,而是因为希望缩短正视死亡的时间。他们不怕死去,但害怕死亡,
我不希望死亡,但我认为成为死人无关紧要。
—西塞罗
从我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坚定我也能做到,这犹如闭着眼睛冲向像大海那样危险的地方,
据我看,在苏格拉底的一生中,最出色的事英过于用整整三十天的时间来反复考虑对他死亡的判决;他在这段时间里深信不疑地接受了这种判决,既不害怕,也没有不安,并用自己的全部行动和话语表明,他把它看作某种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东西,而不是占据他全部思想的本质性的和唯一重要的东西。
同西塞罗通信的庞波尼乌斯,阿提库斯在病重时把女婿阿格里帕和两三位朋友叫来,并对他们说,他的病已无法治愈,他为延长自己的生命所做的一切,也延长并增加了他的痛苦,因此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和痛苦,并请求他们同意他的决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设法让他改变主意,但是,他在选择了用绝食的方法来自杀之后,他的病即意外地痊愈了:他用来结束生命的方法,却使他恢复了健康。医生们和他的朋友们为这样的喜事感到高兴,来向他贺喜,却发现自己高兴得错了,因为即使这样,他们也不能使他改变主意,他说,既然他有朝一日总得走这一步,现在他已经走得这么远了,就不想在以后再重头开始。虽说这个人在从容不迫之中了解了死亡,但他不仅没有失去同死亡相会的勇气,而且还热中于这样去做,因为他既然成功地进入了战斗,就在勇敢精神的驱使下,一定要把开始的事做到底。这远远不止是不怕死亡,而是想要津津有味地品尝死亡的滋味。
哲学家克利安特斯的故事也十分相像,他的牙龈发肿,并开始化脓,医生都建议他节食。他饿了两天之后,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医生们就对他说,他的病已痊愈,可以恢复平常的生活。但他从身体的这种虚弱中尝到了一点甜头,就决定不再恢复以前的生活方式,并跨越他已经走得很近的这一步.
罗马青年图留斯马尔塞利努斯想要使他命中注定的时刻提前来到,以便摆脱他无法忍受的疾病,虽然医生们对他说他的病虽然不能很快治好,却一定能够痊愈。于是,他把朋友们请来,以便讨论这个问题。据塞涅卡说,一些朋友由于胆怯,给他出了他们设身处地所出的主意,另一些朋友为了阿谀奉承,给他想出了他会感到最高兴的主意。但是,有一位斯多葛派哲学家对他说:“马尔塞利努
斯,你别苦思冥想了,你仿佛在讨论一件大事:活着并不是那样重要?你的仆人和牲畜都活着;重要的是要死得值得、聪明和坚强。你想想,你有多少次去做同样的事情:吃、喝、睡;喝、睡、吃。我们在这个圓子里不停地转;使人想死的不仅有无法忍受的不幸事件,而且还有对生的厌腻。”马尔塞利努斯需要的不是能给他出主意的人,而是能帑助他的人。仆人们害怕介入这种事情,伹这位哲学家让他们明白,只有在主人自杀受到怀疑时,仆人们才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另外,阻止他死和把他杀死同样是不可取的,因为
把想死的人救活,等于把他杀死。
——黄拉斯
然后,他又对马尔塞利努斯说,正如饭后给客人们上点心一样,人死后也应该把佧么东西分给执行他旨意的人们。
马尔塞利努斯为人豁达、慷慨,他把一笔钱分给仆人们,并竭力安慰他们。另外,不需要刀剑,也不用流血。他决定离开生命,而不是逃离生命:不是冲到死亡的怀抱之中,而是品尝一下死亡的滋味。为了能对死亡进行仔细品尝,他在绝食之后的第三天令人用温水把自己洗净,然后就逐渐衰弱,但据他自己说,他仍有某种快乐的感觉,确实,因虚弱而有过心脏衰竭的人们说,他们非伹没有感到任何痛苦。甚至还有某种快感,就像即将睡着时那样。以上是人们研究和理解死亡的例子。但是,虽说我希望把加图看作美德的唯一范例,但看来他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自戕的手变得软弱无力,以便有时间迎击并抓住死亡,在危险之中勇气倍增,而不是長缩不前。如果要我来展现
他在这崇高的时刻的形象,我就会把他描绘得开膛剖腹,血迹斑斑,而不只是手中握剑,就像他同时代的雕塑家们塑造的那样,因为这第二次自杀需要的勇气,要比第一次自杀时大得多。
第十四章
我们的思想如何自设障碍
想象一下人的思想在两种吸引力相同的欲望之间摇摆不定是一种有趣的事情。他肯定永远也不能作出决定,因为爱好和选择意味着对事物有不同的评价在我们既想喝酒又想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有人要我们在一瓶酒和火腿之间作出选择,那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渴死和饿死。有人问斯多葛派的哲学家们,是什么促使我们的思想在两个同样的东西中作出选择,如在一大批钱币中,我们为什么拿了这枚而不拿那枚,虽说它们全都相同,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偏爱其中的一枚;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们作出了回答,认为思想的这种活动是异常的和不规则的,是由外来的、瞬时的和意外的作用所引起的。在我看来,应该作出如下解释:我们接觖到的任何东西,总是和与它相同的东西有某种差别,虽说这种差别可能十分微小,我们在注视或触摸时,总是有某个东西更加吸引我们,虽说我们并未察觉这点。同样,如果我们认为一条绳子的各个地方都同样牢固,那就不能想象它会断掉,因为它会在什么地方断掉呢?而在所有的地方同时断掉,则是违反常理的事情。有些几何定理用确定无疑的论证得出结论,认为内盛物大于容器,认为圆心和圆周相等,认为两条距离越来越近的直线永远不能相交,还有不存在因果关系的点金石和化圆为方的问题,如果有人还要说出以上这些证据,那么他就可以从中得出某个论据,来证实大普林尼的
大胆论断广只有不确定的东西才确定无疑,R有人才是最为不幸和最为自大。”
第十五章
我们的欲望会因困难而增大
最为睿智的哲学家们说,每一种论点都有与其相反的观点。我在不久前想起一位古人为表示他对死亡的蔑视所说的妙语:“任何东西都不能给我们带来快乐,除非是我们准备失去的东西。”他又:“害怕失去某个东西,等于是因失去这个东西而感到难过广这就是说,如果我们害怕失去生命,生的乐趣就不能真正给我们带来快乐。我倒觉得应该说完全相反的话;我们觉得一个东西靠不大住并担心失去它时,才会把它抓住不放并对它更为珍借。显而易见,就像火在遇到寒冷时会烧得更旺一样,我们的意志在遇到阻碍时会磨练得更加坚强:
如果达那厄没有被关在铜塔里,朱庇特就不会使她怀孕;
因此,我们感到兴致索然的是遂心如意而产生的腻烦,我们感
到兴致盎然的是罕见和难以得到的东西。“在任何事情中,乐趣会因使我们失去它的危除而增大。”
加拉,你拒绝我吧:如果在快乐中没有痛苦,对爱情很快就会感到腻烦。
——马尔希埃
为了不使爱情冷下来,利库尔戈斯命令斯巴达的已婚夫妇只能偷偷地交欢,他们如被人发现睡在一起,就像同别人通奸一样可耻。幽会的困难、被人发现的危险、第二天的耻辱、
无精打采、沉默无言和出自内心的叹息,
——贺拉斯
无疑增加了滋味。有多少淫荡的嬉戏出自论爱情的著作中朴实和得体的论述!淫欲也想用痛苦来得到刺澈。它在把别人烫痛并剥去其皮时变得更加甜蜜。妓女弗洛拉说,她每次和庞培睡觉,都要在他身上咬出伤痕:
他们紧紧抱住自己喜欢的躯体,他们把它弄痛,他们的牙齿往往咬住优雅的嘴唇;他们在心里想要伤害任何喜欢的东西,于是就产生了狂怒的苗子。
到处都是这样,难以得到的东西就有价值。
住在安科纳省的人们喜欢到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去许愿,住在加利西亚地区的人们则喜欢到洛雷特圣母丘陵去许愿列日的人们赞扬卢卡的温泉浴场,托斯卡纳地区的人们则赞扬斯帕的温泉;在罗马的剑术学校里几乎看不到罗马人,却全是法国人在那里学习。伟大的加图同我们一样,在妻子屑于他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在她屑于别人的时候却对她朝思暮想。
我从种马场牵出一匹老公马,它闻到牝马在它身边也不发情。它能轻而易举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对自己的牝马感到厌倦。但对外来的牝马就完全不同,只要看到有一匹走到它牧场的附近,它就立刻嘶叫起来,并像以前那样开始发情。
我们的欲望蔑视和无视已到手的东西,却去追逐自己没有的东西:
他蔑视伸手可及的东西,却追速离他而去的东西。
——賀拉斯
不让我们得到某个东西,就是使我们对它产生砍望:
如果你不派人看住你的情人,她很快就会不再属于我了。
而把它完全交给我们,就会使我们对它产生蔑视。匮乏和富裕会对
我们产生同样的影响,
你抱怨你的富裕,我抱怨我的贫困。
——泰伦斯
欲望和占有都会使我们感到难受。心爱的女人把你拒之于门外是难受的,但你如唾手可得、随心所欲,其实会更加难受:我们苦恼和生气是因为我(门对希望得到的东西有很高的评价,这会激起我们的爱情,使我们爱得更加热烈;但是,完全占有会产生腻烦,爱情会变得萎靡不振、呆头呆脑、筋疲力尽、无精打采。
如果她想长期控制情人,她就要对他倨傲:情人们,你们如装出倨傲的样子,昨夭拒绝你们的女人,今天就会找上门来
——普洛佩提乌斯
为什么波佩想要用面具遮盖自己的美貌,以便使情人们觉得她的美貌更加可贵?为什么女人们让裙子一直拖到脚后跟,把每个女人都想展示、每个男人都想看到的妩媚遮盖起来?为什么她们要设置重重障碍,把引起我们的欲望和她们的欲望的主要部位隐藏起来?不久前我们的女士们开始在她们的胁部建起巨大的棱堡,如果不是为了用设置障碍的办法来激起我们的情欲,并用疏远我们的办法来吸引我们,那又用来派什么用场呢?
她朝柳树那儿逃去,但希望事先被人看到。
—维吉尔
她穿的宽大长裙,往往推迟了我欲望的产生。
——普洛佩提乌斯
处女的这种害羞的艺术派什么用场?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冷淡,这种严肃的表情,以及对她们知道得比我们清楚的事物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并让我们来告诉她们的这种习惯,如果不是为了促使我们去战胜,克服和排除妨碍我们的情欲得到满足的所有这些礼仪和障碍,又用来派什么用场呢?因为这不仅是一种快乐,而且还是一种自豪的感觉,认为自己把这种软弱的温柔和稚气的羞怯变得如癫似狂、放荡不羁,让髙傲和专横的严肃听任我们热情的摆布。他们说道:“战胜严肃、端庄、贞洁和节制是了不起的事情;谁让女士们放弃这些品行,谁就背叛了她们,同时也背叛了自己。”应该认为,她们的心会害怕得額抖,我们说话的声音会伤害她们纯洁的耳朵,她们会因我们说这些话而憎恨我们,并在压力下被迫屈从于我们的纠缠不休。美女不管如何动人,要是没有这附加的条件,就不会受到别人的青睐。在意大利,有更多的美女需要出售,而且极为优雅,但她们在那里必须使用奇特的办法和其他的诀窍才能使自己讨人喜欢。然而,由于她们是可以用钱买到的,而且人人都能得到,所以不管做什么,她们还是无能为力、无精打采。总之——即使在美德方面也是如此——,在两个意义相同的行为中,我们总是把困难最大、风险最大的行为看作最为美好、最值得称道的行为。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上天故意让其神圣的教会纷争不断、动荡不安,以便用这种明显的对照来唤醒善良的人们,使他们摆脱因
长期的安宁而陷入的无所事事和昏睡的状态。如果我们权衡得失,把我们在这个斗争中重新处于良好的状态、恢复了自己的热情和力量这个事实同许多人误入歧途进行比较,我真不知道有益之处是否会多于有害之处。
我们曾想把婚姻的红线系得更紧,以便完全消除离婚的可能性;但是,拉紧了约束的绳索之后,自愿和感情的绳索却松弛了。相反,在罗马,婚姻长期受人尊重并保持稳定的原因,却是人人都有解除婚约的自由。由于男人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妻子,所以他们对妻子就更加爱护;因此,虽然离婚完全自由,但在五年多的时间里,却没有一个人去利用这种自由,
允许的亊使人无动于衷,禁止的事使人跃跃欲试。
对上面的话,还可以用一位古人的看法来加以补充,他认为,死刑只会使恶行变本加厉,而不会使它有所收敛,并认为死刑不会使人产生行善的愿望一因为这是说服、教育的事——,而只能让人偷倫地去干坏事:
人们认为恶已根除,伹它却广为流传。
——卢提利乌斯
我不知道这种看法是否正确,但我凭自己的经验知道,国家的治理从未因此而得到改善,要维持社会.的秩序和良好的风气,需要使用与此不同的方法。
古希腊的故事中提到与锡西厄相邻的阿尔吉佩人。他们的
生活中没有用作体罚的笞杖和棍子,他们之中不仅没有一人想去攻击别人,而且万一有人逃到他们那儿,此人就能在他们那里享有充分的自由,原因是他们生性善良、民风淳朴,没有人会去碰他的一根毫毛。大家都请他们帮忙,以解决周围地区的民事纠纷。
在有的民族,花园和农田是用棉丝围起来的,却比我们的沟渠和树篱更加安全和牢固。
“锁会激起小偷偷窃的欲望。橇窃的贼不会去偷大门敞开的屋子。”
——塞涅卡
在其他方法中,使我的屋子免受我们的内战的浩劫的方法,也许还是敞开它的大门。防御会引起进攻,不信任会触怒别人。我给我们士兵的热情泼了冷水,因为我在他们的功绩中去除了冒险的成分,并使他们失去了军人的荣誉感,这种荣誉感通常是他们打仗的正当理由。当公正不复存在的时候,勇敢地做出的事情都是光荣的事情。我让慯夫和背信弃义之徒去占有我的屋子。我的屋子不会让任何敲门的人吃闭门羹,因为它只有一个门房看守,这个门房是根据以前的习惯和礼仪设置的,不是为了保护我屋子的大门。而是为了合乎礼仪,和蔼可亲地打开大门。我没有其他的瞀卫和看守,只有太阳和月亮替我看管。
一个贵族如果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就不应该做出准备自卫的样子,谁要是有一个薄弱环节,就会到处露出破绽我们的父辈没有想到要在边境建造要塞。进攻——我指的是不用大炮和军队的进攻一和袭击我们房屋的方法与日俱增,而且比防守的方法更为完善。一般说来,人的才智都发挥在这一方面。所有的人都想袭击,只有有钱的人才想防御。我的防御在设置时相当坚固,我在
这方面没有增加过任何设备,并且总是担心它的坚面会反而对我不利,再说等和平时期来到之时,还需要减少某些防御设施。永远不要这些设施是尨险的,但同时又不能完全依靠它们。
因为在内战时期,你的仆人很可能站在你所害怕的敌人一方。到那时,宗教信仰会成为借口,自己的亲人也不能相信,因为他们很可能打出貌似正义的旗帜。国库无力支付我们住宅的防御所需的费用:这样会使国库耗尽。我们也无力支付这笔费用,因为这会使我们破产,或者更令人难受、更为不公正的是,会使人民破产。国家不会因我的玻产而受到任何损失总之,如果你破产了,你的那些朋友不但不会同情你,反而会责备你不小心谨慎、无先见之明,还会责备你办事没有经验或疏忽大意。这么多防御出色的房屋遭到抢劫,而我的房屋却完好无损,这就使我认为,它们遭到抢劫是因为防御出色的缘故。这使袭击者有了抢劫的欲望和理由々任何防御都像是要打仗。只要上帝希望打仗,战争就会向我袭来,但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它叫来。我的屋子是我躲避战争的地方。我想使这个角落免受社会风暴的侵袭,就像我在自己的心灵中营造另一个这样的角落那样。我们的战争可以改变形式,不断增加,产生新的党派,但我却纹丝不动。在这么多武装起来的房屋之中,我知道像我这样地位的人在法国只有我一人把自己的房屋完全交绐上天来保护我从未从里面拿出银匙,也没有拿出产权证书。我怕就要怕到底,逃命就要完全逃脱。如果完全相信上天的旨意就能得到神的恩惠,那我就会相信到底;即使不是这祥,我也已经平安地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可以认为这段时间长得令人注目,应该记录下来,有多少长呢?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
第十六章
论荣誉
存在着物的名称和物;名称是指出和表示物的词;名称既不是物的一个部分,也不是它实体的一个部分,而是在物之外同物连在—起的某个东西。
上帝本身就是极度的完善和任何完美的顶点,所以在其内部已无法拔高和充实,但他的名称却可以通过我们对他的业绩的感恩和颂扬来加以拔高和充实。由于我们不能把这些颂扬置于其内部,而他也不能在善行中变得更加高大,我们就把颂扬賦予他的名字,因为名字是在他之外并离他最近的东西。因此,光荣和荣誉只属于上帝。最不可理解的莫过于为我们自己而探索此事,因为我们在内部十分贫乏,我们的本质很不完善,需要不断加以改进,这是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去做的事情,我们全都十分空虚,但我们不应该用空气和词语来填补自己的空虚f为了弥补这一缺点,我们需要更加实在的东西.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如果情愿要一件漂亮的衣服,而不要吃一顿美餐,就显得头脑愚蠢:必须去做最为迫切的事情。正如我们平时在祈祷时所说的那样:“在至离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广我们缺乏美貌、健康、智慧、美德和其他重要的品德;外部的装饰可以等我们得到最主要的东西之后
再来考虑。神学对这个题目进行了更为详细和确切的论述,但我并不精通这门学问。
克里四波斯和第欧根尼是最早和最坚决地表示蔑视荣誉的作者。他们说,在所有的快乐中,最危险、最应该避免的莫过于别人的赞扬给我们带来的快乐。确实,经验已向我们表明这种赞扬所带来的种种危害。对君主们毒害最深的莫过于阿谀奉承,坏人们最容易博得周围的人们信任的方法也莫过于溜须拍马,而要引诱妇女失贞,让她们同别的男人私通的最合适、最寻常的办法,是用赞美的词句把她们说得心花怒放并欺骗她们。
塞壬女仙们用来引诱尤利西斯的第一首诗就屑此类:
来呀,尤利西斯,全希腊最有荣誉的人。
这些哲学家说,即使能得到世界上所有的荣誉,有头脑的人也不值得向它伸出一个手指;
最大的荣誉如果只是荣誉,那又算得了什么?
——尤维纳利斯
我只是说荣誉本身,它往往能带来众多的好处,所以令人想望。它能使我们受人欢迎,使我们不大会受到别人的谩骂和侮辱,以及诸如此类的好处.
这也是伊壁鸠鲁的主要观点,因为他的学派以“过隐蔽的生
活”为自己的格言,叫人们别去担任公职和履行社会义务,就必然导致对荣誉的蔑视,因为荣誉是众人对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中所做的事情的赞扬。要我们深居简出、只管我们自己的人,不希望我们被别人知道>更不希望我们受人尊敬、被人颂扬。因此,他建议伊多墨纽斯不要根据众人的意见和看法行事,除非是为了避免看不起别人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在我看来,这些话极为正确、很有道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有着双重性的特点,正因为如此,我们会相信自己不相信的事情,我们会违心地去做自己不赞成的事情。我们来看看伊壁鸠鲁在临死前说的最后的话:这些话是伟大的,同这位著名的哲学家十分相称,但它们仍带有某种痕迹,说明他对自己的名声的自豪和对荣誉的追求,而他在训导中却告诫别人不要去追求荣誉。下面是他在咽气之前口述的一封信;
伊壁鸠鲁向赫耳玛库斯致敬
“我在一生中最幸福的也是最后的一天写这封信,同时感到膀胱和腹部疼痛到了极点。但是,当我想起自己的著作和演说时,我心里仍感到十分快乐。由于你从小就喜爱我和哲学,所以请你把梅特罗遒吕斯的孩子们置于你的保护之下。”
这就是他的信。我认为他在想起自己的著作时感到快乐意味着他希望在死后流芳百世,是因为他在遗嘱中所作的安排,他希望他的遗产继承人阿弥诺马库斯和提摩克拉忒斯在每年一月纪念他
生日时支付赫耳玛库斯提出的款项,还要支付他熟悉的哲学家在每月月盈的第二十天为纪念他和梅特罗道吕斯而举办的聚会所霈的费用。
卡涅阿德斯是持相反意见的那派人的首领。他认为,荣畨从其本身来讲是令人想望的,就像我们喜爱自己的后代完全是为了他们一样,因为我们既不能了解他们,也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这种看法得到普遍的赞同,因为人们愿意接受最能投其所好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在外部的财富中把荣誉置于首位。他说:不要走两个极端,即过分地追求荣誉和过分地回避荣誉。我觉得,如果我们有西塞罗在这方面的论著,我们就会从中找到令人满意的答复。此人热中于追求荣誉,所以我觉得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像其他人那样走向极端,因为他认为追求美德只是为了总是跟随其后的荣誉:
隐藏的美德
同无人知晓的无所事事相差无几。
——贺拉斯
这种看法极其错误,我感到难受的是,这种看法竟会在被荣幸地称为哲学家的头脑中产生。
如果这种看法正确。那么有美德只须被别人承认,而我们只有在心灵一美德的真正中枢——的活动可能被别人获悉的时候才需要对它们加以控制和约束-
那么,如果事情做得巧妙,令人难以捉摸,就可能迷惑别人喽?卡涅阿德斯:“你知道有一条蛇隐藏在那个地方,有个人要是没有发现,就会在那里坐下来,而你觉得这个人的死会给你带来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没有提醒他注意这个危险,你就做了件
坏事,由于你的行动只有你一人知道,这件事就更加恶劣。”如果我们不认为自己应该行善,如果我们认为我们没有受到处罚就意味着做得正确,那么我们每天就会干出多少坏事!塞克斯都斯派杜寇斯为人诚实,把C.普罗提乌斯在没有其他人知道的情况下交给他保管的財产还给了C.普罗提乌斯的遗繙——这种事我也做过不止一次,但我不觉得这种事值得称赞,不过要是有人不是这样做的话,我会觉得十分可恶。我觉得在今天重提P.塞克斯提利乌斯鲁孚斯的例子是恰当而有益的,西塞罗指责他违背良心把遗产占为己有,虽说这样做并没有违反法津,而且还有法律依据。克拉苏和霍尔坦西厄斯也受到西塞罗的指责。这两个人都有权有势,有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请他们根据一份沩造的遗嘱去继承遗产,并想用这种办法使自己也能得到一份遗产。克拉苏和笛尔坦西厄斯对没有参与遗嘱的伪造感到满意,井不拒绝从中得到的好处,因为他们不会受到控告,不会受到证人的指责和法律的惩罚,同时他们的名誉也不会受到拫害广他们应该想到,他们的证人就是上帝,在我看来,也就是他们的良心。”
美德如果是为了得到荣誉,就是徒劳无益、毫无意义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我们賦予它特殊的地位并把它同命运区分开来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那么是否还有什么东西比成名更加出人意料呢?“确实,命运主串着任何事情:它抬离或貶低任何事物,是拫裾一时的兴致,而不是根据事物的实际价值,”让事情被人知道和看到,这完全是命运的杰作,
命运任性地把荣誉賦予我们。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荣誉超过功劳,而且往往是大大超过功劳。第一个发现荣誉同阴影相似的人,说了许多他不想说的话。这两者都极为虚幻。
阴影有时也会出现在身体前面,有时则要比身体长得多。有些人教导贵族,表现勇敢只是为了荣誉广仿佛只有别人知道的行为才值得称赞他们教导贵族,如果没有被人看到,就决不要去冒险,还要注意当时是否有会将他们的英勇行为告诉别人的目击者,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表现英勇的机会数以千计,但就是不会被人发现,这些人这样去教导贵族,会得到什么好处呢?有多少特别美好的行为被埋没在一次混战之中?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谁要是有闲情逸致观察别人,就肯定无所事事,他在为自己战友的英勇行为作证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作了不良的证明C
“真正明智和髙尚的人认为,荣誊一我们的天性追求的主要目标——在于英勇的行为,而不是在于被人颂扬我所追求的荣誉,是一生安宁,这安宁不是梅特罗道吕斯、阿凯西劳斯或阿里斯蒂帕斯所说的安宁。而是我所说的安宁。既然哲学没能为大家找到通向共同安宁的任何道路,那就让每个人去找自己的安宁之路!
凯撒和亚历山大大帝能有无限伟大的名声,不靠命运又靠什么?有多少人在生活道路的起点就被命运压垮!我们对这些人一无所知,如果他们不是因不幸的命运而中止了自己刚开始的事业,他们也许会表现出同样的英雄气概!凯撒经历了如此多威胁他生命的危险,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书中有过他受伤的记载。成千上万的人遇到的危险比他小,却因此而离开了人世。无数可歌可泣的功绩因没有见证而销声匿迹,只有极少数的功绩得到了人们的赞扬。你不能总是第一个进入要塞城墙的缺口,或是因走在军队的前面而引起将军的注意,就像你跪在断头台上那样。你会在树篱和沟渠之间被打死,你即使去围攻一个鸡拥也得碰碰运气,你得把四个瘦弱的火枪兵从谷仓里赶出去,你离开部队时,得根据当时的情
况独自行动。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这些情况,你就不难从自己的经验中得出结论;最不引人注目的事情也是最危险的事情;在我们的时代爆发的战争中,阵亡人数比较多的是在不大激烈和并不重要的战斗之中,例如在攻打防守较差的小城之时,而不是在十分著名的战场之上。
有人认为,如果不是在引人注目的场合献身,他就会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于是,他会去过默默无闻的生活,这样也就会放过许多冒险立功的良好机会。而所有的良机都能带来荣誉,这点我们应该凭良心对每个人进行充分的宣传广我们的荣誉是我们良心的证
明,
有人为人正派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知道后更器重他,他只有在别人可能知道的情况下才去做好事,对这样的人不能期望过高。
应该为履行自己的义务而去打仗,并耐心地等待奖赏,你只要做了
我觉得在那年冬天剩下的日子里,罗兰做了令人难忘的亊情;但这些亊至今无人知晓,所以我说不出来并不是我的过错;因为罗兰总是急于去做这种事情,而不是急于把做的事情告诉别人;只有在别人看到的愤况下,他的功绩才会被世人知道。
好事,不管如何隐秘,都会得到奖赏,即使是行善的想法,也会得到报偿:正直的人做了好事会感到心满意足。表现勇敢应该是为了自己,而且有这样的好处,就是内心十分坚强,可以抗拒命运的任何打击:
勇敢不会有可耻的失败.只会有完美无缺的荣耀;它得到和失去力量,都不是因为民众心血来潮。
——贺拉斯
我们的心灵要起到自己的作用,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因为这是在我们的内心,只有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它叫我们不要害怕死亡、痛苦乃至耻辱;它给予我们力量,使我们能够忍受失去孩子、朋友和地位的痛苦;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它也会让我们在战争中去冒生命的危险,“不是为了某种好处,而是为了同美德相连的柴誉。
同名誉和荣誉相比,这种好处要大得多,也更值得我们去希望和追求,因为荣誉只是别人对我们的赞赏,
要解决对小块土地的所有权的争论,必须从一大群人中选出十来个人进行评判;对我们的倾向和行动的评价,是最为困难也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我们交给群众和民众去办,而他们却是无知、不公正和变化无常的根源。把智者的一生交给蠢人和粗人去评判,这是否合情合理?
“这些人你个个蔑视,但放在一起后你却另眼相看,还有什么比这种做法更为荒谬?”
谁想取悦于他们,就将会一事无成;这个靶子不管你如何瞄准,你都无法打中。
“任何事情都不供民众的评价那样难以预料。”
德米特里在谈到民众的声音时开玩笑地说,他既不重视来自上面的声音,也不重视来自下面的声音。
另一位说得还要清楚广我认为,一件事即使本身并不可耻,但一旦被民众称赞,也就成了可耻的事情。”
任何巧妙的办法和灵活的思想都不能让我们跟随一位乱走一气、不走正道的向导行走。传播的消息和肤浅的看法纷纷扬扬,弄得我们不知所措,在这种混乱之中,不可能为自己选择一条可行的道路。我们不要给自己确定一个如此游移不定、变幻莫测的目标;我们要一直跟在理智的后面;公众如果愿意,就让他们带着赞许的意见跟着我们走这条路;但由于公众的赞许完全取决于命运,我们就没有理由认为他们会走另一条道路而不走这条道路,即使我因道路正而没有选择正道,我还是会不得不走这条道路,因为我凭自己的经验发现,这毕竟是最安全、最合适的道路广上天施与人类的恩惠是,体面的东西也是有用的东西广在一场暴风雨中,古代的—个水手这样对海神说:“哦,海神,只要你愿意,你就能让我活命;只要你愿意,你就能让我丧命f但我仍将牢牢地握住舵柄。”在我这个时代,我看到许多人灵活多变、模棱两可、脚踏两只船,大家都认为他们处世圆滑,但这些人都已丧生,只有我幸免于死:
我高兴地看到诡计也会失败。
波勒斯在即将去马其顿进行著名的远征时,特别告诫罗马人民,要他们别对他的行动信口雌黄。确实,如果对人们的言论不加约朿,在干大事时就会寸步难行!不是每个人都能违抗民众带有侮辱性的不同意见,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非比阿斯那样坚定不移,他情愿让人们虚妄而又古怪的想法损害他的英名,也不愿为了得到良好的名声和民众的赞同而损害他的工作。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总会感到高兴,但我们对此过于看重。
我丼非不要称赞,因为我不是铁石心旸;但我并不认为善行的结果和目的在于拍手叫好和歌功颂德。
——柏休斯
我并不十分关心别人对我的看法,而只是关心我对自己的看法。我想用自己的东西致富,而不想靠借来的东西致富,外人只能看到外在的事件和事物的外表;每个人都能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而内心却焦躁不安、十分害怕。别人看不到我心里的想法,只看到我泰然自若。人们揭发战争时期的虚假行为是对的,因为对一个讲究实际而又胆小如鼠的人来说,最容易的事不就是既逃避危险又把自己说成是头号勇士?个人不去冒险的方法不可胜数,所以我们可以欺骗整个世界一千次,然后才去真正冒一次险。即使我们会因此而陷入困境,我们也可以用适当的脸部表情和肯定的话语来掩盖自己玩弄的把戏,虽说我们心里怕得要死。据说戴上柏拉图所说的戒指并把戒指上的宝石转向手拿就能隐身,许多人要是有这种戒指,就往往会在最应该露面的地方使用隐身术,并后悔自己变得如
此荣耀,使他们不得不表现勇敢。
虚假的荣誉只会使徒有虛名者感到高兴,编造的控告只会使编造者感到害怕。
——贺拉斯
因此,只根据表象作出的评价都极为肤浅、极不可靠;最可靠的见证莫过于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价,
在同我们一起建立功绩的人们之中,有多少是辎重兵?牢牢地守在别人挖出的战壕里的士兵,如果没有五十名工程兵为他开辟道路,并为了一天五个苏的报酬用自己的身体来掩护他,他又能建立什么功绩?
罗马在动荡中贬低的东西,
你不要认为它不好;你也别去纠正民众的天平中
指针的错误:别在自己之外去认识自己。
——柏休斯
我们说提高我们的名声,是指让我们的名宇变得众所周知,并在许多人的口中说出;我们希望它被别人恭敬地说出,并希望它的荣耀能给它带来好处:这是我们能为自己追求荣誉辩解的最好理由。但这种嗜好要是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即有些人不满足于让别人谈论他们。特罗古斯在谈到希罗斯特拉图斯时以及提图斯-李维乌斯在谈到曼利乌斯卡庇托利努斯时
说,他们主要希望名气响,而不是名声好。这种毛病也很寻常。我们更关心的是别人谈论我们,而不是谈论我们什么;我们感到满足的是我们的名字从人们的口中说出,至于为什么说出,我们就不去管它了。我们感到,我们出名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命和寿命处于知道我们的人们的保护之下。可我看重的只是我自己本身至于我另一个生命,即存在于我朋友们的思想中的生命,我把它看作某种完全独立和孤立的东西,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因此而得到任何结果和快乐,除非是因为别人对我有希奇古怪的看法而产生虚幻的满足感。我将来死的时候,这种感觉几乎没有,我将完全不能使用这种看法有时会带来的真正好处,我将无法再得到荣誉,荣誉也无法再使我受到损害或对我加以保护,
要知道我不能指望用我的姓来得到荣誉,因为我没有完全属于我的姓:在我的两个姓中,一个姓属于我整个家族,甚至还属于其他家族。在巴黎和蒙彼利埃有个家族姓蒙田,在布列塔尼和圣道日有个姓德拉蒙田的家族。只要改变一个音节,我们的纹章就会混淆起来,这祥我就会得到他们的荣誉,而他们则会得到我的耻辱。我的先辈以前姓艾凯姆,现在英国有一个著名的家族也姓这个姓。至于我的名宇,愿意取这个名字的人都能得到。这样,我也许会把自己的荣誉给予某个同名的装卸工人。另外,即使我有特别的标志,但当我不在人世之时,它又能表示什么呢?也许它能表示虚无并让人喜欢虚无?
现在,竖立在他尸骨上的墓碑是否变轻?
有人说后辈会对他赞扬:
现在,这光荣的亡灵、这坟墓和这遗骸,
是否会产生堇菜植物?
但这点我已在别处谈过。
在一场伤亡达一万人的战斗中,只有十五个人被人谈论。个人的功绩,即使不是普通的火枪兵所立,而是军队的长官所建,也并非都能引起别人的注意,除非这确实是英雄的壮举,或者会带来重大的影响。杀死一两个或十个敌人,勇敢地去冒死亡的危险,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确实不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因为这是在孤注一掷;但对整个世界来说,这却是极为平常的事情,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所以要引起注意,发生的事情至少要增加一倍。因此,我们不能期待别人会对此特别推崇,
这种事其他许多人都曾遇到,可以说司空见惯,是命运中无数机会的一种,
——尤维纳利斯
—千五百年以来成千上万手握武器在法国阵亡的勇士之中,我们知道的还不到一百。在我们记忆中消失的不仅有统帅的名字,而且还有战役和胜利。
世界上半数以上的人的命运因没有记载而无人知晓,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我掌握迄今还没有人知道的事件的材料,不管我需要什么例子,我都会十分自然地用这些事件来替代我们已经知道的事件。
罗马人和希腊人虽说有这么多的作家和见证,但他们的丰功伟绩流传至今的却是凤毛麟角!
只有微弱的声音把他们的荣耀传到我们耳边。
——维吉尔
过了一百年后,人们如果能大致记得,在我们的时代法国发生过内战,就已经很不错了。
拉栖第梦人在作战时要祭缪斯女神,以便把他们的战绩恰如其分、娓娓动听地记载下来,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的战绩如有见证,如得以流芳百世,那就是上帝的特殊恩惠。
我们难道认为,我们每次被火枪射中时,我们每次遇到危险时。都会突然出现一名书记员,把这些事记录下来?即使这样的书记员有一百名,他们记录的文字最多也只能保存三天,所以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古人记载的文字流传至今的还不到千分之一;命运陚予它们以生命,而生命的长短则取决于命运的喜好f我们对其他的事情一无所知,就难免会产生疑问:我们不能掌握的东西是否更坏?人们不会把这么小的事情写进历史:写进历史的必须是征服一个帝国或王国的统帅,必须赢得五十二次重大的战役,而且总是以少胜多,就像凯撒那样。他的一万名战友和好几位著名的军官跟随他去打仗,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怛他们的名宇只是在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活在世上时才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他们默默无闻地死去。
——维吉尔
即使是我们亲眼目睹建立丰功伟绩的人们,在他们离开人世三个
月或三年之后,别人就不再谈论他们,仿佛他们从未降临人世一般。能对事物作出正确估价的人们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即怎样的人和事能光荣地记载在书本之上流芳百世,他们会发现,在我们这个世纪,只有极少的事和人能有这种荣幸。英勇的男子汉在出名之后被人遗忘,无可奈何地看到他们在年轻时名正言顺地得到的名誉和荣誉变得黯然失色,这样的人我们看到过多少?为了过上三年虚幻和假想的生活,我们难道要脱离我们真正和实在的生活,使自己处于永久的死亡之中?对于这如此重要的事件,圣贤们给自己确定了更加美好和正确的目标。
“把一件好事做好,这本身就是一种报偿——“对一次效劳的报答就是效劳本身。”
对于画家或别的艺术家来说,对于修辞学家或语法学家来说,力图通过自己的创作来成名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德行本身是极为高尚的事情,所以只能满足于它们本身的价值,而不能去索取别的报答,特别是不能出于虚荣而要求别人用好评来报答自己。
不过,这种错误的看法对社会并非毫无贡献。它可以促使人们屐行自己的义务,它可以唤起民众行善,它可以使君主们看到,整个世界都在怀念图拉真,同时在怀恨尼禄,这个恶棍的名字过去如此威风、令人生畏,现在任何一个小学生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加以咒骂和侮辱,君主们看到这种情况,就会受到震动。但愿这种看法在我们之中尽可能广为传播。
柏拉图采取了各种措施,以便使城邦居民乐善好施,他还劝告他们不要轻视其他民族的名声和尊严。他说,由于神灵的某种启示,连坏人也往往会在口头上和思想上辨别好坏。此人和他的老
师干得出色而又大胆,他们在人力做不到的地方都加上神的奇迹和启示,“就像悲剧诗人在无法处理剧本的结局时求助于神的帮
助一样”。
也许正因为如此,提蒙称他为“伟大的奇迹制造者”。
既然人们由于自身的不足无法使用真的钱币,那就让他们仍然使用假的钱币。这种方法曾被所有的立法者使用过。为了控制民众,让他们服从,没有一个国家不使用冠冕堂皇或欺骗性的言词。正因为如此,大部分国家的起源和开端都非常神奇,充满着超自然的秘密。这就使那些乱七八糟的宗教得到人们的信任,并使理智的人们成为它们的信徒。因此,纽默和塞多留为了使自己的臣民更加忠心,就用荒诞不经的话来欺骗他们,前者编造了仙女伊吉丽娅的故事,后者则说白鹿把神谕告诉他,让他照此办理。
纽默依靠这位仙女的庇护,使自己的法律具有权威性,巴克特里亚和波斯的立法者琐罗亚斯德依靠奥尔穆兹德的庇护,埃及的特利斯墨吉斯忒斯依靠墨丘利抻,斯基泰王国的萨莫尔克西斯依靠维斯太沖,哈尔基斯的哈龙达斯依靠萨杜恩神,克里特的弥诺斯依靠朱庇待,拉栖第梦的利库尔戈斯依靠阿波罗,雅典的德拉古和梭伦依靠密涅瓦。总之,任何国家的治理,都要依靠一位神祗来制定法律,这其实都是假的,只有摩西在出埃及时给犹太教徒制定的律法才是真的6
正如德儒安维尔先生所说的那样,贝都因人的宗教告诉人们,为国王而牺牲的人的灵魂会进入一个新的躯体,这个躯体比以前的躯体更加舒服、漂亮和强壮,因此,他们更加愿意去冒生命的危险:
战士向刀剑冲去,准备立即死去,吝啬得会复活的生命,就是懦弱的表现。
——卢卡努
这种信仰不管如何荒诞,还是十分有益。每个民族都会有这样的例子,但对这个题g应该作专门的论述。
我要对我在本章开头说的话作一点补充。我不希望女士们把自己的义务称为荣誉:“因为在平常的语言中,人们R是把民众一致赞扬的东西称为荣誉、她们的义务是主要的,她们的荣誉只是外壳而已。我也不希望她们用这个借口来加以拒绝,因为我可以预料.她们的意图、欲望和意愿只要没有显露出来,就同荣誉毫不相干,并且比她们的行动更有规律;
她让步了,她拒绝只是因为不能让步。
——奥维德
有这种欲望同把欲望付诸实施一样,是对上帝和自己良心的侮辱。另外,这种事情本身是隐蔽的、暗中干的,所以女士们如不履行自已的义务,不爱惜自己的贞洁,就很容易隐瞒这种事情,不让别人知道,以便使自己的名誉不受玷污。
正直的人都情愿失去自己的荣誉,而不愿失去自己的良心。
第十七章
论自命不凡
对荣誉的另一种追求,是我们对自己的长处评价过高。这是我们对自己怀有的本能的爱,这种爱使我们把自己看得和我们的实际情况完全不同:就像爱情能把美貌和优雅陚予被爱的人,并使爱恋的人们失去清晰和正常的判断力,把他们所爱的人看得与实际不符、更加完美。
我并非因害怕犯这种错误而希望一个人看轻自己,也不希望他把自己看得比实际情况更坏。在任何情况下评价都应同样公正: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价都应符合实际情况。如果是凯擻,那就让他大胆地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统帅。我们关心的只是体面,体面把我们弄得畢头转向,使我们看不淸事物的本质$我们抓住了树枝,却抛弃了树干和主体。我们要女士们在提到一些事情时感到脸红,但她们去做这些事情却丝毫也不感到羞耻;我们不敢说出我们某些器官的名称,但我们却毫不羞耻地使用这些器官去干各种淫秽的勾当。体面不准我们说出合法和正常的事物,而我们也对此完全服从;理智不准我们做出不合法和不好的事情,对此却无人加以理睬。我感到在这种情况下体面的法律在束缚我的手脚,因为体面既不准我们讲自己好,也不准我们讲自己不好。对此不必多说。
有些人因命运(你如果愿意,可以称为好的或坏的命运)而过上高于一般水平的生活,他们可以用大家都能看得到的行动来显
示自己是怎样的人但是,有些人命中注定默默无闻,如果他们自己不谈就无人会提起他们,万一他们斗胆向希望了解他们的人们谈论自己,这样倒情有可原,在这方面有卢齐利乌斯的榜样:
他像告诉忠实的同伴那样,把他的秘密告诉他的书籍*他失败或成功的哐一倾听者:这样,这位老人的一生都描绘了出来,犹如写在还愿的板上一样。
——贺拉斯
此人在纸上记下了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并根据自己的感觉把自己描绘了出来.“卢齐利乌斯和斯考魯斯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怀疑,也没有因此而受到指赍广
我因此而想起,从我孩提之时起,别人就发觉我身上有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举止和派头,显示了虚幻和愚蠢的自豪。为此,我首先想说的是,我们生来就具有一些特点和倾向,是毫不奇怪的事情,这些特点和倾向在我们身上根深蒂固,使我们无法感到和察觉.在这祌自然倾向的影响下+我们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不由自主地养成某种习惯。意识到自己的美并因此而装腔作势,使亚历山大大帝的脑袋微微向一侧倾斜,使亚西比德说话有气无力、含糊不清。朱利乌斯凯撒用一个手指搔头,就像心事重重那样;西塞罗看来有揉鼻子的习惯,这说明他生来就瞧不起别人。这些动作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出现在我们身上。还有一些是我们有意识做出的动作,我在此就不再赘述,例如男子敬礼和女子行屈膝礼,通过这些动作就
能得到往往是不应得到的名声,即被认为是谦虛、有礼的人,而有些人是因为贪图荣誉才装出谦虚的样子。我很喜欢行脱帽礼,在夏天尤其如此,除了我的下人之外,只要有人对我行这种礼,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要对他还礼。不过,我还是希望我认识的某些亲王少行这种礼,即使行这种礼也要十分审慎,因为如果见到每个人都要脱帽,这种礼节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这种礼节不加区分地用于众人,就会失去自己的作用。说到异乎寻常的举止,我们不要忘记罗马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的傲慢。在大庭广众之中,他总是保持昂首的姿势,既不回头,也不低头,不去观看站在道路两旁欢迎他的人群,他的身体一动也不动,虽说马车行驶时会有颠簸,他不吐痰,不擤鼻涕,也不擦睑上的汗水。
我不知道别人在我身上发现的这些习惯动作是否是天生的,我对上述的坏习惯是否真的有一种隐秘的倾向,这当然是十分可能的,因此,我对自己肉体的运动无法负责。但是,对于我心灵的运动,我想在这里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傲慢有两种原因:对自己评价过高,对别人评价过低。至于第一个原因,既然说到了我,我觉得首先必须注意一点,即我总是觉得有一种心灵迷失的压力,这种压力使我感到难受,是因为它毫无根据,是因为它老是缠着你。我试图减少这种压力,但不能把它完全消除。问题在于我总是降低我拥有的东西的真实价值,同时提高别人的、不存在的和不属于我的东西的价值々这种感觉会使我走得很远。犹如丈夫意识到自己的权力会看不起自己的妻子,有些父亲也会因此看不起自己的孩子那样,我在两部价值相同的著作面前,总是会对自己的著作更加严厉。这并不是因为对完美的追求和创作出更好的作品的愿望,才使我不能对自己的著作感到满意,就像占有会使你蔑视你拥有的和能够支配的东西一样。远方的国家和风俗及其语言吸引着我。我发现,拉丁语因其优点而使我产生的敬意,超过了它应该得到的敬意,在这方面我同孩子和民众一样。我
邻居的財产管理、房屋和马匹同我的一样,但在我看来却比我的更好,原因是它们不是我的。尤其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因此我欣赏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所具有的自信心和对未来的希望。这就使我感到,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说我能做佧么事情。我在事前和开始做某种事之后都看不清自已的能力,只有在自己做完之后才能看得清楚:我对自己力量的了解,就像对初次遇到的人的力量的了解一样。因此,我万一能胜任某件事情,就把它归功于自己的运气,而不是归功于自己的能力。这尤其是因为我在做任何事情时,心里都十分害怕,并希望自己走运。同样,总的说来。我有个特点,在古代对人的评论中,我最容易接受、最欢迎的是那些对我们最蔑视、最贬低和侮辱得最厉害的评论。我感到,哲学只有在制止我们的傲慢和虚荣的时候,只有在真心实意地承认自己的优柔寡断、无能为力和无知的时候,才能起到自己的作用。我慼到,社会和个人最大的谬误的根源,是人对自己的评价过高。这些人骑在水星的本轮上,观看天空的深处,我觉得他们同治牙的庸医一样可恶。我以人为研究对象,我看到的有关这个客体的观点各种各样,我遇到的困难重重,犹如深不可测的迷宫,在这智慧的学校里有着如此众多的犹豫和矛盾,你就可以认为,既然这些人无法丫解自己以及一直展现在他们眼前和存在于他们之中的他们自己的状况,既然他们不知道他们自e使其运动的东西如何运动,也不知如何来描写和解释他们拥有和使用的弹簧的作用,我怎么能相信他们所说的第八个行星运行的原因以及尼罗河涨潮和落潮的原因呢?《圣经》中说,让人们产生了解事物的好奇心,无疑是一种祸患。
我再回过头来谈谈自己-我感到,要找到一个对自己的评价比较低的人,或者要找一个对我的评价低于我对自己的评价的人,是
十分困难的事情。
我觉得自己是平平常常的人,我同别人的唯一区别,是我十分滑楚地看到自S的缺点,这些缺点比普遍存在的缺点还要卑劣,但我既不想否定它们,也不想为它们辩解。我欣赏自己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真正阶值,
如果我会显得傲慢,那只是表面的现象,是因为我性情一时冲动所致。这种敵慢只是小事一桩,甚至不会被我发现。
我只是被它浇湿,并没有被它染色。
确实,说到思想的产物,不管它们由什么构成,我这里从来也没有产生过能使我真正感到满意的东西,别人的称赞也不会使我感到髙兴,我的评论谨慎而又苛刻,在涉及我自己时尤其如此。我不断否定自己,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我因软弱而动摇不定,并作出了让步。我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的理智感到满意。我看得相当清楚、准确,但我着手工作之后,我的看法会变得模糊不清,我在诗耿方面进行自己的尝试时,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我极其喜爱诗歌,我对别人的诗作看得一清二楚,但当我自己动手写诗时,我却变得像孩提一般,对自己无法忍受。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可以是傻瓜,但在诗歌上却万万不行,
神衹、人们和展示诗人作品的海报柱,都不准诗人处于平庸的状态。
——贺拉斯
最好把这个警句张貼在我们所有出版商的铺子门前,以便不让这么多的蹩脚诗人进去,
任何人都不像蹩脚的诗人邵样自信。
——马尔希埃
像下面说的那样来理解这件事的民族,为什么已不复存在?大狄奥尼西奥斯对自己评价最高的是他的诗歌。在举办奥林匹亚竞技会期间,他除了派出在豪华方面压倒其他车辆的马车之外,还派出诗人和乐师来介绍他的诗歌,并让他们带去装饰得像帝王使用的那样金碧辉煌的营帐。当轮到他的诗歌朗诵时,听众在开始时被朗诵的诗歌的典雅和华丽所吸引,但听到后来,觉得作品毫无才气,就对它表示蔑视,评论也越来越尖刻,最后竟生起气来,把他的所有帐篷都推倒、撕坏。他的马车在比赛中也没有得到任何出色的成绩,他手下的人在回去时乘坐的船只因风暴没能到达西西里岛,而是撞在塔兰托附近的海岸上,被撞得四分五裂,民众认为这肯定是神祇愤怒的表示,就像他们对这蹩脚的诗歌表示愤慨一样。在这次海难中生还的水手们世同意民众的这种看法。
预言大狄奥尼西奥斯即将死去的神谕,看来和这种看法不谋而合。抻谕认为,大狄奥尼西奧斯在战胜了比他优秀的人们之后,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时。他则认为神谕中所说的是比他强大的迦太基人。在同他们打仗时,他常常有意错过胜利的机会,在中途停顿下来,以便使这个预言不能兑现。但是,他对预言作了错误的理解,因为神指的是枰殊的情况,就是他后来通过贿赂这种不正当的手段,战胜了那些比他更有才华的悲剧诗人,在雅典上演了他的悲剧《莱内尼亚人》。取得这个胜利之后,他突然死了,这部分是因为他过于兴奋。
我觉得自己可以原谅的地方,并不是从它本身来看,也不能作
为辩解的理由,而是同更坏的东西比较而言因为我看到别人对这些东西都表示赞同。我羡慕有些人的幸福,他们会因自己做的事情而感到高兴,并会因此而心满意足。要感到愉快,这是十分容易的办法,因为这种快乐你可以从自己之中得到,如果你对自己的评价深信不疑,那就更是如此。我认识一位诗人,对于这位诗人,不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不论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叫喊,甚至老天和大地也在叫喊,说他对诗耿一窍不通。但他还是按照自己确定的方向去做。他仍然做以前所做的事情,不断地进行修改,加工,坚持不懈地干下去,由于他依靠自己一人来维持自己的看法,所以他对自己的看法坚定不移、不屈不挠。我的作品不仅不会使我感到高兴,我每次触摸到它们时,还会感到恼火:
我重新读到它们时,看到其中有许多段落,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些段落应该删除。
——奥锥德
我的内心总是有一种想法,还有某种模糊的形式,犹如在梦中一样,我感到这种形式比我使用的形式要来得好,但我又无法捕捉它并加以使用。实际上,这种想法并不高明。我由此可以看出,我十分广阔的想象和愿望同古代那些伟大而富裕的灵魂的产物相比有着多么大的距离。他们的作品不但使我感到满足和充实,而旦使我感到惊讶和赞赏。我清楚地感到它们的美,我看到这种美,即使不是完全看到,至少也看到我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我不管做什么,都必须为美惠女神作出牺牲,正如普鲁塔克在谈到一个人时
所说,以便博得她们的青睐,
因为能使人喜欢的一切,
能使凡人的感官愉悦的一切,
我们都应归功于可爱的美惠女神。
她们到处都把我抛弃。我写的一切都十分粗糙,还缺乏雅和美。我不能把事物描绘得超过它们实际的价值。我的加工不会使素材增色。因此,我的索材应该有更好的质量,能使人产生印象,能自己放出光彩。我用比较朴实、引人人胜的方法来处理题材,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不喜欢全世界都沉溺其中的迂腐和忧郁的想法。我这样做是为了使我自己高兴,而不是为了使我的风格变得轻快活泼,因为我的风格更适合于严肃的题材(如果说我应该把风格称之为无定形的和不规则的话语,或者更加确切地说,是朴实无华的语言,是无题目、无段落、无结论的叙述,杂乱无章,就像阿马法尼乌斯和拉比里乌斯说的话那样)。我不会取悦于别人,使人开心,也不会唤起别人的想象力:世界上最好的故事到了我的手里也会变得枯燥无味、黯然失色。我只会谈论我事先考虑好的事情,我完全没有我的许多同行所具有的能力,即善于同初次见面的人进行谈话,让一群人听得全神贯注,或是不厌其烦地谈论各种事情,使一位国君听得津津有味,他们这样夸夸其谈,从不会感到缺乏话题,因为他们会抓住他们偶然想到的话题,并使其适应同他们交谈的人们的情绪和水平。国君们不喜欢严肃的谈话,而我却不喜欢讲有趣的故事。首先想到、最容易想出的理由通常最具有说服力,可我却不会
加以利用,这说明我不善于对公众说话。不论我谈到什么题材,我总是希望说出我所知道的最为复杂的东西。西塞罗认为,在哲学论著中,最困难的是引言部分。不管他说得是否正确,我觉得最难的还是结论。
一般来说必须善于把弦调到各种各样的音调!最高的音是演奏时用得最少的音。要举起轻物,至少要有不让重物掉落下来所必需的灵巧,有时只须触及事物的表面,有时则须深入事物的内部。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大部分人都处于这低级的层次,只是从事物的外表去认识事物,但我也知道,像色诺芬和柏拉图这样最伟大的大师往往俯就屈尊,用民众的粗俗方式来说话和讨论各种事情,并用他们特有的优雅点缀这种说话方式。
不过,我的语言并没有通俗和文雅的特点,而是尖刻和倨傲,其剪裁配置自由,不受规则的约束;我喜欢这种语言,如果说不是出于我的判断,也是出于我的癖好,但我清楚地感到,我有时在这方面走得太远,我想要避免装腔作势和矫揉造作,却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我想要简洁,却变得晦涩。
——贺拉斯
柏拉图说,长或短都不是使语言增色或失色的待点。每当我想要仿照另一种风格,即匀称、单一和整齐的风格时,我都会遭到失败。另外,我虽然更加喜欢萨卢斯特的停顿和节奏,却仍然认为凯撒更加伟大,更加难以模仿。我的爱好使我更想模仿塞涅卡的风格,但这并不妨害我更为欣赏普鲁塔克的风格。不论在行为上还是
在讲话时,我都听其自然,因此,我讲话也许要比写作来得好.运动和活动会使话语变得生气勃勃,对那些会突然振奋——就像我那样——和激动的人来说尤其如此举止、面孔、声音、衣服和心境会使物体具有它们所没有的价值,甚至连喋喋不休的废话也是如此,梅萨拉在塔西佗家里抱怨他这个时代的某些紧身服装,也抱怨演说者的讲台会使他们的雄辩受到拫害。
我的法语在发音和其他方面受到我出生的地区的粗俗影响;在我们的地区,我认识的人都发音不清,纯粹的法国人听起来很不顺耳。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佩里戈尔方言掌握得很好,我对这种方言的掌握并不比德语来得好,对此我一点也不引以为豪。这种方言就像其他地方的方言一样,例如普瓦图方言、圣通日方言、昂古莱姆方言、利摩赞方言和奥弗涅方言:有气无力,声音拖长,啰啰唆唆。在比我们这里高的地方,在靠近高山的地区,有一种加斯科尼方言,我觉得这种方言待别美+它简单明了,却又意味深长,比我知道的任何一种方言都更有阳刚气和尚武精神;这种方言刚劲有力又恰如其分,就像法语优雅、细腻而又丰富多彩一样。
至于拉丁语,它实际上曾是我的母语,但由于我不再把它用作活的语言,所以我已不像以前那样能流利地讲这种语言,同时也不能用这种语言进行写作,而在以前,我对这种语言的掌握十分出色,被别人称为老师。在这方面我是一文不值。
美在人们的关系中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最能使人们互相吸引,一个人即使十分粗野、阴郁*也不会对美的魅力无动于衷。肉体是我们的存在中十分重要的部分,在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因此,它的构造和特点理所当然地受到特别的注意。谁要是想让我们肉体的两个主要部分同肉体脱离,并使它们互相分开,谁就犯了错误。相反,应该让它们紧密地连在一起,把它们合成一个整体。必须叫
我们的灵魂不要呆在一边,不要蔑视和抛弃我们的肉体(它只会因可笑的装腔作势才这样做),而是要同肉体紧密地连在一起,同它拥抱,喜爱它,帮助它,看着它,给它出主意,当它误入歧途时,帮助它回到正路上来,总之是同它结婚,成为它的丈夫,以便使它们的行动不要互相矛盾,而要协调一致。基督教徒们特别了解这种联系,因为他们知道神的法律赞成肉体和灵魂的这种结合和联系,肉体必然和灵魂一起永远受苦或者永远享福,他们也知道,上帝看着每个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并希望人根据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惩罚或奖赏。
在所有的哲学学派中,逍遥学派最为人道,它认为明智的举动是为这两个结合在一起的部分造福。该学派认为,其他学派对这种共存的现象研究得不够深入,犯了片面性的错误,有的学派重视肉体,有的学派重视灵魂,但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即忽视了他们的研究客体——人,他们一般认为,引导他们研究的是大自然。
对人们进行区分的首要标准,使一部分人优于另一部分人的首要条件,很有可能就是美貌:
他们分了土地,
并根搨每个人的美貌、体力和智力进行分配:
美貌十分重要,体力受到重视。
然而,我的身材略低于中等身材。这一缺点不仅有损美观,而旦对担任统帅和高级职位的人来说还会带来种种不便,因为外貌的美和健壮的身材所賦予的威望,远非是十分次要的东西。
马略不喜欢接见身高低于六尺的士兵。《侍臣论》希望贵族最好具有中等身材,并且不希望他突出得让人指指点点,是有道理的,但是,如果必须作出选择,我认为对一个军人来说,高于中等身材比低于中等身材要来得好。
亚里士多德说,矮个子的人面容可爱,但并不溧亮;在高个子的人中可看到伟大的心灵,就像高大的身躯显得美一样。
他又说,埃塞饿比亚人和印度人在选择自己的国王和行政官员时注意人的美貌和高大的身材。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因为一支军队的统帅如果长得英俊、威武,他的部下就会对他尊敬,他的敌人就会感到害伯;
在第一排走着图努斯,
他仪表堂堂,手握武器,比周围的人高出一个头。
——维吉尔
我们伟大的天主的每一个思想,我们都应该认真地、虔诚地和崇敬地去接受,天主也井不忽视肉体之美广你比世人更美”。
柏拉图要求他共和国的官员除了节制和坚强之外,还需有漂亮的外貌。
如果有人看到你在你手下的人们之中,并问你:“您的先生在什么地方?”如果有人对你的理发师或秘书热情地打招呼,而对你却十分冷淡,那就会使你十分难过6可怜的菲洛皮门就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一天,他来到等他去作客的屋子要比随从人员早,主人不认识他,又见他长得丑陋,就叫他去帮助女仆提水或是把火拨
旺,以便接待菲洛皮门。他的随从人员到达之后,看到他在干这种活〈因为他觉得必须服从主人对他的吩咐>,就问他在干什么。他对他们回答道广我在为自己的丑陋付出代价广
身体的其他部分的美是女子所需要的,但身材的美是男子必须有的唯一的美。如果身材矮小,即使前额宽大、凸出,即使眼白很白,目光温柔,即使鼻子形状优美,即使耳朵和嘴巴娇小,即使牙齿整齐、洁白,即使栗色的胡子密度划一,即使小胡子长得很美,即使长着圆圆的脸蛋,即使脸上容光焕发、表情优雅,即使身上没有难闻的气味,即使四肢匀称,也不是一个漂亮的男子。
在其他方面,我身体结实,身材矮壮;我的脸并不肥胖,但很饱满;我的性格介于开朗和忧郁之间,一半活泼一半暴躁,
从此之后,我只是个半条命,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每天都在离我而去,都在避开我自己。
因此,我双腿和胸部都长满了毛;
我身体很好,精神饱满,虽说我已上了年纪,但却很少生病。在此以前我一直这样,!旦我现在已年过四十,我已进入通往老年的道路,所以我不再认为自己仍然这样:
青春的力量和活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年龄的增长使它们衰退。
我们的财产,一件件被流逝的岁月抢走。
——賀拉斯
说到敏捷和机灵,我以前未曾有过,我的父亲精力充沛,而且到暮年仍然十分活跃。在同他地位相同的人中,没有人能在体育锻炼方面达到他的水平,就像无人能在这方面超过我一样,但赛跑除外(我赛跑属中等水平至于音乐,在我很不擅长的唱歌和乐器演奏方面,别人不能从我那里学到任何东西。在舞蹈、网球和摔跤方面,我只是学了一些皮毛;而游泳、击剑、马术和跳跃,我一点也不会。我的手相当笨拙,写出来的东西连自己看了也不满意,因此,我即使写了一些东西,也情愿重新写过,而不愿花力气进行修改;我朗读起来也还是不好。我觉得我写的东西会使听众感到难受。总之,我不在行。我不会正确地把信封好,从来也不会修剪羽笔,也不会正确使用餐刀,不会给马匹套上鞍辔,不会用手抓住猎鹰并把它放出去,也不会对狗、猎鹰和马匹说话。
总的来说,我的身体状态和我的精神状态相符。丝毫也没有灵活的感觉,有的只是刚强和坚定。我吃得起苦,但我只有在我认为必要的时候,只有在我心甘情愿的时候才会去吃苦,
乐趣伴随着工作,才会使人忘记工作的疲倦。
—贺拉斯
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是受到某种乐趣的吸引,如果引导我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就会毫无价值,因为除了健康和生命之外,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让我去损坏自己的指甲,会让我
用精神和肉体的痛苦的代价来换取,
我不想用这个代价来得到
两岸绿树成荫的特茹河的沙砾中流向大诲的所有黄
金;
——尤维纳利斯
我极为懒情,极其喜欢自由,这出于我的性格,也出于我的信念,我情愿献出自己的鲜血,也不愿多去费神。
我的精祌只属于自己,习惯于自行其事。我至今还从未有过指挥官和强加于我的主人,我毫无阻碍地走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且以自己喜欢的步伐行走。这使我变得娇气,不能去服侍别人,只能对自己有用,对我来说,没有必要去改变自己迟钝、懒情和喜欢清闲的性格,因为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十分幸福,觉得可以一直处于这种状况,而且头脑十分清醒,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所以我没有寻求任何东西,也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顺风没有把我的帆吹得鼓起;逆风也没有阻止我的船行驶。在力量、才能、美貌、德行、出身和财产方面,我在一流中排在末尾,但在末流中排在首位。
——贺拉斯
我需要的只有一点,就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满意,也就是处于一种精神状态,老实说,对任何一种地位的人来说,具有这种精神状态都十分困难,但在实际上,穷人要比有钱人更容易具有这种精神状
态,其原因是致富的愿望同我们的其他所有嗜好一样,在尝到富有的滋味之后要比在对此一无所知之时更为强烈;另外,节制的美德要比忍耐的美德更为罕见。我只需要慢慢地亊受天主槺慨大方地交给我的財产。我没有做过任何繁重的工作。我做的几乎总是自己的事情;如果说我有时也为别人做事,那只是因为有一定的条件,即我做这些事是在我觉得合适的时间,而且是以我的方式来做。另外,请我做事的人都相信我,了解我,而且不来催我。要知道有本领的人能让脾气倔强和患喘息症的马为自己干活。
我的童年也是在宽松、自由的条件下度过的,没有受到严格的约束6所有这些都使我养成温柔和动摇不定的性格。别人不在我家里谈论我的损失和缺点,以便不触及我的痛处,我对此一直感到十分高兴:在我的开支之中,我加入了因漫不经心而在仆人的食宿和工资中多花的费用,
肯定是这笔多余的钱,
逃过了主人的眼睛,成了盗贼的外快。
——贺拉斯
我情愿不去算帐,以便对我的损失没有十分确切的感觉。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对我没有感激之情并对我进行欺骗,这时我就请他们对我装出感激的样子。我不够坚强,不能忍受我们所进到的麻烦事情的不利影响,也不能总是集中精力来处理好自己的事务,所以我在一切听从命运安排的同时,尽可能地确立这样一种原则,即在任何事情上部作最坏的打算,并准备用温顺和耐心的态度来承受这最坏的结杲。我致力的只有这点,这也是我所有议论的结果。当我遇到危险时,我并不是老是去想如何避开它,而是主要去
想我避开危险是如何的无关紧要。如果我遇到危险,那又会怎样呢?我无法对事件产生影响,就去影响我自己,我既然无法让事件跟着我走,就艰从地跟着事件走。我从未能巧妙地驾驭命运,不能避开命运的打击,也不能迫使命运为我效劳,我也从未能谨慎地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更没有耐心为此去做艰苦的工作。对我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看到事情挂在那儿,把我憋得透不过气来,莫过于在担心和希望之间摇摆不定。反复考虑一件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会使我感到腻烦;我感到,我的思想不能忍受怀疑和犹豫所引起的各种动摇和动荡,却能在有机会时作出某种决定。只有很少的嗜好扰乱过我的睡梦,但任何无足轻重的思考都会妨碍我的睡眠。这正如我在道路上不喜欢走倾斜和发滑的两边,而要走车马走得最多的部分,虽说这部分道路既泥泞又坑坑洼洼,因为我想要安全,在那儿走就不会跌到沟里去。同样,我喜欢显而易见的倒霉事,因为它们不会因意外而使我感到难受,并一下子把我推到痛苦之中。
不能肯定的坏亊是对我们最大的折磨。
对于不幸的事情,我会像男子汉那样去对待;但在其他情况下,我的表现却如同孩童一般。对倒台的恐惧要比这一打击本身更使我感到着急,得不偿失嘛。吝啬鬼因爱財而受到的折磨要比穷光蛋来得厉害,嫉妒的丈夫因爱情而受到的折磨也比戴了绿帽子但蒙在鼓里的丈夫厉害。失去葡萄园往往要比因葡萄园而去打官司所受到的损失来得少。最低的梯级最为牢固:它是整个楼梯稳固的基础。你站在上面,一点也不用担心。它紧紧地装在那里,支撑着楼
梯的其他部分。下面的例子说的是一个贵族,在当时有许多人知道,这个例子是否包含着某种哲理?他在年轻时不务正业,到年纪很大才结婚。他能说会道,爱开玩笑。他想起戴绿帽子这个话题能使他谈论和嘲笑别人,又不会被别人嘲笑,就在每个人只要出钱就能找到女人的地方娶一个女子为妻,并同她一起生活。他们在见面时这祥打招呼广你好,婊子!”——“你好,王八广他在家里同客人们谈得最多和最公开的话题是他为什么要娶这个女子为妻:这样,别人就不会在背后议论他,即使责备他也不会十分尖刻。
至于贪图功名,它同自命不凡十分相近,确切地说是自命不凡的产物,但要使我对此产生强烈的欲望,就必须让命运之神跑来抓住我的手。因为我决不会为不可靠的希望来操心,决不会去做各种艰苦的工作,而任何人要想提高自己的声誉,在开始时都要做这样的工作:
我不会用这样的价钱去买希望。
——泰伦斯
我喜欢我看得见和我所拥有的东西,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港口,
用一把桨劈开波浪,用另一把桨触及沙滩。
——普罗佩提乌斯
另外,如果不首先把自己的財产押上去,就很难取得什么进展。我认为,如果你有足够的财产,可以使你保持你在出生和成长时的生
活条件,那么,你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为增加自己的财产而花费金钱,无疑是十分荒唐的事情,但是,如果命运不准一个人呆在某个地方去过宁静的生活,那么他用自己的财产去冒险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不管怎样,都必须去寻求自己的幸福。
在逆境之中,必须选择冒险的道路。
我更会原谅把自己所得的遗产随便乱花的幼子,而不会原谅负责维护家族荣誉的长子,因为他犯这样的过错会使家族破产。
我在过去的好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最容易走的捷径,即摆脱这种欲望,过着平静的生活,
要得到美好的棕榈枝,身上就会布满灰尘,
—贺拉斯
我也十分淸楚地看到自己的力量,觉得凭这些力量干不了大事,另外我也记住已故的掌玺大臣奥利维埃的话,他说,法国人就像猴子—样,它们爬到树上,从一根树枝爬到另一根树枝,不停地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髙的树枝,爬到上面后就把自己的屁股给别的猴子看。
把顶不住的重物放在自己的头上很不光彩,因为膝盖很快就会发软,只好把重物放下。
我身上那些无可指责的品质,我觉得在这个世纪毫无用处。我生性随和,会被人说成软弱无力;信仰和真诚会被人认为相信迷信和谨小慎微f坦率和自由会被人认为令人腻烦和大胆妄为。但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出生在道德败坏的世纪里并非坏事,因为同别人相比之下,你不用花费很大的力气就会被认为有道德的人。在我们的时代,只要不杀害父母,不亵渎神明,就是个正派、诚实的人;
现在,如果一位朋友不否认把钱存在他那里,如果他把你的旧钱包交还给你,里面放着他那些带铜绿的硬币,这样的忠实可靠简直就是奇迹,值得记载在伊特鲁立亚人的古籍上,并应该杀一头戴花冠的羊来进行祭献。
——尤维纳利斯
在以前,在任何地方,君主们都从未因自己的仁慈和公正而得到如此肯定和如此巨大的感谢。他们之中第一个想到要用这样的办法来博得民众的喜爱和信任的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一定会大大胜过其他君主。力量和强暴有某种用处,但并非总是万能,
我们可以看到,商人、村里的审判员和手工业者在勇敢和军事知识方面一点也不比贵族逊色:不论在群体和个体的战斗中,他们都打得十分出色,并在我们现在的内战中保卫了城市。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君主失去了自己荣誉的光环。但愿他发出人道、真实、正直、节制以及首先是正义的光辉:在我们的时代,这些特征十分罕
见、无人知晓、不受欢迎。只有民众的良好愿望才能使他干出大事,而其他任何品质都不能使他得到民众的良好愿望,因为这些品质要比其他品质有用得多。
任何东西都不像仁慈那样深得人心。
——西塞罗
同我这个时代的人们相比,我会觉得自己十分伟大、不同寻常,但同过去某些世纪的人们相比,我就显得微不足道、十分平凡,在那些世纪里,如果没有其他更值得称道的品质,那么,稳重的人渴望报仇,儒弱的人对别人的侮辱记恨在心,虔诚的人信守自己的诺言,没有人口是心非,没有人随机应变,没有人让自己的看法服从于他人的意志和变化无常的情况,是司空见愤的事情。我情愿自己所有的事悄都进到失败,也不愿为事情的成功而放弃自己的信念,因为我对于现在十分行时的虚假和伪善的美德极为痛恨,在所有的恶习之中,我觉得没有一种是如此卑鄙无耻。这是一种奴颜婢膝的习性,是用一种假面具来沩装和掩盖自己,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这样一来,我们同时代的人们就学会了背信弃义:他们不得不说假话,说了话不算数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责备。心灵高尚的人不会隐瞒自己的思想,而是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心灵的深处。他一切都好,或者至少是一切都充满人情味。
亚里士多德认为,心灵的高尚之处在于能同时公开说出自己的爱和恨,能十分坦率地评价和说出任何事情,能为了真理而不去考虑别人的赞成或反对。
阿珀洛尼厄斯说,说谎是奴隶做的事,说实话是自由民众做的
事,
这是美德的首要的和基本的部分。必须为了美德而爱美德。有人说实话,是因为他出于其他原因不得不这样做,或者是因为这样对他更加有利,在无关紧要的情况下不怕说谎的人不能算是十分诚实的人。我的心灵没有说谎的癖好,甚至一想到说谎就感到讨
厌C
我有一种廉耻之心,如果我有时不由说出诡话,我就会受到良心的责备,谎话有时还是会说的,那是在我遇到意外的情况、无法在进行仔细考虑之后再作出反应的时候。
不需要在任何时候都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因为这样做是愚蠢的,但你说的话都应该是你心里想的,否则的话就是不怀好意的欺骗。我不知道那些没完没了地在说谎和弄虚作假的人到底想得到什么好处,依我看来,他们唯一能得到的好处就是他们即使说了真话,别人也不会相信他们。说谎能够欺骗別人一次或两次,但是把弄虚作假变为自己的习惯并对此感到自豪,就像我们某些君主所做的那样——他们说,如果他们的衬农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他们就把它扔到火里去(这是古代马其顿的梅特卢斯说的),还说谁不会弄虚作假,谁就不会统洽——,这就无疑是预先告诉同他们打交道的人们,他们嘴里说出的话都是谎言和欺骗,“如果失去了诚实的名声,人越是聪明、机灵,就越是可憎、可疑。"对于像提比略那样表里总是不一的人,如果有人会轻信他的睑部表情或他说的话,此人的头脑就过于简单。既然这些人所说的话都不能算数,我不知道他们在同别人交往时到底指望什么。谁对真理不诚实,谁对谎言也是如此。在我们的时代,有些人评论一位君主的义务时只是谈论他在管理国家事务时获利的方法,而忽视了他为维护自己的信义和无愧的良心所作的努力,这些人可能会说出一些有道理的话,但他们
的建议只适合于命中注定要用食言的方法来处理好自己事务的君主。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君主们往往使用这种方法,并且不止一次地媾和或缔结某个条约。利益使他们做出第一件背信弃义的事情(利益几乎总是使人们做出各种坏事:为了某种好处而渎圣、凶杀、叛乱、背叛>,但这第一次获利却给他带来无数的损害,这背信弃义的例子使这位君主失去了同其他君主保持的良好关系,并再也无法同他们达成一致的意见。苏莱曼是奥斯曼帝国苏丹,并不十分信守诺言和遵守条约。在我童年的时候,他领兵来到奥特朗托海峡,获悉梅尔库里诺德格拉蒂纳尔和卡斯特罗的居民在交出这个要塞并投降之后被当作俘虏关押起来,违反了他们投降的条件,就令人把他们释放,原因是他还要在这个地区办其他几件大事,这件事不信守诺言虽说从表面上看有利可图,却会给他带来不良的名声,使别人不相信他,从而造成无数的损失。
从我来说,我情愿当让人讨厌、有话直说的人,也不愿当阿谀奉承、城府很深的人,
我承认,一个人表现得这样真诚和直率,而不去管别人的情面,可能也掺杂着某种高慠和倔强的成分,所以我感到,我变得有点无拘无束,是在不应该自由自在的地方,非要我毕恭毕敬,会使我变得焦矂不安6另外,我由于单纯,在这种情况下也可能会按自己的本能行事。我在同大人物交往时,言谈和举止都毫无拘束,就像同亲人们在一起时那样,我感到这样做是多么冒失和失礼。但是,我生来就是如此,除此之外,我的脑子不够灵活,不能对直截了当地提出的问题作闪烁其词的回答,并转弯抹角地避开这种问题,也不会去捏造事实,我也没有很好的记忆力,记不住这个事实是我捏造的,也没有足够的信心来肯定这一事实;总之,我因懦弱而变
得勇敢。因此,我就听其自然,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这样做既符合我的性格,也符合我的推理,是想让命运来对我作出安排。
阿里斯蒂帕斯说,他从哲学中得到的主要好处,是他学会了无拘束地和坦率地和任何人说话。
记忆力是一种十分有用的工具,要是没有这种工具,我们就几乎无法进行判断。但我的记性却非常不好。如果有人要对我说些什么,那就必须一部分一部分地说,因为要对一段包括许多部分的话进行回答,我就无能为力。如杲不记录下来,我就无法完成一项任务。如果我要发表长篇大论,我就只好可怜巴巴地把我要说的每个词都背出来,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不会有得体的举止和应有的自信,因为我总是担心我不好的记性会让我出丑。但是,使用这种方法对我来说也并不轻松,背出三行诗,我要花费三个小时另外,如果涉及到我自己的作品,我虽然有权改动其中的次序,替换其中的词汇,并不断增加新的内容,但这样做却使作品的内容更难记住《我越是不相信自己的记性,就越是记不清楚;我不去想它的时候记性倒反而好了起来,所以我必须播不经心地去求助于它,因为我要是逼它,它就会摇摇晃晃,而当它开始摇摇晃晃之后,我越是催促它,它就越是颠三倒四;它在它喜欢的时候为我效劳,而不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效劳。
我在记忆力方面有这种看法,在其他许多方面也有同样的看法。我不能忍受别人的指挥和约束,不想承担义务。我轻而易举、自然而然能做的事,如果我硬是要催促自己去做,我就不会做了。我的身体也是如此,四肢只要稍有自由和支配自己的可能性,在我要它们在确定的地点和时间为我效劳时,它们有时会不听我的使唤。这种强迫和专横的命令使它们感到厌恶:它们会因害怕或不满而蜷缩起来,并变得麻木不仁。有一天,我去一个地方聚会,在那里,别人请你喝酒你不喝,会被看作失礼的行为——虽说大家都让我自由行事——,我就按照当地的习惯,尽量去满足参加聚会的女
士们的要求,做一个表现良好的酒友。但我出现了十分有趣的情况:这种失礼的危险和要我不顾自己的习惯和酒量去饮酒的做法堵住了我的喉咙,使我连一滴酒也咽不下去,我吃饭时要喝的酒也没有喝.我因想象中的狂饮而感到自己已喝得酩酊大醉。人的想象力越是丰富,这种形象就越是明显,不过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对此有所感受有个优秀的弓箭手被判死刑,但如果他能显示精湛的射箭技术,他就可以免于一死.但他不愿一试,因为他担心自己过于紧张,手会发抖,这祥,他不但没有挽救自己的生命,而且还丧失了射箭能手的名声。一个人经常在同一个地方散步,他陷入沉思之后,就一定会每次用同样大小和同样多的脚步来走完同样的距离,但是,如果他开始注意自己脚步的大小并计算脚步的多少,他就会发现,他在竭尽全力的时候,永远做不出他在无意中自然而然地做出的事情,
我的书房是村里最美的书房之一,位于我屋子的一端。当我想到要去那里查阅或撰写什么东西时,我怕自己在穿过院子时会忘记去那儿干什么,就只好把我的意图告诉某个仆人。如果我在讲活时竟然稍微偏离自己的思路,我就必然会失去它;因此,我的讲话极为枯燥、紧凑,很受约束。对于伺候我的仆人,我要用他们的职务或出生地点的名称来称呼他们,因为我很难记住他们的名字。我可以说,这种名字有三个音节,叫起来很不好听,不管它以某个字母开始或结尾。如果我还要长久地活在世上,我决不相信我会像某些人那样忘记自己的名字。梅萨拉科尔维努斯在整整两年中完全失去了记忆,有人说特拉布松的乔治也是如此。为了我自己,我常常在想,这些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我也失去了记忆,我是否还能过上可以忍受的生活。我对这个问题再想下去,就感到有点害怕,担心这种毛病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会使精神的活动全部丧失广当然,记忆不仅包含着哲学,而且包含着所有的科学及其在生
活中的应用。”
我四周都是洞,到处都在流失。
——泰伦斯
我曾不止一次地忘记我在三小时以前传出或接到的口令,还忘记自己把钱包藏在什么地方,不管西塞罗对此说了什么话。我帮助自己失去我特别珍惜的东西。记忆是知识的贮藏所和容器,但由于我的记性极差,我知之不多也不用多加抱怨。总的来说,我知道所有科学的名称及其研究的对象,但其他的东西我就不知道了。我翻阅书籍,但并不对它们进行研究;如果有什么东西留在我的头脑之中,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别人的东西;我的智力从中获得的唯一好处,是得到了推理和想象的能力。至于作者、地名、词汇和其他的情况,我很快就会忘掉。
我遗忘的能力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连我自己的作品和文章也同其他东西一样忘得一干二净人经常援引我写的东西,可我却并没有发现这点。如果有人问起我这里引述的大量诗句和例子的出处,我就很难对他作出回答。另外,我只是在著名和杰出的人物门口乞讨这种施舍,因为我不满足于他们的慷慨大方,而是希望施舍出自富裕和体面之手,因为明智是同权威结合在一起的。因此,我的书分享着我读过的其他书籍的命运,我的记忆既忘却我写的东西也忘却我读的东西,既忘却我给予的东西也忘却我得到的东西,是毫不奇怪的事情。
除了记性差之外,我还有其他的缺点,这些缺点在很大程度上使我变得无知。我脑子缓慢、迟钝,稍有乌云就会看不清楚,因此
(举个例子来说),即使是十分容易解开的谜,我也从不要求它去解。任何要动一点脑筋的小事都会把我难住,对于要动脑筋的游戏,例如国际象棋、纸牌游戏、国际跳棋等,我只知道最基本的东西。我领会得很慢,又很不清楚,但我一旦领会了什么东西,我就会把它完全抓住,并在这一期间从各个方面确切而又深入地理解它。我目光尖锐、清楚、全面,但在工作时很容易感到厌烦,并开始产生问题;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长久地同书籍打交道,只好求助于别人的帮助。小普林尼会告诉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人们,对于从事此类工作的人们来说,克服这种障碍是何等的重要。
人无论如何低微和粗鲁。都会有某种特殊才能的闪光;人的才能不论埋藏得多深,都会在某个地方显露出来。一个人对所有其他的事情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却会对某个东西兴趣盎然、明察秋毫、十分关心,要弄清其中的原因,得要请教我们的老师。但是,心肠真正好的人,是贯通一切、思想开放、准备了解一切的人,即使他们的文化程度还不够高,但他们有可能成为文化程度很高的人。我说这些是为了责备自己,因为我由于软弱或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地对待我们脚下和我们手中以及同我们的日常生活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是我一直责备自己的事情),就变得毫无才能,对极其普通的东西也一无所知,而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一种耻辱。我想举出几个例子来加以证明。
我出生在农村,并在那里长大,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农活。自从在我之前拥有我现在的财产的人们让位给我之后,我开始掌管家里的事务和产业。然而,我既不会用筹码计算,也不会用笔来计算,我们大部分的钱帀我都不认识,不同的谷物,如果区别不是十分明显,我在田里和谷仓里都分不清楚,我也分不清我园子里的甘蓝和
莴苣。我弄不清最主要的农具的名称,也不知道最基本的农业知识,这些知识连小孩也都知道。我更不知道机械的技术、贸易和商品的知识、水果、葡萄酒和肉的种类及特点,也不会驯鸟和医治马匹或狗的疾病。我丢脸就要丢得彻底,在不到一个月之前,有人揭穿我不知道酵母在做面包时派什么用场,也不知道葡萄酒发酵是什么意思。在古代的雅典,人们认为能把荆棘巧妙地放好并捆起来的人具有数学的才能。当然,人们可以对我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即使给我准备了一厨房未烹调的食品,我照样还会挨饿。
从我坦白地说出的这些缺点,人们还可以想象出我的其他缺点。但是,不管我把自己描绘成怎样的人,如果我的描绘符合实际情况,我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斗胆写下如此微不足道和无足轻重的事情,却又没有道歉,唯一的原因是这一题目微不足道.有人要指责我的计划,我可以悉听尊便,但不能责备我完成这一计划的方法。不管怎样,即使别人没有指出,我也清楚地看到我说的这些话毫无价值和分量,也看出我计划的荒谬。这说明,我的判断力——这些文宇就是它的产物——还没有迖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愿您有尽可能好的嗅觉,让您的鼻子高得连阿特拉斯也不想有,让您用自己的玩笑使拉丁努斯大吃_惊,对于这些小亊,您不能说得比我说过的还坏。咬牙切齿有什么用处?要有肉才能填饱肚子。
您别白费力气:把您的恶言留给自我欣赏的人们;
在这里您找不到自己的食物。
——马尔希埃
我并非不能说蠢话,只要我没有弄错蠢话的真正价值。而有意弄错,在我来说是十分常见的事情,我只有这样才会弄错:我从来不会因偶然的原因而弄错。把愚蠢的行为归咎于我鲁莽的性格,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一般来说,我不能阻止自己把不道德的行为归咎于这一原因。
有一天,我在巴勒迪克看到有人把西西里国王勒内的自画像献给国王弗朗索瓦二世,以纪念西西里国王,既然这位国王可以用羽笔给自己画像,那么,为什么不能让每个人用羽笔给自己画像呢?
我也不想忘记那个不好意思让大家知道的污点,那就是优柔寡断,在讨论世界事务时这是十分讨厌的过错。如果我觉得事情蹊跷,我就不能作出决定: